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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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院裡的記事】我的舅舅與二位舅媽
我們只有一位寶貝舅舅,卻有兩位舅媽。舅舅是受日本教育的,日據時代他是個警察,換了朝代後他進了中央黨部去了。在我小時候的印象,舅媽長得高高的,臉上白淨,骨架高大算不上秀逸,但穿著旗袍氣質倒也很不錯! 記得那時舅媽每年總會帶著小表弟阿國子來我們家住上幾天。能在廣闊的三合院裡和孩子們追逐嘻笑,是那位被關在城市公寓裡的小表弟很喜歡的!媽媽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大嫂可是熱誠款待!而舅媽對這位純樸的小姑也是親暱有加,從沒有姑嫂隔閡問題。媽媽說:舅媽很能幹!除了要照顧一大群兒女外,還會協助舅舅處理公文。 在早期公務人員薪資還不高的年代裡,那一大群孩子要吃要喝,還要念書,舅媽要操持那一家子生活,應該也很不容易!舅舅和爸爸一樣都是獨子,這在以前人的觀念裡是男丁太單薄,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舅媽和我的媽媽都有興旺男丁的傳宗接代壓力!所以就拚命生產,以報效「家」、「國」為使命!因此,舅媽生了六個兒子,三個女兒,我們家也有三個男丁。 可惜的是,舅媽辛苦大半輩子,也沒享到什麼福!正當兒女成家立業,事業有成要反哺時,舅媽生了大病去世了!從此,我們家三合院裡,再也沒有舅媽和小表弟來訪的蹤影,我們都很懷念那位遠在台北的唯一親愛舅媽。 過沒幾年,聽爸爸說舅舅要再婚,娶的是他的年輕秘書,還在圓山飯店開喜宴。那年舅舅已是花甲年歲了,在早期的觀念裡,這種老來再娶,多半子女是不太能接受,會鬧家庭革命的,舅舅家也不例外,子女群起抗議! 子女群起抗議還有另一個主要理由是這個女秘書在舅媽往生前,就跟舅舅有私下交往,套用現代名詞叫「×三」。所以子女更加無法接納她!不過經過幾番家庭革命,最後還是舅舅贏了。辦法是她和生的女兒另屋居住,舅舅還是住老家。 外婆八十六歲生日時在林溪寺辦壽宴,舅舅攜家帶眷總動員回來給外婆祝壽,我們終於見到新的年輕舅媽了。我不曉得舅舅那裡來的男人「魅力」!雖說他年輕時也是帥哥一枚,但在三十幾年前男人身體再健壯,六十歲也是被套上個「老」字了,又不像現在凍齡社會,一堆美魔女和老帥哥。 這位年輕舅媽不但人長得漂亮,氣質也好!身材高聎,性格感覺也溫和。聽爸爸說還是大學畢業的,父親是校長,母親也是老師,這樣好的條件實在惋惜!難怪這樁婚姻是在歷經多重革命下完成的! 外婆的生日壽宴上,她們這對「祖孫」級的婆媳也總算見面了(外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清末三寸金蓮女人,所以兒子二度喜宴她沒到)。按照規矩,這位新媳婦必須向婆婆俸茶,當年輕舅媽端茶盤再來收茶杯時,外婆在杯底壓了一疊厚厚的紅包鈔票!我看到隨即跟外婆說:「阿嬤您等我一下,我也去端一杯茶來俸上,紅包舅媽的三分之一就好。」旁邊的人齊喊:「妳端,一毛錢都沒有!」唉!差這麼多。 在當時我還算年輕的觀念裡,很質疑這樣年齡懸殊的一對當夫妻,會是個怎樣的感情?年輕舅媽樣樣條件都那麼好,為何要委屈自己,歷經多重革命的嫁給如父親般的舅舅?跟舅舅的孩子又如何相處?她比大表哥年輕,他們怎麼叫得出口? 唉!說到稱呼!這一點倒是我們那位克守禮俗的媽媽,叫如自己女兒般年齡的舅媽,大嫂長、大嫂短叫得可親暱又順口(舅舅是她很敬愛的哥哥)我們聽得都有點要起「雞皮疙瘩」,年輕舅媽被叫得神情很不自在! 在場的就連我們那位小媽媽十幾歲的姨媽都叫不出口。年輕舅媽對大家也很和顏悅色,比起我們那位有著架勢,讓我一點親切感都沒有的舅舅好多了。不過,讓我們心裡懷念的,還是那位往生已久的親愛前舅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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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崗寄情,紅樓有夢
