言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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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回家
國中散文組第二名 疫情三年,使原本每年寒暑假要飛回大陸的風箏斷了線。 今年冬天,我看著電腦上央視轉播的春晚,突然思念起,上一個和外公外婆一起度過的季節。 我一直很期待杭州的冬天,我渴望看到落雪。江南的雪,是風飄玉屑、雪撒瓊花,可念而不可求,像是散落人間的日常,三三兩兩,讓人心生嚮往。每一朵雪花都像一枚文字,從天空飛離,蓋在地上,鋪成了冬天寫下的文章。也常常寫得匆忙,還沒來得及積累成冊,就化了。記憶中最近的一次下雪,是二零一六年。下雪的時候出門,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串糖葫蘆,被灑滿了椰蓉。當雪積累到足夠的量,城市裡就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小雪人,草葉枯枝點綴出各自鮮活的神情。我和鄰居的小夥伴也曾是築雪大師,雖然堆好的雪人常常隔天就會消失不見,但我們樂此不疲。有限的雪,無限的童真與創造力。 我也期盼著再嘗一嘗糖炒栗子。栗子相較於雪,則是一種可預期的甜蜜儀式,可以在每一個寒冷的季節裡周而復始。每逢過年時節,全家人會一起前往阿祖家拜年。外公外婆會特地前往附近的炒貨店,排隊購買糖炒栗子。當那一大袋剛炒好的栗子被提到阿祖家,糖炒栗子瞬間成為大家的下午茶焦點,散發出濃濃的誘人香氣。當時我年紀尚小,不太會剝栗子殼,送到我面前都是黃澄澄顆粒飽滿的栗子仁,帶著些許餘溫,暖暖的香甜,那是記憶中過年的味道。 今年夏天,我終於重返那與我隔絕三年的城市,看著火車飛駛過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站名,這才意識到,我離家已經不遠了。 外婆家的小區出現了三個亞運會的吉祥物,各種亞運的標誌在杭城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地鐵從我記憶中的三條路線新建到了十二條。只可惜亞運會是九月開幕,如果提前一個月,我就能看到了。但母親說,不是我們早來,而是亞運會晚到。因為疫情,原本要在去年舉辦的亞運會和我一起遲到啦。 回家後一切依舊,外公外婆還是會想盡辦法做我喜歡吃的菜,也沒有忘了給我做我最喜歡的筍乾老鴨煲。鴨子是外婆從今年過年後,就精挑細選囤起來的,每一只都是她認為的長得最標緻的鴨子。老鴨煲中,筍乾無疑是湯頭的靈魂。江南的春天才是筍的主場,幸好有鹽風乾並封存了它的鮮美,讓我在春天以外的季節,如願以償。 這個季節沒有糖炒栗子,但我遇上了手剝蓮子和新鮮的藕。仲夏的西湖,一如楊萬里詩中寫的那樣-「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松鼠依舊自在的穿梭跳躍於高低錯落的枝椏間,活潑且不怕人。鴿群也總是降落歇息在以往的那幾棵大樟樹。而餵鴿子,也是我童年記憶裡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 來往的遊客似乎更多了,儘管我已經早起趕搭第一班地鐵,但西湖的早晨,醒得比我更早。湖邊的小店藉著觀光客增多,高價賣起竹筒奶茶和冰粉。我想像過無數次著回家的樣子,明明期待很久了,但在這一刻,我卻莫名的有一點想金門。 想家真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在金門的時候總想著回杭州,但真的回到杭州,又開始懷念在金門的種種人和事。 不知是想念在金門可以一起聊天的朋友,還是想念每天放學時會走路經過的小路。那裡總是安靜的,不會有很多人經過,常常只會聽見鳥鳴和風翻動樹葉的聲音。我似乎是習慣了那裡的步調,而這裡的每一處似乎都是熱鬧的,一如夏天熾熱的陽光。 我想念親戚送來的紅龜粿,裹滿了花生碎與糖,也裹滿了甜蜜與滿足。 我想念在金門一起玩鬧的朋友,平日的嬉笑吵鬧和談心都是如此真摯平凡的幸福。 我想念在不起眼的草叢裏,覓得的一簇又一簇,頂著白色皇冠的蒲公英。 我想念每天上學搭乘的公車,站與站之間的距離很短,乘客之間的距離也很近。 我想念…… 「喂,什麼時候回來啊,」在金門的阿嬤在電話的那頭不停叨叨著。 「今天啦,今天就回來了。」 如同一軸周而復始的畫卷,四季的變化在時光中翻飛,時令的交替在眼前浮現。想起那些每年都會到來的令人興奮時節,心中總是充滿了喜悅。儘管想家和思念,或許永遠是刻在心頭的矛盾情緒,但也正是這些情感,使得生活變得更加充實而有意義。一程山水一年華,遠方化為眼前,異鄉也成家鄉。 晨曦初露,我踏上歸途。在火車上,回金門的心情如同列車的軌道,一路馳騁,一往無前,前往自己珍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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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國際和平經貿區--從漁船事件看金門地方自治
一、金門的未來.要自己主導 古今中外「邊境經貿」帶來的和平勝過百萬雄兵,金門的地緣政治是自然融合,為兩岸和平最好的試驗區,也是當今世界兩種不同制度的和平融合試驗區,可為世界和平提供霸權爭奪,戰爭以外的選項。58年前的新加坡和現在的金門是一個模樣,金門現在的條件比58年前的新加坡還要好得多,新加坡靠的是馬來西亞、馬六甲海峽,金門背後是中國大陸,翔安機場完工後形成空港物流,如果金門填海造國際商港向全世界開放,有利於金門效法新加坡創造經貿發展的空間。 台灣的邊境是海,從沒邊境經貿發展的法源,金門要爭取產業經貿自然融合的試驗區,必須像小三通試辦一樣,增修離島建設條例排除陸資及人才來金門投資設廠的限制,才能善用大陸市場,發展國際經貿。 二、從漁船事件看金門地方自治 今年春節長假歡慶之時,金門海域卻發生了悲劇,2月14日初五,海巡驅離大陸漁船,導致兩位大陸漁民不幸身亡,金門和大陸同屬一個海域,漁船事故或糾紛,本是常態。海巡之所以突然強力去查緝大陸的漁船,因為有兩位大陸的漁民生還及目睹事件發生的金門人民知道實際的情況,金門本來就是兩岸人民共同的生活圈,漁船事件極可能有來自於外力的授意,背後巨大的推手只有可能是大國。 撞船之後,台灣中央放棄往常的善後模式,由海委會官員出來協商,使兩岸政治默契被完全打破,大陸強烈表態,是台獨意識的展現,造成升高兩岸的敵對緊張,引發台灣島內很激烈的討論。 致使大陸做了三件很重要的事。第一,立刻宣布,廈金海域,沒有禁止水域、限制水域的說法;第二,大陸的海警船史無前例,登上載滿台灣觀光客的金門觀光船執行臨檢;第三,大陸海警船在廈金海域開始展開常態性的執法。 4月28日大陸文旅部副部長宣布,恢復福建居民到馬祖旅遊,受到漁船事件影響,暫不開放金門旅遊。此舉就是在打臉金門的三巨頭,也造成金門的人民生計,可謂致深且遠,幾十年來金門的產業經濟發展停滯不前,年輕人沒有工作,不敢結婚生小孩,例如金門酒廠要僱用50個技術工,1,300多人報名爭取,金門大學每年七百多名畢業生,留在金門發展的不到一成,這些民生經濟問題,台灣中央可以說是鞭長莫及,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屬於金門的法源「高度自治」。 金門政府需要把發展的潛力跟機遇抓住,創造更多資源來解決存在的問題,如果只是看到問題,想去解決問題,各種矛盾衝突就會更多,所以只有發展產業經濟,有更多的物質條件,才有更大的能力來解決存在的問題。 三、看懂世界局勢.規劃未來發展 產業經貿是互利雙贏的,小經濟體從貿易當中得到的好處大於大經濟體,中國的快速發展,貿易給世界上帶來巨大的發展紅利,當然也給企業界帶來發展的機會。但是當前有很多國內外經濟的挑戰,譬如說最近美國不斷的用各種政策來打壓中國,這種老大跟老二的爭端給世界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也給企業界帶來了不確定性。 2018年6月份中國中央外事工作會議提出一個判斷,世界將會出現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欲論述百年,我們想到的是1900年八國聯軍攻打北京,英國、美國、法國、德國、義大利、日本、德國、奧匈帝國是當時世界上的列強,北京跟他們有意見分歧,列強就派軍隊來征服。打仗是要錢的,沒有錢是打不起仗的,他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這8個國家的GDP國民生產總量佔全世界50.4%。100年之後那就是2000年了,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義大利、日本、俄國,奧匈帝國被加拿大取代的,這8個國家組成8國集團,經濟總量佔全世界47%,所以在整個20世紀,世界是和平還是戰亂,基本上決定於他們這8個國家的關係。 第一次世界大戰,實際上是八國聯軍當中的德國跟奧匈帝國組成了同盟國,其他國家是協約國,他們有政治利益及經濟利益的衝突無法解決,因此爆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同樣是8國集團當中的德國、義大利、日本組成的軸心國,其他國家是同盟國,同樣因為地緣政治與經濟利益的關係,利益無法分配,只好兵戎相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整個20世紀世界的格局有動亂有和平,但是主角一直沒變化,整個100年的格局,無非就這8個國家之間的關係是好是差。 現在出現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因為在2018年中國的經濟總量上升為16.8%,8國集團的經濟總量從47%下降為34.7%,經濟總量的下滑導致這8個國家主導世界事務的力量下滑,最明顯的是2008年發生國際金融經濟危機,8國集團發現已無能為力來應對。