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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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懷舊──走過北門
從朱子祠經基督教會過北門街 從將軍第前廢棄的四眼井繞道邱厝埕 (兒時井邊洗衣婦人的笑聲盈耳) 經西轅門到衙門口過文厝內到衙後 (自開自落的木棉痴守著季節的交替) 穿過斐章故宅前紅磚鋪就的巷道 (磚縫中的苔蘚自榮自枯默默細訴寂寞) 初夏未到,玉蘭未開 (懷想綠樹叢中無數雪白眼睛綻放芬芳) 轉過小弄,土地公廟座落巷頭 廟前古井依舊,老屋依舊 只是兒時的夢再也找不回來 北門街是兒時最繁華的記憶 小小長長的街身是烏黑光亮的石板 (金門日報地方法院基督教會打石間白鐵店都曾駐足) 每個角落都隱藏著兒時的歡樂 是盛夏夜裡 祖母牽著我的手走過寧靜的街道 月色正籠罩著石板路 石板路幻化成一條亮麗的緞帶 這緞帶於今沉澱成思念 走過歲月,走過北門街 北門街後來拆成中興街直到上帝宮口 上帝宮口傳家花園已成商圈 上帝宮外的農地成了文教商業住宅區 昔日的農會倉庫拆成車站 昔日的漁會拆成麟閣大樓 土地公廟後的鄉親將老屋北向拆成店面 (旅館土產店早餐店小吃店電玩店林立) 眼見物換星移 眼見一波波新來的鄰居 北門走過封閉,走向開放 (只是我逝世的父親可還識得回家的路) 走過北門 一路撿拾過往的足跡和聲音 巷弄中有傾頹老屋有新建樓房 失落的是走過的滄桑 走過北門 內心有美麗,也有哀愁 更多的是感傷 懷舊記事 走過北門,滿心懷念。全家四代或生於斯,或長於斯,或卒於斯;小街、巷弄、老屋,一景一物一木一石隱藏太多的記憶。面對北門生活形態的蛻變,內心有喜悅,也有感傷。四代住過的老屋仍是昔日的姿態,但主人都已搬離。最後離開的我,於今也已十年矣。走過北門巷弄,是散步,也是回憶;是撫今,也是追昔。相片一為斐章故宅前之紅磚巷道,一為土地公廟,我家就在土地公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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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這一次又出手打傷管理員,要不是警察局洪課長同情他太太的遭遇,再三地替他求情,我也看在同是金門人的份上,只簽請移送明德班管訓。雖然管理員受的只是一點皮肉傷,但傷害部分如果要認真追究的話,他絕對難逃法網。搞不好管訓出來後還得去坐牢!」陳先生搖搖頭感嘆地說:「置身在這個戒嚴軍管時期、戰地政務體制下,豈能不識時務?竟然還異想天開、想在這塊土地上為非作歹、賭博耍流氓,那是得不償失的。如果想在這個島嶼生存,就必須安份守己、勤勞務實、把所有的精力奉獻給社會和家庭,與島民和睦相處,夫妻相互包容,共同打造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園,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不會辜負父母的養育之恩啊!」 「如果我沒猜錯,殺狗林的良知早已被私慾矇蔽住,怎麼會有你這種想法呢?」秀秀搖搖頭,而後懇求著說:「阿麗實在太可憐了,你能不能找個時間親自到明德班看看殺狗林,然後順便勸勸他?如果從此以後能讓他改過自新,也是功德一件啊!」 陳先生看看她,微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我一直相信他的人性尚未泯滅,應該還有救。」秀秀再次地懇求著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你試試看好不好?」 陳先生久久的沉思,終於說: 「倘若真如妳所說的那樣,我願意姑且一試。這種人似乎也不是用斯巴達教育可以來讓他改正向上的。假如能以友情或親情來感化他,繼而以傳統的倫理道德來啟發他,或許效果會好一點。如果真能因此而讓他有所悔悟和思過的話,至少可以挽救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這種事也是身為金門人的我們應該做的。」 「陳先生,謝謝你。」秀秀由衷地感謝著,「從認識到現在,無論大小事,經常麻煩你,實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別客氣,我只是善盡朋友之責、量力而為而已,不盡人意的地方仍多,希望妳能體諒!」陳先生看看她,而後神情嚴肅地說:「明德班現任主任是政三組監察官劉建昌中校調任的,我們同在武揚營區服務多年,業務上也常有往來,幾乎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如果把阿麗不幸的遭遇向他詳細地說明,相信他一定會囑咐部屬,運用智慧共同來規勸殺狗林的。」 陳先生頓了一下,微嘆了一口氣,復又懇切地說:「但願他的人性真的尚未泯滅,能接受別人的勸導,從此以後重新做人,才不會辜負妳秀秀關懷他的一番苦心啊……。」 「但願如此……。」秀秀雙掌合十,做了一個祈禱狀。 彼此沉默了一會,秀秀復以一對充滿著歉意的眼神對陳先生說: 「陳先生,在我即將離開金門的此刻,有一件隱藏在我心裡許久的事,必須向你解釋一下,同時也向你說聲抱歉。」 「又有什麼事?」陳先生睜大眼睛,迷惑不解地問。 「上一次大夥兒到我家吃拜拜時,是我無意中告訴姨媽說,你管軍樂園的業務,也因此而讓她對你有些誤解。」秀秀滿懷歉疚地說:「請你原諒我的多嘴。」 「這件事怎麼能怪你呢?」陳先生不在意地笑笑,而後收起了笑容激憤地說:「我承辦福利業務好幾年了,進出軍樂園也是稀鬆平常的事,金防部所有的官兵和男女雇員有誰不知道的。 坦白說,我之所以和美娟那麼熟識,純然是因妳和維揚的關係,彼此間也只是較談得來的朋友而已,並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對她的母親我也是相當的敬重,甚至還經常被她們使喚,這些事沒有誰比妳秀秀更清楚的了。至於她們要怎麼想、用什麼眼光來看待我的工作,那是她們的事,與妳秀秀何干!但若要把我與軍樂園牽扯在一起,想藉此來貶低我的人格,繼而再用一些不當的言詞來數落和教訓我的話,無論從任何一個基點來說,還輪不到她們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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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與臺灣的薄餅食俗文化
