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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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蓬萊米
「老弟,香肉?」 我點點頭。 「要大碗還是小碗的?」 「隨便。」 不一會,跑堂的已為我端來一大碗香肉,我用筷子輕輕地翻攪了一下,除了有好幾塊連皮帶骨的肉品外,湯裡還有少許的中藥材,以及曬乾後再放進去燉的橘子皮。然而,就在我大快朵頤時,卻看見另一張桌下用麻繩拴著二隻大黑狗,正趴在地上啃著骨頭。我放下筷子,目視碗中連皮帶骨的香肉,腦裡卻不停地思索著:或許,我現在吃的正是狗肉,而桌下的狗正啃著同類的骨頭。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我還是把滿滿的一碗香肉吃完,也同時和狗結下了樑子,每次相遇,不是被吠、就是被追,甚至被咬。 我始終不明白,士官長為什麼捨得把那隻即乖巧又可愛的小黑狗殺掉,烹飪後為什麼不請主任、或者是督導福利業務的副主任來分享,反而請來這位不正眼看人的將軍。難道士官長殺狗是受到他的慫恿?還是投其所好用狗肉來巴結他?詳細的情形我並不清楚,說多了也挽回不了那條狗命。但我還是尋機詢問士官長殺狗的原因,他無奈地告訴我說:「將軍說過好幾次了,殺就殺吧!」 那晚的狗肉大餐,真正的主客當然是將軍。因文康中心隸屬於福利站,士官長好意邀請組長和我當陪客,組長復又邀請藝工隊長和顏小姐一起參加。組長的確是面面俱到,他深知狗肉和酒是將軍的最愛,如果沒有美女來相陪,勢必是美中不足。顏小姐不僅麗質天生、待人誠懇、唱跳俱佳,是藝工隊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組長也知道我和顏小姐很熟,他設想之週到讓我不得不佩服。坦白說,如果沒有她的參與,讓五個大男人共進狗肉大餐,其氣氛勢必會單調點。 我帶了一瓶益壽酒陪同組長來到文康中心,士官長已擺好了碗筷,將軍、隊長和顏小姐也已就座,香噴噴的狗肉很快就端上桌。當我打開瓶蓋為將軍斟滿酒時,他瞇著三角眼,難掩喜悅的形色,順手舉起杯,無視旁人的存在,自己先輕啜了一口,復又東挑西選,盛滿一碗肉質較佳的狗肉,就那麼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只見他一口狗肉一口酒,吃得不亦樂乎。 將軍的酒品早已耳聞,今日有幸親眼目睹他的吃相,的確令人不敢苟同。酒過三巡後,他的嘴唇已沾滿著一層反光的油污,唇角有白色的泡沫在蠕動,酒液沾在微戽的下巴上,時而還用筷子或手指伸入口中,從牙縫中剔出殘餘的食物,然後往桌上一抹,這種惡心的動作,或許只有身經百戰的將軍才能做得出來。而在座的都是他的屬下,誰膽敢說他的吃相不文雅? 將軍已微醺,滿佈血絲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對面的顏小姐。從他帶色的眼神,很快就露出一副令人切齒的豬哥相。 「來、來,坐過來。」將軍瞇著眼,對顏小姐說:「我給妳看看手相。」 顏小姐笑笑,並沒有站起來。 「報告副主任,您會看手相?」隊長有些疑惑。 「老實告訴你,」他指著隊長,「我嘛,十八般武藝樣樣通,手相這玩意兒,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後轉向顏小姐,「來,坐過來,讓我瞧瞧妳那雙細嫩的小手。」 「報告副主任,我從來不看相的。」顏小姐羞澀地笑著,依然沒有站起來。 「怕什麼?」將軍搓搓手,三角眼一眨,兩道眉毛突然間豎了起來,哈哈地冷笑了二聲,而後得意地說:「我這輩子不知替多少女人看過手相、摸過多少女人的手,簡直是數也數不清啊!來,過來,讓副主任幫妳看看手相,看看什麼時候能找到好婆家。」 顏小姐伸手理理鬢邊的髮絲,尷尬地笑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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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貫中西有道心
———鹽泉島訪賈福相教授/ 前言:賈福相是生物學家,跟金門也有淵源,為了環境保育,曾應邀訪問兩次,發表專題演講,兩次金門行都寫成遊記,第一篇是風獅爺的葫蘆,第二篇是鱟,收錄在星移幾度一書裡。賈教授特別喜歡金門的高粱酒與貢糖。 人生有很多偶然,因緣結識賈福相教授,也是一種偶然。這次到加拿大,不期然的認識了陳興漢伉儷,陳太太寫得一手書法,陳君則以打油詩名聞溫哥華僑界,那天的讀書會不曉得怎麼談,忽然談及賈福相,他說他是賈迷,我說我也很喜歡賈福相的文章,他在聯副的專欄「星移幾度」,把科學的知性文章,寫得很有人文色彩,深入淺出,引人入勝,至今記憶猶新,但不知何許人?他說他認識賈福相,就住溫哥華;我問是不是長得矮矮胖胖的?他說不是!不是!長得高大、英挺而帥氣。 隔了幾天,陳君忽然來電,說賈福相小年夜在溫哥華雅集,他已為我們夫妻爭取到兩個位子,問我能不能參加,我說沒有問題。我們一同前往,因路上堵車,抵達時賈福相教授已講完詩經英譯,正由詩魔洛夫講現代詩。 經過引介,我見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滿頭銀絲,蕭散飄逸,果真身材出眾,跟他聊天,他的親切、坦率、熱忱、和藹,立刻消融我的緊張與不安;當他得知我來看兒子,而我兒子讀的科系正是他的本行生物,他好像找到了衣缽傳人一樣,熱情開始燃燒,連忙要陳興漢安排個時間,帶我們到他住的小島去訪他。 二月二十日清早五時天還沒亮,我 冒著低溫馳赴港口搭七時的早班船,差一分鐘就趕不上,到了溫哥華島,再轉一班船,因為誤點,抵達鹽泉島時已經十時四十分了,賈教授伉儷在碼頭已等候多時了。 賈教授的家,離碼頭只有八分鐘,孤兀在山阜之上,四周疏疏朗朗的林木,襯托出遺世獨立的風格。當年朋友陪他來看地,突然躺在地上:「如果你不買,我就不起來。」賈教授轉身問仲介:「那棵大樹算不算我的?」他說:「是的。」賈教授就為朋友及那棵大樹,買下那一塊三畝多的地,蓋了一棟房子,挖了一口三百呎深的井,名副其實的鑿井而飲了。 那棵參天大樹,樹齡少說也有三百年了,曾經遭受火吻,樹皮部份呈現黑色,房子請專人設計,富有盛唐的禪風,外觀漆成黑色,與老樹相融成一體。 賈教授的家,四壁都是落地窗,客廳、餐廳與廚房連成一個開放性的空間,既明亮又寬敞,家中裝置一些字畫與收藏,簡單而雅致;而外面動物夜遊,足跡歷歷可數,透亮的玻璃,要防鳴禽撞斃。