當時美國總統小布希在2008年12月召開的20國集團峰會,共同商議怎麼應對2008年國際金融經濟危機,主導世界格局的核心機構,從8國集團變成20國集團,是現在引導全世界政策走向的領導機構。 2014年的中國,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經濟規模已超過美國,變成世界第一大經濟體,隨著中國經濟地位與國際影響力的提升,美國當然是失落感最大的國家。從2014年以後,首先是歐巴馬總統提出重返亞太,把美國原來部署在歐洲地中海第六艦隊的海軍,調到太平洋地區,要用軍事力量圍堵中國;川普總統發動了貿易戰、科技戰,目的是打壓遏制中國的發展;拜登組成美國、澳洲、印度的軍事同盟,還想把北約東擴到亞洲,更不斷的把中國的高科技企業列入它的實體清單,用意識型態分成民主國家,組成民主國家的同盟,目的都是圍堵中國的發展,這就是美國學者講的修斯底德陷阱。 歷史上新興國家要取代最大的國家,發生過15次,當中有10次是以戰爭來結束,然後兩敗俱傷。中美兩國現在是世界上第一及第二大經濟體,他們的矛盾衝突,如果爆發成戰爭,會給全世界帶來的各種挑戰和不確定性,將會成為世界性的災難。現在面臨的是百年來不曾有過的國際環境,而這個環境會影響到美國人,也會影響到世界每個人,不容否認的是中國的快速發展帶來的世界經濟格局變化,面對這種變化的我們如何來應對? 如果中國人均GDP是美國的50%,人口規模是美國的4倍,中國的經濟總量就是美國的兩倍,代表經濟體量的產業跟技術水平跟美國整體是一樣的,屆時美國就沒有先進產業和技術的優勢了,這是一個贏者通吃的市場。高科技企業是美國的經濟驅動力,它不能沒有中國市場,而美國的老百姓也不能沒有中國提供價廉物美的生活必需品,因此中美的關係就會從現在的摩擦緊張變成友好合作。中國有一句話,發展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關鍵,現在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大家關心的所謂修斯底德陷阱,但如何超越這個陷阱?關鍵點還是在於中國的人均GDP達到美國一半的時候,這個世界經濟的格局,就會走出當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直到出現新的和平穩定的格局。 中國還能不能繼續發展?要先瞭解中國發展的根源,發展的動力是什麼,發展當然是要每個人的收入水平不斷提高,現有產業不斷技術創新,有新的更高的附加值產業不斷湧現,把勞動力從經濟附加值比較低的產業配置到經濟附加值比較高的產業,這是提高勞動生產力的兩個最重要的辦法,不管在發達國家或是發展中國家,都是一樣的。發達國家技術創新就只能自己發明,自己發明風險非常高,絕大部份的發明的投入是沒有任何結果的,當然如果他成功了以後,在全世界有專利保護及壟斷,利潤回報會非常高,但是絕大多數的發明所做的努力是失敗的。所以在過去這100多年,發達國家的人均GDP每年穩定增長2%。 發展中國家用的技術不如發達國家的技術,可以引進消化吸收作為再創新的來源,這種方式的成本比自己發明的成本低多了,風險也小多了,理論上發展中國家懂得利用跟發達國家產業技術的差距,作為它技術創新產業升級的來源。取得了每年7%或更高的快速發展,就是發達國家的兩倍,中國改革開放以後,45年平均成長9%,是發達國家的三倍。 2019年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的人均GDP是美國的22.6%,相當於德國在1946年跟美國的差距水平,日本在1956年跟美國的差距水平,韓國在1985年跟美國的差距水平,這三個國家同在人均GDP是美國的22%-23%之間時,德國、日本取得了連續16年,平均每年人均GDP增長8.6%,韓國同樣是16年,平均人均GDP增長是8.1%,同樣的利用後來者優勢,平均勞動生產率的增長,在8.1到跟8.6之間,也就是說中國同樣還有這個潛力,實現從2019年到2035年,16年之間,平均每年的勞動生產力水平提高8%。跟德國、日本、韓國比,中國還有一個他們當時沒有的優勢,就是以數位經濟為基礎的新經濟,像互聯網、電動車這些以數位經濟為基礎的新經濟,研發周期特別短,它最重要的是人力資本的投入,要工程技術智商非常高的人來研發新產品新技術,人力資本實際上來自兩部份,一個是先天的聰明才智,從人口來看,它的分布大概是千分之一的人是天才,任何國家是一樣的,第二個是後天的教育,現在中國跟發達國家的差距也不大,後天的教育無非就是幼兒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因此在這種短周期的技術研發的新經濟當中,中國是有優勢的。 中國還有產業配套最齊全的優勢,如果你有好構想,要變成產品,到深圳,華北廠什麼東西都有,幾天的時間你就可以做成產品了。特斯拉電動車在美國生產了十幾年,一年的生產量2萬多輛,他到了上海來投資設廠,10個月的時間就把工廠蓋好了,第二年就可以生產50萬輛,特斯拉本來是瀕臨破產,現在變成世界的首富。 美國的技術不賣給中國。韓國、日本、美國、荷蘭組成一個晶片聯盟,他們的技術都不賣給中國,同時也到歐洲及其他發達國家遊說,這樣想卡中國的脖子會不會成功?我們仔細來分析一下,技術不是美國政府擁有的,都是企業擁有的,技術是大量的研發投入帶來的成果,取得新技術,如果他有大的市場,它利潤就高。美國政府要這些企業不把高科技的技術賣給中國,從企業的角度來講的話,是殺敵一千,自己至少也要損失一千。因為他沒有利潤,就沒有辦法繼續投入研發,市場可能就被替代了,對企業可能是生死攸關,只能選擇不配合美國政府,所以美國要遏制中國的發展,就只剩戰爭這途徑而已。 四、何謂公民企業 1974年初,爆發石油危機,石油價格飆漲,當時的行政院長蔣經國認為高油價將是長期趨勢,台灣未來工業發展,必需做重大突破。行政院秘書長費驊隨即邀請美國RCA公司潘文淵博士來台,他發現當時台灣製電子計算機及電子錶的工廠如雨後春筍的興起,而「積體電路」是所有電子產品的核心零件,可帶動整體電子工業發展,進入技術密集產業時代。 因此由工業技術研究院選定約40人,分兩批赴美國RCA公司實習一年,回來後在工研院「積體電路」試驗工廠研製「三吋晶圓」成功。將「積體電路」製造設備及人員外移,成立民營的「聯華電子公司」(簡稱「聯電」),以便促進整體電子工業的發展。 工研院長張忠謀進行「超大型積體電路」(VLSI)的研製,研製成功後,比照「聯電」的模式,外移成立「台灣積體電路公司」。由於張忠謀帶領該公司同仁共同努力,至今該公司已成為全球電子工業供應鏈的核心企業,也是台灣的「護國神山」,自此台灣的經濟核心從勞力密集產業逐漸轉型為技術密集產業,到2020年,電子、資訊等高科技產品出口達2,018億美元,高佔總出口的58.4%。過去10年,高科技產業的附加價值高占GDP增加額的28.2%,顯然高科技產業撐起台灣經濟半片天。 台積電成立之初,需要大量的資金,張忠謀建議邀請民間大企業,每家投資新台幣5億元,資金來源問題即可解決。於是李國鼎、張忠謀、趙耀東一道去拜訪幾家大企業的負責人,結論是這些大企業對「積體電路」完全不了解,投資的意願不大,但會給官員們面子,多少投資一點。當時荷蘭的飛利浦公司知道這信息,要投資51%,李國鼎認為新公司應由國人主導,結果民間投資3,500萬美元,占24.2%,飛利浦投資4,000萬美元,占27.5%,政府投資7,000萬美元,占48.3%,均為現金股,這就是公民企業。 政府投資台積電7,000萬美元,在當時不是小數目,過程中有大力支持者,有反對者,這是常態。所以產業經濟發展的議題,政府要有決心,搭建平台創造人民共同富裕,壯有所用,青年好賺食的所在。 五、中式民主VS美式民主自然融合試驗區 戰爭無情和平無價,美國幫台灣國防規劃豪豬戰略,決戰境外。而這境外是在台灣海峽,金門距大陸只有1.8公里,距台灣本島277公里,現代的戰爭,金門的利用價值只能當美國測試中國的導火線而已。 金門如何從中美爭霸的漩渦中脫離?只有靠人民團結,府會合作,集中力量辦大事,爭取發展產業經貿向全世界開放,擺脫政治議題,靠產業經貿,自然融合,以金門國際和平經貿區為願景,公民企業為方法,帶領金門人民走向共同富裕、壯有所用,人人好賺食的幸福康莊大道,讓世界的和平從金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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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總評
今年高中職散文組投稿篇數雖少,然不乏令人驚豔之作。第一、二名表現亮眼,初審階段即獲評審們一致青睞,勝出之路毫無懸念。近年來地方教育積極推動金門學研究,不少國高中生從中探索腳下土地,與阿公阿嬤或家族長輩間有更多的互動與情感交流,成為都市化生活中金門孩子非常珍貴的幸福體驗,也成為筆之為文的最佳素材。 首獎〈香氣〉描寫與曾祖父母之間的親情,作品成熟,寫作手法不俗。玉蘭花是曾祖母最愛的花,老宅中玉蘭花的香氣勾繪出曾祖母溫婉的形象,及與曾祖父間含蓄綿密的情意;老小動靜之間透過嗅覺、視覺讓玉蘭花進入讀者感官,濃郁難忘;而花開花落之際,死亡、戰爭、時間與存在的意義,也生發於香氣氤氳與歷史洪流之間。〈香氣〉文字優美、情意綿長,今昔交錯中扣問生死與存在命題,主題成熟、抒情深刻雋永。 第二名〈「蚵」在我心中的記憶〉同樣令人驚艷。從建功嶼矗立的牡蠣人入手,作者結合生活實感,確實做到了對蚵農生活的能感、有感與能寫。前半部紀實爺奶擎蚵、剖蚵的細節真實迷人,並適當輔以《金門志》、《蠣蜅考》及爺爺的說古,作為理論基礎增加了文章厚度。中段作者從觀察者成為參與者,進一步體驗了蚵農之不易,繼而面對蚵食料理,譬如瓊林宴之美味與獨特,其珍惜愈見真誠。少年成長帶來的忙碌,切斷了祖孫延續相處的日常,也提示了蚵田在長者老邁、少者無閒下不得不放棄的黯然。此中祖孫情感自然湧現,於回憶中娓娓述說、情意真摯、層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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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阿嬤的地瓜稀飯
