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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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味道
辦公室的椅背上,那件淺綠色的背心,已經靜靜的掛了好些時日,不曾有人去動它,隨著初冬的腳步接近,早晚和白天的溫度有明顯的落差,總是早上穿上厚外套上班,一進辦公室就順手脫下,狹小的辦公空間,解說員將所有外套往我椅背穿,辦公椅有些頭重腳輕,真擔心一下重心不穩,來個傾覆倒地。所以今天我忙著為綠背心尋覓主人,以減輕椅子的負擔,但問遍所有組員,答案全是否定的。 才覺疑惑,怪哉!就不相信孤單地背心會找不到主人,突然腦中閃過一個畫面,依稀記得,入冬的第一道冷鋒來臨的那一天,周弟弟似乎穿了這件背心,我還揶揄的說:「你是從夏天突然頓入冬天啊!有這麼誇張嗎?」所以我不死心的再次向他詢問,原來斬釘截鐵否認的他,經過我的提醒,自己反倒猶豫起來了,不確定的說:「好像是我的!」我正奇怪年輕人怎麼這麼健忘和誇張,竟然連自己的衣服也會遺忘,只見他順手取了衣服往鼻尖送,然後用力的聞了聞,然後肯定的說:「真的是我的!」我對他的舉動感覺新奇又好笑,恥笑的說:「弟弟呀!真是服了你,年輕人有夠另類,怎麼會是用嗅覺認衣服呢?」弟弟回答:「因為有我爺爺的味道!」我終於理解的笑了,原來那是爺爺的衣服,難怪他會沒印象,但透過爺爺的味道,背心終於重回主人的懷抱,這雖是簡單的一件事,但爺爺的味道給我暖暖的感動,讓我想起自己爺爺的味道,遙遠卻很熟悉! 爺爺有專屬於他的味道,對每一個人的記憶而言,爺爺的專屬味道應該就是想念吧!爺爺是慈愛、溫暖的代名詞。周杰倫有一首歌叫做「爺爺泡的茶」,其中有句歌詞說:「爺爺泡的茶,有一種味道叫做家。」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歌詞,家給人安定、有根的歸屬感,爺爺溫煦的慈愛就如家一般,穩穩、暖暖的拂照著子孫,給人最大的安全感。 我的爺爺鶴髮白鬚,有修道人特有的風範和氣質,一身氣功好底子,走路健步如飛,輕盈利落,一身唐裝打扮更顯出氣宇非凡,但是講話溫文,為人謙和有禮,無欲無求的個性,全身上下散發的氣味就是安定、溫暖、和氣和舒服! 聽母親談起,嬰兒時期,爺爺的臂彎、胸膛是我的「眠床」,依偎在爺爺身上,我很快便能入睡,爺爺身上特有的味道和溫度,是最佳的催眠和安定劑;童年,坐在爺爺的大腿上,摸著雪白的鬍鬚,聽爺爺說故事,爺爺身上的味道很迷人;爺爺也喜歡泡茶,他泡茶的表情溫暖而慈祥,他喝茶的面容欣喜而滿足,他全身有淡淡的茶香;爺爺是推拿的能手,一瓶金門高粱為工具,一展所長、服務眾生,國軍那一雙雙行軍扭傷的雙腳獲得了解救,爺爺那雙義務服務的手,有著厚厚的手掌,散發著淡淡的酒香;愛吃花生的爺爺,開口講話就有金門水煮花生淡淡的香氣;爺爺身上的衣服散發水晶肥皂的氣味;腳底有下田工作沾染的泥土味、青草味;反正,爺爺身上的味道,我都好喜歡! 爺爺的房間也有專屬的氣味,單人床置放在粗沙地板上,舊被褥、硬枕頭,床邊兩套換洗的唐裝,我和爺爺並肩坐在床沿,聽他講從前,從年輕到年老,每一件事,每一個故事,我都聽得津津有味,而且百聽不厭呢!爺爺真是說故事的高手,餅乾盒裡有爺爺寵愛孫女的氣味,香脆的餅乾、甜滋滋的糖果、各式的糕點,就在餅乾盒打開的那一剎那,溢滿爺爺的房間,那是幸福的味道。 人說老人會有老人的特有味道,有人嫌惡它是老人的「腥羶味」,可是在我的印象中、記憶裡,爺爺所有、所有的味道都是我最喜愛的,那些味道經過歲月的沖刷,依然在我腦海中清晰的記得,甚至還時常在我夢中出現,雖然距離我已經近30年的歲月,我卻牢牢的記住,因為那是我最珍貴的資產,也是我幸福的韶光!周弟弟聞著爺爺背心的畫面,深深的印刻在我腦中,他是一位幸福的大男孩,爺爺寶貝的金孫,他正享受著爺爺特有的味道,有朝一日,這些終將成為他最珍貴的記憶。 爺爺泡的茶,有一種味道叫做家,我說:爺爺所有散發的味道,應該就是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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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是一種安詳的節奏─張國治詩集《歲月彩筆》序
一 1645年,21歲的秀才鄭成功在烈嶼,今天的小金門,起兵抗清,追隨者不足百人,軍費欠缺,他到鼓浪嶼海面,強取了一艘商船的貨款,由此開始,建立了金廈根據地。從樹幟招兵到渡海攻台有16年,正是國姓爺短暫一生中盡顯雄才大略之時,史家總是嘖嘖稱奇,他竟能以金廈這荒涼彈丸之地,借陸上商社港口貿易,蓄養雄兵十萬戰艦千艘。從那時起,金廈開始比肩漳泉,成為閩南近代貿易的新亮點,為閩南身世增添了更多海洋文化的內容;應該就是從那時起,金廈成為一體,開始揚名中國震動海峽。金廈子弟一起守衛自己的土地,與滿州人戰與英國人戰與日本人戰…… 1645到1949,整整三百年,金廈唇齒相依水乳交融,所以,作為地域文學,要在金門文學或廈門文學之間作一種區隔是很困難的。但是自1949年以後至少有三十年,金廈成了相互對峙的戰區,並在不同的政治體制、經濟模式和文化氛圍下發展出了形態各異的文學,所以它們又有一些相異之處。 我的記憶中,自孩童時代起,就有兩岸叫陣高音廣播在耳邊;大學時代,我還持槍在海灘站海防哨,雖然只是一晚,而且還心不在焉地與同學一起背誦唐詩;近年來,我多次陪著曾在金門服役或者勞軍的臺灣作家在廈門海邊遙望金門,聽他們訴說當年他們在金門的觀察所裡遙望廈門的感覺;也曾親身進入金門的觀察所遙望自己成長之地──廈門,並推想當年在這觀察所的國民黨官兵遙望故國故土的感傷。三十年在金廈歷史上不過是短短的一瞬,但因為曾是唇齒相依的兩地被撕裂,被推上相互廝殺的殘境,發生了許多悲歡離合甚至是動人心魄的故事。 然而,三十年的對峙只是中斷並無法切斷三百年以來的金廈融合。作為當代人,作為成長於三十年對峙環境中的我們這一代廈門人和金門人,言談方式寫作取向甚至思維概念已經有了一定的差別,特別是當他們踏上對岸的土地,用三十年來生活所養成的不同的眼睛去觀察,他們還是會有新的發現和新的思索,儘管可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們依然會發現,過去那段歷史歲月中的荒謬和無奈,以及在這種荒謬和無奈之中人性的掙扎、人性的堅持和人性的尊嚴;我們更可以感覺,金廈兩地文化的過去以及未來的文化同質性。我想這就是金廈寫作人立足在地,挖掘三百年文化大背景之下三十年風雲變幻的立腳點和著力點。 兩門洞開已經多年,但文學之鏡尚未完全打開,即將出版的《張國治詩集》可以作為文學鏡子,雙方都可以從鏡子中看到自己,也看到對方;看到對方心目中的自己,也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對方。這種心靈之鏡的折射和碰撞必然能夠豐富我們對金、廈半個世紀以來歷史的認識,也能夠豐富我們對特殊情境之下閩南人心靈的認識。 閱讀國治詩作時,不覺有此聯翩浮想。這也不奇怪,國治寫海難,寫南韓遊記,寫現代藝術系列,可以說是個世界詩人;寫「暗暝臺灣新樂園」系列,可以說是個臺灣詩人;而在《風雨航渡》與《殘酷之詩》兩輯中,他更多凸顯的是金門的鄉土味,而在廈門長大的我,也更願意從金廈風雨的背景去解讀他的心聲。 二 「累積著線條/累積著筆觸/累積著色彩/累積著青春/累積著你的/我的 歲月」,國治詩中有不知老之將至的歡笑,有和他永遠天真可愛面容幸福的童心,但也有飽經滄桑的筆觸,那是風霜歲月的累積,不滅青春的累積,只有如此厚重的累積,才有了質樸動人的筆觸,剛柔相濟的線條和濃淡有致的色彩。國治的金門詩篇更是因為累積而顯厚重。 在他的金門畫卷中,我看到了金門的歷史以及從歷史中凸顯出來的金門品格: 一是質樸無華的田園情懷。 國治是熟知現代潮流的藝術家,但骨子裡卻是道道地地的鄉土詩人,他負笈海外都要帶上家鄉的高粱杆,插在陶罐,擺在書房,以解鄉愁。 他也每每不可抑制地要憶及童年的鄉村,那裡有純真的遊戲: 「……拉開,快速滑射 /島上的風也總像/那野放的孩子/在黎明之前/拉長橡皮筋/頑皮的射向木麻黃弦上/每一顆晶閃的露珠/彈落到七彩綺麗/夢的遠方。」《彈珠遊戲》如《丟石頭》「拋出夢的石子/擲得愈遠/理想的遠方愈遠/飛越彈跳的石子/在浪花激起的水面上/劃開貧苦童年歡顏/一圈又一圈的回憶/那是寫在水上的年輪……」 那裡有古老畫卷中最常見的雲霞和炊煙: 「從遲暮的合院灰瓦煙囪冒起/冉冉上升的炊煙/一如母親冬日灶前的呵氣/向燃燒透紅的柴薪吹煽出/貧瘠卻又甜美的地瓜童少/絲絲遊離訴說著/迢遞飄遠的烽火歲月。」