我可用一句話來形容: 麋鹿輕叩於軒窗 飛鳥驚旋於廡下 來溫哥華看了很多華人住家,都很高大而漂亮,不免令人浩然興嘆,等到看了賈教授的家,才真的讓我醉心,悠然神往。賈教授每天一早起床,先行禪坐,然後打打太極拳,他計畫再鑿一方水池,蓋一座涼亭,山腹挖鑿一個山洞,效法達摩祖師面壁九年。 賈家居高臨下,遠望一片樹海,綠意森然,曲曲海灣躺在眼前,銀波橫渡,坐在家裏隨時可以欣賞四時景物的變化,不論朝煙、暮靄、雪夜、月夜,氣象萬千,令人應接不暇。因此,四時佳興,不妨邀訪古人: 可以觴蘇家之詞客 可以接靖節之門人 春雨綿綿,雲霧空濛,山鳥鳴於樹顛,百花開於野地,此時,詞客李清照敲門,尋尋、覓覓、慘慘、淒淒,溫一壺酒,填詞。酒酣耳熱,清照雲鬢散亂,香澤微聞,令人無限遐思。 夏天夜晚,皓月當空,蘇東坡攜魚兩尾,李太白帶酒兩瓶,駕一小舟結伴出海,飲酒、賦詩、寄傲、嘯歌,羽人過訪,吹簫相和,鬥酒、鬥詩,相忘於江湖,闃然睡去,不知東方之既白。 秋天楓紅,滿山欲醉,杜甫騎一隻驢子來,辛棄疾拿一把劍至,縱論今古,同傷國破,論詩、看劍,或俯首而興嘆,或壯懷而激烈,興之所至,酌酒一杯。 冬天苦寒,飛雪漫天,白居易攜歌妓前來,在涼亭裡,用紅泥小火爐溫酒,放懷鬥歌,不勝者罰酒一杯和雪而飲。 這些都是賈教授喜歡的詩人、詞客;至於逸士陶淵明,隨時都可到訪,這裡就是世外桃源,人間淨土,何必再尋甚麼洞天福地呢? 賈教授每天讀書、寫作,他太太專心作畫。他談到這一生有很多偶然:十五歲時離開母親,一別成為永絕,雖然時隔六十年了,談起時依舊喉頭哽咽,眼眶泛紅。隨軍來台,退伍後讀高中,他年輕氣盛,喜歡寫文章罵人,被當成匪諜關進牢房,偶然而不死;他老師說,教書教了三十年,沒看過歷史考滿分的,就用人頭保他,一顆不成,老師再找賈福相的舅舅,用兩顆人頭保他出來;留學華盛頓大學,研究生報到時,必須指導教授簽名,但是教授釣魚去了,就由指導教授的好友代勞,他告訴賈福相,我簽了名,你就是我的學生了。賈福相因此從青蛙胚胎轉而研究海洋無脊椎動物,成為海星專家。 五十七歲以後開始寫文章,也很偶然,有一年他應邀演講,講題是「科學與文學」,作家朱小燕看到講稿,認為這樣的題目台灣的學生也應該知道,就幫他翻譯發表,賈教授看過之後,就說這樣的文章他也能寫,從此與文字續上前緣。 旅行時,他常帶一本詩經,不時細細品味。袁中道說,讀詩要讀到雲天花鳥,燦爛牙頰,自然可以入腹,賈教授可說深得讀詩三昧。他認為傳統詩經的解釋,拘泥於詩序,缺乏人味,太過道學氣。因此,他用一種活潑的思想與態度解經,並且譯成英文,已經把國風譯完。二月十九日,他接受大陸「女友社」專訪,隔天又接待我們,忙了一整天,二十二日他就僕僕風塵飛回台灣,為交大、清華、中央與陽明等四所大學講英譯詩經。賈教授有心臟病、糖尿病與高血壓,為了理想像拚命三郎一樣,把老婆獨個兒丟在山裏面,一心只為宏揚詩教。 賈教授雖然是學科學的,但是卻富有文人的理想性與浪漫情懷,他喜歡飲酒,收藏字畫、金石與古玉,這些有的我買不起,有些我一時無法置辦,元宵節前造訪,秀才人情,我只寫一首詩送他: 鹽泉島訪賈教授抒懷 福相文章照眼新, 乙酉年初此登臨; 問君何以能如許? 學貫中西有道心。 何以說學貫中西有道心呢?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生物的演化過程,正符合賈教授所學。其次,賈教授很關心環保,對科學的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與人類的未來,不免憂心忡忡,晚年的思想回歸往聖的天人合一,也就是孔子所說的「道濟天下之溺。」 我初識賈教授,一見如故,就成為他搬到鹽泉島半年多以來,第一個台灣訪客,這個因緣很偶然,也很奇妙;而賈教授的磊落襟懷與個人魅力,讓人親炙如沐春風,陶然忘機,也是格外值得稱道的事。 賈教授從大陸到台灣,從台灣到美加,繞了一大圈,驀然回首一甲子,從科學又回歸文學的本懷,不知老之將至,樂在其中,我不禁想問他,到底「星移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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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想你?
憂鬱的陽光凝結在稀疏枝葉的楓樹上,冰冷的風在無人的公園小路上似貪玩的孩童奔跑著,我祈求上帝用我一光年的歲月求得一個鐘頭的不想你::: 承諾總是沉重,思念總是憂愁,我幾乎已經忘記存在的目的!只因為沒有你能與我共享喜怒哀樂,於是,我只為了呼吸而呼吸,我只為了休息而休息,我只為了夢你而入夢,我只為了想你而哭泣。在無限的空間裡,我的思考只剩下足夠存放你的記憶體容量,再多就成負荷了::: 如果面對無形的你,我是快樂的。想像在陌生街頭相擁走著、想像在吵雜小吃店裡共享著超大盤的蝦仁蛋炒飯、想像在浪漫咖啡屋裡品嚐你愛的卡布奇諾,那些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幸福,一直是我最深層的甜蜜,現在也成了我對你僅存的唯讀檔案。 現實是殘酷的!他們要我去面對冰冷的你、變了模樣的你,我的快樂被悲傷驅離了,我的思緒被記憶裡的你帶走了,我的聲音被淚痕取代了,於是我沉溺在有你的空間裡不肯離去。 楓樹邊有我倆的午後野餐,你記得嗎? 冰冷的風在無人的公園裡把我倆圍巾繞在一塊兒取暖,你記得嗎? 我在瞬間老去。 只為了求得一個鐘頭的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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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蓬萊米