高中職散文組佳作 微微徐風吹過這片綠葉繁茂之地,我俯下身來,準備上演一起地瓜躲貓貓大戰,在這片綠地下,土裡的地瓜纍纍,等待著我的雙手將它們捧起,正當玩得不亦樂乎時,遠處傳來熟悉的呼喊聲:「甲奔囉~」。緩緩睜開眼睛的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意猶未盡的遊戲是一場夢,阿嬤早已將豐盛的早餐準備完畢,等著我下樓一同享用。 今日只有我跟阿嬤待在家,難能可貴的獨處時間。看著眼前一鍋香味四溢的地瓜稀飯,這正是我最喜愛的早餐,橘黃相間的地瓜顯得格外亮眼,令人垂涎三尺。不禁令人回想起那場甜美的夢,便好奇的問阿嬤:「您小時候有挖地瓜的經歷嗎?您是不是也覺得地瓜在跟您玩捉迷藏呢?」。阿嬤笑臉盈盈地看著我說:「說到地瓜,那可是小時候的惡夢,不敢想喔!」。阿嬤放下手中的碗筷,津津樂道說起小時候的回憶,此時的我彷彿乘坐上時光機,隨著乘往阿嬤記憶中的童年。 晨曦柔煦的灑落在人聲鼎沸的村莊,灑向綠藤交錯的地瓜田裡,左鄰右舍紛紛起身出門,早已開始在田裡辛勤地耕作著,順道享受著陽光的洗禮,一旁的孩兒們踩著歡快的步伐,前往學堂,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迎接美好的一天。我所嚮往鄉村生活就是這般情景,而阿嬤娓娓道來的童年記憶卻打破了我腦海裡所想像的溫馨畫面。 清早,當萬物還沉浸美好夢境時,阿嬤早已將她五個哥哥們的早飯準備好,開始做起了家務,阿嬤的姊姊十五歲時就出嫁了,因此家裡大多的家務與農務都是由阿嬤操持,望著哥哥們出門上學的背影,即使羨慕也無可奈何,當時的社會男尊女卑視為常態,教育權的不平等造成許多女性們無法到學堂上學,所以阿嬤也不敢奢望太多,坐在一旁的我聽著阿嬤輕描淡寫講著一切令人忿忿不平的往事,心裡感嘆著事過境遷,望著遠山如昨日,人事已然全非,時代變遷從未停歇,如今幸福的我,無法體會當時阿嬤的痛處。原以為歷史課本講述的早期台灣的生活與我毫無干係,如今卻近在眼前,帶著奇妙心情的我,聆聽阿嬤所講述的記憶,又踏上了時光旅程。 阿嬤娓娓說道,在那個年代,哪來餐餐有米飯,地瓜便是主食,金門的地理氣候和位置想要種植蔬果和稻米十分不易,無法常常吃到香噴噴的米飯,說到這裡,阿嬤莞爾一笑說:「軍營裡的阿兵哥有時候會把吃剩的米分給當地認識的老百姓,每次看到阿兵哥前來拜訪,家裡的孩子都會笑盈盈的前去迎接,因為知道有米飯可以吃了,雖然已經生蟲的舊米,但大家還是會很開心的道謝,因為有米就可以煮地瓜稀飯了。」能吃上一碗地瓜稀飯,在那時候是件無比奢侈而幸福的事,如今物資充裕的時代,似乎無法體會到阿嬤口中所說的奢侈的幸福,此時此刻,我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因為身在幸福中的我卻不知道即使是微小不起眼的事物也足以帶給我美滿的生活。 說到稀飯,阿嬤便又提起了一事,是在阿嬤六歲時,當時因家境貧窮無法供家裡所有的孩子上學,五個哥哥的學費已令人頭疼,身為家中唯一的女孩,想要上學簡直難如登天。阿嬤說每次看到哥哥們回家努力寫著作業的模樣,心裡都十分羨慕,嚮往著踏入學校的那一天,即使社會的不公也無法阻擋阿嬤那時好學的心,寂靜的清晨,大地還未甦醒,阿嬤賣力的身影早已代替太陽將綠田撒上溫暖的晨光,當聽到遠處孩童們的嘻鬧聲,代表她的計畫拉開序幕,脫下沾滿泥巴的雨靴,換上乾淨的鞋子,奔向通往學堂的路,雖然已預想到回家後會遭受母親責罰,但聽到教室裡琅琅的讀書聲,彷彿就像強力磁鐵吸了過去,無法挪移站在教室外的雙腳,望著教室裡奮筆疾書的學生們,心中渴望著偌大的教室也有屬於自己的座位。在鬧騰的教室外,擁有屬於阿嬤自己的小小世界,聽著講台上老師滔滔不絕的傳遞著寶貴的知識,彷彿按下了時間暫停鍵,沉境在知識的汪洋大海中,阿嬤說當時竟連自己站了一節課也不知道,腳也不覺得酸,接下來的每一天好學的阿嬤都會準時的出現在教室外,雖然瞞著媽媽去學校偷聽哥哥們上課,卻樂此不疲。後來老師知道此事,看著對學習興致昂然的阿嬤,由於心中不忍,便讓阿嬤做數學考試,沒想到阿嬤拿到了一百分的成績,令大家刮目相看,於是阿嬤在六歲時展開了她的學習之旅,後來甚至因學習成績十分優秀而跳級成了二年級。正當以為往後的學習生活會陪伴著阿嬤成長時,在上國中一年級,當時學校午餐有提供鹹稀飯和白饅頭,阿嬤卻不知道學校裡的午餐要收錢,放學收到繳費單時,才知道午餐需要自費,阿嬤說她記得十分清楚,當時的她嚎啕大哭奔跑在回家的小路上,她心裡明白家裡已經沒有剩餘的錢繳午餐費,雖然灰心喪氣但也只好無可奈何跟學校老師說明原由辦理退學,原本豐富精采的學習生活,便就此告一段落,從此成為阿嬤心裡的遺憾。看著阿嬤微笑訴說往事的模樣,阿嬤心中的遺憾雖已隨著時間沖淡,但生於不同時代的我,享受著政策帶給人民的福利,不曾經歷阿嬤口中所說的艱苦生活,心裡卻如萬箭穿心,我眼中的阿嬤,無憂無慮,對生活無時無刻充滿幹勁,沒想到阿嬤卻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長大,無法自由自在的生活,無法享受童年的美好時光;無法順利完成的學業,已成為阿嬤難以忘懷的回憶。 寧靜的餐桌上,電扇的轉動聲颯颯作響,阿嬤的童年故事就此結束,彼此都沉默不語,無盡的傷感從四面八方朝我席捲而來,我似乎還沉浸在阿嬤的回憶中,看著眼前的地瓜稀飯,突然多了一份慚愧,之前總嫌棄地瓜稀飯過於單調,不如其他的早餐美味,而對童年的阿嬤來說,是奢望的山珍海味;令人厭惡的學校,是阿嬤的心中極度渴望的奢求。早期的生活艱苦,使人在困境中奮力向陽而生,就如小時候的阿嬤,抱著堅定的決心,去實現自己所渴望的生活。現在的我身在福中卻不懂惜福,似乎顯得愚昧,從未經歷困境,卻總是不滿現狀,忽略了身邊的人事物在不經意間所帶來的美好。 其實,生活中幸福感俯拾即是,即使難以察覺,卻讓人備感溫馨,就如眼前這鍋阿嬤煮的地瓜稀飯,蘊含著兩代人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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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一張舊照片
高中職散文組佳作 每日下午五點鐘,前往祖厝「點火」已然成為我們家的「例行公事」。佇立在祖厝前的龍眼樹,葉茂枝繁,果實累累,徐徐微風拂過,樹枝便會隨著搖曳,時不時還會傳出鳥鳴、蟬叫,不絕於耳。龍眼樹右側矗立著一塊雕有「修復碑記」的巨石,記錄著古厝的歷史背景;而左側就是承載著超過兩百年歲月的古厝本體。 應該不少人都知道,「寓意」和「象徵」在華人的世界當中,佔有一份特殊的地位。傳統的閩南三落大厝,無論內外都裝飾著精美的彩繪和剪貼。梅蘭花卉、傳說祥獸、孝道故事……等等,都是常見的主題選材。從側門進入,推開深色的木門板,跨入前院,正廳大門一開啟,眼前即是彩繪著「周」和「濂溪」的「子婿燈」,直面前方便是供奉神明和神主牌的主桌,洋溢著濃厚的宗族氛圍。點燃幾炷香火,虔誠地拜拜,稍作片刻後,當日的任務即大功告成。 通常見時間差不多後,當日負責點香的人會直接離開,然而,我會選擇陶醉在這份古老氛圍之中。正廳右側原先是曾祖父母的臥房,二人去世之後就變成了儲藏書籍和文物的書齋。踏入其中彷彿穿越了時光的隧道,一待就是一整個下午。桌上堆滿了無數文件,幾個木制書櫃整齊地陳列著書籍,鐵制長櫃在這和諧的畫面出現,似乎顯得突兀與不協調;但我認為那正是整個書房的「精華」,因為裡頭保存著各種照片、證件、史料資料,以及其他早期保留下來的小物件,如:卡式錄音帶、愛國獎券、集郵冊、「金門錢」等等。 某一個寧靜的午後,我按照往常一樣點完香,待在書房「尋寶」,這時卻突然發現了一個意外的收穫——一張背面早已泛黃的黑白照片。此前所發現的不外乎是家人們小時候或求學階段時所照的相,都是些熟悉的臉孔;但這張照片上的人像,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照片看起來應該是一張全家福,一男一女穿著早期常見的服飾坐在最前方,幾個男孩女孩就站在身旁。照片背面有些微不可見的字跡,或許是因為歲月久遠,現在有點難辨認出上面的內容是什麼。我帶著照片回家詢問祖父,他的反應既驚訝又欣喜,因為他很早就在尋找這張照片,並表示照片中的人物,正是當年下南洋落番的家人們。 十九世紀中至二十世紀初,或許是被時光的潮汐拖動,也或是因為遠方事業的異彩閃爍,許多金門在地的鄉親決定背井離鄉,追逐著夢想的軌跡。當時的「落番」活動如火如荼,一股蓬勃氣氛的浪潮將人們帶往新的土地,而我們家中的部分人亦隨著時代潮流踏上這條充滿變數的海上之路,奔向遠在南方的印尼。不過和其他衣錦還鄉的成功人士不同,他們沒有選擇回到金門,而是在那兒落地生根,好好發展。 高中一年級,我們在探索「金門學」的時候,老師曾經介紹關於落番的歷史脈絡。我們在查找資料的過程當中,發現許多和「尋根」相關的新聞報導和故事。這讓我不禁思考:當年遠渡南洋的家人們,為什麼不返回家鄉呢?現今遠在印尼的他們是否會想要「尋根」呢?問題的答案不得而知。可能我們這輩子都無法與他們相見,但,也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命運會指引我們,讓我們能夠擁有一場久違的重逢。 隨著歷史不斷地推進,文化在政權的交替中被犧牲,使得個體的價值觀、認同不斷改變。所以我想了又想,或許遠在印尼的他們,早已將原先種植在金門的「根」剷除了吧!而我們呢?我們的「根」又在哪裡呢?身為土生土長的金門囡仔,我認為金門對我而言不僅只是生命的根基,也是情感的歸宿。曾經的我,以為自己對於這片土地瞭如指掌,直到上了金門學和其他選修課,親身調查資料,實際搭乘公車走訪,才發現家鄉還有很多我沒踏過的道路,還有很多我沒目睹的風景,而原先自以為是的了解,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我堅信,同在這片土地生長、擁有與我相同「毛病」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因此,我深深認為,不論是文化的傳承、歷史的記憶,還是其他方面的努力,都應該由共同成長於這裡的我們來肩負、付出。這絕對不是虛言或者隨口開開的玩笑話,而是每一個金門囡仔的使命,對於家鄉的承諾。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夠更加了解這塊土地,這塊土地也才能夠越來越好、越來越進步。期待未來我能夠實現內心深處的那一份理想,如願回到家鄉,利用實際行動將自己的力量奉獻在我所珍愛的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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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蚵」在我心中的記憶