「寂涼的合院灰瓦燕尾擴張/縷縷渲開的彩霞/一如母親晚秋素絹的刺繡/向律律交織的彩線穿疊出/單一卻又多色的卡其童少/或如母親碎布縫製的彩被/片片彩豔舖蓋著/溫暖多夢的凍瘡歲月。」 甚至是故鄉最平凡的苦楝,早春中的新葉:「經歷一層又一層寒冬的擠壓/被午後的一聲雷震/爆出於枝枒沉柯之上/用綠的語彙向大地/宣示愛/孤獨的苦楝子/沐浴溼雨中/紛紛墜落乾澀的紅褐土/一如島上鄉民的命運」。 他的田園情懷《一顆米如是說》的訴說中袒露無疑 ,該詩從稻種起筆,「我是一顆種子/在覆蓋著苦難的土地/犁鏟下翻過身子,使勁爆開/從上古穿過漫長五千年/從黑暗中還原成/最醇香最堅實的容顏」;然後成為水稻,「從萌芽到成熟/歷經風霜雨露及鹹鹹汗水/始終與勞動、疼惜鄉土的人們融為一體/我有我的性格/鮮明的綠、燦爛的黃/折腰只為了謙卑/枯萎只為蘊含新機」;最後落實到米,這一粒米,在國治筆下顯出強勁的張力,它卑微但又莊嚴,質樸木訥卻散發甜美芬芳,它只是小小的沉默卻閃射宇宙天機;作者飽含深情地歌頌它是生命的能量,家的象徵,文化傳統的代言人。 這對平凡穀物的頂禮膜拜,表現出農耕民族的文化心理,也表現出農人之子執著根本的樸素之愛,可貴的田野情懷。全詩意念十分單純,意象十分清晰,但兩者交相反射彼此呼應的過程,則錯綜有致,富於張力。不再像老現代詩中常見的那樣,犧牲明朗,贏得緊張。在語彙的選擇上,硬而不生,軟而不爛,形成一種自然而不鬆弛的彈性之美。它講究篇法,而不流於雕琢字句有句無篇。恰如武功臻于化境的高手,不讓人看出他怎麼出手那般,你無法摘句式說出它的妙處,因為它憑藉的是整體的力量,而整體的力量究其根本是一種生命境界。 二是大美不言獨立海天的安詳。 雖然飽經戰火,生命旺盛的金門依舊葆有自遠古而來內蘊不變的一份安詳。國治的詩歌用一種舒緩的與大自然合拍的語調描繪這安詳的美。安詳首先來自遠離工業社會的污染,自給自足的暖暖的寧靜。 「悄悄佇立,足心踩著自己土地/溫潤的觸覺,感受泥土的寬厚與包容/在秋風中,四面徐徐木麻黃吹動/試著來記起一份真實的關懷,試著汲取/內心的溫暖,在島上的紅褐泥土田埂/此刻響過酒釀和收穫的牧歌/暖暖的午後陽光照亮田園/暖暖的安寧,秋暮的/……高粱收割後,露出一排排/殘梗敗穗,千層的蘆葦風中搖曳/緊緊守候著四合院的晨昏/……暮秋裡,群雀撲翅高吭/留著低低迴響,徐徐/繚繞,清寂的地瓜田/海風忍不住歎息,苦楝隨風拍打/玉米田上犁牛牲羊群首偎聚/遠遠炊煙升起,/壘壘的包穀、高粱、花生溢香/緊緊堆積著曬穀場,這是收穫季節/趁著乾燥而冷颼的冬季來臨前/我們總能曬好地瓜籤,高粱兌換/白米好儲冬,磨下包穀糊成糕/至於酒釀後的糟糠,撿剩的包穀/留給一季的豬飼,在轆轤水井旁/趁著海風狂肆襲擊還遠/種幾畦應時菜蔬,翻沙、下種/自足自樂,不必仰賴進出口罐頭」《歸來》 安詳還來自古老的傳統文化,從精英階層直貫民間: 「幽蘭吐納在深井/弦歌不輟,朗讀冊頁傳自古書院/深深與血脈迴響相扣/啜飲鄉野醇茶/文化底蘊與清香自壺香杯底溢出/我夢見,踩在田野狂飆的綠意中/醉臥青紗帳的酒香/與春日的野菜花/蒼挺的苦楝一起歌唱/我拍攝文化的苦澀酸辣/開啟記憶的一扇窗/在古老的牆顏看到許多彩繪/讓夢騎在燕尾馬背/用花崗岩鑿開時光/吹奏出新世紀鄉土曲調/入夜,在廟埕古老靜默裡/聽聞南樂鄉音婉娩流轉/遇見歷史的滄桑無常」《夢境》 安詳無所不在,甚至當他清明面對先人墓地: 「……第四個清明了/我從福州、廈門,趁著小三通之便返金/趕在餘暉中,去看你/因為霧鎖金門,明日仍將返台工作/公墓整潔,花崗石潔淨猶如新砌/斜陽從福德正神身後/柱杖手端元寶間,光芒射進/金門城,民庚辰年伸冬/我端詳碑石刻記/左側白字仳歐陽孺人/懸缺著母親照片/你安祥躺著,等待來日/母親另一側同枕安眠,枕於島上暖暖/落日,習習春風或明朗月光中/撚香向你,我想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的/除了那年,寫了一首紀念你的詩/治癒我對你的思念,還入選年度詩選/斜陽下,我並不憂鬱/春風襲拂,海風剛烈如往/除沙,拔除塋前雜草/披蓋五顏六色墓紙/瓶花,一對內地進口石獅守著你/我們兄弟四人燒紙錢/談論連戰六月三日將赴大陸/訪問,以及大陸投資種種/我老埋怨,你不走那麼早/我一定帶你回惠安,你走後/我已經替你走了一趟金廈海域/你如落日一樣沈寂,不語/一樣安祥,不再為病魔所苦……」<清明的詩> 詩中不但採用「安眠」「安詳」,而且用初春的暖暖陽光而非清明的綿綿細雨為背景,用閒話家常班的語氣來烘托出平靜卻綿延不盡的思念和憑弔。 是的,歷史滄桑無常,安詳常常被打斷,近代以降,金門島上,戰火和磨難,紛至遝來,面對一場場的劫難,金門總有憂患中的堅韌,把安詳一次次地重新修復和延續。 安詳來自金門化解災難的定力。 在《落日拒絕隱喻》中,國治謳歌得來不易的和平景色 :「一隻小小螃蟹誤闖伏雷禁區/再也不足引爆一次秋意的感傷/更不理會昨日鐵絲網綑綁重圍/既不心驚也不膽跳,自由橫行/慵懶晾曬解嚴撤軍後的和平黃昏曾經一枚咆哮兩岸殷紅落日/……徒留褪黃檔案供人憑弔,風中傳誦/神勇兩棲蛙人古銅鍊鑄的黃昏/夜黑風高泅泳摸黑登陸的傳說不再/徒留鬼條砦海蚵攀延寄生,孤伶矗立/木麻黃隨風勁搖,晚風襲動浪擺/鸕鶿俱已成群返回木麻黃林上棲息/曾經一水之隔的對岸/越過五十二年鐵蒺藜封鎖對峙/落日終究是落日,兩岸共存地平線端沉落/兩門已對開,戰爭的陰翳從日落方向位移/小三通後,從水頭啟航定期渡輪/來來回回駛入和平碼頭/偶而白鷺趁搭便船偷渡/日出由金門飛往彼岸鷺江/日落歸返吾鄉此岸優雅踱步/進出自由,全不辨關卡險阻。」 但對著料羅灣海面,他難免聽見「波濤洶湧,蒼老的海嘯/穿越時空晦暗,煙硝烽火/踏著雪亮 浪花而來/……」但是他也總是堅信「海島的子民,戰爭迷彩的兒女/以歷史滄桑為書寫……讓野蜻蜓從反空降白樁飛起/並且,在堅硬花崗岩鑿刻永恆勒力/風雲多變,浯潮再起」。他以一個在地藝術家的雄偉氣魄,揮動如椽彩筆,擊破孤島殘破意象,形塑全新的海洋意象,「由戰備道、地下坑道/昏濁、潮溼、糢糊、混亂濃濁筆觸/迎向高粱碩黃、藍天碧野的畫幅/恣意揮灑亮麗彩墨,以新形式語彙/遮蓋戰爭惶惑的迷惑/駐守不再驚惶的田野/以美好畫架寫生,濃烈艷彩/趨趕反空降樁佔據,蠕動的陰影/我們深埋一枚小小美育種子/以孕育一個亮麗美好未來。」 願安詳與金門永久並存。 三 相信大家都會喜歡讀國治《海語》這樣的詩:「年輕的我/沾藍藍的海水為墨/在潔淨無染的白色沙灘寫詩/穿梭流動的椰影/碧綠水層浮潛/遇見意象的潛水艇//年輕的我/以辣辣熱熱的風聲為琴/在綠色的防風林間彈奏/縫銀白色浪花為鞋/於青春的詩海浪中舞蹈。」多少青春飛揚,多少自由快意,盡在海藍林綠之間。 但是,國治詩作中最讓人刻骨銘心一讀再讀不忍掩卷的卻是一些憂鬱略微感傷的詩句: 「年輕的憂鬱在咻咻炮聲聒噪中/成長,夢的距離在琉璃窗櫺遠眺/隔著蘆葦和狼尾,隔著濃濃鄉音/煤油燈蕊焚燒了童年灰黯的色澤/一樣的秋光裡,彷彿看到了/淚裡隱喻的命運,陳年舊宅搖椅中/疲憊身軀」。《歸來》 「風聲在寂寞的流浪中/吹起一條記憶的彈道/母親顛簸/走路的聲音,如早褐發黃的落葉/簌簌飄落在木麻黃/鋪蓋的小徑/宛如一條哮喘多年的/氣管,常年/季節過敏/擴張在我的胸口」《冬日小徑》 灰黯,落葉,疲憊,還有炮聲與淚,殘破的圖景憂鬱的思緒不可抑制地衝破作者力圖彌合傷口縫補歷史的筆墨。憂鬱來自鄉愁,國治自認是一個浪子,有著無藥可醫的鄉愁。他的鄉愁廣大而且深厚,時時襲擾無可救藥: 「自從那年他的眼神被一道海灣地平線強烈灼傷之後,他便每天帶著騷響的鄉愁到處漂泊,每到一個不知名海岸便悄悄拆開信箋上的月光獨自啜影故鄉陳年老酒,沸騰著無可浬計的海之憂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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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驀然,眼前浮現出她的矯健的身影,她潛水一百多米纔露頭,正以自由式朝他撲過來…… 那一個玉盤般的圓月,破繭而出,把海峽照耀得猶如白晝。阿松嫂那赤裸而健美的胴體,已完整地呈現在高樹的眼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慾,撲向前去抱住了她但她迅捷地掙脫而去。他倆不約而同游向了海灘。 阿松嫂從小在海邊長大,少女時期的遊戲,除了跳房子便是游泳。海水的浸泡和海風的吹襲,她的皮膚呈古銅色,卻光滑健美富於彈性,也從來沒患過皮膚病。最讓高樹感到詫異的則是她雖年逾半百,當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卻帶著緊張的抽搐與顫抖,而且宛如處女一樣。這是高樹從未享受的經驗。