這些年,搭機返鄉,每當班機飛臨金門上空,總是那麼的興奮,在天空中尋找熟悉的地面景物,去年返鄉,意外的從雲層中,看到了久違的古崗湖,那一片青山綠水,有著老李的成長痕跡,叫人不想它也難。 找了一個初秋溫暖的午後,騎上自行車,循者年少時的行車老路線,從南門海邊,過莒光樓,上環島西路,直奔古崗湖,相識半百的老朋友,老李來看你了,希望你的老相簿中,還保留著我的老相片。 走進古崗湖風景區,只見湖水依然盈盈,映照著藍天、白雲、綠樹、紅樓、湖畔的老榕樹,在料羅灣海風的吹拂下,一樹的綠葉,不停的搖擺著,好像是在招呼著老朋友:美麗的古崗,驚艷的雲山水,歡迎你的到來。 如往昔,古崗湖遊園,就是愛走湖畔的道路,走走停停,四處觀望,尋找不同角度的美麗古崗湖,今日舊地重遊,發現景觀已改變了不少,但還保留著不少當年的痕跡,猶記高中時期,一票同學來此同遊,有一位同學站在湖濱的柳樹下,說咱們走累了,躺在湖畔草皮上休息吧,那時,微風柳搖,湖聲輕傳,遠眺群山,真是好山好水,老李不禁展開雙手,環抱紅樓(紅牆的古崗樓),初次領略到古崗湖的風華和美麗,另外一個同學說,咱們乾脆躺成一排,做場青春純情夢,今天回想當時,年少青春,大膽做夢,閉上雙眼,展翅高飛,如今回想起當年情景,真是人生幾何,不亦快哉! 來遊古崗湖,當然要登上紅樓,古色古香,格局宏偉,引人注目,站在三樓,眼眺四方,湖水倒映,青山圍繞,盡收眼底,古崗村的老同學曾說過,晚風輕飄,晚霞滿天,古崗湖美不勝收,今日站在紅樓下、湖畔邊,抬頭看著燒紅一片的天空,同學所言不假,此時若能端上一杯咖啡,聆聽一曲音樂,想必更叫人駐足久久,不忍離去。 說起古崗湖的那一些陳年往事,有一件事情,到今天依舊銘記心頭,高中時,有一次為了繳交作業,特地跑到古崗湖寫生,在畫畫的過程中,突然感覺到整個風景區,滿滿的江南庭園味道,不自覺地為它加上樓、台、亭、閣,繳交作業時,老師說老李真敢作夢,今日舊地重遊,如果可以再重新畫畫,我好想在畫裡,畫上七張椅子,塗上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然後邀約老同學們,大家一起排排就坐,再次做場七彩蝴蝶夢,夢回當年青春時。 今曰舊地重遊,古崗湖的雲山水還是那麼美麗,彩霞滿天紅的叫人讚嘆不已,但是睹物思情,難免有些感慨,但願他日重遊,古崗依然可以寄情,紅樓依然可以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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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一把熾熱的文學之火 ──為金門睿友文學館109年閱讀島推廣活動專輯而作
第三檔 《開啟跨領域的人生對話──林金榮文學對話作品展》 林金榮老師民國五十一年出生於金門后浦南門,林氏家族自清末由同安遷居金門,祖上曾經一代為官,一代為來往廈門、越南之間的海上貿易商人,祖母是印尼出生的土生華人,九歲時返鄉探親後被留下來。 林金榮老師的外曾祖父、外公、父親都是傳統建築的匠師,外公早期跟隨古崗匠幫到新加坡學習西式建築,有能力承包洋樓的設計施工,三代人投入百年的傳統與新式建築行業。牽連到晚清下南洋、日軍佔據金門時期移居越南、國共內戰及國軍轉進金門後親人離散海外、八二三炮戰台海危機遷徙台灣等事件,過往的家族滄桑是近代金門的一部歷史縮影,恰好也成為他為家鄉多元書寫的感情養分。 林金榮老師自幼在複雜不安的生活環境長大,敏感的好奇心驅使、具有豐富多情的人格特性,喜歡研讀古典文學及新文藝的繽紛世界,勤勞執著養成長期寫作習慣,來與自己的人生對話。民國六十九年,金門高中畢業後離開金門,民國七十一年在馬祖西莒島服役,任馬祖日報通訊員,退伍後完成世界新專編輯採訪科學業,隨著台灣政治解嚴、開放報禁政策,參與辦報紙及雜誌主編、美術編輯、採訪記者等職務,同時投入促進金馬地區解除戒嚴社會運動。 林金榮老師曾說:「文學是可以對話的,它開啟生命歷程的無窮盡探索;文字是無聲的心靈語言,從小默默耕耘,一路走來,始終與單身、孤影起舞,悲傷和快樂都在其中。」此次藉由睿友文學館展出近50年來的手稿、書件,有他小學的日記《青年日記》、初中的日記《飄》、高中的日記《飛翔》、當兵的手札《浮生記》、新詩散文選集《被時光遺忘的情鎖》等,對應著生命潛在的浮動不定,持續寫作來與人生的私密對話,收錄每一個成長階段的心靈感受,走出一片獨自的文學星空。 