薄餅又稱春餅、春捲,早些時候亦稱潤餅,是廈門的名小吃。吃薄餅也是廈門乃至閩南地區的傳統飲食習俗。隨著閩南人遷徙臺灣,早年就把廈門吃薄餅的民俗及其配料、製作、烹飪技藝傳入臺灣,目前臺灣一直流傳清明節吃薄餅的民俗,其配料及製作、烹飪技藝也基本上與廈門相似,臺灣統稱為潤餅。 薄餅的起源傳說有很多種,其中有一則與閩台關係密切的傳說故事即是:相傳明代嘉靖年間,同安縣人、曾任湖州太守的李春芳有一孫女嫁給金門蔡厝人蔡復一,蔡任官期間公務繁忙,有時忙得顧不上吃飯,其夫人怕長此下去,影響健康,所以將魚蝦、豬肉切丁,與切絲的香菇、冬筍、胡蘿蔔、豆乾等拌炒煮熟,用麵粉製皮,捲起這些餡料,讓蔡公邊辦公邊當飯吃,方便又可口。當時蔡復一與許獬同朝為官,時而也共進蔡夫人送來的飲食,並稱之為「婆餅」,即老婆做的餅,後來被人仿製廣為流傳。幾經歷代改進,婆餅之麵粉皮由厚變薄,更為可口,諧言雅化為「薄餅」。 同安早期流傳的婆餅是當主食用,因此皮厚,後來皮逐漸變薄,起不到主食的作用,於是又出現於包入菜餡時,底層還鋪墊上一層糯米飯(閩南食俗方言稱「術米飯」或「油飯」),以起到主食的作用,至今同安的吳招治薄餅店即以經營這樣的薄餅為主。 廈門薄餅與臺灣潤餅的配料及製作廚藝大致相似,有主菜和配菜之分。主菜的配料有精肉、蝦仁(或鮮蠔)、豆腐乾、荷仁豆(豌豆莢)、青蒜、高麗菜(包菜)、紅蘿蔔、冬筍;配菜有炒綠豆芽、芫荽、虎苔、煎炸扁魚撕成絲、肉鬆、花生碎(或貢糖、花生酥);另有辣椒醬、甜辣醬等蘸料。製作時,先將各種主菜切成絲,然後分別炒熟,加上少許鹽和調味品,然後將這些菜倒入熱鍋混合翻炒,加入少許高湯(骨頭湯等)拌勻後微火燜爛(臺灣的習俗,只將荷仁豆、青蒜、高麗菜、紅蘿蔔幾種混合翻炒燜爛,而其他肉絲等配料,則分盤裝盛與其他配菜一樣,讓人們包食時自己選擇取用)。 包薄餅的皮則是將麵粉和水搗製成具有彈性的麵泥,然後在煎盤上拭(閩南話讀音為cit)製而成的一張張薄薄的具有韌性的圓麵皮,家庭食用的薄餅皮為直徑16公分左右,每500克約30張(餐館、小吃店的薄餅皮略小一些)。薄餅皮的質量優劣不僅影響包食的俐落、美觀,更影響口感。而製薄餅皮的關鍵是和麵泥的技術和拭製的手藝。 包食時,先前薄餅皮攤在盤中,放上自己喜歡的配菜數種,然後加入主菜,再抹上辣醬等蘸料,包捲起來即可食用。廈門人有的喜歡再用熱油煎炸後食用,稱炸薄餅。 金門的薄餅稱「拭餅」,製作方法與廈門相似,僅在主菜中加入一種「膨蛋」的菜(即將韭菜切碎與豆腐、雞蛋攪拌煎製成膨脹的蛋,然後切成細條狀),還有用芥藍頭(大頭菜)切絲代替筍絲,而配菜中的扁魚碎則用馬加魚煎炸後撕成絲條取代。 廈門吃薄餅的民俗除了清明節外,還有春節、二月二薄餅節等,金門則在尾牙一般也要吃拭餅。 現今薄餅作為廈門的名小吃,一年四季在餐館和小吃店隨時都有供應,老百姓也隨各自的所好,隨時可製作食用。 此外也有另一說法,薄餅自唐代在我國各地就有了,南方一般稱春餅,北方稱春捲、春盤,杜甫有詩曰「春日春盤細生菜」,宋代陸放翁也有詩曰「春日春盤節日新」,這裏所指的「春盤」就是春捲。當時人們將麵粉製成皮攤在盤中,放上菜蔬捲起來吃,作為迎春送春的食品,這也許就是薄餅的前身。但廈門的薄餅以其皮薄且韌,餡料精細、鮮美著稱,不僅為傳統美食,且成為名小吃,為閩南飲食文化增添又一個亮點。 (本文作者係廈門市閩南文化研究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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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
※ ※ ※ 「叭!叭!」驕陽下,一輛嶄亮的紅色跑車停在門前,是婉晴來了。她喜歡紅色,而紅色也最烘托她的嬌豔。 我跨入車座,剛坐定,她便說:「到石門兜風去。」 不等我應聲,她已猛踏油門衝了出去。 聽完我的近況,車子已飛馳在高速公路上。 「開車多久了?」我無心的問。 「妳放心,這段路我熟得很,路上有幾盞燈我都瞭若指掌,不會有問題的。」說罷,她又超越前方的一輛車。 「和先生常遊石門?」 「不,是公事,公司每回有國外的客戶來,老闆都派我去機場接送。」她見我一臉疑惑,便又解釋:「我晚上才在那家餐廳兼職當經理,白天我是一家貿易公司的秘書。」 「妳分身乏術,怎抽得出空陪先生?幹嘛那麼汲汲營營的賺錢?」我依然不解。 「武男根本不需要我陪他,他身旁總有潮湧般的愛情環繞。」婉晴娓娓的訴說:「剛開始他對我的確好,但絕口不提“結婚”兩個字,我父母看我年紀漸長,而且他們也知道我和武男住在一起,便焦急的催促我們早日完婚,而武男總是藉故拖延不加理睬,最後我父母以他的名義買了一棟房子,他才與我結了婚。」 婉晴燃起一支煙,繼續說:「婚後,我便常常聽說他與許多女孩的羅曼史,有一次,他甚至帶了一個女孩回家,說她是他的一個遠親。小劉,妳或許不會相信,我還陪那女孩去看了一場電影。他的這些風流史,我都裝聾作啞不去揭穿,男人嘛,逢場作戲總是會的,而我也希望以包容來感動這個浪子回頭。」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鬆懈的吐出一團煙霧,霧中的婉晴顯得更迷濛了。 「我也曾用心良苦的利用閒暇去學烹飪、插花,三餐親自料理,屋子整潔得一塵不染………,我如此的處心積慮,無非是想喚回從前的方武男。」 昔日那個看到玻璃杯髒了,就往垃圾桶扔了的慵懶女孩,如今為了追求心目中的完美,竟已將自己改變得判若兩人,我的喉頭哽住了。 車子在一片青蔥的山嶺間停了下來,車外的世界是如此的靜謐,如此的清新引人,我深深吸吐了一口氣,真想呼出胸懷中所有的鬱悶,擁盡這兒的美好。 我們緩緩的走向一處柵欄。 「直到有一天,武男過去的一個女朋友竟然大腹便便的登上門來,我才瞭解事態已有多嚴重。」婉晴倚著柵欄,又繼續她那令人扼腕的故事:「結果我付了五十萬才平息這件事。武男雖曾答應我要結束那段感情,可是後來我赫然又在他口袋裡發現一張小兒科的診療掛號症,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只得………」 「和他離婚?」我憤然的接腔。 「沒有,只是分居,因為我還愛他,我想藉著暫時的分離,讓他靜心思索,或許他還能體會出我對他的愛而挽回我們的感情。我在等待,我期盼有朝一日,他能完完全全的屬於我。」 婉晴的執著叫我心悸。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望著欄下莫測的一潭水,我迷惘了;到底這是何種愛情?婉晴究竟愛方武男什麼?我真的為婉晴打抱不平,她美麗動人,又忠於感情和家庭,不知道方武男還要些什麼? 「今後如何打算呢?」我心痛的看著她。 婉晴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我在內心的煎熬和痛苦下,唯一還覺得慶幸的是,當我看到武男那顆飄忽的心而決定暫時不生兒育女是明智的,否則悲劇豈不又多了一重?