不過,他們在鳳凰樹下經過半夜的翻騰做愛,等東方泛出魚肚白,阿松嫂挎起竹籃離他而去時,卻禁不住啜泣起來。 高樹追上去安慰她。女人心,海底針,他摸不著邊際。她低頭默默前行。高樹俯在她肩膀上低聲說:我愛妳!年底,咱們結婚吧。祇要妳不嫌我年紀大……阿松嫂用手背拭淚,拔腿就跑了! 暑假過去,開學伊始,阿松嫂恢復每日為他煮兩頓飯。遇到週末假日或是性慾衝動時,他們也會鎖上房門,在蒙古包內翻騰一陣。這個祕密,祇有牆角的小老鼠知道。 有一天,阿松嫂把彆了很久的一個疑團,吐露出來。她曾發現高樹右臂,刺有「反共抗俄」四字。她一直不敢問他,唯恐引起高樹的反感。高樹向她談朝鮮戰俘營、談志願軍文工團、談蒲月紅、談三十八度線……阿松嫂聽得有滋有味。不過,她對於高樹和蒲月紅的感情問題,問得非常仔細,剝繭抽絲,囉哩八唆,像法官問案一樣。問得高樹暗自發火。後來祇要阿松嫂的話題,談及韓戰史話,高樹鞋底抽油,溜之大吉。 那天上午,高樹收到蒲月紅從大陸寄來的信。 高樹: 為了尋找望安島,我跑到縣城圖書館,纔在放大鏡下看見地圖上那個孤立於臺灣海峽的蕞爾小島。 它像一顆綠豆那麼小。住在那兒不覺寂寞麼?由於新年將要來臨,近來故鄉風雪潑灑,我不禁想起住在望安島的故人。老高,你已是六十開外的老人,趁著步伐穩健,趕快返回大陸定居吧!當你聽到這些話,也許你誤解我的誠懇心意。直白地說,你既非資本家,可以回家鄉投資設廠,繁榮地方經濟;你也不是科學技術專家,回來為祖國建設作出貢獻。人民政府並不希望包括臺灣在內的海外華僑、華人回來養老,這一點你得明白纔行。 老高,你比不了趙鐵元,他有妻子、孩子,而你卻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你住在那顆綠豆般大的海島幹甚麼?有啥指望?恕我說句難聽的話:你在混吃悶睡等死麼? 我家的房屋非常寬敞,隨你挑選居住。這裡物價平穩,治安良好,鄉居養靜,你可以幸福地頤養天年! 祝福 蒲月紅草 蒲月紅的信,給高樹帶來煩惱。他原想把信撕掉,但卻壓抑住憤慨的情緒,把信放進抽屜裡。人活在世上,不管男女老幼都有理想,理想是迢遙遠方的一盞明燈,照耀著他們前進的方向。 從入秋以來,高樹躊躇滿志積極進行演唱會籌備工作。這場音樂會將在春節初六晚上舉行。縣政府撥下專款,請「望海合唱團」準備豐富的節目,讓來自海外的澎湖鄉親一飽耳福,瞭解澎湖文化建設的近況。 柯進明校長對於高樹領導的合唱團,深具信心。過去,當學校教職員向來輕視音樂,因而對柯校長過份重視合唱團,感到不滿,閒言冷語,最後也傳到柯校長耳朵裡。如今這支藝術隊伍受到縣教育局的重視,聲譽遠播,柯進明喜憂參半。他對高樹說: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場大型音樂會,我們要把它辦好,揚名海外。你專心去做吧,我全力支持你。你有甚麼需要我幫助的,我一定辦到! 高樹把全副精神投入歌唱訓練。他夜以繼日工作,眼看他臉頰削瘦,食慾不振,阿松嫂暗自蹙眉、發愁。但高樹卻精神昂揚,像一個即將上沙場與敵人搏鬥的勇士,他對於這場音樂會演出深具信心,他對於外界對他的評論,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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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手記
黃昏殘壁。漁舟倦返 微微燈火。擎起一排排歷史冊頁 那浯江。曾是浪漫標題 我想起心有所屬的記憶遭遇 那些砲聲途經的腐肉容顏 像父親手臂烽火紋身的方位 依然可數。哨聲衝刺的害怕訊息 一顆顆子彈。潛意識上升 夢與夢。翻滾哀號 記得。料羅灣和古寧頭噤默地窟中 您翹首遠望。茂密的單調 防空洞和不斷的逃亡 木麻黃以及相思樹熟悉的喘息 這弔詭的一齣海峽戰亂史 一次次對準不知名的胸膛描述死亡 殘骸塵土。揭示刺刀劃過的黎明 灰影時光。哭泣的家園 血。訣別的小小回聲 我們穿過肋骨風雨洗滌的恐懼 撫慰逝者之心。那些痛的幽靈 那些滿山遍野的鐘響 年年。我們呼吸著海的腥味 以及諸神冠冕的險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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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故鄉情
01、嘉南風情美如畫 我曾在高雄凝望著夜空,縱使尋得,也是幾顆光芒暗淡的星子;台北的夜街,高樓聳天,燈色燦爛,我睜大了眼睛,向著一線天的刻意去尋找那亮晶晶的星星,整個天空像抹了墨汁,星子杳無蹤跡─還是故鄉最美。 記憶裡,故鄉有璀燦的星星,有寬闊的視野、有翠綠的田園……。 小時候,哪有電視機、碟影機?連吹個電風扇,都是富貴人家奢侈的享受。 炎熱的夏日黃昏,農人扛犁牽牛,從田間歸來,總是先在池塘洗除滿身的臭汗和泥土味,然後把長凳和小椅子搬到院子,在涼快的晚風裡吃著番薯湯。飯後,叔伯姑嬸們圍坐在草蓆上,談著田間和鄰里的趣事,悠閒自得;我們是無憂無慮、天真浪漫的囝仔,三五邀約玩起捉迷藏的遊戲,在星空下奔跑跳躍,嗤嗤的笑聲盪漾向雲宵。 玩夠了,玩累了,回到草蓆上,舒舒服服地躺著和星空相望。天空是一塊藍色的布幕,以半圓的形態覆蓋著大地,星星密密麻麻像鑽石般閃閃發光,千萬顆數也數不清,疏的遠的亮麗,眨著眨著像小情人的眼睛,令我陶醉神往。密集的星群則匯聚成銀河,像天邊的白帶子鑲滿細鑽,耀眼奪目。 農曆七夕,星子搭起了鵲橋,讓相思了三百六十五天的織女和牛郎幽會;八月中秋夜,嫦娥和玉兔在皎潔的月宮裡唱歌跳舞……對著詩意盎然的星空懷著幽思,編織著美麗的故事,然後帶著微笑入夢。 夜深天冷,擔心感冒;等到一覺醒來,已在媽媽體貼的床上了。 晴夜的星空詩情畫意,白晝的藍天也是清澈明淨。我與同齡的夥伴,經常把牛群放牧在碧綠的草地上,然後躺在河岸上凝視遠方,此時,也許夕陽低垂、橘紅的晚霞渲染著農舍、村莊,大地彌漫著靄靄的金黃,柔美的色調怡情養眼。此時的天空,也許萬里遼闊,視野明朗,一群群歸鳥掠過,留下了啼痕;也許輕風飄送著朵朵雲彩,像魔術師在進行拼圖的遊戲,是潔白的玩具狗?是甜甜的棉花糖?也許什麼也不是,只是年少的夢幻和渴望而已。 景色是那麼神奇,令我萬分驚喜。 無數的黃昏,我獨自躺在庭院的長椅上,欣賞如秋湖般的天色,讚嘆它比藍寶石還要清明。我的思緒也長了翅膀,帶著愛麗絲的夢,與白雲翩翩飛舞,直到天黑。更多的時候,我是捧著書,在老榕樹下背誦,以樹幹為躺椅,在鳥鳴聲的伴奏下,徜洋在古人的智慧裡,心靈享受盈實豐厚的愉悅。 白天沒有市廛的喧鬧,生活步調緩慢而有情致;夜晚寧靜祥和,縱使蛙蟲兒引吭高歌,也是悅耳的天籟─那是生活的情趣,絲毫沒有擾人清夢的吵雜。 通常一陣雷雨沛然下過之後,大地會顯得更清涼潔淨,花草樹木會更碧綠青翠,充滿昂揚的生機,夜晚的星空會更湛藍更亮麗,自然界的歌者會越唱越起勁。我家三面是池塘,那帶著雀躍而美妙的嘓嘓聲,經常此起彼落,遙相唱和;一波波欣喜的聲浪,不僅在慶賀大地獲得甘霖的滋潤,也傳遞著農人企盼豐收的心情。 辛勤耕耘,農人的血汗凝結成纍纍的果實,故鄉的西瓜大又甜、稻米滿又實、花生米香又脆,遠近馳名。 晨曦微露,勤勞的農人已牽著牛走向田間。此時,遠方披著矇矓的霧紗,農作物似醒還睡,路邊的雜草掛著晶亮的露珠,踩踏過去,褲腳都被弄濕了,一陣冰涼從腳底竄上心頭。眼前的景物,不禁讓人想起陶淵明「晨興理荒穢」的詩句。 不一會兒,朝陽綻放萬丈的光芒,照活了萬物,放眼望去,廣闊無際的嘉南平原,阡陌縱橫,高大的木麻黃樹,隔開了一畦畦的田地,好像是排列整齊的青翠隊伍,各類的農作物高下相間,錯落有致地展示各自的風采:甘蔗昂揚直立,似在招風搖舞;西瓜籐匐匍前進,伸展它長長的觸鬚;低垂的稻穗起伏搖擺,造成千頃金色的波浪─多美的綠色大地呀! 農作物的成長期,不完全一樣。當蔬菜裝入了籮筐,落花生可能剛播種;當西瓜送上了大貨車,甘蔗可能還矗立在田野裡。於是,有趣的畫面產生了:在同樣熾熱的陽光下,有人孜孜耕田,彎腰埋頭,撒下一粒粒的種籽,汗涔涔滴入泥土裡,有人正歡喜採收,碩大的果實一個個放入袋裡,黝黑的臉露出欣慰的微笑。 播籽─種下了豐收的希望;豐收─是辛勤耕耘獲得的代價。農人的心情總是愉快的,像樹上啁啾的鳥兒唱著歌。 故鄉的風情是美的詩篇,天空與田園是永不褪色的一幅圖畫;那種純樸寧靜與和諧的氣氛,永遠令我留連夢迴。遠離鄉關已久,投身在紅塵喧囂的大都會,心靈深處常有不如歸去的呼聲。 02、淳樸夢境已變遷 最近歸鄉,我發現除了星空燦爛和田野翠綠外,故鄉的人情風貌,己經隨著時代變遷了,諸多和童年不同…… 大樓蓋起來了,一棟比一棟高貴富麗,再也不必擔心颱風下雨時,屋頂會漏水了。家家電器設備齊全,三餐不乏大魚大肉可吃,再也沒有人束緊腰帶喊肚子餓了。 經濟生活富裕不少,整個村莊卻顯得寂寥蕭條。