高中職散文組第二名 今年暑假獨自走在夏墅往建功嶼的石板道上,矗立眼前的是四尊由芬蘭籍藝術家馬可‧卡薩格蘭(Marco Casagrande)在2013年金門藝術節受邀設計的「牡蠣人」,由六尺高的鋼鐵製作而成。據說是他來到金門品嚐在地的石蚵料理,體驗採蚵的生活後,心中盈滿生命與土地、居民與小島間的情感,所創作而出的作品。牡蠣人佇立在出海口,不論日升日落、任憑潮漲潮退的陪伴蚵農們,這四尊牡蠣人勾起「蚵」在我心中的記憶。 我家也有蚵埕,小時候常見到爺爺、奶奶推著獨輪車滿載著一簍簍的蚵回家。這時,一定可以看見他們「盛裝打扮」的模樣,尤其在寒冬時,總是身穿著風吹不透的雨衣、臉用包巾裹住,甚至戴起毛織頭套,防止凜冽的冷風吹到臉上,如同《金門志》記載:「居人多以布裹頭,盛夏不輟,海風破腦故。」看到那身如此慎重其事的穿著,可見下海「擎蚵」工程之浩大及艱辛。縱使如此,年紀小的我還是會吵著奶奶讓她帶上我,拗不住我的請求,最終只能讓爸爸帶我到海邊,看著他們沿著海上蜿蜒的小路,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海上。 過了一、二小時後,遠方幾個黑點若隱若現,再過片刻,就可見村里鄰居三三兩兩,或推著推車、或挑著竹簍朝岸際走來,他們雖然身體疲憊,但卻精神飽滿,因為又是豐收的一天。 蚵並不是採回家就可以享用的,還要歷經一個步驟-「剖蚵」,剖蚵也是一件大工程。首先會搬出剖蚵專用的桌子,是用廢棄的木板及木塊再利用特製而成,方形桌面的四邊各再釘上一條木板,呈現四邊高、中間低的桌型,方便將蚵倒置於桌上。四邊的木板上會釘上廢輪胎切割成的膠片,以免蚵殼或蚵刀對木板造成損傷。剖蚵時,首先用單手拾起石蚵握置於木板的膠片上,另一手持蚵刀自蚵殼頂插入,接著打開蚵殼、切斷貝柱後,即可用蚵刀及食指拾起晶瑩剔透的蚵仔。看似簡單的動作,但過程卻須十分專注,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鋒利的蚵殼或尖銳的蚵刀刺傷手指。奶奶偶爾會因此受傷,但通常就只是把傷口放到嘴裡吸吮兩下,或用布包裹住繼續忙活,因為在那個年代,總是為了生計而忙碌。 當家人湊集在蚵桌忙碌時,我也喜歡在一旁湊熱鬧,因為爺爺總會為我訴說金門養蚵的歷史,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講,現在我依然清晰記得,爺爺用那低沉和藹的聲音說:「金門養蚵歷史要從四百多年明朝萬曆帝開始說起……。」爺爺也常跟我說關於蚵的小常識,例如:金門的蚵,冬春盛產,古寧頭產者五耳,瓊林產者七耳;爺爺也常提到金門石蚵和臺灣浮筏式蚵棚裡的牡蠣不一樣,臺灣的從小嬌生慣養、每天二十四小時皆在海水裡,但金門則是養在潮間帶的蚵柱上,漲潮時在海水裡,但退潮時就在空氣中受陽光的曝曬,攝食時間有限,環境也相較嚴苛,所以較小但卻Q彈可口,這和金門人實而不華的個性有幾分相近;此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有蚵仔為了繁衍後代演化出性別轉換的生存法則。通常,在這個屬於爺孫倆的時光,故事內容除了石蚵外,還穿插著包羅萬象的傳說,有古寧頭大戰前夕,村里間扛神輦互鬥的趣聞;有祖先放牛時讀書被鄰村村民嘲笑,考上進士後卻寬容相待的故事;有早年鼠疫盛行,大道公派藥治癒村民的赫赫神蹟。這些故事,一則一則如同繪本般呈現眼前,是那麼的生動、那麼的有趣,這是屬於那個年代的親子共讀。 我喜歡待在蚵桌旁其實還有另一個有趣的原因。蚵堆裡常會發現小螃蟹或吃蚵的小魚,我常把牠們裝在容器裡面飼養著,希望牠們快快長大變成美味的食材,但通常事與願違,因為過個一兩天,牠們就魂歸西天了。此外,有些石蚵裡面住著「蚵花仔」,也就是豆蟹,這是我們這群黃毛小孩的最愛。為了搶得豆蟹,除了眼明手快,更要使出渾身解數,有時候甚至為了一隻豆蟹大打出手,不過最後都被丟入蚵仔麵線中當配料了。爺爺常說:「吃豆蟹對眼睛好。」暫且不考量牠的營養價值,光是稀少性這一項,就足夠讓吃到的我吹噓整天。 直到稍微長大,我開始拜託奶奶帶我下海。海上的小路並不如想像中的好走,退潮的海水、狹窄的小路、充斥著蚵殼和碎石的路面,兩側則是泥濘的泥地,站上去鐵定讓你泥足深陷、不能自拔。這時,我腦中常想起《憫農詩》中的詩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農民很辛苦,但此時的我反而覺得蚵農更辛苦,因為要配合潮汐,工作時間可能在天未亮的寒冬清晨,也可能在日正中午的酷夏,風雨無阻,尤其在天氣驟變之際,天空突然烏雲密佈,甚至打雷閃電,這時如果待在遼闊的海岸上,將多麼令人膽顫心驚啊!明代鄭鴻圖的《蠣蜅考》也寫出:「蠣生水中,鋒芒粗利,取亦甚難,……載歸開剝,終日勤劬,破指見血,業此亦良苦矣。」 走著走著,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小路的兩側出現了一坵一坵的蚵埕,蚵埕上立著一支一支的蚵石,形成一片一片的蚵石林,甚為壯觀。爺爺、奶奶熟門熟路的開啟一連串的採蚵工作,首先肩挑蚵籃至蚵埕,將蚵石搖晃、拔離泥灘,接著把泥土清洗掉後再以蚵石墊底,用「蚵鏟」把石蚵剷下放入籃中,大約累積三分滿後,置於海水中搖晃洗去泥砂,再倒入大的竹簍中。剛弄完的蚵石,要橫放在泥灘裡,據奶奶所說,這是為了讓它吸收養分,下次立起來時,蚵苗吸收養分會比較快。金門有句俗話:「夏至,蚵仔出世。」在立夏前後便可以看見蚵農將蚵石依序立好,讓蚵可以附苗長大。我家的蚵埕不大,但長輩們還是花不少時間和精力來立蚵石。在以前,這是為了求得溫飽,現在是為了要滿足自家人的味蕾,滿足我這做孫子的期待。 「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採蚵總是辛苦的,但品嚐石蚵美食總是讓人垂涎三尺,尤其石蚵是金門特色,是返鄉過節的鄉親和來訪的觀光客必嚐的道地料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因瓊林蚵肥味美,有「平林蚵,多一耳」或「后沙多一耳,平林多后沙一耳」的說法,讓石蚵成為「瓊林宴」的必備食材。記得第一次接觸是在「吃頭」時,當時奶奶為我一一介紹菜色-瓊林宴有五道菜,分別是象徵起家的白斬雞、長壽的蒜苗肉、子孫滿堂的清蒸芋頭、魚躍龍門的蒸魚剝塊及長壽的石蚵麵線盤。在介紹到石蚵麵線盤時,奶奶小聲地說:「他們的蚵太小也太少,吃不出鮮味,奶奶有空再去擎蚵,然後用滿滿的石蚵煮麵線盤,才會甘甜美味。」現在想起仍覺得好笑,也驚奇的發現瓊林蚵民的自豪。 幾年前步入國中生涯的我,漸漸為學習和課業煩惱。當爺爺、奶奶立蚵石時,我在寫作業;當爺爺、奶奶去蚵埕時,我在算數學;當爺爺、奶奶擎蚵時,我在背英語;當爺爺、奶奶剖蚵時,我不再如同往常在一旁聽故事、爭豆蟹,彷彿童年的回憶已成過去。尤其,歲月不饒人,他們倆老了,不適合再進行採蚵等體力活,家裡的幾位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分身乏術無法接手這勞力的工作。偶爾,奶奶在樹下吹風納涼時,看著鄰居剖蚵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向爺爺說:「老伴,你還記得早年家庭經濟不優渥,蚵都捨不得吃,剖好的蚵,都會拿去鄰近村莊或菜市場兜售的事嗎?」 爺爺奶奶不再去蚵埕後,我也隨著課業而忙碌,再也沒回到那擁有最美好童年記憶的地方。 石蚵,雖然我偶爾吃到,但回憶似乎已經淡出我的腦子。 直到一年前,我突然心血來潮,回到那個充滿童年記憶的蚵埕。蚵埕因為沒人打理,蚵石被海水沖的東倒西歪,原本生機盎然的蚵埕,如今卻已成亂石堆,一時間竟無法看出這是記憶中的蚵埕。正當我發楞時,一旁路過了一位老伯,老伯笑笑說:「啊!是你小子啊!怎麼?忘了老伯我啊!當初你就是在那看你阿公擎蚵的!」接著指了指那片荒蕪之地,用嘆息的語氣說到:「唉!只可惜了你家這片蚵埕,好幾年沒人來整理了,現在都厚厚的一層泥了。」 告別老伯,我留在原地,試圖尋找爺爺、奶奶曾在這擎蚵的證據,但在海水一遍一遍的沖洗,他們的足跡早已消失,我試圖把眼前的景象和記憶一幕一幕的重合,才猛然發現,自己為了讀好書,竟忘了他們擎蚵時的笑臉,忘了自身和這片蚵埕的感情。 想起記憶中的蚵埕,回想著自己的童年時光,再看看現在,心中很不是滋味。霎時間,我想起兩老之前樹下的對話,頓時發現歲月的無情及人生的無奈,讓他們看見奮鬥大半人生的蚵埕荒廢,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為了一起找回共同回憶,我帶著爺爺、奶奶去參加石蚵採集體驗營隊。他們原本站在一旁看著我把玩著手中的蚵鏟,像模像樣的對著蚵石敲了幾下後卻無法鏟下石蚵,於是接手讓我在旁觀摩。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逐漸和記憶中童年時的影像契合,但身子卻已佝僂,我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回憶如潮水般襲來,漸漸,眼睛不爭氣的滴下淚水。他們抬起頭看向我,眼神依稀和十幾年前一樣,似乎我依然是環繞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擎蚵的黃毛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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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香氣