如今也正因為沒有孩子的牽絆,我可以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工作,忙碌的生活讓我忘卻自己,忘卻憂愁,而且能隨心花用賺來的鈔票,也聊以發洩心靈的空虛。日子總得走下去,不是嗎?」 我注意到婉晴的頸項與指間,有東西在閃爍著,那光芒在此刻竟顯得無比纖弱,一點兒也不炫麗奪目。我搖搖頭,低嘆了一聲。回程的途中,我們來到一家小店,要了兩份擔仔麵。 婉晴盯著我的臂膀說:「妳豐腴了許多。」 「我以前太瘦,現在又太胖,還是妳最標準,永遠都那麼亮麗動人。」 她挑起一口麵,淡淡的說:「有什麼用呢?」 我常抱怨自己的體型,而承剛總是說:「那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喜歡就好。」承剛的話不論是真心或只是安慰,此刻想來卻備覺溫馨。 吃完麵,婉晴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小吃並不遜於大魚大肉,也是挺可口的。」 回到風城,已是萬家燈火。婉晴送我回家後,又匆匆的趕去餐廳上班了。目送婉晴的車消失在夜色裡,我只能祈禱她早日重拾歡樂的歲月。 ※ ※ ※ 一進家門,承剛和孩子都迎了上來。 「媽咪,妳去那裡?我好想妳喔!」兒子撲向我的懷裡,我緊緊的摟著他,給他一個滿足的吻。 「可不能厚此薄彼喔!」承剛把臉湊近我,他有時真像個大孩子。 我在他頰上親了一下:「滿意了吧?」 「不太滿意。」他指指嘴。 「稍安勿躁。」我朝他做了個鬼臉。 飯桌上飄來陣陣的飯菜香,我感激的望著承剛。雖然我依然飽漲,但還是陪他們父子倆小吃了一頓。 夜裡,我把婉晴的故事告訴了承剛。 「還記得以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叫張心田的男孩嗎?當初婉晴若選擇像他這一類型的男人做丈夫,應該會幸福些。」我說。 承剛感嘆的說:「不知在什麼地方看過這麼一句話:『天上是冷冷的月,地上是暖暖的燈,人們常為了攀上高處的月,而忽略了身邊的燈。』真的,有時我們過份追求完美,反而會失去身邊一些寶貴可愛的東西,婉晴的境遇就是一個最好的註腳。」 與承剛共同生活,使我從人生中領略到平凡的可愛,我想,平凡也是幸福和樂的因素之一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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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爺,上菜囉!
六年前,從醫院提早退休,發願想恬適過日的我,二十幾年來養成六點即起好習慣,時間一到竟然「自然醒」,閒著無事做,只好將另一半當老爺伺候,在他起床時,餐桌上已切好蘋果、香蕉、芭樂綜合果雕,及寒天燕麥五榖粥;下班離開辦公室前,他會電話先告知,人到家熱騰騰飯菜已飄香,有我等著開門提公事包,自此,他深深感受老婆退休好處多多。 朋友看不下去,直說我把他寵壞了。其實年輕時,孫老爺廚藝精湛亦樂於下庖廚,我懷雙胞胎時他曾露過一手,但是別人眼中好老公(如果,可以忍受他慢工出細活功夫的話。)卻是我的噩夢。 首先,為切出細如髮肉絲耗時十分鐘,接著蔥薑蒜末醃肉兼按摩等入味,前置作業就浪費快半小時,等到他自豪地端出二道菜時,原以為老婆大人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沒想到時過八點,母子三人早餓得前胸貼後壁,只換得杏眼橫瞪下場。 我很想學朋友裝笨讓老公下廚,但是,除非要跟自己腸胃過不去,否則以綽號「洪快手」的我來說,下班進門後,第一件事開瓦斯煮湯,然後洗米煮飯,內鍋上順便蒸魚,接著,下需熬煮的排骨蘿蔔入已半滾水中,然後熱鍋幾秒間趁機打蛋,翻炒時再切蕃茄,等待燜煮幾分鐘內,下二道菜也切洗完畢,總之,半小時內四菜一湯早已就緒,就等東風飯熟就OK了。孫老爺頗為吶悶平平是手,快慢怎麼差那麼多,但是大智若愚的他,從此一輩子,就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了。唯一讓他大展身手機會,就是 水餃皮,許是從小練到大,做來倒是又快又好,只要我將綠菠菜汁、紫山藥泥、紅蘿蔔汁,分別和好彩色麵團,孫老爺馬上信心滿滿站上大廚位置,對我內餡配料發號施令,如:「薑泥和香油放了嗎?」「不要忘了打點水。」淪為二廚的我,一定謙卑地答以:「老爺,都放了。」否則「孫洪家」招牌豔麗水餃就包不成了。 為了讓孫老爺維持傲人身材,我經常參考健康版食材和日本節目訊息,做出高纖低卡便當,每到用餐時間,總引來他的同事圍觀,大家風評不一,女同事對他家家酒般餐盒羨慕至極,男同事則寄與無限同情,加上他倒出保溫杯茶飲,會開玩笑地說:「這是我老婆特製的毒夫湯。」不明內情的同事,以為主任家有惡妻,還樂得私下竊喜一番,其實那是黃耆、枸杞和紅棗熬煮的安迪養生湯,或是各式瘦身消脂茶啦! 孫老爺很好養,對我拿手的韓式泡菜鍋、泰式綠咖喱、肉骨茶、日式料理來者不拒,唯對寒天料理情有獨鍾,每次赴日必帶各類寒天粉和寒天條,寒天說穿了就是海藻洋菜,具低卡高纖特性,缺貨時用台製效果一樣嚇嚇叫。做法是將紫山藥、黃南瓜、地瓜切丁、碗豆仁蒸熟後,放入600CC一條煮化的寒天液裡,用薄鹽調味,略降溫後撒上葡萄乾和枸杞,再入模冷藏定型,最後倒出切塊擺盤,五顏六色美極了,孫老爺每天必吃上一碗,晨起出恭後,總不忘摸摸漸消腹部,滿意地跑來回報「便便大事」:「漂亮得像香蕉一樣,好爽!」真是敗給他了。 孫老爺現年五十有二,每週練二次瑜珈,加上專業護理師駐宅量身做餐,身材維持得一級棒,每當朋友讚我賢慧,他一定不忘在旁嘴賤補上一句:「閒閒就會。」但是只要我在廚房大喊:「孫老爺,上菜囉!」一定可以聽到他愉悅地回答:「來囉!」然後飛奔而至,出現嘟嘴送吻,可愛的端菜小二模樣,我想這就是我要的平凡幸福,即使一輩子當台傭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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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道上》安瀾國小把愛送入社區