原來,村裡的青年男女,全到都市裡就業謀事了,只留下老弱婦孺守著老家;也有不少舉家遷移,門扉深鎖,連隻狗影子也沒有了。人去樓空,景象怎不淒涼?尤其入夜以後,海風呼呼吼叫,只有幾盞疏稀的燈火無語相映,那種荒涼的感覺更是無邊遼闊。 記得童年,沒有人出鄉關到工廠賺錢,家人都能朝夕相處,享受天倫樂趣。白天,小孩結伴上學,大人一起耕種;晚上擠在破舊的小屋裡,親情溫馨,家家談笑聲破窗而出,誰也不覺得心靈寂寞呀! 那時候,沒有豐盛的飯菜,沒有華麗的衣裳,更沒有現代人的虛榮和自卑─現實生活中無爭也無慾,所以心湖如月明風清,鄰里間也流露出守望相助的情操。 阿樹叔的田地多,農耕時節,不必吆喝請託,左右鄰居都會主動前往幫忙─稻穗打完了,接著種甘薯。農作物收成了,阿樹嬸也會挨家挨戶分送給鄰人。遇到婚喪喜慶的事,誰都會前往幫忙善理。在互動中,人情如海潮相互激盪,溫暖在心中澎湃,彼此間構建了溫馨感人的城堡。小孩也不閒著,在家照顧弟妹、洗衣煮飯、飼養雞鴨,有時候還要去田間拾穗,或是跟在牛車後面監視甘蔗的運送。 台灣盛產蔗糖,甘蔗收成時,在蔗園裡,農婦把一棵甘蔗去了葉子,劈成二段或三截,二、三十截綑綁在一起,用牛車載往鐵軌邊的集中地,最後才由小火車一起載到糖廠製糖。牛車運送的途中,常有人會偷拔甘蔗枝去啃,於是大人就派小孩子隨車護送─那是我最喜歡的差事。 彷彿神聖的任務在身,要護送阿樹叔的甘蔗了,前一個晚上經常興奮得睡不著覺。拿著棍子,緊跟在牛車的後面,有孩童偷拔甘蔗,一支都不准他;遇到大人呢?,他拔一、二支是被允許的,只要他別把整綑甘蔗抱回家去。 農耕機械化以後,農人不必再早出晚歸,田裡也看不到免費去幫耕的人群了。萬頃金黃稻穗,只要一輛割稻機蠶食鯨吞,轉眼間就變成一袋袋的稻穗。播種、除草、噴藥、犁田也都靠機器了。農人只要在日上三竿的時候,到田間巡視,再也不必像過去累得挺不起腰。 黎明前的晨星和露珠依舊,可是聽不到牛的腳步聲,也看不到晃動的人影了。農事交給機器後,牛隻少了,牧童伴夕陽歸的景象也消失了。 以往,只靠田吃飯,五穀豐收是大喜事;為了感恩,免不了演戲酬神,熱鬧一番。如果遭到了洪水颶風侵襲,稻穗和落花生泡湯、發芽,嚴重影響了生活家計,農人個個愁眉苦臉,整個村莊也陷入愁雲慘霧中。如今,經濟來源很多,有人子弟在都市裡打拚,按月寄錢回來;有人買了發財車,四處兜售蔬果雜糧,也能日進斗金。耕種的微薄所得,影響不了生計,田裡農作物是否豐收,不再那麼重要了,所以勤勞的美德也式微了。 以往的農人是:埋首苦幹田間事,心寬氣和若閒雲。以往的鄰里是:鼻息相通芝麻事,熱情相照患難扶。如今,人情的冷漠,遠甚於呼呼的北風;文明都市的疏離感,自掃門前雪的自私現象,已經改變了故鄉風俗純樸的原貌。 03、簽賭吹起歪風 現實功利的風潮,帶著歪風,從都市吹向鄉村,不但冷卻了故鄉的人情暖流,也嚴重破壞了善良的風俗民情。 自從有了「大家樂」、「六合彩」、「樂透」之後,村民津津樂道的,不再是田園的農事,而是如何簽賭?明牌幾號?哪裡的王爺、萬應公最靈?衣食上勤儉的伯叔,簽賭的癮頭和金額越來越大,最後弄到身敗名裂、信用破產的不在少數。 以賭的倍率來說,押一百賠五十,最後當然只有莊家會贏錢,可是無知的父老,認為押注中獎,可得到數十、數百倍的利得,貪婪的心莽動起來,卻不知中獎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難如海底撈針。偶而有人僥倖中獎,傳遍鄉里,又起了羨慕的心,抱著一絲希望,猛簽猛賭。為了發財的美夢,傾家蕩產,到了「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地步。 賭風像瘟疫,瀰漫了我的故鄉。 半夜裡不睡覺,有人跑到墓仔埔向鬼魂求名牌;有人賭輸了,拿田契去向銀行借款,有人標會賴債,成為被指責怒罵的對象;使得原本氣氛和樂安定的家庭,弄得支離破碎……。 以往生活困頓,為了養育兒女,老一輩的人勤奮節儉,走過荊棘,付出了心血,改善了環境。如今,捨不得吃穿,卻把大把的鈔票拿去簽賭,許多人輸了畢生積蓄,變賣了祖產,也輸掉了勤儉和誠信的美譽。 當母親訴說著誰破產了,田地已經被法院拍賣,誰欠了左鄰右舍一屁股債不還,連一毛錢再也借不到的時候。我望著父老的白髮和皺紋,想起他們過去的風霜歲月,不禁要扼腕嘆息:年少拚到老,竟然晚節不保,多麼不值得的人生缺憾呀! 故鄉風氣的敗壞,年輕一輩的,更為頹廢淒慘。一些躲藏在家鄉的少年郎,閒居終日,群聚結夥在一起,莫不紛紛染上了吸毒的惡習。 萬惡毒為首,吸了毒品,像瘋子般喪失了理智,有什麼壞事不能做的?如同阿振叔說的:「一群狗男女,整天躲在屋子裡,除了吸毒亂搞,能幹什麼對社會有益的正經事?沒有錢買毒品,男盜女娼,連自家的東西都偷去賣掉,哪裡還有羞恥心?」 貪圖一時的感官迷醉,必然造成百年的災殃。鄰里中,吸毒的青年中,有人妻離子散,家庭破碎,毀了幸福;有人壞了頭殼,每天「阿達阿達」,生命苟延殘喘;也有人因為販毒、偷竊,被抓去坐牢,前途有如黑夜。 惡性循環的關係吧!老一輩的人告訴我:當今的故鄉,連居家都不安全了,擔心有人賴帳不還,急需的時候,想借錢都不那麼容易了;害怕路途中遇到劫匪,晚上都不敢在荒涼的地方獨行;曾經有人被劫財劫色,婦女連白天都不敢一個人在田裡工作。 比起童年純樸的風俗民情,位置偏遠的故鄉,竟然變得如此險惡。彷彿原本純潔無邪的鄉下姑娘,突然染上了都市千瘡百孔的毛病。看了滿目瘡痍的故鄉景象,我不勝唏噓。 04、戀戀故鄉情 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有人問他是哪裡人?他說:我是「殺腹郎」(台北人)。你爸爸是哪裡人?他口齒不清地說:「阮爸是殺死郎。」(台西人) 大家被他轉不過來的閩南語,逗得哈哈大笑時,只有我想起一幕幕的故鄉景象,笑聲裡帶著五味雜陳的眼淚。 啊!兒女不嫌父母醜,我最愛的是我故鄉……。 少小離家三百里,鄉音無改鬢毛衰,我依然繫念著故鄉。 雖然在臺北立業成家,落籍在車水馬龍般的大都會裡已久,但是我腦海盤旋的卻是土生土長的家鄉。 我的故鄉充滿著外人不知的神祕,是一個十分獨特的村落。 當我說我是台西人的時候,對方總是投給我訝異的眼神:「台西出流氓,最講江湖義氣了。」 是褒是貶?是諷刺還是讚嘆?我不知道。 故鄉的風情,固然如同臺灣的精進與遷變。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過去純樸又困苦的風貌。 我就讀國中的時候,冬天踩著鐵馬逆風而上,窄窄的碎石路被海風颳得沙石飛揚,瘦弱的身軀鬥不贏北風夾帶沙石的狂虐,經常耳根紅咚咚地下來推著鐵馬到五公里外的學校讀書。放學呢?北風一路把我送到家,鐵馬變成以風為動力的「自轉車」。 當時的故鄉情景,集蕭條、窮困、落伍、骯髒之大成。我知道:這種困境,與濱海的天候有關連。鄉民靠海捕魚,或是離海耕田,無不受制於天候。尤其農作物成熟時,遇到天災血本無歸,鄉民的生活馬上陷入困境。只為了糊口,漁郎農人都很勤奮,個個被風吹日曬、肌膚黝黑油亮,往往還換取不到最起碼的溫飽。 也許早期土地貧脊、氣候兇暴,受了地理環境的影響,故鄉的人總是流露出堅毅與草莽的個性。這種個性使然,往正道去奮鬥的前輩,在各行各業裡總是出類拔萃。 江湖流傳:遇到打架,雲林人跑在前頭,前頭帶頭的一定是臺西人。「哦!臺西出流氓,你們臺西的流氓最多了。」這印象是源自那部「臺西風雲」的電影?演臺西少年丁學經殺人、逃獄、在高速公路飆車給警察追捕的經過情景。還是源自實境的體認:出外討生活散落在各角落的臺西人,個性一向剛直慓悍,動不動就結黨鬧事,逞兇鬥狠,無人能及……。 臺西人會如此,是天性使然,或是環境影響? 我思考自身成長的經驗,分析臺西人在外的表現,發現風吹沙打的磨練,使得臺西人的個性擁有與眾不同的濱海特質。一個自幼在臺西成長的人,受惡劣天候與困苦環境的長期雕塑,如果往上提升,因接受挑戰的毅力與吃苦的耐力非凡卓絕,而容易成為各行業的佼佼者;如果往下沉淪,由於帶著濃厚的草莽氣習,自以為既在江湖就該重義氣、講魄力,愛好格殺鬥狠,當然也可能淪為黑社會中的要角,而令人刮目相看。 鄉音無改鬢毛衰,我樂意帶著海口的腔調,以當臺西的子民為榮。 如今歸鄉,欣喜看到「高樓平地起,轎車滿街跑」,鄉景已日漸繁榮。卻也看到有些子弟沈溺在毒與賭的淵藪裡,傾家蕩產、家庭破裂。 我多麼希望所有的故鄉人能在惡劣的環境中力爭上游,在正當的事業中出類拔萃。 故鄉人請大聲說:臺西是我們成長的搖籃,我們願意捨棄黑暗,向光明的前途奔躍,誓為故鄉的光榮打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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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耀清在東西方文化中努力尋求平衡點