林金榮老師著有:《與古蹟共舞》、《金門地區使用的陶瓷器文化探源》、《金門傳統漁業調查研究》、《金門傳統建築的裝飾藝術》、《金門脊墜風情》、《舞動神靈的祭典》、《金門古洋樓裝飾藝術》、《金門傳統聚落形成發展族譜彙編》、《金門常民文化》、《金城鎮民的歲月容顏-后浦往事》、《金門傳統建築之美》、《金門人文紀事》、《被時光遺忘的情鎖-林金榮新詩及散文選集》……等書。現為金門文化協會理事長,《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主筆,其涉獵的範圍除文學與文史,亦是著名的攝影家。 第四檔 《從繪畫創作走回文字的定位──許水富的文學之旅》 源自家族血緣傳承關係,許水富老師及其兄弟們,自小就染上繪畫與文學基因。一路上塗塗抹抹,寫寫改改;時而是塗鴉作品,時而是振筆文字的抒發。從少年即便輕狂到老態玩世,讀經史雜書,讀文史名著,拓展靈魂視野。如此一張張的畫作,一篇篇的詩章,便從生活筆縫中流溢而出。直到今日依然故我,創作再創作。 許水富老師為金門榜林人,1950年出生。師大美研所畢業。曾在雄獅美術擔任採訪記者,以及在台視學做舞台設計等工作,而後返回教育職場。於民國64年回到母校金寧國中教兩年書,深根藝術種子,在自己的鄉土培育良才。之後,又重返台灣,在台中明道中學幫忙創辦第一屆美工科。其中並在台北和同鄉畫友王士朝、翁清土、黃世團、林世英等人,共同籌設發起「金門畫會」,被推舉為第一屆理事長,也是金門第一個畫會組織。 除了教學,許水富老師也積極參與市場設計領域活動。並且出版八本相關的廣告書冊,其中一本廣告學是各學校採用的教科書。在許水富老師的印像中,除了繪畫書法愛好之外,國中時期就萌芽寫詩詞文類的語言,直到三十年前才正式寫詩出書。目前已經出版《叫醒私密痛覺》、《許水富短詩集》(中英對照)、《孤傷可樂》、《多邊形體溫》、《許水富世紀詩選》(中英對照)、《寡人詩集》、《饑餓詩集》……等詩集十六冊。其中《饑餓》詩集,曾榮獲華人世界冰心文學獎第二名的殊榮。其詩作亦曾被中華民國筆會翻譯外文行銷全世界。 許水富老師除著作等身,亦集詩人、書法家、藝術家於一身。曾參與各類畫展及個人詩書畫展發表會講演與評審,作為求教和學習的出發點。跨領域的學習和創作,豐富了老師的人生體驗,並且造就了志業的投擲,他不忘感謝故鄉土地的滋養,以及父母親的孕育教導,還有師長朋友們的鞭策鼓勵。 此次許水富老師把其手稿、著作及與文學相關之重要文物,透過睿友文學館的展出,必能讓蒞館參觀的鄉親和藝文界朋友們,更進一步認識「許水富詩.文學展演」的創作歷程,無不大大地提升金門文學的能見度。 結語 109年度雖然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地區部分活動均停辦,但睿友文學館為開放空間,不僅有前後門亦有側門,展場空氣流通;地板用漂白水消毒,櫥窗以酒精擦拭,並有洗手台,及備有乾洗手消毒噴霧劑供蒞館參觀的來賓使用。除為防止疫情蔓延而把關,也按原計畫推出縣籍作家文學作品展四檔,另舉行「詹宏志、楊樹清文學交流會」一場,絲毫不影響本館舉辦活動、及策展者親自出席解說之熱忱。 活動期間,無論策展者是詩人、作家或報導文學家,均為長年在文學園地耕耘的浯島菁英。他們在文壇的成就有目共睹,而且早已形塑個人獨特的書寫風格,因此蒞館參觀的人潮未曾間斷,顯見文學的力量已蓋過疫情的肆虐。即使因種種因素使然,仍有不盡人意之處,但吾人將秉持揭牌開館時的初衷,踏著先賢的腳步從縣定古蹟睿友學校出發,為這座被認為是邊陲地帶的島嶼,點燃一把熾熱的文學之火,復透過它的強光,照亮世界的每個地方。這不僅僅是自我期許,想必也是浯島文學人義無反顧的使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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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