「謝謝你,陳先生。」秀秀以一對感激的目光凝視著他,「如果我的命運真能因此而改變的話,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朋友之間,談不上感激這兩個字。」陳先生感性地說:「相信上蒼會賜福予妳的!」 秀秀興奮地笑笑,突然說: 「陳先生,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陳先生不解地看看她。 「我們村裡有一位綽號叫殺狗林的中年人,聽說不久之前到軍樂園鬧事,被移送到明德班管訓啦?」 「這干妳什麼事?」陳先生嚴肅地反問她說:「妳打聽這個幹什麼?」 「他老婆阿麗是我的好鄰居,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她父親生前和我爸爸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阿麗更是一個乖巧善良的好女孩,我害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秀秀低調地說。 「一個善良乖巧的女孩,怎麼會嫁給這種好逸惡勞、不務正業、為非作歹的丈夫,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也為她感到悲哀啊!」陳先生不屑地說。 「她父母早逝,是舅舅和舅媽幫她做的主,殺狗林是入贅到她們家的。」秀秀解釋著說。 「金門可說是一塊純潔無瑕的淨土,我一直想不透怎麼會出現這種敗類!他先前是靠親戚的關係走後門偷偷地到軍樂園嫖妓,現在是藉酒裝瘋三番二次到軍樂園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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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 選擇離開
我選擇靜靜地離開!——因為教室都有老師了,而我跑來跑去就是跑錯了教室! 一點兒都不想再詢問為什麼妳們不去辦公室「叫」我來上課?當我聽到鐘聲一響,立刻妝點笑容快速走向課室,怎麼?走錯了課室?這一間錯了,已經有人在上課了、另一間呢?糟糕!又是人家開講啦!我怎麼會搞錯呢?明明今天早晨只有601班(只有我最討厭的這一班啊!為了這一節課我趕得有夠匆忙,而且這班學生耗盡我精力都很難討好他們的啊!)可惡! 可惡!真的是上面一節課才對啊!而我,竟坐在辦公室白白等了一個小時,又錯失了自己的一節課,完了啦!總教務的罰鍰罰定了,又平白誤失成一個曠職的不良紀錄,最心痛的還是我被學生遺棄的沮喪感覺——氣急敗壞的我無從說起——真是心痛之至!學生竟然看到我沒有來而都不肯來請老師?601的班長呢?哦!對啦!就是那個正眼也不瞧人的小子!風紀股長呢?難道他也放任一整節課沒老師來人,又沒有人吵鬧嗎?小小妹呢?他可是最肯聽故事的人了,對!一定是班上惡勢力壓住比較乖的一群,噯呀!真是可惡! 就是學生不找,總教務長巡堂發現缺了人,不會再通知一聲嗎?說穿了就是耍心機:故意「整」像我這種忠厚又迷糊型的老人家!算了!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罰也就讓他去罰了。 601的討厭的胖妹迎面而來,一定又要要求作業簿不用繳交等等——避開算了—— 「老師你跑到哪裡去啊?害我們上一節課,分成五組人馬,分頭去找妳啊!」咚咚咚!後面連續跑來的,都是一邊跑、一邊笑,又一邊抱怨得好像罵兒女般的601學童——哦! 哦!被我遺忘的30年前的第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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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菜籽命的伯母———護龍
大堂哥呂榮和的去世,帶給伯母很大的打擊,尤其對一個八十多歲的母親而言,失去她的長子更是沈重無比,內心的痛楚可想而知,經不起五個多月來的身心煎熬,加上心肺衰竭,造血功能失調,多次進出醫院,最終還是走了。在這段時間裡,只見她的心情始終鬱結不暢,子女、孫輩們,只能極盡孝心,事事虔順,盡其所能的去安撫她。我到土樓花園莊院探視她,只見她坐在沙發上,蒼白的臉色,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猶如一盞枯油的燈,將熄的火苗,深怕一徐微風吹來就滅了。她是我敬愛的伯母,思索她艱困的一生,中年喪夫,老年又前後失去兩子,何其不幸。但是又何其有幸,其他在旁的子女孫輩們,都能克盡孝道,承歡膝下,享受幾年的清福。 伯母出生於料羅,由土樓呂家收養,名字叫「心富」,就是養女的意思,但是土樓村裡的人都叫她「護龍」。她從小住在二落大厝的「護龍」,長大後招贅大伯,直到子女各自成家立業,事業有成,從「心富仔」熬成婆的她,數十年沒有離開過那裡,「護龍」便成了她老人家的外號。 大伯在世時是金門早期有名的糊紙師傅,人稱「海南師」,與伯母生養七子二女,極為貧困的家境,加上子女眾多,光靠糊紙收入,難以糊口,因此,伯母要忙於家務、照顧孩子,也要幫忙下田耕作、豢豬養雞,這大概是四、五十年代艱苦歲月的婦女,每天必要的工作,自不例外。但是伯母農暇之餘,還得幫大伯做糊紙業,在大伯的指導下,耳濡目染,伯母也能獨力完成一些較簡單的作品,如七娘亭、燈座、燈籠、平安弓鞋、紙厝、紙轎、紙人仔等,這裡面的技巧包括剖篾、紮骨、上胚、摺紙、剪紙、搭色等,做得有模有樣,這是其他婦女所沒有的技藝。 伯母的子女當中,長子呂榮和是國內有名的嶺南陶藝家,次子呂榮平及其他兄弟從事營建事業,長女在淡水主持一家頗具規模的花市,都很有成就,且熱心於社會公益。她老人家近二十年來,擺脫了貧苦歲月,在子女賢孝的服侍下,含飴弄孫,過著安逸的生活,念佛、拜神、蒔花、種菜,成為她日常工作,偶爾與妯娌、鄰婦玩玩四色紙牌,打發時間。 都說查某人是油麻菜籽命,隨風飄泊,落地生根,開花結籽,最後身軀歸入塵土,這不就是伯母「護龍」的一生嗎!伯母走了,堂兄弟們很用心的籌辦她的葬禮,想用感性、感念和感恩的理念,來送別母親的最後一程,同時教育下一代懂得永懷親恩。因此,我特別為堂兄弟們寫一篇祭母文,以真情易懂的閩南語口吻,對曾經含辛茹苦養育孩子的母親,感性的表達感念和感恩之情。「祭唵娘文: 親愛唵娘!阮永遠懷念唵娘!今仔日汝的孝生、心富、卓子,軋所有大孫、細孫、甘阿孫,大家攏抵家來抵祭拜汝,助念佛經、送汝往極樂世界咖佛祖做伴,會凍保庇汝子孫健康、平安、快樂,這也是汝在生時袸,一直心心念念向佛祖祈求代誌。 汝離開咱厝,去天頂做佛,阮大家攏足不甘,想到平常時,汝罵阮聲音、汝歡喜笑容、汝心情、汝形影,阮嘖袸攏嘸聽、也看袂到囉,夠腳嘸法度含汝吃菜,聽汝開講、軋汝搏撟,做伴澆花、種菜、也袂凍牽汝出去散步、叱拖。 咱新厝花園,種花草,攏是汝照顧,樹發阿足青,花也開阿足水,阮會繼續咖依顧阿足好世,汝不免煩惱。也都是在汝保庇下,汝所有子兒、心富軋孫兒,也會槓款健康快樂過日子,汝不免擔憂掛心,好好去做汝佛。 現在,阮只是想講凍過一擺牽著汝手,聽到汝叫阮名,看著汝慈祥笑容。但是,卡水花嘛有謝去一日,失去日子,嘛袂凍過倒轉來。感謝汝對阮養育之恩,阮會用汝愛阮心情來感念汝!嘛真歡喜,有這個福氣,會當生做汝子兒。雖然沒法度抵汝在世時袸,有什麼大成就,不過「一枝草、一點露」,阮會認真打拼,呼你感覺做阮唵娘,是真正光榮代誌。 唵娘啊!感謝汝為阮所做的一切,阮會永遠肖念汝,每一年汝忌辰,阮攏會用最虔誠孝心,點三枝清香,軋一桌切操飯菜來孝敬汝,因為,汝是阮永遠懷念唵娘。 孝生:榮平、榮力、榮芳、榮碧、榮協 心富:雪綠、美碧、溫雅、梨理、麗禎、寶華 卓子:珠娥、秀燕以及所有孫、孫女、曾孫等 跪拜」 侄 媽定 輓筆於庵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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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