高中職散文組第一名 院中的玉蘭樹似乎一夜之間全綻放了,而我,又來到這棟老宅。 今年五月,玉蘭開得多,霧氣中混入淡黃色的甜膩香味,淡色花瓣在明暗交錯的日光裡悄悄地綻開,油亮綠葉向外舒展成合宜的角度,似是正與外頭的麥穗彎腰互相問安。在我眼裡,玉蘭花不算特別的美,平淡低調,嬌小而不搶眼,但這瀰漫在濃霧中的馥郁芳香,卻帶有種迎春的濃豔婀娜之感,或許這亦算是春的另種情深。 我不懂花,但我知道這是曾祖母最愛的花。 在我的記憶中,曾祖母臉上總有著最和藹的笑容,銀灰色的蓬鬆捲髮順著耳廓垂落,灰白相間的鬢邊時常簪著一朵還未綻放的白玉蘭,香氣雅淡而不濃烈,玉蘭花就是她的香水,讓素淨的打扮添了一分高雅。調皮的我,總愛跑給人追,邊跑邊回頭,鬢梢左右晃動的玉蘭花畫出曾祖母笑容的弧度,那畫面總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兒時貪玩,天天吵著父親帶著我到那棟老屋子。七歲的我頭戴寬邊草帽,阻擋了些春日午後的炎熱,打著赤腳在寬闊的院子裡四處奔跑,曾祖母則正摘採那盆今日剛盛開的小白花,並把手中的一朵置於耳上。我好奇的跑向她,輕輕拉了拉曾祖母印有碎花的衣襬,曾祖母轉頭對著我笑了笑,將摘下的幾朵花放在我曲起的掌心。 「祖嬤,這是什麼花?」曾祖母緩慢彎下她的腰,望著我:「這是白玉蘭,你聞聞香不香?」我湊近嗅了嗅,興奮地點著頭說:「好香!我也想掛一朵在耳朵上,要最香的那朵!」原來這就是我家老屋沁出獨特香味的來源。不知為何,這股味道讓我想起了那張擺在客廳的灰白舊照,愣神間,曾祖母已仔細挑選了一朵,輕輕地掛在我耳邊。 曾祖父坐在院中石椅,翻著今早剛送來的報紙,偶爾因為溢出的笑聲而抬頭看一眼,好奇我與曾祖母正在做什麼。他手中夾了支剛點燃的菸,嘴裡吞吐出的雲煙沖淡了周圍的玉蘭花香,我奔向他說:「祖公!你看我這樣好不好看?」說完,我特意偏過頭,露出被青絲半掩著那朵小白花。曾祖父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真好看!」他壓了壓我的帽簷笑著說。我開心地將手裡的花也分他幾朵,曾祖母看著我倆,嘴邊扯出的笑容像盛綻的花。我和曾祖父最常坐在屋外石椅上聊天,每次他總是對著我打小報告:曾祖母昨天又忘記給他洗襪子、燙衣服之類的瑣事,也向我說起他的童年、訴說著這八十四年裡曾走過的漫長光陰。 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太陽的光芒已從樹梢上慢慢垂落下來,晚風吹動晾衣架上的白色衣裳,挾帶著一股潮濕甜膩的玉蘭香氤氳出腦中的記憶。 每當大雨時,我會和曾祖父坐在屋簷下,看著片片花瓣被雨浸濕一同混入樹底的泥濘、隨之流入那漆黑的溝渠中。我聽著曾祖父說著那個年代的辛酸與苦難,聽過很多關於曾祖父母倆人的幸福故事,但那甜蜜安穩的時光被打斷在1949年,突來的砲擊聲響徹雲霄,平凡日子被巨響一一震碎。 曾祖父被編入民防自衛隊,曾在晃晃悠悠的水鴨子上搬運麵粉、挖掘防禦坑道、拆百姓家房門,甚至是墓碑,只為用來築成海岸上碉堡。在這段黑暗時光中,曾祖父對於死亡的無力而痛苦、悲憤過。當時我還不懂事,回家後我問媽媽死亡是什麼?媽媽回答我說:「死亡就是人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仍舊不明白地追問:「那已經死亡的人,還能夠再回來嗎?」媽媽沒有回答,而這問題的解答,在我長大後漸漸明白,就如那深秋颳起的大風,玉蘭花終究還是枯萎了。 當年戰爭留下的傷痛與淚水,成為他們內心的煎熬與無奈;未知又令人畏懼的未來,餵養了他們心中的惶恐與不安。夫妻二人在困境中陪伴彼此,一同守護著那個家。他們在動蕩中,見證屬於這片土地的滄桑,看過彈雨後的焦褐,即便過了六十幾年,仍歷歷在目,揮之不去。曾祖父依舊記得,村裡的伯伯親眼看見么子因誤觸地雷而亡,爆炸威力讓軀體扭曲如麻花,半身焦黑的皮肉紛紛掉落,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無助的抱著親人殘軀痛哭;自遙遠異地而來的士兵,僅餘殘臂守在戰場最前線,視線早已被血汗浸濕得看不清,卻仍堅守,僅能在內心向倒在血泊中的戰友道別,他們思念著遠方家鄉,最終卻把鮮血灑在這座陌生的島嶼。 這股腥風血雨在金門這片土地上持續二十餘年,四十七萬餘枚砲彈遺留在血花四濺的破瓦頹垣下,經歷者刻骨銘心,而後代只能從文獻讀到當年的死別與悲離,尚難以體會。經歷苦難者有什麼錯?他們的生活本該和平快樂。我曾問自己,若我也生於那個年代,是否能像他們一般堅強?在槍林彈雨之中咬著牙,眼裡充斥著不甘與堅定,走過這條漫長光陰與歲月? 夜間裝上防光外洩燈罩,軍用吉普車塗黑大半的大燈,像極了雙目垂視的慈悲大佛守護著島嶼,大家在這片土地上小心翼翼地生活,直至砲響戛然而止,那藏在地底下的日子結束,令躲過烽火的居民歡呼雀躍。潮汐的起伏,一點一滴侵蝕著岸邊與心中的纍纍巨石,沙岸上的大風再次颳起,拂過眼裡的不屈與堅韌、拂過他們這代早已白髮蒼蒼的臉龐。那幾年後面的細碎事,他說他早已記不清了,彷彿曾經的萬丈波瀾,只是他們夫妻倆漫長歲月中的一抹淚痕罷了。 花開,又謝,那短到濃郁的氣息來不及縈繞就消散了。 我走過這環狀的海岸線,踏足過結實堅硬的花崗岩礁岸,潔白細沙隨著風浪的節奏,輕輕翻滾在時值深秋的後浦海岸,沙灘上的足印隨時間一步一步把影子拉得綿長。望向西岸,那遙遠對岸的人們,今年是否還如往常般地生活?那在老舊照片中的時光是否仍在靜靜地延續?而這無垠的人世間,又有多少的悲愴與遺憾正不斷上演?湛藍海面粼粼波光,吞吐著日落的絲絲餘暉,鸕鶿自西伯利亞至金門往來了幾百年,那幾年的腥風血雨、艱難與痛苦,不知是否在牠們教給的後代的故事中傳遞?而今看那對岸朱樓華美,回頭看向這座承載無盡滄桑與悲痛的島,軌條砦上已長滿石蚵、沙灘上那台戰車今年又陷落了一點,海風輕拂臉龐,我卻聽見了時間的低語與海浪的悲鳴,感受這歷史洪流帶來的厚重。 恍惚之間發現,我與時間的競逐好似從未停止,人的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我用盡了一切思緒去尋找解答,很顯然我仍舊不得而知,但隨著年紀的增長、走過更遙遠的路,我開始明白何為死亡,我想,無論歲月的洪流沖向何方,終將抵達遠方。在我十歲那年,曾祖母離開,記得那是在我人生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從未想過,人的生命真就如此輕易的消逝了。看見院中那棵曾祖父為她親手種下的玉蘭樹,淚水莫名的在眼眶裡不停打轉,我又想她了。 在那之後,老房子漸漸變得安靜,而日子仍舊繼續,曾祖父只願獨守著這棟老屋子、守著那棵寒夜裡已經滿樹凋零的玉蘭樹,而他臉上的紋路跟著年輪又再多了一些。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有種奇妙的感覺,在曾祖父的心中,或許她並未真正離去,彷彿那年的離別只是時間長河中的微小漣漪。他用蒼老的眼眸望著窗外,眼裡萬般思緒彷彿是在訴說著這趟征途的遠方,在回憶著他們倆間的笑語。時間似長江滾滾東逝,也沖刷侵蝕了那堵刻有「解救大陸同胞」一語的石牆,我指尖輕撫壁上斑駁的紋路,行走在木麻黃林蔭之下,昔日亂石已長滿苔蘚,門外長街上唯剩樹猶如此,穹頂下,這裡的過往又有多少人能明瞭?戰火無情而世事無常,那前塵往事中卻唯獨留他一人了。我猜他唯一想做的,是在這快速飛越的時空裡安靜地坐著,昂首望向那棵玉蘭樹。 每當我回去探訪曾祖父時,總會看見坐在石椅上的佝僂身軀,往後的日子,我總和他一起坐在那發呆,望著那棵只綻放在暖陽下的樹,抬頭又見候鳥自北方青天劃過,猛然驚覺一年的時間竟又悄然離去,玉蘭花凋謝了,卻依舊能夠歲歲年年在霧氣中靜靜地綻放,似是時光的見證,無懼於流年的更迭。我此刻終於真正明白,生死本無常,有些執念總該放下,正如那春去秋來,生命總有盡頭,也因這份必然,才需學會看淡生死,我想問題的答案並不在追求、不在於永恆,而是身在時間洪流的轉瞬間,體悟生命的脈動、體會喬木落葉的細微變動,在蒼蒼蒹葭中留下生命獨有的光,歲月無聲囈語,但時間終會在指針滴答聲中留下解答。 我摘下一朵的玉蘭花 ,湊近聞了聞,無論過了多久它仍是那記憶中的濃郁香氣,我將那朵給曾祖父掛在耳朵上,他笑著也攀了一朵替我戴上,就如同曾祖母當年一樣。然後,又靜靜的與我坐看那株玉蘭,至少從我有記憶以來,他一直是那樣,那般看淡生死卻又格外的固執,右耳掛著一朵新長出的玉蘭花,總笑得像個孩子。他的故事也已經畫下句點,在西風中隨枯黃落葉一同飄落,但那白玉蘭香氣仍舊會在春天再次飄香,如同那石椅上的老人,靜靜地感受世界、眺望那片遠方。 家門掛起了兩只白色燈籠,伴著聲聲佛號風中飄盪,我再次想起回憶中的臉龐,那兩朵搖曳在曾祖父母頰邊的玉蘭,隨著腦海中細碎的拼圖化為飛舞的蝶,從淡黃花蕾中竄起,翅膀輕拍振動傳遞出柔和的顫音漸高、遠去,牠穿過了薄霧、打濕了雙翅,攀援著朝霞、追尋著暮靄餘暉的一抹光,挾帶著玉蘭花香氣、以光陰為墨寫成詩,詠嘆光陰之美。越過山川與田野,牠回到那個熟悉的家、見到那個熟悉的人,而我仍舊記得那個香氣,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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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總評