牽牛花擦過眼角,剎那間閃入的紫藍色驚醒了眼瞳,迎面襲來一串串掛藤糾纏著我的頭髮,腳下踩著一地殘磚碎瓦,每一次落足都要和滿目蒼涼抗衡,稍一撞擊就如此刻心跳,不安而空洞。 這一段路不能用時間衡量,七十八年的等待終於濃縮成小小一個轉角,從閩南燕尾馬背大厝拐個彎,轉到一馬平川的空寥,就像電影跳接,沒考慮你茫然無助。時間,像一塊剪不斷的長布,有時平順如流水,有時漣漪成皺紋,我這小小轉角僅是長布上一個不起眼的皺褶。任誰都想不到,在時間長河裡,它頃刻間就要漾成一圈漣漪了。 當我從李氏家廟上完香走出來,我小聲對陪同我的堂侄說:「我想看看祖父和父親住過的屋子」。之前,我已看過被蟲蛀的田契和屋契,也見證堂侄一筆一劃延續了李家族譜,但我還想看一看李家祖屋。那間從沒人提起的屋子,它究竟長成什麼樣子?根植在什麼角落?時間能允許它與我初次見面嗎? 尋根,不就是要尋回祖輩留下的一點一滴嗎?但我卻害怕祖屋早已不存在。七十八年,該變的都變了,中國南方這個小島始終承載著我不停的想念,它要如何回答我千百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心裡的矛盾只有自己清楚,一句話含糊在嘴邊,近乎請求,卻又不敢苛求答案。堂侄的眼神有些遲疑,這一閃而過的神情似乎道盡了一切滄桑。 終於跨過這個轉角,眼前景象一生難忘。有好幾回在夢裡還看見這三面堅持不倒的紅磚座基、散落在地上的石具石磨、檐角那塊就快掉落的瓦片,以及那些在風中揶揄的紫色牽牛花。 堂侄在身邊細說著老屋歷史,聲音慢慢譜成人事變遷的悲歌,一聲聲,一個個畫面:有人把屋內陳設古董搬走、有人擅自闖入住下來,後來又舉家搬去台灣;我一有空就會過來清除那些頑固的牽牛花、也到過新加坡尋找了三次都失望而歸……。 聽著潦亂的話語,我腳下飄浮。低頭,仰頭,總是和坍塌面對面。看著晚清年間的閩式紋飾還在屋角迎風,七十八年只是無數紫花的春夏秋冬,但卻是我想在橫巷裡大喊一聲的理由。只怕過去一段空白真的決堤,所以始終忍住,不能像轟然倒下的屋頂哭花了臉。 我身邊的堂侄髮際已斑白,兩代人被託付照顧這個無人的家,無怨無悔。他年紀比我還大,一生青春卻要不斷和牽牛花的爬藤糾纏。父親死後,他承繼了委託,並相信春風會來、相信向南的海還在翻騰,總有一天會捎來消息。但他從未想到,一九四八年我祖父逝世,一九六五年家父也仙去,再也無人提起這上了鎖的祖屋,從此斷了一切,一邊是沒結果的等待,一邊是茫然的無知。 一九三七年祖父下的這一盤棋只有過河卒,只能拚命上前。從金門到新加坡,回頭,或無法回頭,都是未知數。就像浮萍,根懸在水中,不著地,漂遠了,不一定能回去原地。他想找一塊肥沃土地,重新植根,再次茁壯,但一切不盡人願,雙腳一離故土,一切都看天意。 我眼前開展了一幅畫面,下南洋的序曲響起……。 廟門一開,一道早晨的霞光照見斑駁地板,祖父牽著十多歲的父親背著強光緩步走入。火光一閃,蠟燭點燃,陰暗的家廟亮起來。這是最後一次上香,一九三七年戰火開始燃起,在動亂時局中,祖父決定到南洋一闖天地,也許也能因此避開戰火。 他把屋契、田契託付給鄉親,在他們關切眼光中拴上家門,這一拴竟是永遠的告別。 村外小路靜悄悄,父子倆的背影在親人注目下慢慢變小、變遠。告別時天色陰暗,大海在翻波,皮箱、心情,一樣沉重。是不是這條路,從此走向不歸?無視兩旁燕尾馬背冷冷俯視,也不管鞋底機械似地踩著身影,只顧一直向前,走出不回頭。 這只是我想像的畫面,也許寫一篇小說、拍一部連續劇我會這樣開始。其實,怎樣都行,沒有人告訴我真實的一切。我從沒見過祖父,他在我出世前就離世了,只留下一個寫著他名字的神主牌。父親沒向我提過金門,他在鬱鬱寡歡中也染病逝世。我對家鄉的唯一印象是寫在小學成績冊上的六個字:「福建省金門縣」,不停在我腦裡閃光。幾十年來,彷彿有一種呼喚、一種催促,一直在心裡呢喃:去看看,去看看。 失根的痛我無法瞭解,卻在祖母的眼神和她的家鄉歌謠聲中見出端倪。祖母總是望著遠方吟唱金門歌謠,手擊桌角打著節拍,一下子,「白鷺鷥」就飛來她的眼裡。祖母的白鷺鷥原來是潮濕的春雨,風一來,總會哭幾回。說好秋後再聚,要像候鳥,飛再遠也要記得太湖的樹。可是,任煙波默默,歌聲卻只在南國,春雨潮濕,看不見一隻真正的白鷺鷥。 後來特地到了金門太湖,想看看祖母歌聲中的白鷺鷥和她眼眸裡潮濕的春雨。但我只看到煙波裊裊,白鷺鷥遠遠地棲息在湖中小島的泥岸邊,我的想念竟是如此遙不可及。 我終於瞭解失根的痛。 為了找回自己的根,我不停尋找蛛絲馬跡,輾轉找到一位堂兄。將近八十歲的他一聽到我尋根的決心,突然就在我面前決堤了。他哽咽地說,自七十年前離鄉,就日夜想著能再回家鄉。因為種種因素,也沒人帶他回去,如今人老了,心也死了,不敢再想了。 我攤開地圖,他伸出長繭的手指,重重點擊在「西山前」三個字上。美麗,確是一場嘔心瀝血的堅持,確定家鄉地點的那一種美麗,像一朵花在心中綻放, 都是因為我堅持的傻勁。 憑著祖父的名字和家鄉地名,所以我來了,所以我站在一堆廢墟裡,雖然滿目淒涼,心裡卻是熱的。 我順手扯下牆邊一串牽牛花藤,青澀汁液流到手上,揮散著一種生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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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冷嗎?