「不順遂的時候總是會有的,但我不會因此而沮喪、畏縮;相反地,我把它視為考驗我的一種挑戰。只有克服困難,才能進步。總之,我從解決問題中汲取教訓和經驗。」他由衷地說道。 永合船務私人有限公司的客戶,主要來自政府部門和法定機構,例如:海事港口管理局(MPA)、新加坡港口物流管理局(PSA)、海岸警衛隊(PCG)、意法半導體教育與培訓公司(STET)、新加坡移民局(ICA)、雪弗龍石油公司(CHEVRON)、新加坡石油(SPC)、 大士能源公司(Tuas Power)、國防部(Mindef)等等。有一些是公司成立初期,經已和對方建立起密切的生意合作夥伴關系。方耀清補充道:「那時,印尼木材並沒被限禁出口,我們從印尼各地運載木材到新加坡加工;也運去馬來西亞。此外,我們也從印尼載來滿艘船的沙。」這些年來,以航運和物流為主業的永合船務私人有限公司,它在致力於為客戶提供航運、物流服務的同時,也能夠在船舶及海洋工程的建造和修理、碼頭、貿易、金融和信息技術等多個領域為客戶提供優質服務,經已是一間名字響噹噹的船務公司。 近十年來,海事業已從歐洲轉移到亞洲。亞洲的造船業不僅領先其他地區,擁有全球最多的船隊;亞洲港口在全球占據領先地位,與此有關的海事服務業也突飛猛進。方耀清表示,新加坡海事基礎建設完善,是亞洲的海事業中心,也是主要的原油提煉中心,及全球最大的燃油港口之一。隨著岸外領域的崛起,新加坡的海事服務業仍有很大的發展潛能。 正因為對前景充滿信心,方耀清計劃擴展公司,在靠海處設立船塢維修中心,不僅為自己的船只進行定期維修,也為其他船只提供維修服務。目前,公司已和印尼、中國的公司合作,出口及提供運載貨物服務。公司也將擴展並建立更大和遠洋貨運服務。方耀清說:「新加坡地理位置獨特,是個重要的轉運中心,它位於兩大經濟體─中國和印度之間;因此,新加坡的策略性位置,將讓海事服務業繼續蓬勃發展!」 打羽毛球而結識終身伴侶 方耀清年輕時喜歡打羽毛球,認識了和朋友一道來打球的林亞珍(Justina),經過八年的馬拉松長途戀愛,誠懇和謙厚的方耀清終於贏得美人歸,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於1988年攜手走向紅地毯。 「我們是在安順路凱聯大廈35樓的體育設施中心裏打羽毛球認識的,那時我22歲,她小我兩歲。打玩球後再去吃夜宵,很快地我們便發展成情侶。」他微笑地說。 「我30歲才結婚。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是可以更早結婚的。由於受了周圍世人的影響,都說太早結婚不自由,有了孩子負擔會更重,我們遲遲沒寄出喜事請柬。結婚後,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主要還是看你如何妥善安排。我因此籲請年輕人結婚應趁早,時機成熟了,就不要顧慮太多,不應拖延結婚的年齡。」他語重心長地說。 方耀清年輕時喜歡打羽毛球,但現在已不再拿起羽毛球拍了。「羽毛球是一種激烈的運動,我已50出歲,這運動不適合我,雖然我年輕時很喜歡打羽毛球,也因此而認識了我太太。『他解釋道。』我經常去的運動場所是健身中心。在那裏,我一樣可以達到鍛練身體,讓身心健康的運動方式。」 他也提起小時候的運動是游泳。「其實,並不是為了運動而游泳,而是好玩而游泳。八、九歲時常到紅燈碼頭,就在附近的海域嬉水、游泳;有時是跟隨父親出海,也在船停泊的地方游泳。」但他不認為自己深諳水性,還是簡單的那句話:「只是玩玩水吧了!」 而時下企業界人士最流行的運動─高爾夫球,他在朋友邀約下,答應去學,已經說了20年,卻還是不曾實現諾言。「打高爾夫球頗花時間,我是騰不出這時間的。或許退休後,就可以和朋友在高爾夫球場上見面!」他笑著說。 熱心社區服務與慈善事業 熱心社區服務與慈善事業的方耀清,除了擔任文山聯誼社永久榮譽社長兼副社長之外,他也擔任南洋方氏總會永久名譽會長兼互助部副主席。此外,他也是新加坡六桂堂名譽主席兼理事,波那維斯達民眾俱樂部管委會委員,及克明小學咨詢委員會財政等。由於服務學校有功,他在2004年與2009年,分別榮獲教育服務獎及教育服務獎(銀)獎章。 文山聯誼社是金門烈嶼人為照顧族人利益而組織的團體。五、六十年代,以轉口貿易為主的新加坡是東南亞的貨易集散地,新加坡河於是成了新加坡的經濟命脈,早期的商業活動主要集中在新加坡河、紅燈碼頭和老巴剎一帶,駁船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當時,從金門烈嶼南來的方氏宗親多在前人的關照下投入駁運行業,或駕駛駁船,或搖舢舨,風吹雨打,在新加坡河上靠著勞力謀生。 方耀清接著以金門話(閩南語)說:「拳頭大,碼頭大」,在碼頭討生活的,難免會為了利益而衝突,為爭地盤而格鬥。「早年,這些在新加坡河上討生活的方氏鄉親覺得有必要組織起來,遂以「文山」為號,成立了地緣和血緣兼具的團體,俾團結會員,對外不僅可因勢力龐大而擴大生意地盤,同時也是會員的後盾和「靠山」。方耀清的父親很早便是會員,從小跟隨父親到該會活動的方耀清,70年代中也加入了這個組織。 「文山」先後數次遷移會所。最初地址是在大門內(乞納街),其後遷至直落亞逸街。50年代進一步遷至吉寧街。1978年,由於市區重建計劃的影響,遂搬遷至芳林苑今址。翌年2月22日,「文山」正式註冊為文山聯誼社。2005年5月1日該會趁慶祝天上聖母誕辰晚宴發起籌募購置會所基金,方耀清響應號召,也和幾位方氏宗親各捐獻五萬元,聯同其他宗親,及金門烈嶼后頭村方氏宗親會的匯款資助,終於購置了克羅士街上段531座二樓八號為新會所,並於2006年2月11日舉行喬遷暨天上聖母安座儀式。 方耀清也簡略地介紹文山聯誼社的活動,主要有農曆三月廿三日供奉媽祖、新春團拜會、元宵慶祝會、八月廿三日陳府王爺神聖、回鄉省親團、接待外賓等等。「 2010年七月,金門縣政府訪問團也到訪我社,記得有薛承泰主席、李沃士縣長、王再生議長等長官及其他人員。他們扺達會所後,即率領團隊一起虔誠的上香祈福,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說。 「南洋方氏總會成立至今已有70多年歷史,目前理事中有好多位來自文山聯誼社的金門烈嶼宗親。我是方水金宗長推薦加入的。這裏,有來自不同籍貫的宗親,大家一條心,努力協助推動會務的發展。這些年來,方氏總會與世界各地的方氏宗親團體及六桂宗親組織有很好的聯繫。通過文化、經濟與其他方面的合作,互惠互利,互助互愛,從而為宗親們謀求更大的福利。」 回鄉並捐款資助家鄉建設 方耀清夫婦育有一男一女,目前分別在新加坡管理大學攻讀商業經濟,及國立大學攻讀商業會計。至於孩子將來會繼承他的事業嗎?方耀清表示,他至少還可以管理公司十幾、二十年。如果孩子有興趣,他會引導他走這一行。 方耀清1958年出生於新加坡。父親早年南來,多次回鄉,他則在九十年代初,和哥哥首次陪同母親、姐姐和妹妹們,並帶了妻子和孩子們一同回鄉省親。「金門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很好。之前以為是窮鄉僻壤,但家鄉的整潔,以及寧靜的田野,卻讓我有渡假消閑的感覺。」方耀清說。十多年來,雖然業務繁忙,但他還是爭取機會回鄉,至今已回去金門四、五次。他也和兄弟們共同捐款,以父親名義資助家鄉建設,包括重建方氏家廟、祖厝等。 閒暇時,尤其是周末,方耀清會把家人帶到自己的船上;有時因著工作的需要,順便和家人遠離城市的喧囂,望著藍天大海,迎著海風享受大自然的景色。「我愛船,也愛海,因為沒有海水,船不可能航行。一家人能夠遠離陸地,無拘無束地在海上逍遙,那怕是短短的一天半日,也是難得的家庭歡樂時光。」 旅遊是方耀清在繁忙的業務之外,必定抽空安排的常年家庭節目。「出國旅遊不僅讓我鬆懈身心,增廣見識;同時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歡度時光的最好機會。」這些年來,他和家人走過好多地方,例如臺灣、中國、歐美、俄羅斯、南非、南美洲等地。 中國、臺灣等亞洲地區,讓他感覺自己的存在;同文同種,並且操著同樣語言的地方讓他格外感到親切。而西方與東方截然不同的人文與地理環境,卻也讓他深深感受文化迥異所帶來的沖擊。如何在兩者之間求取平衡,讓自己生活得更有文化,享受更有優質的生活,或許是現代人在忙碌的工作之餘所應追求的生活方式! 「我是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的!」他爽朗地說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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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惠如走進一家咖啡廳,看到剛才還和好友談論的男人,在靠牆的一角獨自坐著,身體彎曲成一個C字形,樣子不像是一個要辦喜事的人。 