那是一個杜鵑花綻放得很冶艷的季節。那年我唸大三,婉晴高我一班。 「小劉,期中考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今晚有沒有約會?」婉晴手裡捧著一疊沈甸甸的精裝書朝我走來。 書桌前,我邊嚼豆干,邊複習著唐詩,聽到婉晴那註冊商標的嬌聲,便暫時閤上書本,順手推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我指指豆干,她取了一塊送入口中。 「“非常時期”,那有會約。怎麼?妳要為我安排節目?」我想她只是尋我開心,便信口隨便答上一句。 豈料婉晴一本正經的說:「妳真精靈,是T大辦的一個舞會,他們已經考完,想慶祝一番。」 期中考明天就正式開鑼了。我瞪大眼睛瞅著她:「妳是說真的?妳也要去?」 她若無其事的又吃了塊豆干:「誰和妳鬧著玩的?這才叫刺激,懂嗎?」 橫豎自己平日也常「燒香」,此刻「抱佛腳」似嫌多餘,便應允婉晴赴約。 「好吧!只是人老珠黃的我,還舞得動嗎?」想到同學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便又躊躇起來。 「拜託,妳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甭再說妳老了,否則豈不是指禿顱罵和尚?」 我和婉晴相交頗深,兩人的個性彼此了解,說話亦無庸顧忌,我揶揄的又追上一句:「抱歉,抱歉,我忘了妳已步入“大四沒人要”的階段。」 她白我一眼,笑著站起身來,攏了攏垂肩的長髮,然後說:「時間不多了,妳打扮打扮,別遲到喔!六點一刻校門口見!」 目送婉晴修長勻稱的身影,我不禁感嘆造物者是多麼的偏袒她:::。 ※ ※ ※ 婉晴唸的是熱門的外文系,我和她因同住過一個寢室而相熟,而且我們又都來自風城新竹,情誼自然又加深了一層,是相當談得來的朋友。 婉晴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出眾的外型,她不但人長得標致,還擁有一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人見人羡的皎好身材,是個標準的現代美女,再加上一付嬌滴滴的嗓音,使她越發顯得女人味十足。我們唸的是女校,女同學見了她,視線也不自覺的會在她身上多逗留一會兒。 婉晴功課好,人緣好、心地好,什麼都好,如果硬要說她有什麼缺點,那可能就是她的慵懶以及對男友挑得太厲害。 「古代的讀書人有書僮伺候,我看我得有個奶僮。」婉晴常這麼說。她慵懶得連早餐的牛奶都不想沖泡! 有時,她喝完牛奶,懶得立即滌洗的杯子,便擱置一旁,待兩三天後憶起時,殘餘的牛奶早已乾涸,緊緊的附在杯上難以清除。 「扔了吧!反正不貴。」她說。她真是懶得可愛。 我調侃的對她說:「校門口那家雜貨店的杯子,想必都賣給了妳一個人。」 「可不是嗎?那店裡的老板每回見到我,總是咧著嘴笑,看穿我似的問:“玻璃杯?”有一次,他還好奇的問我為何常買杯子,我誑騙他:“我的兩個兒子太調皮,老是不小心摔破杯子。”他先是訝然的瞧著我,隨後卻說:“可惜喲!否則我就把兒子介紹與妳,能娶到像妳這麼漂亮的媳婦是福氣喲!”幸好他相信了我的謊言,看他的長相,兒子想必也不會太高明。」婉晴說完,我們兩人都笑彎了腰。 「看來妳以後一定得嫁個有錢的老公,請人服侍全家大小、老公和孩子,總不能像杯子一樣,懶得照顧想扔就扔的。」沒等她開口,我又像個叨嘮的老太婆苦口的勸她:「對了,婉晴,說到老公,妳眼光和條件都放低點,太英俊瀟灑的男人就像絢爛的火花,那多不可靠,可能在瞬間便幻化成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公是要眷顧妳一生的,只要品貌端正,肯上進,有責任感,便值得考慮。」 或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吧!她執意著:「有緣千里來相會。」 看樣子,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她微噘著嘴,接著又說:「其實,並非我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們有的太矮,有的又太土,光是神合而貌離,我總覺得美中不足。」 平日縈繞在婉晴身邊的男孩多如天際的繁星,可是真正能讓她擺在心上的卻寥寥無幾。記得曾經有個叫張心田的男孩,是個工程師,人很斯文誠懇,對婉晴非常細膩。每逢假日,張心田便千里迢迢的從台北趕來探婉晴,婉晴每次與他約會回來,身邊總有一束鮮花伴隨。有一陣子,我再也沒聽過婉晴提起張心田這個名字,桌上的花瓶也消失無蹤,我心裡有數,那個男孩準是被婉晴「三振出局」了。 「真可惜,如果他能再高一點,就十全十美了。跟他分手時,他眼眶都紅了。」有一天,婉晴自己說出來,她臉上有著惋惜與無奈。 ※ ※ ※ 看看腕上的錶,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的光景,我忙從衣櫥裡尋出一套橫條紋鑲金邊的寬鬆衣裙,我一向介意自己瘦削的身材,穿上它,顯得豐滿些,比較自在。最後我又在胸前點綴了一條深色項鍊。 那個時候,我們壓根兒不懂什麼是淡掃蛾眉或濃粧艷抹,因此只要擁有一襲稍為華麗的衣裳赴會,便心滿意足。正因為如此,一份莘莘學子的清純風格就更能展現無遺了。我攬鏡自照覺得滿意,便在伏案苦讀的室友驚羡的目光下,昂首闊步跨了出去。 婉晴和她邀約的另一些女生,已先我而到校門口,彼此雖不相識,但還是相視的笑笑,除了禮貌,好像也在心照不宣的表示:「勇氣可嘉!」 婉晴一身玫瑰紅,把她的肌膚襯得更加雪白,髮上的蝴蝶結,隨風飛舞,紅得耀眼。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T大附近一幢花園洋房。燭光朦朧,音樂醉人,舞姿曼妙,考試之事早已渾然不覺。 那個晚上,就屬婉晴最風光,她在舞池中不停的穿梭,紅色的她,像夜裡的一把熊熊火炬,任何人都能望見它燃放的紅亮光焰。我留意到她和一個很搶眼的男孩舞得最瘋狂。大夥兒舞得開懷,舞得盡興,子夜時分才曲終人散。 「真是遲來的春天,都大四了呢!」