「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這是台灣作家郭強生先生說的,文學創作不簡單,當然作為一位優秀作家就更不容易了,因為「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是史達林說的。 創作很辛苦,這是作家的心聲。作家要能忍受寂寞,長夜孤燈,孜孜矻矻,從事心靈的探索與探險,以他的真知卓見,言人所不能言,見人所未能見,而出之為文學篇章,構建人類靈魂的殿堂。 作為作家,有他的先天條件,就是成之於天的秉賦;也有生長環境、生活經驗與知識的累積,那是成之於後天的因素。兩者相須相行,成為一個作家的養成條件。 成之於天的,我們無法主導;成之於人的,我們自己可以努力。金門教育處青少年文學獎,旨在發掘那些有潛力的新秀,希望點燃文學的爝火,發煌金門底文學樹,開花結果。 金門有文學的土壤,也有文學的環境;有文學的底蘊,更有文學的歷史。金門的常民文化、生活變遷與時代背景,構成金門多元文學的元素。從這次的作品之中,可以看出傳統的與現代的,創新的與保守的,在金門的文學花園裡盛開,長出青青的蓓蕾。 《阿嬌娘》是一篇有層次有節奏有情感的小說,描述有情天地,無情戰爭,是一篇島嶼人對戰爭無情的控訴,以人民的血淚悲歌,作為小說的基調,讀之令人一往情深。這篇小說有結構有張力,雖然戰爭的場景與歷史不甚吻合,也不影響小說的可讀性,所以拔得頭籌。 《朗朗笙歌》是金門從過往閉鎖環境走向開放社會的小說,有它轉型的時代意義。它寫一個俄羅斯的交換學生與金門學子的互動,跳出金門文學題材的窠臼,令人耳目一新,雖然敘事有些不夠簡潔明快,情感也嫌不夠細膩,仍獲得評審的青睞,擢在第二。 《落》這一篇小說,寫童養媳寫落番,寫金門的民俗與風情,寫父親的狠與忍,寫母親的無奈與無力,寫一個小女孩不由自主的淪落悲歌,是傳統父權思想與宗族主義之下的犧牲者。它帶有譴責小說的味道,沒有說出的比說出的多,但它的題材往往見之,缺乏新意,比較不討好,排在第三。 《月亮與寒冬》文字清新,寫少男少女的情愫,故事的開展情節舒緩而無力,背景模糊交代不清,無法打動人,也就無法吸引人;《我與我和她》這一篇是最具有爭議性的,它有一點電影蒙太奇的懸疑手法,製造情節聳人聽聞,然而故事題材太過血腥,評審對於學子這樣的寫法並不鼓勵。兩篇同列為佳作。另一篇《金門老味道》未入選,評審亦有關注而加以討論,在此存而不論。 寫作不是跑百米的比賽,而是有如跑馬拉松,得獎只是文學的起步,恭喜你走在文學與作家的道路上,你能走多遠與多久,只有靠你自己的努力了。寫作是苦樂乘除,如寒天飲水,冷暖自知,只有自己去嘗試,別人是代你不來的。 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寄語新秀,你的來日方長,還有一段漫漫長路要走。振起金門文學與文風,老幹新枝應接續的努力,願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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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月亮與寒冬
國高中職小說組佳作 序章 青藍色染上了今日的天空,周圍的白雲肆意地在藍天飄散。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跨坐在教學樓天臺的欄杆上。 他一邊哼唱著不知名的曲調,一邊仰望著藍天,似乎在等待著某人,雙腳還時不時的在空中搖晃。 此時少女從旁邊的樓梯間探出頭來,喘著氣地看向似乎被風吹動一下就會掉落的他,微慍地說「終於找到你了!邱子寒。」 「你終於來了呀,我等你很久了。」他稍微轉頭看向因為天氣炎熱而滿頭大汗的少女。 「你還好意思說,畢業典禮你怎麼沒來?」少女生氣地走到他的身旁。 「因為我真的不喜歡那麼多人。對了,我有一個東西要交給你。」說完之後,名叫邱子寒的少年就轉身面對少女。 「咦?什麼東西?」未等少女反應過來,邱子寒就從凌亂的校服口袋拿出一個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黑色錄音帶放在少女的手中。 「這不是你每次都用來聽音樂的錄音帶嗎?怎麼會送我?」 「因為月亮。」邱子寒微笑地看著少女。 「蛤?什麼東西啦。」少女疑惑地說。 這時候邱子寒跳下欄杆,然後只是微笑著徑直經過少女走下樓梯。 「真是奇怪的人。」少女自顧自地說。 第一章 離別的夏日 畢業典禮上,穿著正式制服的畢業生們已經依序離開會場,在這鳳凰花盛開的季節裡,多了一分惆悵。少女匆忙地趕回會場時,剛好看到小茹,而她擔心地向少女說著「沫音你真的跑去跟邱子寒見面喔,這樣太危險了啦,真是的。」 「我沒事啦,你就是那麼愛擔心,我們一起回家吧。」隨後少女就跟小茹一同走出學校。 「欸時間真的過好快喔,三年的高中生活一下就過去了。」小茹感慨的對著身旁的少女說。 「對啊,以後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們呢。」少女的眼神卻一直落在手中的錄音帶。 「沫音,那個錄音帶是誰給你的呀?你從剛剛就看到現在。」小茹好奇的湊近。 「邱子寒,是他送我的。」沫音微微笑說。 「我看他根本是喜歡你吧,突然在畢業當天邀你去天臺見面,還送你東西,絕對有問題。」 「是嗎?」沫音眼中透出一種奇怪的情緒。 逼近夏日31℃的高溫,使街上的人們邊擦著汗邊毫無情感地快走著,沫音儼然如此,在一處分岔路口告別了小茹後,她頂著烈陽來到離家不遠的圖書館,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就靜靜看著遠方的風景。 第二章 邱子寒 在沫音的記憶中,邱子寒,這個名字陌生地令沫音根本幾乎注意不到他,雖然長得完全有成為校草的資格,但是性格卻很孤僻。每次有人跟他告白的時候,邱子寒總是連理都不理地直接走開,可她和他卻在高中成為了不為人知的好朋友。 此時沫音拿出早上邱子寒送給她的錄音帶,正準備放入mp3播放器時,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當她還在疑惑是誰的時候,邱子寒出現在她面前說「原來你也來圖書館,是來借書嗎?」,沫音驚訝了一下,隨後就調侃地說「沒有,我只是來這邊發呆啦,你呢?翹課翹到這裡來喔?」,邱子寒眼裡卻透出一分不易察覺的情緒。 雖然邱子寒眼中的情緒很微小,卻還是被沫音發現了,沫音疑惑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才沒有,你多想了啦。」邱子寒笑了笑。 「別裝了啦,快說,你到底怎麼了?」沫音生氣地叉了叉腰。 雖然邱子寒平常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很高冷又難以接近,在沫音面前卻像小孩子似的。 邱子寒沒有回答沫音的問題,只是逗趣地動了動手指說「冬,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沫音遲頓了一下便說好。從他們成為好朋友的那天起,邱子寒從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只是叫她冬。 那是個跟現在一樣炎熱的午後,蟬鳴幾乎都蓋過了鐘響。 沫音跟往常一樣前往天臺做著打掃工作,可是當她走上樓梯時,卻聽見了一段清澈的歌聲,她好奇地走出樓梯間,而後驚訝地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年,邱子寒。 「在月光下,一直找尋,那想念的身影……」他就這樣緩緩唱著,沫音注意到他的校服儘管過了一個學期還是依然沒有繡上學號,正當她恍神之餘,邱子寒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同學,我臉上難道有什麼東西嗎?」他輕輕笑著。 「沒……沒有。」沫音這時候甚至連逃跑的想法都有了,此時邱子寒卻叫沫音跟到他身邊,隨後經過樓頂的空中花園,沫音在原本掃具間的角落看到了一隻橘白色的小貓。 「學校是可以養貓的嗎?」沫音驚訝地問道。 「當然不行。」邱子寒上前撫摸著小貓,沫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喜歡月亮嗎?」邱子寒突然對著沫音說。 「欸?」沫音對邱子寒毫無邏輯的問題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月亮很浪漫又很哀傷。」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小貓。沫音察覺得到邱子寒語中複雜的情緒。 「太陽始終找尋著月亮,可是月亮早已忘記了太陽,其實每天在日落之時是太陽與月亮最近的距離,但他們彼此仍無法相見。」,邱子寒看向學校遠方的大海沉默了下來。 「那個……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太陽和月亮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總有一天太陽一定會再次找到它的月亮。」沫音堅定地說。 「我們當好朋友吧。」邱子寒又蹲下邊摸著貓邊說,沫音頓了幾秒後點了點頭,此時她卻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疼眼前的少年。 沫音的腦海還停留在回憶中,邱子寒就已經帶著她來到了一處咖啡館。咖啡館外面被青綠色的藤蔓攀附,顯得有些老舊,又有著些許文青的氣息。 「欸,那麼漂亮的地方我怎麼沒來過。」沫音驚喜的拿起手機拍了幾張。 「你想喝卡布奇諾吧,進去我請客。」邱子寒率先走進了咖啡館。 兩人一踏入大門內,沫音就被一陣清香所吸引「薰衣草的味道欸,太香了吧。」 隨後邱子寒走進了咖啡館的前臺,當沫音還在被這唯美的氛圍吸引時,邱子寒已經把打發好的奶泡倒入濃縮咖啡,做好了一杯卡布奇諾遞給沫音。 「坐吧。」邱子寒指了指窗邊的座位。 待沫音坐好,「冬,你的錄音帶還在身上嗎?」邱子寒緩緩開口。 「對啊,我剛剛原本要聽的,結果你直接出現把我帶走了,真是的。」