「竟然會在這裡…還在想她嗎?」惠如低聲自語道。 這家的咖啡很好喝,價格中等,加上還提供糕餅點心,雜誌和撲克牌,學生和上班族都喜歡來,人多了些,所以不是個悠靜的所在,可是在人群中,如果你是個陌生人,且你又有一顆沉重的心,能夠對旁人視若無睹、聽若未聞,那麼這未嘗不是一個隱藏自己的好地方。 惠如慢慢地走向永昌,好像他們本來就約好了似的,但是到了桌邊,當永昌面無表情的臉抬起來,彼此對望時,就有些後悔了,這張臉,並不是要得意地宣佈結婚喜訊的臉。 「是惠如啊。」永昌看了一眼惠如身旁。「一個人嗎?坐吧!」 咖啡廳播放著流行歌曲,是光良的〈童話〉,熟悉的旋律,正唱著:「你哭著對我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假日的下午,附近的桌子已經有人了,在那裡嘻笑,也有高談闊論的。 惠如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想講他些什麼,話頭一時又哽在喉嚨吐不出來,不覺的白了永昌一眼,又盯著他的眼瞧,永昌看出她的眼神帶著責備,心裡就明白了,輕皺著眉頭、閉著唇,勉強微笑,似乎祈求能獲得一點諒解似的。 三十六歲的男人,在公家機關裡面做事,端的是鐵飯碗,收入足以維繫一個中上生活水準的家庭,明明不久前還在追求春梅,怎麼一下子就到了廈門,娶了認識不到一星期的大陸妹,實在是不懂他的想法。 「其實你們本來蠻登對的,年齡相仿,她人長的漂亮,你也喜歡她,怎麼剛考上公職,就變了心了。」惠如還是忍不住要責怪永昌,畢竟自己是他們倆的介紹人,而春梅對這段緣分的惋惜,也還是要個說法的。 永昌搖了搖頭,說:「我們並沒有交往,打了幾次電話,都是我一頭熱,說這裡是小地方,出去幾回就被人說是男女朋友了,不好意思出來。又說還不急著結婚,我可是獨子,年齡也大了。」 聽到這裡也就夠了,惠如擺了擺手,像是打圓場似的說:「好了,省省吧,別說了。你們男人啊,自己撐不起家的時候,女人矜持點兒還肯等,可事業上踏實了,就要挑年輕的了。老實點說,你那新婚夫人多大啊?」 「二十五。」永昌說了後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又小聲補了一句:「我是家裡的獨子。」 「你要傳宗接代--!」惠如像是體諒了他似的,伸著食指朝永昌點了點,並笑了笑,藉口還有事情,起身離開了咖啡廳,望著惠如的背影,永昌覺得現在坐的這個位置,曾是和春梅約會的地方,春梅是個純樸的女人,確實沒有說過愛自己,只叫自己要用功讀書,將來才有好的工作。本來還有點內疚,跟惠如對話後,覺得完全釋懷了。 他打開手機,螢幕上是和新婚妻子的合照,一雙明亮的雙眸,白晰的皮膚,帶著稚氣的笑容,真是一個天使啊!內心起了些許埋怨,都已經結婚了,還要辦手續等待接受移民署的面談,真的是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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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與花的前世今生
是前世的諾言 當展翅飛翔 生命的基因 宛如 在天河 舖起了 一條密碼的航道 是亙古的神話 當花朵舒展 生命的記憶 烙印 在花心 守著陽光 守著你 於是 飄洋 越過山與水 尋尋覓覓 滿眼翠綠 千帆過盡 總不是 等待 陽光耀起 春風乍起 花總沈睡 是在夢中 等待 秋的符碼 吻過湖畔 泥土甦醒 蝶翼 劃破藍空 穿過清香的空氣 花 一朵黃花 張翅仰望 彷彿 千年的時光 嘎然來到眼前 蝶與花 忘了時間 忘了季節 這一刻 串起了 彼此 生命的密碼 一場甜蜜的愛戀 動人 不必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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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住講蒙古包式的宿舍,寂靜得很。教師之間,彷彿老死不相往來。儘管柯校長把高樹視若上賓,高樹領導的「望海合唱團」風靡全島,但是那些青年漁業專家、學者,卻瞧不起教音樂的高樹。高樹是一個藝術氣質特濃的老人,他的心目中的偶像是音樂家、文學家,他當然也不把那些靠文憑取得教師資格的毛孩子,放在眼裡。 暑假到了,蒙古包裡的毛孩子回家度假,空蕩蕩的。祇有高樹一個人,穿著黑色游泳褲,在柔細的海灘引吭高歌,在碧波千頃的大海游泳,等他疲倦時,再返回宿舍沖水、睡覺。 那是一個寧靜的黃昏,他剛從大海游回了岸,看見阿松嫂站在一株濃鬱的鳳凰樹下,朝他揮手。他覺得不好意思,像犯了錯的學生,懷著膽怯畏懼的心情,慢慢挪動著腳步,走到阿松嫂的面前。 「我來給你送西瓜」。阿松嫂的黝黑的臉頰,泛出了杏紅色。她的烏黑的眸子凝視著男人胯間突起的黑色三角褲。 高樹朝四週打量了一眼,海灘沐浴著金燦燦的陽光,海風吹落了幾朵粉紅色的鳳凰花瓣。他忍不住走近阿松嫂,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問:妳會游泳麼?她低垂著頭,流露出溫柔的喜悅神色。她說:我祇會自由式,不過,我游得可能比你快。高樹不相信她的話,催促她脫去襱下海,當場較量一番。阿松嫂笑得仰頭哈腰,她說若是被人發現的話,高樹一定被趕出學校,她也難以在望安島立足。高樹感慨地說:阿松嫂,咱們活在十六世紀啊!阿松嫂聽不懂他的牢騷話,祇是帶著歉意微笑說:明天晚上月亮圓,我跑來陪你游泳,游到天亮也行。晚上九點,這棵鳳凰樹下見面。我帶茶水、滷蛋和麵包來。高樹問:晚上妳跑出來怎麼行?妳丈夫不管妳麼?阿松嫂說:他活著的時候,甚麼事都不管我,因為我力氣大,他打不過我。祇有一件事,他不准我下海游泳。每隔兩年夏天,望安島總會淹死人。高樹聽了付諸一笑。問她家裡還有甚麼人?阿松嫂告訴他:一個女兒嫁到花蓮,一個女兒嫁到斗南,現在家裡祇剩下我一個人了。說完,揚長而去。 高樹癡立在樹下,凝望著那健壯的身軀,漸漸遠了。那肥厚而性感的屁股,不停地擺動著…… 13 月色蒼茫,夜幕低垂,晚間九時剛過,一個黑色的人影,正朝海灘快速移動。常年吃魚鮮的人最聰明,為了躲避人們的眼睛,阿松嫂故意穿一身黑色衣服,連胳臂上挎的也是棕色的竹籃。她喘著氣問:你來很久了吧?高樹搖頭。勸她坐下休息。 農曆每月十五前後月亮最圓。遠海上空飄浮著一片片雲絮,使今晚月色朦朧,格外具有濃厚的詩情畫意。高樹是穿著泳褲出來的。他先下海游了一圈兒,上岸。走到鳳凰樹下,阿松嫂依舊坐在那裡喝茶水。 妳為啥不下海?他用毛巾擦臉,問她。 阿松嫂最初支吾以對,最後纔道出她不下海的原因。臨出門倉促,帶了一大堆飲料和食物,卻忘記把那條黑色泳褲帶了來。她說:你一個人游吧。我坐在這裡休息。 高樹生氣,發牢騷。他說阿松嫂提議晚間游泳,卻坐在樹下賞月。早知如此,他索性躲在宿舍睡覺了。阿松嫂咯咯笑起來。她催他下海,等一會兒她再下海。高樹問:妳穿長褲怎麼游泳?她噘起嘴說:要你管?哼! 浪花湧泛,他趁著朦朧的月色,以蛙式一口氣游出了約莫二百米。畢竟是六十開外的年紀,他感到疲倦、氣喘,趕緊轉回頭向岸上眺望,空蕩無人影。他踩水在大海中凝神,暗想:阿松嫂藏在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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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他忍耐、期待,他以水滴石可穿的毅力,從一大群小公雞中,沙裡淘金挑選出男高音、男低音,女高音、女中音,最後組成了混聲合唱團那日,當「望海合唱團」在禮堂獻唱時,許多漁民、漁婦看見他們的兒女站在舞臺上,唱起〈當海霞滿天〉、〈抗敵歌〉時,感動得淌下熱淚。過去,他們瞧不起唱歌、繪畫或演戲,總認為這是沒有用的東西。甚至連學生也輕視音樂課程。柯進明力排眾議,千里迢迢跑到北臺灣去尋覓音樂教師,他以武訓興學的精神,為高樹買棉被、聘雇阿巴桑為他煮飯、洗衣,讓他專心從事教學工作。僅是短暫的數月時間,「望海合唱團」便風靡了望安島。 當高樹剛進學校,許多師生都把他視作新招雇的工友。是啊,老芋仔怎會教音樂,這豈不是天方夜譚?當師生們聽到他彈鋼琴、唱歌,一個個張飛看刺蝟--大眼瞪小眼,傻了。 高樹的理想在這所僻遠的小島實現了。他在合唱團內培養獨唱以及合唱歌手,練唱著名的歌曲〈山在虛無縹渺間〉、〈獵人合唱曲〉、〈仲夏夜的夢〉、〈百合花開〉。