有一回,我在宿舍的長廊上遇見婉晴,她滿面春風的對我說。 「那位幸運的男仕是誰?帶他亮亮相,我來評評分,看他是用什麼法力擄獲我們校花的心。」我為婉晴高興,她終於戀愛了。 「他叫方武男,上次舞會認識的,他已從T大畢業好些年了,現在搞貿易。」她甜蜜的說著。 「噢,就是那個一直圍繞在妳身旁高高壯壯很帥氣的男孩?真是人如其名。」我還記得那個舞技「高竿」,讓人覺得有點慧黠的男孩。 聽我這麼說,婉晴的神采更得意了。 這麼漂亮的男人危險喔!我不忍澆她冷水,話只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在我們都畢業後的一個夜裡,婉晴跑來告訴我,她已將工作辭去,要到台北找方武男。 「武男說,反正我們相愛,遲早都要結婚,先與他在一起,更易增進雙方的感情,也可免去兩地相思。」 看她眼裡閃著淚光,是興奮?還是離情? 我為她擔憂:「妳不會後悔?」 「愛是不必說後悔的。」 她堅定的表情叫我心悸。我只得默默為她獻上祝福。 ※ ※ ※ 歲月像箭似的飛逝,一晃就是五年,婉晴的離去就像斷線的風箏,杳然無息,令我納悶不已。在這期間,我已由一位少女變成少婦,與承剛和兒子一家三口,過得幸福和樂。 我和承剛是經由長輩的安排結合,他的踏實穩重,一向令我欣賞和感動。承剛表裡都憨厚老實,他相貌平凡,與一般少女幻想追尋的白馬王子,一點也夠不上邊,可是他卻是我生命旅程的避風港,他給了我一個既溫暖又安全舒適的家。 承剛是個公務員,收入並不豐盈,但他常對我說:「我賺的雖不多,但只要用的得宜,便有意義。」又說:「妳平日茹苦含辛,總得讓妳有個喘息的機會,每逢週末,我們就上館子打打牙祭,這樣也可增添一些生活情趣。」 我珍惜承剛對我的體貼和關切,我也因擁有他而深感驕傲,這使我更傾洩全力去扮演好一個為人妻、母的角色。 這個週末晚,我們又例行外出用餐。當我們踏進那家燭光搖曳的羅曼蒂克餐廳,只見一位艷光照人的小姐,笑盈盈的迎向我們,她梳著一頭蓬鬆的鬈髮,皎好的身材在紅緞緊身旗袍的包裹下,顯得玲瓏剔透。心裡正讚嘆她是仙女下凡,她已嬌聲吐出:「歡迎光臨。」 「婉晴?」 「小劉?」 昏黃的燭光加上彼此外貌與粧扮的顯著改變,頃刻之後,兩人始展露了重逢的喜悅。我為她介紹了承剛父子。 她若有所思的摸摸孩子的頰:「真可愛!」 「什麼時候回來的?連我這老友也不通知一聲,還好吧?」我興奮的語氣中含著抱怨。 驀地,笑容在她臉上隱去,她眉宇微鎖:「唉!一言難盡。」 曾幾何時,婉晴那雙嫵媚的眸子已蒙上一層哀怨? 「先坐下吧!」她引領我們坐到臨窗的位子:「這裡太忙,不便聊些什麼,我明天白天閒著,開車去接妳,再好好促膝傾談吧!」 她為我們點了菜,又向我要了地址,便逕自忙去了。一種女性的直覺,讓我敏感的察覺到婉晴活得並不快樂。這餐牛排,我食不知味,心頭像壓著鉛塊般的沈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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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謝謝妳,剛吃過晚飯,不必麻煩了。」陳先生雖然客氣地,卻直截了當地拒絕著說,絲毫沒有留下一個轉圜的空間。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正逐漸地疏遠、拉長。不久,或許就會成為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今天之於重臨她們店裡,純粹是受王維揚之託,為秀秀而來。 美娟自討沒趣地閃到一邊,是否會認為陳先生太絕情了呢?倘若有這種想法的話,自己首先必須做一番檢討,這個禍端純然是由她所引起,只是做夢也沒想到,一點小小的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一個不能挽回的局面?這似乎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但由此也可以斷定,陳先生絕對是一個有原則、有格調的年輕人,他的人格絕對不容許別人侵犯和侮辱的。 「秀秀,我們還是早一點出發好了,」陳先生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停留,因而藉口說:「船票還在安管組,萬一去晚了拿不到,讓妳走不了,那麻煩就大啦!」 「表姊,那我們走了。」秀秀離情依依地對美娟說。 陳先生提著秀秀的行李,逕自上車。 「秀秀,該說的、該講的、該注意的,我都已經對妳說盡、講完了。」美娟握住她的手,眼眶有些微紅,「到了台灣後,不要忘了快一點寫信回家,免得大家惦念。」 「表姊,我會的,」秀秀有些哽咽,「這幾年來,蒙受妳的照顧很多,除了向妳道聲謝謝外,其他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什麼都不必說,」美娟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只要記在彼此間的心頭就好。」 秀秀再也忍受不住即將溢出的淚水,表姊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數年來的姊妹深情,盡在不言中………。 是的,如果秀秀真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她首先要感謝的絕對是美娟,倘若沒有她一手拉拔,她焉能得到這顆幸福的果實。當然,陳先生功也不可沒,對於他們兩位,必須時時刻刻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永永遠遠銘記在心頭,這也是為人的基本道理,秀秀沒有不遵循的理由。倘若表姊能與陳先生配成雙,那是再好不過了,但願時間能化解他們之間的誤會,許他們一個幸福的未來。秀秀衷心地盼望著、期待著、祝福著!只是惟恐──天不從人願……。 在車旁等候的陳先生,目睹表姊妹依依不捨的離情,並沒有刻意地催促她們,就任由她倆痛痛快快地傾述一番吧!倘若此時不說個痛快,表姊妹再相逢,或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了。而屆時,又會有什麼重大的變化,置身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誰也不敢做無謂的臆測……。 抵達料羅碼頭,陳先生幫秀秀辦好了手續、拿了船票,而後陪她在侯船室裡等候上船。 「記住,到了高雄港下船後,出境證一蓋完章,妳就直接走到十三號碼頭大門口,王維揚會在那裡等妳。萬一火車誤點或軍艦沒有按時入港,抑或是陰錯陽差沒等到,妳就往左邊的馬路直走,經過五福橋,前面有一家旅館,它設備不錯、收費合理,我們到台灣處理廢金屬品時曾經住過,妳可以先住下來,王維揚一定會到那裡去接妳的。這些都是我日前透過西康總機和他連絡的結果。」陳先生囑咐後,又再三地叮嚀著說:「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千萬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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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