冷氣團降臨台灣那天,大妹妹開車帶我們上陽明山,慶祝爸、媽結婚56周年慶,吃飽喝足後,緩步走回停車場,在馬路上走著,大妹妹怕媽咪凍著,沿路暖暖包、大圍巾伺候著,只聽見媽咪回答:「夠了、夠了,都包成肉粽,快看不見前方了」。 大妹妹接著說:媽咪,天冷怕您給感冒了。跟在後方的我,本來只是想拍拍母女倆的背影,卻讓對話給震撼住了。大妹的那一句:「媽咪,您冷嗎?要不要再圍大圍巾?」我心裡激動著,想想當子女的我們,無法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也只能抽空陪陪老年者了。 「行孝要加快」的聲音在我耳邊、心理迴盪著,父母親要的真的不多,陪伴吃個飯、散散步或是出門走走話家常,那是一種親情間的自然發酵,勝過任何的金錢、物資。身為子女的我們,請多關心年長的父母,因為他們是我們心中那塊最難割捨的,天冷了!爸爸、媽媽們:請多加件衣服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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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下廚
星期天早上11點鐘,兒子說:「老爸,中午我煮東西給您們吃。」 「真的?謝謝你。」我和妻子高興的眉飛色舞。 兒子大學畢業後當了1年的潛水艇義務役後,就考進一家光學電子公司工作。他的興趣就是喜歡吃美食,為了想吃更好的美食,乾脆到一家廚藝教室學做菜。學了一年多,竟然考進那家廚藝教室當兼任講師。 兒子讀小學時,我一直培養他往文學創作的路線前進。那時我經常得獎,每次得獎一定帶他參加盛會,有兩次聚會還遇到兒童文學名作家林良先生,我要兒子稱呼林良先生為林爺爺。 兒子的嘴巴很甜,真的親熱叫著:「林爺爺好。」 林良先生當時誇讚我的兒子聰明又伶俐。 「兒子,你要向林爺爺看齊。」那時我叮嚀他。 「好的。」兒子露出崇拜偶像的眼神。 想不到大學畢業後,兒子告訴我:「老爸,我對寫作沒興趣。」我被潑了一盆冷水,旋即想開了,因為當作家是渾然天成的,絲毫不能勉強。就像我的家族一樣,只有我一個人喜歡寫作,其餘的不屑一顧,甚至認為寫作只是雕蟲小技。 中午12點鐘,兒子告訴我們:「中餐煮好了。」 我和妻子走到餐桌旁邊,看見餐桌放了2樣菜餚和一碗湯。 其中一盤是主食筆管麵,一盤是炸雞胸肉,一海碗是蘿蔔豆腐湯。 我和妻子吃著香噴噴的午餐,讚不絕口的說「真好吃。」 兒子笑了,笑得好開心。我和妻子也非常得意,能吃到兒子下廚的美食是親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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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一把熾熱的文學之火
──為金門睿友文學館109年閱讀島推廣活動專輯而作 前言 金門睿友文學館自揭牌開館兩年以來,除舉辦作家作品展八檔(每檔三個月),另舉辦「張國治教授新詩朗誦會」、「台越文學論壇」、「黃振良老師《浯江衍派》新書發表會」、「詹宏志、楊樹清文學交流會」等與文學相關之活動各乙場。雖未達到成果豐碩之境地,然則把風貌多元的金門文學,呈現在鄉親與外賓面前,一起為文化立縣、文學金門而努力。 綜觀縣籍作家文學作品展覽期間,除引起各界高度關注,蒞館參觀之各界人士及藝文界朋友更是不可勝數。非僅已達到文化局古蹟活化再利用之目的,亦同時讓鄉親及海內外朋友,看到金門文學的豐富多元與蓬勃發展。故而,活動期間深獲各界肯定與好評。謹將109年度策展作家簡介如后,縱使部分文字已在新聞披露,但仍有收錄在本專輯之必要。除與鄉親共分享,亦冀望各界人士時加鞭策,共同為文學金門深情築夢。 