1 今天,無意中在報上看到一則訃聞,那是將軍與世長辭的消息。 2 認識將軍,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他中等身材,略顯肥胖,緊身的草綠色軍服,熨燙得平平整整,腰帶上的銅環擦拭得閃閃發光,但黑紗帶並沒有扣緊腰際,而是鬆鬆地滑落在微凸的下腹。稀疏的髮絲採四六分邊,用資生堂髮腊緊緊地黏貼在頭皮上。多皺的臉龐長年掛著一絲微笑,而那份笑,與他那對不正眼瞧人的三角眼相較,並不對稱。從東看來,給人的感覺是皮笑肉不笑;從西一望,不僅奸滑且帶點色,這就是將軍醜陋的臉譜,不是慈祥的容顏。 那年,我任職於金防部政五組,將軍調來政戰部當副主任時,只是一個上校,然佔的卻是少將缺。翌年元旦,在各方不看好下,卻風生水起好運來,順利地升了將軍。從台北受階回來後,他刻意地巡視坑道內所有的辦公室,除了接受各組組長和諸參謀的恭賀外,其最終目的當然是耍耍將軍的威風,也藉此告訴眾家,他可是與海、空軍副司令官、主任、參謀長、首席副參謀長,砲、後指部指揮官、作戰協調中心總協調官,同是少將官階,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樣讓人覺得可笑。雖然此生與將軍絕緣,但在大單位看多了星星,再增加一顆,也就感覺不出有什麼稀奇了。儘管如此,在將軍面前,誰膽敢不必恭必敬、立正站好。 將軍督導的雖是一、三、四組和辦理黨務的金城辦公室,然而,他卻是首席副主任,一旦主任赴台公幹或返台休假,座落於武揚營區的政戰部,即由他當家。 將軍並非老廣,卻嗜食狗肉。 將軍酒量不錯,酒品則奇差。 政戰部所有的官兵,幾乎無人不知、沒人不曉。 儘管我們的業務並非將軍所督導,但我還是經常被傳喚,而且每次都與特約茶室有關。將軍除了關心特約茶室的營業狀況外,對於內部情形、人員調動、侍應生票房紀錄:::等等,凡涉及到特約茶室的事宜,幾乎無所不問。起初我並不以為意,久了,倒也知道其中的一些蹊蹺,原來,將軍不僅嗜食狗肉,二杯黃湯下肚後,更喜歡到庵前茶室買票尋歡,無形中,對特約茶室的業務也就格外地關心。坦白說,庵前茶室的營業對象原本就是少校以上軍官,有將官願意進去買票,何嘗不是它的光榮,身為業務承辦人,當然是與有榮焉。 據說吃狗肉能強身禦寒,喝狗鞭酒能壯陽補腎,而兩者都是將軍的最愛。若依將軍強壯的身體,又不必養精蓄銳等待反攻大陸,每週到庵前茶室買張票相信是沒有問題的。除了侍應生所得外,金防部又可獲得好幾千塊的福利金,三個月累計下來更是一筆可觀的數字,當我在福利委員會向司令官報告時,絕對會得到肯定和讚揚,但卻不能說是將軍的功勞。除了公務外,將軍座落於政戰管制室旁邊的辦公室,並不是每位參謀都能隨便進去,也並非想見就能見到將軍不正眼看人的容態。而我卻有幸,在一個酷寒的週末,陪同將軍在武揚文康中心吃了一頓狗肉。在座的還有組長、藝工隊楊隊長、顏小姐以及文康中心管理員劉士官長等人。 「狗肉」文雅一點的稱它為「香肉」。第一次看到這二個字,是一九七○年初冬,在高雄處理廢金屬品的時候。那天陪同唐榮鋼鐵公司相關人員到十三號碼頭,看完那堆破銅爛鐵已是中午,當我準備回國軍英雄館午餐,經過一棟鐵皮與木板搭蓋而成的違章建築時,遠遠就聞到一股中藥的香味。門外的木板上掛著一塊「香肉上市」的小招牌,早已有人坐在簡陋的桌椅上品嚐著熱騰騰的香肉。然我心裡卻一直在想:香肉到底是什麼肉?看他們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又隨風飄來陣陣當歸香,的確讓我垂涎三尺。 剛右轉進入五福四路,我隨即又轉回頭,毫不猶豫地走進香肉店,在靠牆的一個角落坐下,掌櫃和跑堂的都是上了年紀的退伍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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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札記》公車風景
猶記小時剛搭公車不習慣,往返兩地有時會讓我覺得頭昏腦脹,但是,搭久了,我已克服暈車的毛病。現在,由於唸書與補習,搭公車已是家常便飯。如果只是簡單的坐在公車上,我一定會睡著,所以我常把搭公車當成探險一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接下來我就帶領你一同體味我的公車之旅嘍! 記得有一天,我準備搭公車前往金城,一上車,便聽見響徹雲霄卻口齒不清的歌聲,唱的可是當時收視第一名的『飛龍在天』片尾曲呢!順著聲音,往後一瞧,主唱者居然是三位稚嫩可愛的小孩子,看他們個個唱得渾然忘我手舞足蹈的樣子,真是天真極了。可是當大家正在仔細聆聽,為他們歡呼時,忽然,司機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把他們三個弄得東倒西歪,三個不知所措的小臉蛋,頓時逗得車上的人哄堂大笑。小插曲過後,這三位小朋友簡單整理儀容後,依然高歌,繼續若無其事在『小小舞台』上表演,真可愛,也博得滿車喝采,而終點站就在一分一秒的歡笑中到達了。 公車內的風景還不只這些呢!有一天一大早,我準備搭公車去金城,到了北山站,就有許多阿公、阿嬤扛著一大袋一大袋蔬果準備去市場叫賣,好熱鬧。車子行駛了,正當司機老神在在開著車,突然,跑來一隻不要命的小狗,司機猛然一煞車,呀!一聲巨響,有位阿嬤腳下籃子裡裝的橘子全部爭先恐後滾出來了,大家趕緊站起來幫忙撿橘子,連小孩子都起來幫忙,可是越幫越忙,有幾個竟自己玩起躲避球。整個車上亂成一團,好像一場橘子大戰,經過一陣手忙腳亂,終於平定了這橘子風波,還好只是虛驚一場,不過真讓大家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司機,看他頭上不斷的冒著冷汗,只怕開車有個閃失,一車的乘客,可能就要葬在這些橘子的手下了,真是辛苦司機了。一場無妄之災終於平息!大家上氣不接下氣,癱在舒服的椅子上,而那位阿嬤也不斷的謝謝大家,我忽然想阿嬤的橘子一定可以賣到好價錢,因為他的橘子可是經過大風大浪,不同凡響的呢! 公車內發生的事情常是生動有趣的,而公車外的自然風景更是風采各異,總是吸引著我的目光!一年四季的景色不分千秋,獨具一格。在春天,坐上公車,吹著迎面而來的涼風,欣賞著鄉村風光,看著沿路五顏六色的花草互相爭妍,讓人心曠神怡。尤其是三月時,金門常有的濃霧,好像一層白紗,覆蓋著四周,坐公車馳騁在朦朧的街道裡,就像遨遊雲端中。 在夏天,豔陽分享它的光芒,灑在金黃色的麥穗與高粱稈,微風分享它的快樂和農作物共舞,而蟬兒也來湊熱鬧,引喉高歌,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夫辛苦的耕作模樣,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面!在秋天,楓樹換上新衣裳,黃昏時,夕陽照在待收割的高粱及小麥上,整片大地像鋪上金粉,讓我想起小說中的浪漫情節。冬天,冷洌的空氣讓公車內窗戶緊閉,車內毫無生氣,但車外的候鳥卻打破沈靜,有默契地,一起展翅遨翔,忽高忽低,黑白相間,多像在沈靜的冬天織譜一首動人旋律,在油菜花田的襯托下,更顯得動人。冬天天黑的快,街頭路燈爭相點綴黑夜,戴眼鏡的我,習慣性的將眼鏡拿下來,炫亮的燈突然變成在霧中的燈,朦朧而有情調。 羅浮宮內有蒙娜麗莎的微笑,金門有各種景色的微笑,樸實且貼近人生。藉由坐公車,讓我能對金門美景一一欣賞與品味,每天都有不同的圖畫來滋潤我的心靈,拓寬我的美感,如此簡單卻珍貴的感受,都潛藏在我的公車之旅中。我愛上了坐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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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傳說》茅山塔的傳說