閣樓裡,存放著許多的夢。 踏著一層層的階梯,最高處的那裡,小小的光點,有我的夢。思緒跳躍似的前進,我絆不住,只有跟著它一起飛。姿態完美,動作完美,我以為一切perfect,但,什麼翻騰的太快,一切突然失控,墜,我掉進夢裡面。 本來閃耀的金黃色的光,沒了。不起眼的那裡,有滿地的深灰。我的夢?不,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我一步步向前,微弱的足跡劃過一條扭曲的黑。愕然,我不是在飛?是什麼突然改變?從背後不由得感到一陣冷,和我止不住的顫抖。我在哪?沒有記憶中帶著無數色彩的窗,灑進如沐浴在陽春三月下金黃色的光。我在哪? 「也許,是掉錯了地方;也許,只有這裡改變模樣。」我決定再走向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光。 一步,兩步,三步。我的步伐漸漸拖得漫長,觸及的地方還是這般漆黑,開始懷疑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晃晃頭,好累。眼前有個模糊的輪廓出現,只有影子,搖晃的黑影。 腳步聲?有人。是誰? 「請問,你是誰?這裡是不是都很黑?」可笑的問題,但很真切。脫口而出,我需要這個答案,證明我沒有go mad。 他沒有作聲,卻越來越近了。周圍安靜的氣氛壓抑著,快讓我喘不過氣。我看著他手裡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木盒,走近。是個女孩,是我。 我?我不是就在這裡?對,我是我,那她是誰?天!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我習慣性的想退到角落,卻忘了這不是屬於我的空間,還沒碰觸到牆邊,我聽見女孩輕輕的笑了,越來越近。 連笑聲都像我,我幾乎想大叫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夢魘般的黑散了,像誰偷偷亮起燭火,有了昏黃的光線。原來剛剛真的只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木盒,有種好熟悉的感覺。不知道如何述說,但我的確知道,我是不是曾經見過?我試著從紛亂的思緒中拼湊出一點線索,卻還是被濃濃的疑問掩沒。她是誰? 這次我沒問出口,卻有了答案。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阿。我是被你遺忘在記憶角落的那個你。你幾乎把我忘了,是不是?」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找回記憶。我數到三,你會和我一起看到過去。」 一二三。 女孩拉起我的手,將盒蓋掀開,一陣炫目的色彩讓我的視線只剩下白。接著,一陣暈眩,我和「她」一起被捲入漩渦裡。適才,盒蓋打開,我看見紛飛的好多畫面,好熟悉顯眼。突然又一陣天旋地轉,到了?那所謂的「過去記憶」。 重見光明,眼睛終於又可以看見色彩,我看見我一個人害怕的蹲在角落。不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我,是「她」。原來她真的是我!可是為什麼我不記得?還有,為什麼我在哭呢?地板上,那壞了的骨董珠寶盒……好多記憶一下子竄到我的腦子哩,我突然想起…… 那個時候,我摔破了媽媽珍貴的古董木珠寶盒。恐懼像螞蟻,從我的腳底慢慢爬起。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媽媽一定很生氣。我沒有辦法多作思考,但下意識手腳早已幫我做了決定。我匆匆收拾好,打包,帶著毀壞的木盒奔上階梯,通向閣樓,那個秘密角落。放在這裡就安全了,媽媽不會知道。轉身,下樓。從此這只是一場噩夢。我不想。 原來,是你。 對不起,被我藏起來的你;對不起,我遺忘了你。 「小楨!小楨!醒醒啊!」是媽媽的聲音? 「這孩子,怎麼就在閣樓上睡著了,要是著涼了怎麼辦。」是夢? 原來是夢。 媽媽身上好暖和阿!等我醒了,我要告訴你那個噩夢,被我丟棄的閣樓角落。再也不要做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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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然後他們都陷入沉思的靜止狀態,他不知母親在想什麼,也許她正回味剛才他甜蜜的獻言,也許想著未來。她是深信命運的,就同所有鄉土誠實的女人相信著命運,對命運卑恭的順服,而性格是隱忍堅毅的,祗偶而會從口中透露命苦的怨氣,作為一種無意的發洩。在早年,他聽說祖母的去逝,使得這女人介於婆媳間必須忍受的苦痛宣告結束,然後是丈夫離異,長期寡居生活對於女人是何其悲痛的事實,他始終不能了解,他現在努力推想,發現從那時節起,他們家族已經註定漸趨式微的命運,祖父的過世無疑像他們家屋中樑木被拆卸,最愛護他們的人也走了,他開始感到雙肩的重量與心上的負荷。他是不能對無情的現實作任何抗辯的,他懷疑人類是否受著冥冥中命運的主宰;但是可以肯定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啊,母親。 五、 他沿著兩列長牆的巷中行走,寒涼的夜飄散著襲人的玉蘭花香。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避免被腦海裡閃動的文字所驚動。難以想像的,他正預備去見所最最不願相見的人,當他對於將屆的場面作某種臆測時,總是感到源源不絕的殘忍和譏刺意味。他在心中盤算該採取何種策略,俾使他與男人之間的會談能在協調的狀況下順利進行,並獲得圓滿的結果。 他在一座木屋前停步且向內觀望的當時,他忽然懷疑起來,對於他的突然來訪,男人是否會接納他?那時他看見不甚寬敞的空間,家具陳設簡單,穿著單衣的女人坐在併攏的沙發上,她膝前的躺椅上端露出男人黑色的頭顱,他們正在觀看電視。 女人首先發現他的存在,起初有些愕然,隨後伸手拍打男人肩膀並以眼光示意,男人從躺椅上翻轉身體僅露出臉來察看。自然他們是相當意外的,二張臉孔觀察他有些時候,然後他們都站起來招呼他。 「進來吧。」 