第一檔 《我選擇一條人跡稀少的路行走──李福井70文學作品展》 「我選擇一條人跡稀少的路行走」,這句話概括了李福井老師從文青到如今70歲,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他以「我人生的青春時光,泅泳在台北的新聞大海之中;我人生的黃金歲月,貢獻給家鄉這塊土地。」作為他整個人生的註腳。 此次李福井老師70文學作品展,以六個不同時期的主題分別呈現: 〈青澀時期〉:高中時開始寫日記,他形容一手拿著七九步槍,一手拿著筆桿,想要破繭而出。他18歲的日記這樣寫著:「世界上哪一個作家,不是由寫練出來的,尤其,像我這樣自負的人,為了目標,上刀山,下油鍋,也樂意接受。」儼然是一個年少輕狂的文青。 〈大學時期〉:那時大學的錄取率只有13%,金門人能考上大學尤其不容易,千里迢迢漂洋過海到台灣讀書,交通不方便,經濟壓力很大,只能埋首圖書館苦讀。這一段時期的日記,敘述了他學思的過程。 〈學成返鄉〉:首先編《正氣中華報》軍聞版,後來編副刊寫方塊,先後寫「浯江夜話」、「聽濤隨筆」、「台北夜未眠」。其作品〈假使搭飛機像坐汽車〉、〈千金之妻〉、〈上帝的囚徒〉如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象,引起諸多讀者的共鳴。 〈遠遊台北〉:這時在《中國時報》工作,後來到馬祖當兵,外調《馬祖日報》編報紙寫社論,退伍時獲馬防部政戰主任兼政委會秘書長頒贈「馬報椽筆」獎盃。1999年出版《古寧頭戰紀》與《古寧頭歲月》,在立法院舉行新書首發會,為將來的戰史寫作跨出第一步。 〈鮭魚回流〉:台北退休之後又返鄉服務,這時有兩個工作重點:首先在金門展開地毯式田野調查,後來深入大陸與台灣採寫,十年之間書寫超過百萬字,完成十幾本書籍;其次創立金門書院道藝學會,禮聘大師來金開講,提昇地方文化內涵與生活層次,開啟了生命的高度,被譽為浯島最美的人文風景。 〈退休之後〉:返回第二故鄉台北,仍然選擇人煙稀少的地方,臨海而居,時常讀書寫作。回首來時路,一步一腳印。 李福井老師為金門古寧頭人,文化大學新聞系畢業,曾任職於金門《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台北《中國時報》、《中時晚報》、《自立晚報》、《大成報》,為資深媒體人。2006年返鄉從事田野調查、口述歷史採寫,足跡橫跨兩岸三地,採訪的人超過三百位。亦從事專欄、戰史、傳記、小說創作。著有:《與心靈有約》、《古寧頭戰紀》、《古寧頭歲月》、《丹心》……等文學與文史作品二十餘部。曾獲:國家出版獎、國史館台灣文獻獎、兩岸漂母杯散文獎、圖書金鼎獎及浯島文學獎……等獎項。曾任金門大學駐校作家、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現任金門書院道藝學會理事長,《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主筆。 第二檔 《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 本檔因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並沒有舉行開幕儀式,但《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仍然如期展出。是日,除了諸多鄉親及楊樹清老師的親朋好友蒞館參觀,前台灣文學館館長、成大特聘教授陳益源博士亦專程蒞金與會。 楊樹清老師除展出其手稿、著作、影像,及包括公孫嬿、商禽、周夢蝶、辛鬱、羅門、洛夫、楊牧、鄭愁予、黃春明等與金門文壇產生聯繫的重要手跡及文物收藏,其兄長畫家楊樹森也提供6件畫作配合展出,與鄉親、書友、藝文界人士,共享一場豐盛的文學饗宴。 楊樹清老師身世多重混血,父親來自湖南,母親來自閩南,出生於金門。就讀國小13歲時,即在《金門日報》發表第一篇習作〈我的哥哥〉,迄今累積千萬字書寫,擁30多種個人著作、50多種編撰叢書;17歲高一時渡海到台灣發展,創作,離鄉歲月已四十餘載;惟楊樹清的文化、文學、傳播領域,始終未脫離金門,持續以文字聚射這塊土地外,也在戒嚴、軍管時期創辦《金門報導》社區報,衝破威權體制;解嚴後推動《金門學》,創版主編《金門日報‧鄉訊》,之後再回歸文學創作本位。奔波在台、金的天空,「離、去、歸、返」,鄉情用這麼厚。