參觀金門碉堡藝術館的塔山二號碉堡後,預備前往一號碉堡,於是請問解說員,要走哪一條路比較便捷,他很熱心地告訴我們,並且指出:途中轉彎向上,可以到達新建好的茅山塔,先去看看也好。這座塔從小就聽過爸爸提起,說這塔立於水頭高處,老遠就可以看到,是水頭有名的地標,加上形象美觀,深為人們所喜愛。回憶起過去,爸爸總是談到戰亂時,與外祖母避禍到古浪嶼,等到平靜後,便回返心愛的家園,雖然距離不算遠,但是想念的心情,使得船行海上的每一分鐘,都像幾小時那般長,直到看到茅山塔,全船上的人都歡喜得嚷叫起來,就好像遇見老朋友那般歡喜。 過去,孩子們常到茅山塔附近來玩,特別是在夏日,塔下的石板因為有塔身遮蔭,非常涼爽,小孩都喜歡躺在上面休息,蹺起腳來仰臥其上,有如特製的涼床,在炎炎夏日最能消暑了。這裡也是從前金門學校童軍夏季登山或露營的最佳地點,在導師的率領下,一聲開始行動,人人爭先登峰,把童軍團旗插在峰頂的塔邊,高立岩山之上,迎風飄盪,現在想起來,還感到十分有趣。 還有,那茅山塔是不能攀登的,聽說有人調皮,趴著邊緣試圖爬上去,結果跌傷了:::這些描述,都使我對茅山塔產生親切的印象,很想親眼看一看。只是爸爸也有說過,那塔已經毀去了,不是自然傾倒,而是人為拆除的。民國四十八年一場戰役,中共自廈門發射火炮,對我方水頭炮陣地展開猛烈攻擊,其中一發直接命中與茅山塔相距約二、三百公尺遠的第四炮陣地,全體官兵當場死亡,炮陣地因此封閉,不再使用。事後,軍方檢討對岸火炮得以直接命中,應是以茅山塔為修正標竿,為避免類似情形再度發生,造成更多官兵犧牲,便決定加以拆除。 然而,茅山塔的雄姿,必然在被毀去之後,仍清晰地留存在水頭人的心裏吧!像爸爸那樣,還記得那山頂,有一座美麗的高塔,同與它有關的故事,並深深地懷念著它的人,還有不少,常來家裏作客的黃伯伯,從茅山塔重建時就注意著,只是看著,覺得塔好像小了些,有一次我聽見他與爸爸說著,一面還懷疑是不是自己長大了,又或者是記憶模糊了。然而,這位解說員,蔡祖求先生,長久住在水頭,他取出一張照片,說是從前茅山塔的照片重洗放大的,他拿著與現在重建的茅山塔,比照給我和姊姊看,問我們有不同嗎?瞧了一瞧,形式是相似的,但是過去的茅山塔的塔身比較寬,看起來比較厚實穩重,如今的茅山塔較瘦了些,感覺上比較尖,有些像倒立的螺絲釘。蔡叔叔是以帶著些遺憾的感情說的,如果重建能更忠於原作,應該更能讓人重溫過去吧!更何況,並不需要改變它,重建這座塔,除了發展觀光外,應該就是它的歷史與文化價值了。縣政府動用新台幣近三千萬元,從事金門水頭茅山塔、倒影塔復建工程,為的是此兩座塔復建完工後,能與現存的文台寶塔,恢復明初三塔舊觀。 至於明初建塔的原因,眾說紛紜,金門民間,本來就篤信風水之說,有這麼一座醒目的塔,加上年代又久,口耳相傳,便有一些有趣的傳說,其中或有出入,然而都解釋了部分現象,孰是孰非,就無須考證,聊資閒談而已。記得,鄉里是這麼傳說的: 明太祖朱元璋非常相信風水之說,在推翻元朝異族統治後,為了鞏固江山,採取種種防備措施,其中一項,就是派地理師四處勘察,看看哪裡有出帝王的風水穴,趕緊加以破壞,以除禍根。而依照堪輿學來論斷,認為金門這個地方可能會出二位帝王。明太祖得知後,寢食難安,為保他的江山,於是派江夏侯周德興到金門查看,順便將之剷除,以免危及他的皇位。 周德興來到金門後,發現帝王穴就在金門城,是一個「五馬拖車穴」,其運勢就如同五匹馬拖曳一輛馬車般,奔馳如電,氣勢如虹,頗有蓄勢待發之氣概,顯露出逐鹿氣象。周德興再三思索,終於想出建石塔拴住飛馬的計策,這就是所謂的「壓龍」,因此在南磐山麓興建「文台寶塔」,再於水頭建「茅山塔」,欲以此二塔拴住馬車,更在東門外開挖水潭(即鬼仔潭)讓五馬墮落水潭,無法再奔馳前進,並在西門城牆上加放五塊「絆馬石」,以使五馬不堪重拖。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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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的記憶
「火車快飛、火車快飛,穿過高山、渡過小溪,一天要走幾百里,快到家裡、快到家裡、媽媽看見真歡喜。」耳邊傳來女兒響亮高亢的歌聲,她正在和她的妹妹玩積木火車,姊姊拉著小火車頭在大大的客廳裡繞來繞去,剛滿兩歲的妹妹似跑似跳的跟在姊姊屁股後面,倆人又唱又叫玩得不亦樂乎。我正在廚房裡忙著晚餐,突然姊姊跑來問我:「媽媽,我有沒有坐過火車?」我說:「有啊,每次去台北我們都會坐捷運到處玩啊。」「那捷運就是火車嗎?」我頓了頓:「應該::是吧!」「那怎麼沒有高山也沒有小溪啊,妳下次要帶我去坐有高山也有小溪的那種呦。」於是我心裡想著,或許下次真的該找個機會,帶她實際去體會一下火車在城鄉田野間奔馳向前的那種感覺。 一直對火車懷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我愛望著火車窗外隨時更替變換的圖畫風景;也愛看火車靠站過站時,月台上與車廂內所上演的人間百態;更愛極了火車在一節節鐵軌上疾駛而過所發出的富有節拍的轟隆聲響,那聲音常教我聯想起關於二次世界大戰電影中,德國納粹陰影籠罩下急欲逃離魔爪前往安全國度的猶太子民,在冒著長長黑煙的火車即將抵達自由邊界、卻又尚未脫離險境前,教人驚心動魄、捏把冷汗的那一刻;那聲音總讓我耳畔迴響起「火戰車」電影配樂裡,那鼓動人心、令你恨不得一躍而起向前奔騰的激昂澎湃。我想,就是它那麼富有戲劇張力的聲音,才能襯托出很多膾炙人口的電影情節,也才會使很多音樂製作人喜歡將它收錄融合在其樂曲創作中。 第一次坐火車的印象是有些模糊的。上完小學三年級的那年暑假,我們舉家遷台,從未出過遠門的母親與不諳世事的幾個小蘿蔔頭,跟著四處詢問辦理手續的父親,只帶得了幾件用得到的衣物行囊、與通關檢驗必須的身分證明文件,然後留下整個無法帶著走的以往生活的家。那個年代的小孩出門似乎沒有人敢使性子的,儘管路途遙遠疲累不堪,儘管心裡莫名的害怕不安,我們也只是乖乖的看著父親東奔西跑、聽話的原地等待與亦步亦趨的趕路。 由於坐的是那年代算相當稀罕的軍機,所以我們是由松山機場輾轉至桃園新家的。當初我們這一家人在相對金門純樸閉鎖的繁華台北城裡,肯定是有些引人側目與好奇的。記得在前往桃園的火車上,就有人問我們是從那個鄉下來的,姊姊像報告老師般的回答是金門來的,不知道那個人聽了是不是有嚇一跳,或稍能理解我們早已吐得唏哩嘩啦的狼狽模樣。