沫音無奈的說。 「那現在就在這裡聽吧。」邱子寒的眼神又變得好悠遠、好陌生。 第三章 冬 「冬,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想起來……」邱子寒跪坐在一處墓碑旁。 墓碑前擺放著一束鮮花,還有些許零食,而這時邱子寒卻大哭了起來,「伯父伯母,對不起是我害了她……」邱子寒依然啜泣著,他卻好像想到什麼,緩緩走出墓地,隨後轉入一條小巷,一間咖啡館就出現在他面前,「爸,在嗎?」邱子寒走進後大聲說著。 「啊,是子寒呀。」接著一個稍稍肥胖的中年男子就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他微笑著又說「好久沒見你來店裡了,今天畢業典禮結束了嗎?那麼早就回來啊。」 「嗯,等等我可以把冬叫來嗎。」邱子寒淡淡說著。 「是沒有問題,但子寒啊,都那麼久了,你還是不死心嗎?」男子關心的說道。 「3年了……我找到她都3年了,可是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我不死心……」邱子寒握緊拳頭。 「但有時候想不起來,也許才是最好的回憶。」男子沖著咖啡邊說。 邱子寒一言不發的走出咖啡店,15分鐘後他到了一間圖書館,「冬不知道會不會來這裡。」邱子寒心想,隨後便剛好找到了正準備播放錄音帶的沫音,邱子寒就叫了她,幾句閒聊後,邱子寒就帶著沫音來到咖啡館。那中年男子看到邱子寒和沫音後,便見機地走進了後房。 泡好沫音最喜歡的卡布奇諾後,然後邱子寒看了看沫音手中的錄音帶。 「那現在就在這裡聽吧。」 「欸,你每次都那麼突然。」沫音抗議地說。 「看在我還泡了你喜歡的卡布奇諾的份上,就答應我,好嗎?」邱子寒抓了抓頭。 「真是,好啦,那我就聽囉。」沫音又重新打開播放器,把錄音帶放入。 此刻邱子寒靜靜看著窗外,絲毫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 「嘿,沫音,我想你早就忘記了吧,其實你的名字不叫沫音,而你應該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一直叫著你冬,5年前的晚上,我因為急性腸胃炎住院,而那時隔壁床來了一個女孩,但從她來住院的那天起,我就沒有聽到隔壁的說話聲,即使醫師來,我也是幾乎沒有聽到那女孩說話,於是在出院的那一天,我好奇的看了看隔壁床的女孩,卻發現她身邊沒有一個人在病床旁,此時那個女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一個雪花形狀的剪影,而當她看到我的時候,明顯嚇了一跳,所以我只好跟她說我沒有惡意,然後我問了她說: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這時卻說了一句話:因為我都不記得了,我這時候突然意識到什麼,就和她做了個約定,我和她約定,我們要互相給對方一個綽號,她因為喜歡冬天,所以她叫冬,而我名字裡有一個寒,所以叫寒,當我們害怕或是在思念時,就看向月亮,月亮會讓被思念的人知道的。」 第四章 遙遠的想念 當錄音帶播完時,邱子寒還是看著窗外,隨後開口「後來我打聽到,那時候的女孩出了車禍,她的父母都在車禍中……離世了,那女孩因為打擊太大,所以被確診為解離性失憶,而那個女孩就是你,冬。」 沫音始終愣在座位上,而後才緩緩開口「所以我這幾年的記憶都不是真的?」 邱子寒看向沫音「沒錯……後來我們高一在天臺的偶遇,才讓我找到你,可是你卻依然想不起來。」 沫音低下頭「你知道我爸媽的墓嗎?」 邱子寒開口「知道,走吧,我帶你去。」 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彼此也沒有交談,就這樣走到了墓地。 沫音看到她父母的墓碑,遲鈍了幾秒後,忽然哭了出來,邱子寒就在身邊看沫音哭了快10分鐘。 無言的哭泣在日落的橘紅下顯得格外黯淡,或許告訴沫音真相對已然逝去的回憶毫無幫助吧,邱子寒心想,他也留下了一滴淚,隨後愈來愈多,愈來愈模糊,直至什麼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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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我與我和她
國高中職小說組佳作 「歡迎收看晴天新聞,現在為您報導近期轟動各地的高中生殺人事件……」這令人震驚的消息,不約而同定格在最引人矚目的頭條版面。 【1999,懸崖邊】 「楊宗瀚!放開…咦?人質呢?」 獨自站在崖邊的楊宗瀚,消失在警察們視線內……,獨留一句怒吼迴盪:我恨這是非難分的世界……。 【1994,冠和高中】 鐘聲響起,伴隨著學生們此起彼落的笑聲,貌似把滿天晚霞又拉得離操場更近了一分。 「下課,今天就上到這邊,大家早點回家。」老師趕火車似的邊走邊說。 「呵!一天又過了。考試、上課、回家、吃飯、睡覺,沒變化的日復一日,你過不膩嗎?一點樂趣也沒有。好啦!其實你今天過得很有趣,數學考34!讀屁書?你確定以後能找到工作?你真有想好好過活?」腦內聲音早見怪不怪,那份尖銳也蓋過初放學時的愉悅,如果言語真能具象,我的心早已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了吧! 晃動腦袋,試圖甩開纏繞的魔音,吃力背上書包,準備起身,腿一軟,隨即失去意識。 「砰!」 「啊啊啊!」幾聲尖銳的女聲慘叫,將愣住的同學驚醒,連忙大喊:「老師!楊宗瀚昏倒了!老師!」同桌不知所措的呼救聲大到高樓層的人都聽到,紛紛探頭張望。 【保健室】 眼珠轉動,眼瞼緩慢張開,大片白色刺得我眼睛發疼,眼淚不自覺流下。 「好多了嗎?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我只記得砰的一聲,我倒在地板……剩下的,我都不記得了。」我從保健室的床上坐起,有點緊張又口吃地和保健室阿姨說著。 「欸!怎麼了?還很不舒服嗎?」 誰?誰的聲音那麼甜?我疑惑地轉頭尋找。夕陽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卻被微風吹起的紗簾,切割得細碎無比,柔和的彩虹般光線灑在她臉龐,讓我心一窒!是她! 「啊!你是球隊的莊彩妍啊!」我揉著未完全清醒的雙眼,臉上裝著嚴肅又藏不住的羞澀神情看向她。 「是彩妍帶你來的,她聽到有人呼救,見你昏倒在教室,就把你背過來,看你現在氣色還不錯,再觀察半小時,如果還不舒服,再去署醫檢查!」阿姨拿著記錄板寫著,完成便離開忙碌去。 「啊!現在幾點了?我得趕快回家,阿嬤在家等呢!」我四處張望時間,邊急著下床穿鞋子。 「不行,你慢點,你剛才昏倒欸?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她用她纖細又帶點肌肉的手臂,擋在我胸前,語氣著急的說。 「痾,我住在那個…那個…就是……」邊思索怎麼避免讓住所被彩妍知道,也連帶著又想起了那段過去。 在我五、六歲時爸媽就離婚了,去年才搬來金門和阿嬤一起住,從那時起,我就生活在一棟周圍佈滿雜草的房子旁,雖然阿嬤把家裡收拾得很乾淨,不像隔壁荒草屋,但也終究是不起眼,下雨會漏水,採光不佳,由石頭蓋成的屋子,連窗戶都是石頭歪七扭八砌上去的,常被大家說是鬼屋,如果被她知道,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想著想著,恍惚間,似乎聽見了兩個大人的吵架聲,我便突然不由自主的大喊出:「對不起!」 「宗瀚,你怎麼了?」嚇到的彩妍,用驚恐又關心的眼神看我。 「沒…沒……沒事,我們走吧!」還沒從家境羞恥中回神,便脫口而出,直到踏上歸途才暗暗懊悔。 已到家附近,卻遲遲不敢跟彩妍說就是眼前簡陋的房屋,嘴開合了幾次,就是說不出口,正猶豫時。 「欸!我家在這裡!」彩妍朝著我說,且把手指向那棟都是雜草的房子。 「你住這喔!」怕冒犯,我試圖口氣輕快的回應。 「對啊!我自己住!」彩妍笑說。 「我……我住這間。」手指向那棟在我眼中極為破舊的漏水古厝。 「美芳奶奶家?奶奶是你家人?」彩妍驚訝。 「對!她是我阿嬤。」 「洋樓和古厝蓋在一起,雖然有點違和,但乍看還挺可愛的,你說對吧?」彩妍看著房子。 「啥?什麼羊和鼓,是金門的神話嗎?」我腦袋浮現出羊在打鼓的畫面。 「什麼?你住金門居然不知道這些?」彩妍睜大眼睛誇張地說。 當彩妍震驚於宗瀚對金門完全不熟,奶奶洪美芳從舊房子走了出來。 「哎呦!宗瀚回來啦!啊!彩妍來啦!」奶奶笑著說 「哈嘍!美芳奶奶,好久不見!」 「恁按怎做伙過來?恁有熟似?」奶奶笑著用閩南語說。 「無拉!就是……」 「阿嬤!我和她一起打籃球,剛剛才知道她住我們家附近!」我突然刻意大聲打斷彩妍和奶奶的對話。 「哦!是按呢啊!恁等咧,我去煮飯,恁先去耍啊!」奶奶毫無疑心的走進昏暗潮濕的廚房。 於是我和彩妍一起走到家附近的公園聊天等晚餐。 「幹嘛不在家裡聊天就好?外面那麼熱!」彩妍邊抱怨邊走著。 「我不想在家裡講,一是怕阿嬤擔心,二來阿嬤的台語,跟我在本島聽到的不太一樣,我都有聽沒有懂。阿嬤會自責自己不會說國語,為了不讓阿嬤怪自己,我就愈來愈沉默了。」 「你是說金門話嗎?金門話算閩南語系的一支,是我們金門在地語言!」 「可是我之前在台灣聽到的,似乎和金門不太一樣。」宗瀚疑惑。 「對!我們金門話和台語不少發音、甚至是用詞,都有極大差異!不過準確來說,都是閩南語系的分支啦!」 「但金門話除這以外就沒地方用了吧?學了也是浪費時間。」宗瀚不屑地說道。 「你錯了!如果我們都不再講母語,十年、二十年後,這一門無形文化就會消失,而且台灣沿岸的海口腔和金門腔有七、八成相似,例如鹿港。」 「彩妍你太誇張了!」宗瀚以為彩妍那份嚴肅是故意在開玩笑。 「真的啦!而且不只金門和台灣用好嗎!」彩妍激動了起來。 「不然還有哪?你說阿! 」 「像福建一帶,還有些東南亞區域都會用閩南語交談,不過都會發展出各自的特色詞彙,像我們金門有『密代』這樣特別的招呼語!」 「真假?我還以為這是金門和台灣才說欸!真特別。」 「是啊!不過話先說回來,你剛幹嘛打斷我騙阿嬤啊?」