楊樹清老師說,「所有離開的一切,原來都是為了要再回到一座未完成的島嶼。」 「島嶼之外需要連結,才能飛得更高,看得更遠」;長居台灣,但長年貼近浯島之鄉的楊樹清老師,被視為是台金文化、文學的一座橋樑。砲火下,番薯田成長的孩子,從料羅灣出航,橫渡台灣海峽,亦跨越了太平洋,曾浪遊北美三年多;來自邊陲之鄉,長期被視為邊緣書寫,楊樹清老師把自己的創作以及金門文學、金門學帶到台灣、海外,被外界看見與重視。他愛鄉愛土以及熱愛文學的情懷可見一斑。 詩人顏艾琳在〈孤獨的鮭魚〉一文開章即寫下「楊樹清的身影也代表著金門文學史的傳承、活動,他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傳奇故事」;廈大傳播博士陳榮昌在「金門臉譜系列:作家篇」的〈楊樹清台金文化橋樑的報導文學旗手〉一文中描寫道:「成名甚早的楊樹清,可以說是金門旅外最活躍、具高能見度的作家。曾連得多屆兩大報報導文學獎的他,不僅是國內知名報導文學作家,也是金門與台灣相當重要的文化橋樑。由於早年從事新聞傳播工作,加上心思敏銳、善於觀察,深諳社會議題結合金門大時代故事的文學敘事技巧,因此,讓他的報導文學充滿濃烈的地方關懷特色,同時又蘊含歷史時代厚度」。 楊樹清老師著有:報導文學《金門田野檔案》、《金門島嶼邊緣》、《天堂之路》、《閩風南渡》、《東渡之歌》、《消失的戰地》,散文《少年組曲》、《渡》、《番薯王》,小說《小記者獨白》、《愛情實驗》、《阿背》,文史《海上仙洲金門》……等個人著作30餘種、編撰叢書50餘種,可謂著作等身。歐洲科學院院士楊永斌譽之「金門的名片」,台大社會系教授薛承泰譽之「金門的維基百科」。曾任宜蘭佛光大學、金門大學首任駐校作家,金門燕南書院首任院長,現任《金門文藝》編輯總顧問,廈門朱子學院學術顧問。 此次楊樹清老師把其手稿、著作、影像及重要文物,透過睿友文學館的展出,必能呈現出金門文學的另一種風貌,繼而理解楊樹清老師──「文學是我的信仰,苦難是我寫作的養分」的心路歷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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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隊的荷葉
氣候變遷,花序大亂,十二月,在植物園,看到三月才應開的杜鵑花,更看到五月的荷葉,也逐漸在池塘冒出來了。 不過,還是先後有序,荷葉,也知道要排隊─成縱列,像閱兵分列式一片一片在水上浮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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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
是誰,翻開(離騷) 掘起九畹蘭田 以月的皎潔沐我 讀我以君子之姿 走了千年 從未忘懷原鄉 空谷幽幽,山泉潺潺 詩人編織著我的清香 畫家典藏我 出塵的孤芳 都說蘭心蕙質 一帖良藥 救贖這載浮載沉的悲涼 如果你願意 請再一次將我,以文字 入藥,埋葬 在你的辭章裡,等待 永恆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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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要放走的──見證敦南誠品熄燈
……臉書被敦南誠品歇業的相關活動,洗版洗不停,其實那幾天帶小孩去東區走走時,本來打算到那邊看看的,先生卻說,這時候人最多,帶著小孩沒必要特別去啊。 想想也是,我就這樣被洗腦了。 我不是台北人,但是敦南誠品也曾佔我回憶一席之地,畢竟生活在台北,離開金門的第一站,我一直在東區工作生活居多。 十年多之前,跟先生認識的那年,我租屋住在安和路上,情緒很脆弱,很常做惡夢,平日裡醒來,可以馬上去辦公室做事,轉移注意力,週末的時候卻有大把的時光自怨自傷。週末我總是醒來,看著窗外的林蔭,潑水洗臉,換好衣服就馬上上街,我會從遠企購物中心一直走到敦南誠品,東看西看,走路走一整天,讓我很累很累,晚上回家洗漱過後,筋疲力盡到再也沒有力氣知覺的睡了,我是打從骨子裡堅強的人。 