我想,金門這地名對那個人來說,一定是一個比鄉下還鄉下、更陌生更遙遠的時空吧。 不知何原因,剛搬到台灣的那一年我老是生病,父親常騎著腳踏車載我到市區看醫生,然後每天都得吃好幾種難吃的藥。大人都說有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託人拿了一把故鄉的土裝在小袋子裡要我帶在身上,不過情況似乎沒有改善,所以父親決定讓長我十多歲的大姊帶我回金門住。 我帶著雀躍的心坐上了前往高雄的火車,不知是否因為年紀增長一歲的關係,記憶突然像高雄耀眼陽光一般鮮明起來了。坐在嶄新舒適的車廂內,年輕貌美的莒光號小姐柔聲細語的穿梭來回,還有服務人員來幫乘客倒茶。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奢華享受的感覺。而在港都等待船期的那段時間裡,大姊常帶我去吃鐵路局的自助餐,哇!那各式各樣的豐富菜色,真教平常就「么鬼」卻又沒吃過什麼好料的我幸福滿足。幾天之後,我就回到只闊別一年、卻感覺已物換星移的原來的家。 再次坐上火車時已是國中畢業的那年暑假。記得在前往台灣的同班船上有好多認識的人,雖然我還是有暈船嘔吐的老毛病,但耳邊聽著大家天南地北東聊西扯個不停,倒也覺得不是那麼難熬。當行李從船上扛下來時已接近黃昏了,剛剛還在一起說說笑笑同船的人,在上了岸之後便各自分道揚鑣。為了節省夜宿旅館的費用,大姊便決定帶我坐夜車連夜北上。 這一次的乘車經驗還真是大大不同於上回,整節車廂空蕩蕩的,每個人似乎都像睡著了一樣地靠躺在座椅上,車窗外除了一些鐵道路燈及少數稀落的霓虹燈還在自顧閃爍外,就是一片黑茫茫的暗夜。唯一不變的,就是那火車在一節節鐵軌上疾駛而過所發出的富有節拍的轟隆聲響,在夜晚裡更顯深刻清晰,伴著我醒醒睡睡疲憊的身軀,慰著我起起伏伏洶湧的思潮,喚著我再回到思思念念五年未見的家人爹娘面前。 拜民航機通航台金空中之賜,我們這些高中畢業學子再也不用千里迢迢的繞行遠路負笈台灣。由於選擇在台北就讀學校,至此以後我的生活重心都在這首善之區,每遇假日或連續假期便會搭乘火車回到桃園的家。有次因逢佳節,光排隊購票就異常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旁邊的人還說我目的地那麼近,怎不去搭公路局的車,否則搞不好也已經到了。那一次在車上真把我擠慘了,幾無立足之地。 還有一年中秋節,姊姊特別交代我一盒姊夫特地買來的知名月餅,準備要孝敬岳父母大人。我因事先有提早購票,所以在人潮擁擠的車廂上,還能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假寐,或許是太累了,我居然真的睡著了。迷糊中聽到:「桃園站到了、桃園站到了,要下車的旅客請趕快下車。」我倏地跳起來,趕忙拿著自己的背包下了車,居然忘了姊姊千交代萬交代的那盒月餅,雖然馬上想起來,火車卻已隨即關上門駛離了月台,留下我懊惱萬千、恨恨地看著它愈行愈遠。 最近看新聞報導說,標榜磁浮列車的高鐵在不久的將來即要通車,對現住金門的我來說,可能乘坐機會也不大。以前唸專科時,曾於學校物理課堂上做過磁浮原理的實驗,利用磁性相吸相斥的特性,可以讓物體在設定的軌道上,做保持無實際接觸面摩擦力趨近零的快速移動,那麼,應該也不會有一節節鐵軌所發出的聲響。時代進步了,屬於往日記憶裡那令人懷念的很多東西,也已逐漸難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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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來金門?
沿著環島北路回到沙美,帶著僅剩下十幾張空白明信片進到沙美郵局,這裡的每位郵務人員都很忙,需要幫忙一些不識字,眼力不好的老人家,填寫各種單據,回答疑難雜症。等了一陣子,隊伍還是沒有前進的跡象,眼看著中午將近,我也不便耽誤郵務人員用餐時間,就將明信片放在櫃檯上,請郵務小姐待會有空暇再幫我蓋癸戳,我下午回程時來拿。 在面對沙美戲院左手邊巷子內看到閩式燒餅招牌,這也是昨晚與何先生聊起,建議我來品嚐。與老闆閒聊幾句,老闆說他做燒餅有歷史了,那我問了71年下基地到蔡店時,部隊晚上沒事會到沙美看電影,我總是借著「尿遁」到沙美逛街,當時就沒聽說過有家燒餅店!老闆說:「71年的時候,我們做的燒餅都是供應給部隊的福利社與營站,還沒有自己賣。」 閩式燒餅的最大特色就是酥皮又便宜,那天中午吃了兩個,就當是中餐。 再次來到西園終於見到了建華的父親~黃伯父。與伯父聊起823砲戰時的情況,西園被打得很慘,因為當年周圍都是國軍的砲陣地。伯父上還有老母、伯母、46年次的建華與長他幾歲的兄長,一家人就在土坑內窩了幾十天。 砲戰休兵那幾天,伯父想著西園待不下去了,原本打算全家遷移來台灣,但是老母親卻是不想離開,怎麼求就是不走。伯父那幾天很忙,準備好了棺木,伯父特別聲明是放直立的、也準備好壽衣、交代好所有村內不打算遷移台灣的親友:::,當為老母親打點好最壞的打算後,伯父他卻也不忍心離開老母。就這樣全家人又繼續過著窩土坑躲砲彈的日子,直到砲戰結束。 黃伯父又說起:「823砲戰,落彈密度很高,但是金門人,死傷不超過300人,可憐那些阿兵哥們,尤其是通信拉電話線的,死了很多人:::。」 伯父繼續說:「當時日子過得很刻苦,他做過鹽場工,也插石養蚵,只求一家人溫飽,直到民國60幾年,建華兄弟兩人一起來到台灣做粗工、挑磚塊、搬水泥,很認真工作幾年後,又四處借貸,好不容易才在中和以分期付款買下房子,全家才從金門遷到台灣。」聽完伯父一細述之後我才瞭解,難怪71年初,建華帶我回西園時,就只見到建華的堂伯父。 伯父、伯母,現在都上了年紀,兩年前回到金門定居。伯父說:「在金門的開銷很省,不像台灣,一出門就要花錢,就像我唯一的嗜好抽菸(手裡拿出一包菸),這一包在金門不到十元(大陸菸)。現在老了想歸根,兒子們都有個人的家庭負擔,不想再拖累他們,金門福利很好,我兩個老伴現在領著老人年金就可以過日子,講卡緊咧,就是轉來乎政府飼啦。」 告別伯父,前往馬山,道路拓寬接近完工,馬山衛兵以內部整修禁止進入參觀為由,將我擋在門口。只能到碼頭邊眺望著后嶼,當時的上兵島。當我還很菜的時候,就聽著待過后嶼的上兵們說著島上是如何的「茫」,吃飽飯沒事做,晚上蓋棉被站衛兵,有長官要上島巡視時,話務會先通風報信,接到通知,再來整理內務都不遲,真的都是上兵才能享受的福利,難怪當時規定,只有帥、仕、相,排得上榜的才准上島。 午後一個人走了趟五虎山登山步道,登高處,風景不殊;望金門,我心思漢。回程先到沙美郵局拿明信片,再買幾盒閩式燒餅當特產。在返台的飛機上,我反覆想著伯父那句話,「不想拖累兒子」,伯父年輕時為下一代全力以赴的付出,年老在做任何決定前,還總是先為下一代設想。 「金門要發展,不要污染。」任何形式的污染,結果都將會禍延子孫。在金門做任何決定前,也能先為下一代多設想。 為什麼來金門?金門曾經是我們的家。這句話已經被軍友王為聖先生修正為:「金門永遠是我們的家」。 因為回家,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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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婦人週記》誕生生蛋