高樹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他的肺癌似乎不治而癒了……相反地,他的氣色紅潤,步履穩健,而且飯量也不錯。每天兩頓飯,青菜豆腐和煎魚,另外一碗鮮魚湯。為他煮飯的阿松嫂笑著對他說:你比來的時候胖了。看起來不到五十歲。高樹也笑著拿出身分證給她看:我是民國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生,我今年虛歲六十二啦。高樹故意壓低聲音對她說:柯校長聘我這個年紀的老師是違法的。若是有人檢舉,我會坐牢。真的,我不騙妳。 驀地,阿松嫂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發出摯樸充滿深情的聲音:你去坐牢,我去監獄給你煮飯吃!高樹一時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幸而阿松嫂轉身提起塑膠垃圾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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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耀清在東西方文化中努力尋求平衡點
近十年來,海事業已從歐洲轉移到亞洲。亞洲的造船業不僅領先其他地區,擁有全球最多的船隊;亞洲港口在全球占據領先地位,與此有關的海事服務業也突飛猛進。方耀清表示,新加坡海事基礎建設完善,是亞洲的海事業中心,也是主要的原油提煉中心,及全球最大的燃油港口之一。隨著岸外領域的崛起,新加坡的海事服務業仍有很大的發展潛能。 小時候,家住大坡絲絲街的方耀清,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咫尺之遙的直落亞逸靠海一帶。這地方,就在熱鬧的老巴殺熟食中心對面。方耀清只要越過兩條馬路就到了。早年,這裏是駁船靠岸的地方。每逢周末不用上學,或是學校放假的日子,方耀清總會到這裏度過他的歡樂時光。 船和海已占據幼小的心靈 「早年,我姑丈擁有駁船,父親則是船夫,駕駛著駁船在新加坡河上往來載送工人與貨物。七、八歲時,我經常跟著父親上船,船和海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已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方耀清回憶道。 「六十年代末,新加坡還未大事發展,人民的生活相當樸實。在那個電視尚未普遍,也不像今日處處有娛樂購物中心的年代,普通人家的子女,最簡單的娛樂就是看看戲。不像今天的孩子有掌上電動遊戲機,也可上網玩遊戲,呆在狹小的房間裏畢竟太悒悶、太無聊了, 所以,能夠溜到戶外看世界,那是最快樂的時光了!」他補充道。 方耀清坦言自己小時候或許太貪玩,不懂得自我節制;抑或本性就是不喜歡讀書,所以從不以課本為重,各科成績都乏善可陳。「我就讀的小學是在離住家不遠,只需走路五分鐘便可到達的直落亞逸混合小學。修完小學後,我到大巴的金吉路工藝技術學院,學習一些電器和機械的常識。」 「現在的家庭,通常僅有一、兩個孩子,不象我們父輩的那個年代,六、七個孩子是很平常的事。老一輩的人仍有舊日中國農村社會的」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方耀清說。「我共有七個兄弟姐妹,我排行第四,父親白天在新加坡河上討生活,母親雖是家庭主婦,在家照顧孩子,煮飯、洗衣……已經忙碌得很,又怎能用心照顧每個孩子?偏偏我又不自愛,不好好讀書!」方耀清打趣道。 「社會的進步帶來更優質的生活享受,年輕一代在社會與生活雙重壓力下,重視的是『質』而不是『「量』。他們希望孩子學有所長,將來能在社會上立足。所以,新一代的新加坡人是幸褔的!」然而,方耀清也感嘆今日的年輕一代,是溫室裏的小花,備受父母親呵護與寵愛,因而處處依賴家庭,欠缺獨立性與面對困難的應對能力。 軍訓塑造男性健全的人格 在金吉路工藝技術學院修完課程後,不過15歲左右,方耀清只身跑到馬來西亞吉隆坡,在一家電器公司裏打工,負責送貨,兼帶修理簡單的電器;不僅如此,他也得負責清理糞坑的工作。「由於是舊屋,地底下糞便流通系統屢次阻塞,我三幾天就得去疏通一次,工作時那種臭氣撲鼻的滋味很難受,但還是強忍住了,工作一年多,一直到國民服役征召信送到,這才回國當兵。」他說道。 新加坡在1967年實施國民服役。藉以保家衛國和增強國民凝聚力。國民服役為年輕的男性提供了塑造健全人格及培養領導才能的機會。方耀清回憶道:「還沒國民服役前,由於聽信外界的謠傳,對軍訓充滿恐懼,一來怕辛苦,二則擔心失去自由,因此,入伍之前那段日子過得很辛苦,鎮日憂心忡忡,父母親也是很擔憂。進入兵營受訓後,我感覺並非如此。軍訓固然辛苦,但並非我們所不能忍受的。兩年的軍訓,讓我獲益良多,個人也更加成熟了。我也和同批的戰友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一些今日還有互相往來。」 「軍中的生活,其實便是新加坡社會生活的縮影,在我那個年代,讓不同語文源流和不同種族的同輩在一起生活和軍訓,不只更能適應日後職場和社區裏的多元種族特性,也對我國發展為具有共同民族性的國家有一定的幫助,加強國家的整體凝聚力!」他補充道。 從國民服役的個人經驗,方耀清表示,不要聽信謠言。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訛當真,相信真相就是聽來的消息。這種武斷是錯誤的,給自己帶來無謂的煩惱與擔憂。 各方協助下成立自己的公司 履行國民義務,服完兵役後,方耀清到親人的駁船公司幫忙,當一名碼頭書記,負責文件記錄、審查與傳遞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方耀清從小即已養成的倔強個性,及兩年的軍旅生涯已把他磨煉成一個刻苦耐勞,勇於承擔責任的男子漢。不管炎陽高照,還是淒風苦雨的日子,只要工作需要,那怕是星期日,正當別人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休息,或是出外休閑的時候,他得把工作做好,完成指定的任務方才回家。有時工作到深夜,因為忙碌,也顧不了吃飯的時間;有時,輪船半夜到,也得睜開惺忪的睡眼,趕去碼頭做工…… 工作數年後,方耀清已經摸透這一行業的條規與運作程序。24歲時,他邁出了人生重要的一大腳步──成立自己的公司。他當時捫心自省:「工作得認真,競爭既搏命,更是鬥智鬥勇。我在這行業已有多年了,是應該給自己機會闖一闖!我堅信自己勤奮、肯虛心學習、有毅力,一定能建立良好的信譽,在這行業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他坦言,家人、親戚和朋友的鼓勵是他設立公司的主要原因。「父親早年是一名在新加坡河上行駛駁船的船夫,從小跟隨著他無疑獲取了許多與海運有關的常識和知識。公司成立之初,父親也給了我很多寶貴意見和經驗。其次,我有很多朋友從事海事業,他們也在各方面協助我,使我在公司運作初期,進展還頗順利!」 成立初期,公司曾接到一家韓國公司委託的一宗生意,即從印尼泗水運送幾十臺重型機械到中東也門去。接到生意後,方耀清當機立斷,帶了計算機和磁帶尺飛往泗水。他說:「我那時手頭很緊,買了機票後,身上僅有數百新元而已。而泗水,我不曾去過,既無代理,也沒有朋友,人生地不熟;甚至碼頭在哪裏,機械在哪個角落,我都一無所知。」所幸方耀清吉人天相,終究克服一切困難,找到了碼頭,找到了機械,處理運往目的地的一切手續和準備工作。 該批重型機械得先從泗水運到新加坡,轉卸到駁船後,再由另一家船務公司負責運往也門。 「如何把這些重型機械從船上卸下到駁船,再由駁船吊上去另一艘大船,著實令我大費周章。尺寸、重量等等都得計算得很精準。其次是那一大筆數目的保險費。還好,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重型機械如期地送往也門。」方耀清回憶道。 「其實,在貨物抵達之前,我鎮日提心吊膽,無法安心地工作,深怕途中出了差錯,後果不堪設想。」如今回想起來,方耀清仍然心有餘悸!那宗生意順利完成後,公司不僅硬撐了過去,方耀清也終於能夠買下一部三手車,並讓公司能有一些存款周轉。 公司也曾負責把商家從馬來西亞柔佛州,通過貨車和火車送來新加坡的樹膠、胡椒和其他土產運往歐洲。在那個仍然講求信用的年代,如果方耀清貪心,他是可以像其他一些不良商人一樣,「吃」掉別人以致富的。但老老實實的方耀清從沒有如此邪念頭,因而更贏得客戶的讚賞,有口皆碑。 