彩妍不解。 「什麼?沒有啊!我只是怕她擔心。」 「擔心什麼?你都有人可以講還不講,不像我……」彩妍愈說聲愈低,而我疑惑的看向她。 「就……就小時候我爸媽很常吵架,吵著吵著,就,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覺得自己現在和阿嬤住挺好的。」 怕話題又回到我身上,我立刻追問:「那你呢?跟你爸媽住?」 「他們離婚後,我跟爸爸住,但是我爸半年左右沒回家了。」彩妍蠻不在乎的說。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 「你看前面有一隻鳥!有斑馬條紋,又有公雞的雞冠。」我不想提及別人的傷心事,立刻轉移話題。 「你搞笑喔?那是金門有名的鳥,叫戴勝!」 「是喔!」宗瀚訕訕地應著。 「你怎麼對金門那麼不熟?你不是從小就跟阿嬤住?」 「你確定你要說?你不過爛人一個!只會給別人造成負擔!只會害別人起爭執!」腦中的聲音依舊不依不撓地刺傷著我。 「不,我去年才搬來,之前跟爸媽在台灣生活,但…就是……」我眼神恍惚,支支吾吾的。 「沒事!等你哪天想說再說吧!我一定聽你說。」彩妍微笑著跟我說。 天色漸暗,兩人起身走回宗瀚家, 奶奶正好端著熱騰騰的地瓜粥走出來。 「啊恁轉來了喔!緊洗手食飯。」 「蛤?怎麼又吃地瓜粥!」宗瀚忍不住脫口而出。 「金門四邊環海,是很好的戰略位置,也是很棒的漁業發展場域!雖然海鮮最容易取得,但因政治因素,我們無法輕易出海,而腳下踩的紅土又較貧瘠,加上少雨,最適合種植的就是地瓜了,不僅容易飽腹,還容易保存!所以從過去到現在,我們最常吃的就是地瓜粥啦!」彩妍邊排著碗筷邊說。 「是這樣子嗎?」宗瀚皺眉看向彩妍。 「真的啦!對吧,奶奶!」 「哈哈!我參你講過嗎?」奶奶手上動作不停,笑著說。 「嘿啊!你還說過,就是因為當年局勢緊張,金門人不易出海,所以我們是海島中少數不以信仰媽祖為主的地方呢!又因戰亂頻仍,冤魂多,我們的城隍信仰盛行!」彩妍邊回想邊說。 「什麼城隍?拜拜嗎?」宗瀚似懂非懂。 「是的!每年農曆四月十二,島上的大家都會去金城迎鬧熱、隨香,順便拜訪住金城的親戚,金城的大家都會熱情款待,也因此演變成後來四月十二金城人請客的習慣了!是不是很有趣?」彩妍努力幫宗瀚科普,希望宗瀚可以趕快適應金門生活。 「感覺好酷,我在台灣都沒參加過繞境,下次四月十二我們一起去,怎樣?」 「好啊!我們三個一起!」彩妍露齒開懷笑著。 「彩妍你記持真好。啊恁兩個佇學校過得啥款,參我分享下一咧啊!」奶奶眼神幸福又期待。 「對耶!奶奶,我跟你說! 我今天數學考了92分呢!」 「遐邇𠢕喔!」奶奶邊稱讚邊走進廚房再端菜。 此時的宗瀚一言不發,忽然跑進房間並反鎖,腦袋裡浮現出這段畫面。一陣哭喊也隱約地傳出:「媽媽對不起,我不會再哭了;媽媽對不起,我會好好讀書;媽媽對不起,我會乖乖吃飯,媽媽,你快醒醒,我會好好做事情,不再犯錯,不讓你和爸爸生氣,媽媽你有沒有聽到,爸,爸我求你把刀放下!我求你……」一邊抬起被鮮血染紅的手抽打著自己的臉,試圖讓爸媽清醒。 彩妍聽著房內清脆的巴掌聲和令人不解的對話,急著想破門:「深呼吸!楊宗瀚!深呼吸!」彩妍使勁的拍著門。 「啊?我怎麼了嗎?你怎麼叫那麼大聲?」不解的開門。 「蛤?我?應該是你吧?你剛剛在喊什麼?」彩妍疑惑。 「我是要喊什麼啦!我沒有說話呀!我剛是想進來找那張考卷,今天拿到我都忘記看,直接塞進書包,剛剛一看,我只有34分。」我沮喪著。 宗瀚一副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的樣子,讓目睹一切的彩妍愈來愈擔心。在廚房隱約聽到聲響的奶奶也跟著詢問。 房內宗瀚繼續翻找書包,彩妍則出來和飯廳的奶奶說:「他沒事拉!他在播音樂而已!」 奶奶以為那份嘈雜應該是自己不懂的年輕人音樂時尚,再加上彩妍的安慰,就安心下來:「這樣啊!沒事情就好!」 過一陣子,彩妍又再度開口:「你真的不記得你剛剛在幹嘛?」 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說:「白痴噢!我到底能幹嘛?你該不會以為我考34分想不開吧?我比上一次進步了11分欸,高興都來不及!」 兩人安靜地回餐桌吃地瓜粥,但彩妍心知肚明剛剛不是自己的幻覺。 【隔天中午,校園廁所】 「籃球隊喔!很厲害齁!練習那麼辛苦,要不要喝點水啊?」賴辰彥一邊戳著彩妍肩頭,一邊酸言酸語,將人逼至水台,再把彩妍狠狠壓入蓄滿水的水槽中。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莊彩妍,以為跑去找住鬼屋的玩,你就是好人嗎?」扯著彩妍的馬尾拉起,惡狠狠地邊說邊打了兩巴掌,再次將彩妍壓入水中。直到彩妍快要窒息地揮舞掙扎,才再度被揪住頭髮拉起,還來不及站穩喘息,就一把被賴辰彥甩去牆角,背部很快出現瘀青傷痕,疼痛讓她曲起身體。 「這麼熱的天!找機會抓鬼屋王子和你一起喝水好了!」說罷猛地抓起水管,將水柱噴向雅妍。 宗瀚跌坐在廁所隔間淚流滿面,雙手死死摀住嘴巴遮住哭聲,被迫聽完施暴全程,聽著賴辰彥叫罵著甩門離開,彩妍跌跌撞撞地走出,男廁趨於寂靜後,無力改變,只能一遍遍甩著自己巴掌,而耳裡的聲音再一次傳出。 「你想個可以讓別人喜歡上你的理由啊!連喜歡的女生被霸凌你都解決不了!廢物!」 「你不要吵!」 「你有什麼值得讓別人喜歡的?」 「閉嘴啊!我至少沒傷害到別人!」 「沒出息!沒用!反正你這爛成績也考不上大學,你的存在就只是湊數罷了!」 「不然我還能怎樣?你講啊!你不也只是個依附我存在的垃圾。」 「親手保護啊!」 「怎麼保護?代替她被霸凌嗎?」 「你腦袋是裝飾嗎?因為你,彩妍才被霸凌,因為他,彩妍才會被傷害,只要他消失……」 「消失……?」 「對,只要他消失……,一切都會變好。」 宗瀚似乎找到解決的方法,那夜,他找到賴辰彥常鬼混的地方堵他。 「嘿,這不是鬼屋王子嗎?怎麼沒有回家找阿嬤喝牛奶?怎不去找莊彩妍抱抱?你們不是很好嗎?」賴辰彥語帶諷刺。 「你就是霸凌彩妍的人吧?」宗瀚語氣平淡,沒靈魂似的說。 「霸凌?我那是關心,怕中午太陽太大害她中暑,我這舉動那麼善良。不像你,看到彩妍的狼狽也不敢在學校為她出頭。還好朋友咧?笑死!」辰彥沒意識到危險逼近繼續嗆著。 「太熱?中暑?沒關係,明天你就會很涼了!」宗瀚依舊毫無表情。 「蛤?什麼意思?你是想體驗看看臉腫起來的熱辣感嗎?孬種!」賴辰彥一步步朝宗瀚走去。 「賴辰彥!」 「幹嘛!我的全名是你能叫的嗎?」賴辰彥直勾勾盯著宗瀚。 「你確定要離我這麼近?」宗瀚微微仰頭地看。 「一步的距離而已,怕了嗎?哈哈哈哈……啊!」賴辰彥惡笑尚未結束便慘叫著倒地。 宗瀚蹲下,手上的小刀有節奏地刺向倒臥在地的賴辰彥,第二刀、第三刀……第五刀……,隨著每次刀身的抽出,溫熱的血液噴濺在宗瀚身上,哀嚎聲逐漸微弱,只剩下眼神空洞的宗瀚機械式揮動刀子帶出的風聲,與從宗瀚身上滴下的水聲。 等宗瀚回過神,屍體已慘不忍睹。 賴辰彥身上流出的血,對宗瀚來說無關報仇,而是釋放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歡迎收看今日的吾江早報,我是今日的棚內主播,現在要為您播報的是今日轟動各地的頭條,昨晚九點半,十七歲男子全身濺滿血跡,獨自一人前往警局自首,據調查,被害人身中數十刀,兇手貌似在學校與被害人有情感糾紛,因而釀成悲劇。法醫解剖鑑定報告,被害人身中三十二刀,手段極其殘忍、毫無人性,凶器則遺留在案發現場……」 楊宗瀚被關進少管所,美芳奶奶承受不了輿論壓力,終日以淚洗面,孱弱的身體承受不住而歿,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沒親人依靠的奶奶,最後在彩妍幫助下,走完了人生最後一哩路。而大家也漸漸忘了這起轟動各地的高中生殺人案件,更沒人願意理解和追究事情是如何走向絕境,這樣的沉默隨著日子悄無聲息的推移……。 【少管所】 「不好意思,我是楊宗瀚朋友,請幫我轉交。」每隔一段日子,彩妍都會為不願見她的宗瀚煮上一碗地瓜粥送來。 「好,旁邊填寫資料」 「地瓜粥?那麼久沒見到我,阿嬤依舊只送地瓜粥,看來阿嬤也害怕我吧!」宗瀚低頭看著手中的粥冷笑著。 【診間】 「你是楊宗瀚家屬嗎?」 「對!我是他表姊」彩妍不加思索脫口而出。 「我是心理醫師,經過多次的診療談話,判斷他因小時候的家庭暴力而形成了心裡創傷,即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但未立即接受治療,親眼見到母親死在父親手中的這份壓力,讓他無時無刻責怪自己,進而解離出另一人格。如果生活安穩,是不會對他造成劇烈影響,但校園霸凌加深了疾病,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那我……」彩妍問著協助方式。 四年過去,宗瀚在長期藥物控制和心理治療下,漸漸回歸正常,少管所表現良好的他,迎來了釋放,療程中彩妍為了不影響宗瀚,一直隱瞞奶奶早已不在的消息。 「好久沒回來,阿嬤從沒來看我,她一定很失望、生氣,希望現在已經消氣。」宗瀚站在長滿雜草的家門口忐忑不安。 「我應該要爭取早點假釋,都忘了奶奶年紀大,沒人除草,雜草這麼高,萬一有蛇蟲怎麼辦?」一邊低喃一邊跨進小院。 推開大門,沒看到阿嬤,原先雖破舊卻溫暖的房屋現在散發著衰敗霉味,只剩下堂前奶奶的遺照還慈愛的看著他,桌前香爐只有寥落的幾根燒完的香,房子四處遍布厚厚的灰。 不敢置信的宗瀚,失魂落魄在街頭遊蕩,多方打聽才知道後話。宗瀚為此內疚,但也只能安慰自己,這已是當時他唯一的選擇了。 沒想到,彩妍不但不記恨自己沒有從廁所出來保護,還協助後事,連那地瓜粥,都是為了我……而我……卻連一面都不肯見她……我……。 宗瀚親手煮了廣東粥,送到彩妍新住所,附上沒署名的便利貼:謝謝你當我第一個和最後一個朋友,別再一直吃地瓜粥了,雖然金門廣東粥看不到米粒,但那滿溢的料可營養太多了,希望你保重自己。能認識你,此生已沒任何遺憾! 心灰意冷的撥通110:「我是楊宗瀚,抓了賴辰彥家人,我要殺了他為我阿嬤的死償命,哈哈哈哈,就在太武山懸崖祭奠。」 「喂?喂?你不要衝動,嘟 嘟 嘟……」 「出警,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