兒子從學校帶回了老師寫的一張卡片:大意是說教學課程裡有一章關於「誕生」的主題,想邀請我到校和孩子們分享這段經驗:::。 我應允了!時間只有半小時,可容不得我說得七牽八拖臭又長,如何說得生動有趣讓孩子聽得懂,這可考驗著我哩! 開始準備資料:翻起舊時相片,彷彿開啟了記憶的匣子:::。 翻閱著懷孕時的相片,唉!唉!我那時還真醜!因懷孕而腫脹變形的身形,讓三年不見的小外甥女來訪時,指著我的結婚照千萬個不解的問:「姨姨,為什麼姨丈跟別人結婚的照片要掛在你們房間裡?」這個「經典」笑話至今仍在親友間流傳。懷孕後期,嚴重的水腫讓我一身如千斤重,醫師對我下了「限水」的禁令;記得那時最大的願望是:「等我生完小孩,我一定要喝他個翻江倒海!」。 到了孩子要「誕生」時,這可是重頭戲;我想每個媽媽都各自有一篇關於「生蛋」的精采故事可以訴與孩子說吧!記得三哥說過三嫂在生產時:「她痛得一邊生一邊對我罵三字經,說都是我害的」。三嫂個性溫吞,從未聽過或見過她有什麼「疾言厲色」的情形,竟會一邊生孩子一邊大罵三字經,真是奇了!我想我生產時應該會比較有「品」吧!但─── 那天才剛上班,破水了還不知道,待被同事發現「趕」我到樓上時(我工作的地點就是醫院一樓,我的性子急連等電梯都不耐煩,所以我是一邊破水,一邊自己『爬』樓梯上八樓待產室的),那時已經開三指了。 中午十二點多了還沒什麼「進展」,才開四指而已,住院醫師和護士小姐偶爾來瞄我一眼,並不怎麼「理」我。「左鄰右舍」的產婦雞貓子鬼叫地哀嚎:「死鬼!都是你害的啦!」「你去死啦!唉喲:::」,「我快死了!」「醫師快來啊:::」隔著布幔看不到她們的表情;才從部隊趕過來的老公有些驚惶地看我,那表情好像在問:「待會兒妳也會這樣嗎?」「我這麼有氣質,當然不會這麼沒『品』」。我回了個要他「安啦!」的眼神。 可是,方才醫師加在點滴裡的藥(催生劑)好像開始起了作用,我開始有頻率更劇的陣痛了。 「妳是不是本院的小姐?我覺得妳好面熟哦!」護士小姐來教我「使力」,卻跟我半路認起「親」來。 「我常聽小芳說起妳,她說妳性情好又溫柔又和善。」護士小姐說她就是我同事小芳的室友。我本來痛得要大叫出來的,此時為顧及「形象」只好硬吞回去(這個時候還想顧及形象,真是夠了!)。 一波波的陣痛,我把臉埋在枕頭下,不讓老公看到我扭曲變形的臉孔。隔壁床的產婦在呼天搶地聲裡終於被推進去產房了,老實說我竟有些羨慕她終於「解脫」了。 陣痛如巨浪一波波的襲來,我開始大叫,叫得比方才隔床的產婦還「慘烈」(咦?不是有人誇口說她有氣質、又有品、又有形象嗎?) 老公呆呆的只會叫我深呼吸,布幔外卻傳來:「小芳打電話上來問某某資料檔案在哪裡::?」「喂!有沒有搞錯啊?我在生孩子耶!叫她閉嘴啦!」我痛得要命,終於很沒氣質又很沒品的不顧形象開口罵人了。 「我不要生了,你把我打昏好了」我呼天搶地央求老公::::。孩子出生了,眾多育兒的難題讓我這新手媽媽手忙腳亂;我白天上班,夜裡帶孩子,很累但也很有成就感,孩子的一顰一笑牽動著我的心,我無時無刻不想他,那是一種彷彿「戀愛」般的情愫呵:::。 孩子一、二、三、四歲:::的長大,不同階段帶給我不同的喜悅和煩憂;看著珍藏的胎毛髮、肚臍、第一雙小鞋、第一顆乳牙:::孩子好似是坐上了旋轉木馬,怎麼地?才轉個圈就長大到了現在這般! 「媽咪!我一定可以很快就長得和睿翔哥哥一樣的!」兒子總是安慰我。那年兒子的大堂哥睿翔剛考上大學來家裡小住,看著眼前高大英挺、應對進退得體的大男孩,我看得出神──「嬸嬸,妳怎麼這樣一直看著我呢?」這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噢!我是在想:我的孩子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到像你這般呢?」那時在一旁玩的兒子才五歲,竟就記住了我的這句話了。 終於約定的日子到了,來到學校,一張張小臉兒上寫著好奇。從寶寶怎麼來的開始;現在資訊這麼發達,孩子知道的可能超乎我的想像;這關於「人之初」的事兒可不能打馬虎眼兒含糊混過,但也沒時間讓我說太多;嗯!就讓「小蝌蚪的游泳比賽」開啟生命的開端:::。 「寶寶在肚子裡吃什麼?」「為什麼不會悶死?」「媽媽的肚子為什麼可以撐那麼大?」「生寶寶為什麼會痛?」「肚臍是凹的好還是凸的好?」「寶寶為什為愛哭愛睡覺?」「寶寶為什麼沒牙齒?」「寶寶會不會作夢?」「:::???」「故事」還沒說完,孩子們的問題卻已排山倒海的來;嗯!我想想,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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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金門人人有槍
做金門人,雖然受過戰爭之痛苦,說實在的,也是很光榮,若臨遇初識的朋友,他對金門人,似是有另眼看待。記得某一天,有一位朋友問我,「你是那裡人」?我說:「我是金門人」。他就說:「金門人很有錢」。我就回答他說:「金門,門是金的,當然有錢」。他又說:「金門人很勇敢,八二三落了那麼多的砲彈,大家都不怕」。我又回答他說:「光用砲打沒有用,要用槍人對人打才有用,「八二三」當時,我們金門人人有槍,隨時隨刻,都可以作戰,所以才會鞏固金門,保護台灣」。那位朋友,向來陌生,聽我之言,他可能是台灣人,也很感激我們金門人當時「八二三」的冒險與辛苦。 說到人人有槍,這個是在戒嚴期的事,那時候,除了老人和兒童之外,不分男女,每人都有發了一枝槍,這枝槍,不是裝飾品,也不是與村人或和村莊發生糾紛用的,而是為了保家衛國,鞏固金門,以求發展,保障人民生命財產之安全而使用。談起人人有槍,說來話長,在戒嚴期的金門人,除了老幼之外,人人都要參加戰鬥,在那時候的村莊,都是自衛戰鬥村,每家每戶,政府都有發槍給民防隊。在機關及學校,同樣的,每員一枝槍,拿到這枝槍之後,在平時要負責保管與保養,在戰時,要負責所分配的地區,參加作戰。