方耀清在1986年成立的永合船務私人有限公司(Eng Hup Shipping (Pte)Ltd,初期僅靠一艘船運作,員工也只有區區數名。25年後的今天,公司已有500多位員工,各類船只50多艘,噸數從三幾百到整萬噸不等。除了永合船務私人有限公司之外,方耀清也先後成立了天龍裝卸有限公司(Sky Dragon Maritime Pte Ltd)、Boltana Marine Services Pte Ltd和Boltana Marine Services Sdn Bhd這三間公司。簡而言之,公司的業務範圍,可細分如下: (一)定期租借拖船服務。 (二)勘測船出租服務。 (三)工人與貨物載送渡輪服務。 (四)集裝箱裝卸服務。 (五)渡輪服務(72人-230人)。 面對挑戰得思索應對方法 方耀清領導的永合船務私人有限公司,雖然日益壯大,卻也面對無數次突如其來的挑戰。方耀清嚴肅地說道:「我們不可能處處一帆風順。船在大海中航行,經常也會遇到波濤洶湧的大風浪。只要沈住氣,鎮定思索如何應付,必能度過難關。」 2009年,公司的兩艘船從中東航行到新加坡途中,在印度岸外海域附近發生機件故障,最終停泊在印度的港口。在沒有其他適合人選的情況下,方耀清只得隻身飛往印度,他在那裏一待就是三個月,直到船隻修好,恢復航行回到新加坡。他說:「新加坡的業務,所幸有內人處理,她加入公司已有十多年,如今是我的好幫手,所以,我雖然被困在印度,但依靠現代化的科技通訊設備,公司操作一樣正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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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ㄚ表姐
表姐尚未滿30歲,已有三男一女,不知道自己又懷孕了。有一天在家裡昏倒,全身是血,鄰居大六歲的結拜姐姐過來發現了,趕緊叫三輪車,送到醫院,醫生不敢收。送到第二家醫院,醫生也不敢收,這時鄰居向醫生懇求,才勉強收下表姐。事後才知是流產。表姐昏迷了兩天,醫生說沒希望了,於是,表姐夫帶四個孩子 (最大的孩子讀小學) 到表姐的病床前,讓孩子見媽媽的最後一面。沒想到,半夜裡,表姐甦醒過來了,連醫生都說,真是奇蹟!表姐回憶說,她當時眼睜睜地看見,自己走到天庭的大門,有兩位天將,一人拿刀,一人執劍,把天庭的門擋住,不讓表姐進去。天將說:「若走進去就是升天,不能再回到人間,可是妳還有四個孩子要扶養長大,妳必須走回去人間。」表姐說,心一定要好,神明一定會幫忙,菩薩曾說,表姐的心是紅色的。表姐說,如果當初她升天了,這四個孩子不知會演變成什麼狀況? 表姐夫因為老實,不會鑽營,靠微薄固定的薪水,婚後生活十分清苦。表姐看到有些人同樣是薪水階級,怎麼那麼有錢,實在羨慕與不解。幸虧表姐勤奮,到工廠上班,幫忙賺錢,貼補家用。 有一年,大姨媽與姨丈到台中探望表姐,愛面子的大姨媽要求表姐一家人回金門探親,讓鄉親們看看表姐嫁給軍人也不錯喔!。其實,當時表姐家還很窮,大姨媽說,她有錢,可以負擔旅途費用。於是大姨媽、姨丈、表姐、姐夫及四個兒女,八個人從台中坐車到基隆,等著搭軍艦回金門。沒想到船期一等就是半個月,八個人吃飯,住旅館,把大姨媽的錢花光了,姐夫只得臨時向當兵的朋友借錢。 表姐帶四個孩子返回金門,去探望開雜貨店的外公家,外公除了讓孩子隨意拿店裡的零嘴外,外公、外婆還偷偷塞錢給表姐,表姐當時因生活困窘,就收下,也不敢讓同住的舅舅、舅媽們知道。 外公晚年隨三子定居台中,就在表姐家附近,表姐有時會煮食物帶去給外公吃。有一晚,表姐去探望外公,祖孫兩人談了很久,很愉快,外公沒有任何病痛或異樣。但隔日卻傳來外公於睡夢中過世的消息,令表姐感到萬分的意外與不捨。 表姐一家由中壢的眷村,轉居台中的眷村。當孩子接二連三的出世後,家計負擔重,鄰居或朋友多次想要收養表姐的孩子,甚至苦心要求,但表姐與姐夫都捨不得將孩子送人。 表姐上班時,老二大女兒會幫忙很多家務,印象深刻的是手洗衣服,因為沒有洗衣機,大女兒的那雙小手要擰乾男生的褲子,還真有點兒吃力。表姐說,她從不打罵孩子。每當下班回家,直接進到廚房做飯,兒子們在外玩耍,躡手躡腳地溜回家門,偷偷把玩具藏好,她都裝著沒看見。表姐不會責問孩子,怎麼沒乖乖在家寫功課?怎麼玩得那麼晚? 一、大陸的探親之行 民國70年左右,臺灣剛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時,表姐夫與鄉親們就組了一個省親團,回福建長汀住了一個月,表姐也隨行同往。那時大陸的生活水平很低,表姐帶了很多美金及禮物回去,分發給親友。 表姐夫是長子,因為離家太久,其間,為修族譜傳香火,姐夫的弟弟就將一位兒子掛名為姐夫的兒子。到了老家時,那侄兒口口聲聲叫姐夫為爸爸,讓初到大陸的表姐覺得很奇怪,還懷疑姐夫當年在家鄉是否早已娶妻生子呢!帶回家鄉的錢花得只剩回台的盤纏後,有一天,三位侄兒跪到表姐及表姐夫面前,說他們每人都有對象了,但是沒錢結婚,希望表姐及表姐夫贊助每人一千美金。表姐於是請姐夫跟同團的朋友借美金三千元,擬回台灣後,再標會還給朋友。結果同團的朋友借給姐夫美金五千元,表姐給了這三位侄兒各一千元後,他們顧不得吃飯,各自飛奔去搭火車,提親去了。又有一晚,一對侄輩夫婦,恭敬地提了洗腳水給表姐及表姐夫洗腳,洗完後,跪著請求支助一千美金,說要創業開農場,表姐也仁慈地給了。 此趟大陸探親行,還結了一段神明奇緣。 表姐夫的一位同鄉同學,有三位子女,家境困苦,表姐主動給了美金五百元,這位同學非常感激,特地從家裡包了一尊中型,及三尊小型瓷菩薩,要送給表姐及姐夫。表姐一直推辭,因為當時大陸家鄉的建設落後,路況很差,台灣與大陸的返鄉路更要轉好幾趟的飛機。顛簸遙遠的路途,怕把瓷菩薩摔破了。故請姐夫拿到同學家退還,但同學又堅持送來。於是表姐一路上親手提著這些瓷菩薩回台灣,回家後,便將菩薩收在櫃子裡,偶兒孫子們翻出來玩,又收回去。 三年後,有一天,表姐到朋友家串門子,三個婦人在客廳裡談天,忽然走進一位男子,對著表姐用閩南話說:「信女呀!我在妳家已待了三年,因為這三年妳家很忙,我沒有打攪妳。現在起,希望你設一個供桌,把我請出來,每天只需要三炷香及供水供果。」18歲結婚後即離開金門的表姐,臺灣家中並未曾供奉神明,故一再推辭,但那菩薩附身的男子堅持地說:「不必挑黃道吉日,不必請法師開光,也不必選地點,只要供桌擺好了,就可以請菩薩出來供奉。」回家後,表姐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姐夫聽,姐夫不相信。但表姐又覺得必須遵從菩薩的吩咐,於是跟大兒子說要買一個供桌,不知多少錢?大兒子就給表姐1萬2千元台幣。到了店裡,看上了一個供桌,問老板價錢多少?老板說1萬2千元,巧不巧合? 從此表姐把菩薩們請到供桌上,也放祖先牌位,每天早晚向菩薩及祖先們三炷香及供水供果,每逢初一或十五會加燒紙錢。如今子女們雖不住家裡,但她希望子女們不論信仰任何宗教,回到家裡,首先要向菩薩及祖先們上香。表姐說,多年來,家中經濟好轉,平平安安,三男二女各個都接受到大學教育,事業有成,有醫師、書法家、公務員、空中小姐等,多虧菩薩們的保佑。大陸的那些晚輩們,生活改善了,逢年過節時,也會從大陸打電話來向表姐及表姐夫問安。民國89年,表姐夫病逝。表姐夫過世後,大陸的晚輩們還邀表姐回大陸定居,說他們要好好孝敬表姐。 尾聲 自從表姐夫過世後,表姐一個人只住在一樓。三位子女都住在附近,每天會打電話問安,也常常來探望。表姐說,原指望大兒子及媳婦一家人能住在一起,特別花了十餘萬,加蓋了第四樓。但是兒媳們住了不久,都另買房子搬出去了。子女們留下的書籍、衣物與傢俱,幾乎堆滿了每一樓層。她年紀大了,已沒有力氣整理整棟樓房,也不敢隨意清除兒孫們的東西。逢年過節前,請人打掃一次。大家若同時回來,有房間可睡,年輕的孫輩,可以打地鋪。表姐家門口是黃昏市集,當空服員的么女常有機會買舶來品,為了怕表姐無聊,於是買了很多舶來品,大多是皮包、衣服,讓表姐在自家門口擺攤,價錢隨意。如果沒外出,每天下午三點多,表姐就開始擺攤,到晚間八點多收攤。表姐說,她只是打發時間,隨便賣賣,不為賺錢。曾有一件皮衣,她只賣二千多元,買到便宜的人可能沾沾自喜,以為這老婦胡塗了。事後她么女說,那皮衣是四千多元買的。 自從擺攤後,表姐很少出去跟朋友打牌,而且開始抄寫佛書心經。表姐的二兒子遺傳父親的天賦,是書法家,出版了一本用毛筆寫的隸書心經,字體大大的,正方便表姐臨摹,只是表姐用的是原子筆。看著書桌上一張張工整的臨摹字跡,可以想見表姐的用心,在讚賞表姐的字很漂亮,讚嘆她抄經是非常有意義的事之外,也祝福表姐健康平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