女人讓坐給他,空間是如此狹窄,以致他有限的視野被女人很深很拘謹的微笑所佔據,她看起來並不年輕,歲月賦予女人的命運並無不同。他沒有看見兩個孩子。女人再次招呼他坐下,向戶外走去。 「從那裡來?」 「郭律師那裡。」 他的膝蓋幾乎頂住男人躺下的肚腹,那種隆突的姿態非常可笑。男人雙目緊緊盯住螢光幕,臉上居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表情是輕鬆而近乎戲謔的,宛若平常家居和兒子在一起觀看電視一般。 「我想,我們必須談談。」 「哦。」 男人視線並未離開電視,甚且由於嘻鬧的劇情忽然爆出笑聲,那種低沉而短促的笑聲聽起來非常刺耳,最奇怪的是,居然又偏轉頭來看他,那種微笑已經超出他的忍受程度。男人似乎對電視特別感興趣,他忽然覺悟到,他並不能完全依據先前的想法行事;由於沉默的界隔與對方莫測的態度,他不可能成為「完全的」主宰者。他是專程來談判的,而不是作陪欣賞電視的。他站起來「拍」把電視關閉了。他希望男人會有所表示,然而沒有,他祗是舉起雙臂打哈欠伸懶腰。 這時女人進來了,雙手提著可樂。 他要求與男人單獨談話,這是相當明顯的,不等男人置喙,女人已經進入房內未再出來。男人為他傾倒飲料說:「用吧。」 「不,謝了。」 他凝聚全部精神開始緩緩說著,彷彿這是場演說: 「我剛從律師那裡來,看過了遺囑,你知道我的感覺?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令人悲傷的、痛苦的。塗紅漆拆封過的羊皮紙封套,簿本的土地財產清冊,那些文件從保險箱取出,我找律師,再無第二目的了………你聽:『本人蔡玉山生於民前二年,世代居於某鎮………』我開始念著,發熱的眼睛滿滿是飛旋的黑體毛筆字,你懂不懂呢?你也知道,遺囑是很短的,很快念完了,我好像在行駛車中看書過久,疲勞而有黑暈現象,心跳加快,耳根紅熱………」 「喂,你胡說些啥?」 「當然,我早該想到,你是不懂的,律師也是,他雖是阿公好友,可是他也不懂,他祗相信法律,祗知翻書要我看,我連看一下多無,想想看,我在圖書館整個上午翻書,每部民法都有,都像根針,我背給你聽:繼承人得隨時請求分割財產。但是他不懂,你也是,你不覺得忘記什麼?」 「好極,說下去——你不喝可樂?」 「我告訴你:感情。若非無知,你必是忘記那些文字的感情。啊,我真慚愧,你怎麼可以賣地,怎麼可以?是否因為阿公原諒你,遺囑上寫的………」 「你教訓我?早著哪。張眼看看我住所,該不該翻修了?寶貝池仔,聽著,莫說虛無話,人死了,一口棺,莫再提,莫再提他。」 「你怕了,頭上三尺有神明,對對,創怕了………」 「放肆!………我是孬種,你阿公如此罵我,豈能怪我?和你歐卡桑真是天生冤家呀,生意人,教書婆那能維持生活,笑話!莫不耐煩,聽我說下去,我踏出家門都十多年了,你歐卡桑還死不肯離,有這種女人!」 「你這樣說不公平!」 「池仔,我生的池仔,你歐卡桑坐月子我天天替他洗身軀的池仔,咱兩老不和屬實,跟你父子關係可又是另一碼事,另一碼事呀………你又不耐煩了,記住,莫怪我不養你,回去問清楚,我三番五次錢送上門,祗是你歐卡桑可真有骨氣,太有骨氣了………。」 「我非來跟你爭辯的,你說了等於白說,請問你呵,假若,我和女人同居,你會怎麼想呢?」 「莫耍嘴皮,你這是——明明惹我生氣,我告訴你,莫耍嘴皮,你此種性格會惹麻煩的!」 「是、是,可是我個性干你何事?許多事都失去意義了,我不想和你爭辯,有何意思呢。我們,等我畢業,我和歐卡桑會離開此地,地——你遲早會得到的,祗是,祗是你目前最好不要………」 「池仔,我至今才知哪,你頂固執的;地,是我的,根本無所謂遲早。」 「非現在賣不可?」 「不錯。」 「不能延些時日?」 「不能。」 「我請求你………」 「免了。」 「要我跪下求您?」 「不要。」 他霍然站起,雙拳握緊,身體微微抖顫,凝視著男人,狠狠地。 男人自躺椅上坐直上身,神態鎮靜,並略帶警戒意味。 女人從臥房閃了出來,站到他面前,表情慌亂。 他感到莫名的昏眩,他緩緩垂下頭、垂下手臂、蹣跚地離開。 六、 他沒有回去。 再度來到湖邊,夜已更深更涼冷。他很快找到通達水濱的山徑,竭能謹慎的走著,但是仍然數次摔跤跌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他解開舟繩,洗淨雙手後靜靜眺望夜裡神秘的湖景。他的腹腔躁熱異常,夜風吹拂熱燙的臉有些寒冷。 他渴望再喝些酒驅除寒意,可是這裡沒有夜市,他不能像剛才找店家坐下飲酒,聽那些熱鬧的划拳和謾罵,且忽然在瞬間降沉,彷彿非常渺遠,竟至不復聽見任何聲音。當然也不可能感知,雙睛所展現迷惘的視野,看那些招牌燈光與建築景物旋轉的影像。這裡無夜市,嘸,不,天國有夜市;滿月獨語細聲,星子們各種笑聲,彷彿還有水聲流經獵戶部落,夜雲呢,是否早眠去了,多麼單純的夜市。 黑暗是沒有邊際的,他祗能想像著微弱銀光照射的湖水向前伸展,無窮盡的伸展,不見清楚的岸界。他開始向前划,輕輕划著,耽怕撩撥的水聲驚動山水諸神;啊,我的呼吸,是山的呼吸,水的呼吸,眾星與群樹皆是如此呼吸的,你感到非常興奮,夜景這般迷人和寂寞,祗是有些寒冷。 他已經划了很久,身體散發體熱,同時也淌汗了。他停下來。他好像看到燈光,非常微弱的黃燈因為風搖動樹林而時隱時現。不會遠了,他想。 當燈在右方,他不再前進。他可以判定,那系列的水樹正沿他兩側迤灑展開,不動聲色地展開了,它們早在那裡守候很久。然而他祇是判定,由農場的燈光判定罷了,黑暗這般巨大,他無法看見它們。 他開始運用全部精神遠望,逐漸的,他看見模糊的水樹了,它們高傲地沿岸排列,像座完整無隙的長牆。它們是沒有固定型態的,有時是一支紀律嚴整的軍隊,有時便分裂成許多單元,分而復合,合而復分,它們有時像在認真的操練,有時卻靜立紋風不動,甚至後來又忽然消失,遺留下茫然的黑暗。許多幻象循環搬演,他幾乎無法分辨所見是實景抑或醉酒幻覺。它們一定在那裡,透露著殘忍意味。他緩緩站起來了。 起初小舟尚能保持穩定,但是他身體逐漸搖晃,雙臂像在舞動。於是他落水了。湖水這般冰冷,透過濕髮的水珠朦朧看見游移的燈光,他開始朝那方向游去………。 我相信,燈在,水樹必在。 水樹有手?有的,而且很多,很多死亡的手。 就像是很多意象飛舞:紅漆船,地獄圖,衰敗的蘆葦,當然,還有蝙蝠。 莫非群星殞落,我瞳中如何這般多的星樣文字躍動。 阿公,他怎麼可以賣她,他——怎麼——可以? 想起古早古早,三兄弟分家,院落紫荊竟一夜凋了,駭然的弟兄們協議不分家,那樹居然活了。 咦呵,好個紫荊靈樹。 好疲倦………。 我祇需攀上最近的一棵水樹,便可以像猿猴般跨越水樹,然後上岸,那裡是農場。 燈光,還這麼遠? 哦,歐卡桑,我們搬到玉井去住,玉井,是個好地方。 好累,好想睡,這湖好大一張床………。 換姿仰游吧,雙腿怎這般無勁? 想睡,冰冷而寬闊的床啊,我的腿還在動? 就這樣躺下了,星子們多美麗,湖水太冷………。 躺下,就這樣躺下了………。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