其中最辛苦的工作,就是保養,因為軍事科常會派員檢查,若是槍髒不合格,會記大過兩次,當公教人員的人,若被記了兩次大過,不但會影響升遷與考績,甚且連飯碗都會被敲破,所以大家對保養槍都很認真,因之,學校的老師們,常用每週的休假日,集中擦槍,有時也請了軍方的專家來作詳細的講解,所以,凡是金門有槍的人,只要一枝槍交給他,他就有辦法拆開,經上油細擦之後,也有辦法再裝回原狀,以那時候的金門人,用槍之方,不亞於老兵。 槍最常用的,就是打靶,時令一到,上級就會指定靶場,分配時間,同校的男女老師,於出發之前,就會看到軍裝整齊,身背著槍,機車成隊,有的一車單騎,有的一車兩坐(男老師載女老師),見其容情,精神振作,心情良好,不會像「八二三」民防隊到料羅灣搶灘之心情。打靶用槍,無論瞄準或扣扳機,都是很大的學問。在群體中,同樣是一槍口對準著靶,有的得滿分,有的吃麵包回家。這完全是看各人平時聽講解之心得及個人技巧之應用,只要有要領,於射擊之前,槍要靠緊右肩,左眼一閉,右眼張開扣扳機時要停止呼吸,打出去的子彈,就可中到靶心。回到家後,大家就要忙擦槍,以保不生鏽。 當時保槍,即如保命,人人隨時隨刻,都很注意,一方面是為了責任,一方面是為了安全,所以視槍如寶貝,不敢隨意亂丟或亂放,或是不注意,不擦,不上油,使之變成生鏽的槍。 再談金門「八二三」砲戰時,那時候我沒有當老師,和一般民眾,編入民防隊,並被指派擔任珠沙村中隊部的分隊長,隊員們發的是步槍,而我發的是衝鋒槍,為什麼我要發衝鋒槍呢?以我猜想,假使共軍來個登陸戰,大概是叫我要向前衝,好在當時沒有在陸地會面,否則,我現在不曉得是死是活,那更沒有像現在小三通會面的親切了。 我領的那枝衝鋒槍,說來也有一幕小插曲,因「八二三」砲戰那時候,民防隊武裝集在一起,我跟一群人無事閒坐,就玩起槍來了,衝鋒槍因為較稀少,大家就往向我的槍圍著,槍立在平地上,槍口向上,在一間室內玩,槍是空槍,無裝子彈,於拉扳機時,突然間,有一發子彈衝出來,聲音很大的響,子彈往天花板打出去,在圍群之中,差一點點就打到人。這是一次的奇蹟,還有一次,我堂弟叫我衝鋒槍借給他,他也沒有告訴我要做何用,我就把槍交給他,過了兩三天,他來說:「昨天夜晚,小偷進我家,沒有被我打死,原因子彈擋橫,打不出去,被小偷發覺跑掉了」。從這些回想,該槍若打死了人,我內心一定會很不安。 另有一次,鄉公所正在發衝鋒槍,我有拿一枝,以槍口(因無裝子彈)對同伴射擊開玩笑,至今想來,這是不可以的,人家說,刀槍不可開玩笑。有兩個賣豬肉的人,用了一把刀開玩笑,一個伸五指頭放在桌上,問那個拿刀的,「你敢不敢砍我的指頭?」對方說:「敢」,一個以為不會砍下去,一個以為砍下去他的手指一定會馬上收回,只是砍桌子而已,兩相誤會,一刀砍下,結果五指頭也斷了。 槍是為保國衛民,射殺惡人,若不謹慎,死在無意之中,在良心上,一定不會安。今已解嚴,無再發槍,若臨有偶發,千萬不要有好奇心,自行或與他人玩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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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與離家
在那連大學都不會填科系的年代,迷迷糊糊進了大學。異鄉飄浮,苦樂參半,身心安頓知識殿堂的探索與生活成長的自由自在。窮學生的日子常割捨不下寒暑假打工賺取學費的機會。唯有過年時節才風塵僕僕趕著夜車到高雄的十三號碼頭候船,運氣好的話搭上舒適一點的太武輪,否則「開口笑」的登陸艇,在冬日大風巨浪一路搖搖晃晃,大部分的人都吐得七葷八素,而我竟然是精神抖擻那一個,吃吃便當、甲板吹吹海風、看看浪花,家鄉,不甚遠的距離,旅程總是那樣漫長與艱辛。舟車行行,到了料羅碼頭還是舟車行行,纔回得了在小金門名喚青岐的家。返家姆媽總是當作經年累月在外的遊子沒吃飽過似的,準備各式各樣豐盛的吃食,然後告訴妳她日日夜夜有多少掛念在千里外的妳。返家變成是填充離家親情的能量;而離家是下一次返家的期待。因此返家、離家,逐年、逐月,形成不脫軌的青春歲月。 黎明於鳥鳴叫中醒來,貪戀這難得的清閒,因為迥異於平日宛如救火般趕著上班上學台北家中的早晨。沒一會兒為老爸主刀的董文雅醫師來巡房換藥,他熱心的為我講解開刀細節,交談之下,原來他是我大弟那輩的人,他充滿信心專業的表達,一掃二弟先前的疑慮。又得知院長也是來自於家鄉的學長,一則欣喜家鄉吾輩有人材出,又再次嗟呼時光的倏忽而過。 大學畢業後的就業市場,文憑一切歸零,除白日忙於工作外,晚上投入更多的心力於外語的進修上。與死黨繡、西門嬰留連於英語補習班、台大語文中心、政大語文中心,工作進修、進修工作,相互激盪。三個單身都會女子在那段時間編織難忘的回憶與締結非常的情誼,雖孤單,心卻篤定。好似如此走下去前方有一盞明燈等著,世界如此的海闊天空。多年後繡、西門嬰相繼出國留學去,我則走入家庭,忙碌的生活,返鄉回家機會變得更少,唯一不變是姆媽企盼遊子的眼神像一根放風箏線,緊緊的綁著,不管妳飛多遠。 早餐過後,老爸已可自行活動自如,兩人閒閒的聊著,聊著小金門家中的姆媽,聊著在家鄉近年來生計逐漸困難的姐姐們,聊著台北兩位打拚弟弟們和樂的家,聊著表現優秀的記者妹妹卻婚期無著落,聊著我那青春期的兒子,:::。偷撿到一日的清閒與老爸獨處的幸福。 爾後,工作家庭兩頭忙,尤其婚後三年,外子考取中山獎學金,到美國進修二年,大兒子跌跌撞撞剛學走路,分偶家庭,辛苦自不在話下,幸好兩位弟弟暫與我同住,照應彼此。很長的一段時間咱家一直維持兩個家的型態:一個以老爸、姆媽為主的金門老家,一個在台北年輕人努力打拚棲息的家。玩味的是兄弟姐妹重覆共同模式:求學、就業、買屋結婚、創業,有趣的是把小時絕不作生意恨恨的誓言拋到九霄雲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返鄉機會更少了,反而老爸姆媽來台北看我們次數變多了。姆媽三不五時家鄉味快捷一包一包往台北寄,誇張的是有一年端午節,我們連收了三次粽子包裹,因為大家稱讚她包的粽子好吃,連遞送的郵差看了也不禁莞爾。 一會兒搭早班船過來的大姐、二姐,加入我與老爸閒嗑牙陣容。當然不能免俗帶來點心零嘴,自小一大早的泡茶吃點心一直是家鄉生活文化的一項習慣儀式,藉此劃開了一天勞動作息的序幕。霎那間病房像是在家裡一樣熱鬧起來,說說笑笑,話題儘繞著家鄉、家族裡每一份子打轉。這幾年家鄉變化急遽,各種福利措施的免費,聽得從事公共政策研究工作的外子,曾參訪西歐先進國家福利與之相較也嘖嘖稱奇。好的福利政策帶給我家鄉親人長輩好的照顧屬美事一樁,相對的由於時代變遷,資源消退,或錯綜複雜的因素,一些屬於鄉親美好事物逐漸消失。以前他們是如此的堅強、努力、勤儉;現在卻重心於打牌消遣玩物喪志。我更幻想對於部分福利措施是否轉換成老人教育保健的養生之道來代替過多的看醫生與取藥?透過與家人的對話,內心底不由得生出對家鄉又欣喜又感嘆又無奈種種複雜情懷。 除了婚姻家庭的經營,這二十多年的心力更放在所從事的貿易工作上,幸賴外子大力支持、幫助,一路走來,既艱辛又甜美,苦樂參半。一開始做生意非我所願,從小因為喜歡語文閱讀進而推及英文,選擇與英文接觸最多的行業。它的迷人處是抓住我冒險患難不安份的因子,開拓廣大無垠的視野。見證國際貿易的歷史演進,如溝通工具從早期cable, telex, fax ,進展到e 化的網路時代;美金對台幣匯率1:40到1:25到今日1:31.50;從早期在家打打字就有訂單,到現在必須一年飛行幾萬浬到國外找尋市場與訂單。或烏拉山下、或撒哈拉沙漠、或波斯灣頭、或兩河流域、或湄公河三角洲、或馬雅遺跡、或多瑙河流域,:::。越走越覺得自己的渺小,越走越感動於文化差異與人間的美妙,其中如不是從小家鄉動力的孕育我又如何採擷生命成長的風景呢!交易對手,或白人、或黑人、或黃人、或紅人、或咖啡人、:::,一一過招。商場叢林,時而驚濤駭浪,時而溫暖和煦,時而躓踣難行,時而海闊天空,一路行來總是隱約浮現一個身影,那就是老爸倒帶到我孩提時代他堅毅辛苦送貨到大膽等外島情景,用這些記憶他告訴我在商場上如何挺直脊背,如何能彎腰,闖過一關又一關,贏得異邦交易夥伴的敬重,欣慰有一年所主持的企業竟得經濟部認定的出口績優廠商頒獎。潮起潮落,一切如過眼雲煙,重要是隨時把自己放在鳴槍起跑點上。最可貴的是那從小自卑地位低落的小女孩終於得到小小的平反。 過了中午,來接我班的小弟一身輕便打扮加上幾本雜誌彷彿要渡假似,老爸下號令趕人,祇好匆匆到機場,搭著下午班機回到忙碌的台北。 今年清明過後,老爸姆媽又是大箱小箱提著春捲食料要來孝敬我們這些大小豬群們(山外志合叔的名言),每天翻過衡山指揮所小山頭,便可到大弟家上演由姆媽主導全家其樂融融聚餐的戲碼,外子總是欣羨家族和樂氣氛歸功於我們有一個好爸爸。老爸曾提及這輩子還有兩個心願未了,那天我突然有所悟對他說:「您兩個心願終於實現了!」原來他掛念妹妹婚事於去年覓得良婿歸,而二弟妹懷孕證實是可以捧斗燈火的男丁。 後語 希望這是一篇沒有「ending」的文章,因為再多的言語也描繪不盡育我的家鄉與雙親,我敬愛的姐姐們,我親愛的弟妹與家人們。期待老爸生日那天一家人能夠快快樂樂一起吃頓飯,幸福,不就是這樣子嗎?(完稿於印尼棉蘭機場4/16/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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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新頭碼頭印象
──台金迢迢路坎坷 在新頭搭登陸艇民眾報到時,夏天都會在候船室門口操場休息等候,冬季氣候寒冷便聚在候船室內,人數多時也常在走廊圍在一起取暖。一些攤販遇上船期便挑來蚵仔麵線、肉粽、麵包等各類小吃及冷熱飲靠近來兜售。簡陋的碼頭,欠缺管制設施,不比有組織的部隊,要求秩序良好確實不易,況且有時還要等上三四個小時,酷暑嚴寒的漫漫長夜,只要不喧嘩、不吵鬧,大都任由民眾方便,所以上船前新頭碼頭候船室裡裡外外男女老少有蹲著有站著的,以及滿地五花八門的大小行李,儼然就像是一個集散場,也別有一番另類的熱鬧場景。 出境上船前必須經過聯檢組行李檢查,檢查的目的在禁止攜帶防區軍機文件、軍用品及大陸走私貨物出境。一般違規物品依相關法令查處,屬於軍機文件或軍用物品則由聯檢組扣案處理,如紅燒豬肉罐頭、軍用餅干(兵仔餅)等之類的軍用食品也在禁止之列,如被員警發現只是自用三二罐,在地員警瞭解在地民情,都會睜一眼閉一眼放行,但如果是被聯檢官兵發現的必遭查扣,幾十年的軍管律規民眾大都知道,反正非法持有軍用物品是違法的,如不小題大作說要將之移送法辦即已大恩大德,東西被查扣沒收就算了,再也不會有人加以追問到底聯檢組如何處理呢? 搭登陸艇民眾接受行李檢查完畢,憑號碼單換取出入境許可證,在候船室原地休息聽候通知帶領上船。民眾必須等候後運物品及休假官兵全都上了船之後最後才登船的。員警在接到港指部運輸官通知民眾可以上船了,便吹哨子示意民眾排成一行,按順序跟著到指定的第×號登陸艇前灘頭預備登船。但民眾聽到哨音一響,為著要搶先上船佔位置打地鋪睡覺,便爭先恐後而用跑的,因為登陸艇航程155浬,正常18小時,特殊狀況甚或20小時以上才能靠岸。船艙內堆滿後運物資,所剩空間有限,有時人多連躺平的位置都沒有,所以愈喊叫排隊、按順序、慢慢來,喊的愈大聲跑的愈快,這一跑,一行則亂成了一堆。 出境開始上登陸艇時,安檢官兵要求民眾自動掀開入出境許可證有照片的內頁供其查驗上船。軍艦通常都是白天高潮前一小時搶灘靠岸,必須利用低潮期間十二小時內下客卸貨完畢。有時貨物多卸貨作業延長,等貨物卸完時已又快高潮了,但船又必須在前一小時趕快退灘否則會擱淺,所以為著趕潮水,上船時就像趕鴨子上架一樣,一窩蜂往前衝,有扶著老弱的,有背著嬰兒的,走在中間者常被後面挑著大件行李的推擠的嚎啕哭叫哀聲四起。上船秩序之亂不無是開放式沙灘碼頭無從管制的無奈,每次的出入境作業就像在打戰、在逃難一樣。由於搭乘登陸艇是如此這般苦難,許多人因而處思積慮都要想盡辦法爭搭太武輪。可是,有些不明就裡的民眾每見員警手上拿著太武輪船票在分發,以為員警大權掌握,其實員警只是依核定名冊發放而已,因而常會有親友找上員警要求幫忙安排太武輪船位,往往都是乘興來敗興去,在得不到滿意服務便責怪員警不幫忙,所以員警在職期間都曾被人誤解,甚至形同陌路。但人在公門好修行,卻也曾因在一票難求下,即便為民眾向聯檢組請求多放行一位登陸艇船位,始讓民眾能搭上船參加升學考試而受一張票一世情的感念,才覺得真正有為民服務的成就感。所以早期民眾能夠排上太武輪或能夠拿到一張太武輪船票(站票)或要到一張登陸艇吊床床位票者即屬與軍權關係良好的特權人士,可見當時島民台金交通所受軍權嚴苛操控之一斑。 新頭碼頭雖然只是個沒碼頭設施的灘頭,但它卻是1949年後國共幾度激戰上演的沙場,多少國軍和民防在此服勤犧牲生命;四五十年冷戰中負載著金門出入台金交通運輸的重任,取代了島民早期自「同安渡頭」經廈門赴南洋而改由新頭而台灣的出航口岸;多少鄉親錦繡前程從此繼往開來,也由這裡帶去了永難忘懷的綿綿鄉愁。迨於七十六年為遠東航空開航取而代之,繼之八十一年駐軍撤軍精減,登陸艇補給船偶爾只成了撤軍後運的主要功能,昔日新頭碼頭的熱絡景象也隨時光消失,唯是身歷其境的島民,猶然可以從浪濤沙中找回它的樣貌,追憶起島民軍管時期那坎坷交通往事的事實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