敦化南路上有滿滿的櫟樹,我走著走著,見證了整年裡,滿樹綠葉轉成金黃,再化成褐粉色的日出日落,讓我養足了底氣,不再像內力全失。 有時候去上瑜珈課路過,有時候下班走去,門口有很多擺攤小販,衣服洋裝飾品、小金魚零錢包、彩繪石頭、文藝明信片,細細看完買不到幾次,情感的記憶還是比較深刻。 和舍監先生後,也是大概這個季節,炎熱偶雨,他依著我的習慣,在仁愛圓環,環走了無數個夜晚到夜深,從眼淚到感動,他跟我告白我哭了幾夜,他說以後會陪我面對人生各種課題,我再也不需要獨自面對,說著這句話時就在敦南誠品門口那台階,聽起來像日常對話現在想想其實震撼,我們都不是輕易說我愛你或承諾的人。走著走著,答應和他交往的那聲才應下,路邊有個男子騎腳踏車停下來,跟我要了二十塊買便當吃,人生如戲。 我想起上個月前,巷子口的鵝肉攤無預警的拉下了鐵門,老闆是一對年長夫妻,老人清瘦臉上總帶著慈善堅毅的神情,每天接小孩放學時總跟他打招呼。 二週後,鐵門拉開了,忽然變成娃娃機店,一切都是商業考量。我住在這裡將近七年,以後牽著小孩走過,我可能會說,你還記不記得這裡以前其實是……。 畫面有鬧情緒也有美好的,來得及說再見,來不及說再見又如何,總是要放走的,包括那些故事情節,畢竟我們的故事,都只是它見證的千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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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2021年元旦,寒潮來襲,天寒地凍,我在暮色中返鄉,羅厝漁港外,就是美麗的東林灣,夕陽正在緩緩落下,我滑開手機,捕捉下絕美落日,海闊天空,日落千里之外,我是遊子,也是歸人,總有那麼一天,會向它一樣,回到地平線上,回到生長的地方。 烈嶼島很適合追落日,我家門前就是「八青路」,只要是天氣好的傍晚時分,總能見到一輛輛的機車呼嘯而過,年輕人豪邁迎風,青春燦笑的飆向「沙溪堡」,那是國境之西,早期是打漁人心底最戒慎的「破湍頭」海域,後來又成了國共兩分的峰火界線,如今優雅轉身,反倒成了網美打卡的一大熱點,尤其是日落之前,最是引人也最吸睛。 追完落日,我將轉身,後方就是「海園餐廳」,今晚有大哥大嫂歡喜安排的宴席,為小孫子滿週歲而請客,傳統的「沁油飯」搭配「蚵仔麵線」外,還有滿滿的佳餚美酒,所有的親朋好友和鄉賢鄰居,都是真心邀請的座上賓客,我們要在寒流過境的今夜,舉杯齊眉,一釂而盡,大夥兒在杯觥交錯間,追酒逐桌,一起寫下這場美好的暖心喜事。 望著落日,飲下高粱,想想過往,其人生不就是一段又一段「追」的旅程和記憶。年少愛追夢,所以負笈他鄉,不怕辜負故鄉韶光;中年以後,兩地往返,如飛鴻似踏雪,總是來去也匆匆;如若晚年到來,或許就是落葉歸根,故里長棲,重返童年,笑看一生寵辱。 想到這,夜深且寒,我不自覺的輕輕讀起蔣捷的「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走過知命之年,經過多少生活溪谷的臨深履薄,蜿蜒起伏的無悔前行後,如今也算活得豁然開朗,體悟出人生喜樂,內心深處更能知足常樂……今日於故鄉海角,有幸與落日擦肩,有感「追」的艱苦與喜悅,書寫下這一段淺淺心語,以為新年返鄉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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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微波女孩
記得國中語文課有這樣的一篇練習,那時老師的要求是 : 寫一封情書。 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這是她個人為了滿足自己偷窺學生思想的嘗試吧。就像透過文字,讓我們全班對彼此展露裸體一樣。我想自己便是在那階段染上了這樣齷齪的習慣,而這又是一篇關於我自身的經驗。 那時,沒有「認真即輸」這類流行語,既然沒人說,多數人也不理解這個概念,而這樣的後果就是我們在文字上毫不猶豫的、賣弄的,將自己原始醜陋又富表現慾地思想彈出褲襠。但我要講述的,並不是關於男孩寫的那些陳詞情話,而是當時我親身發生的一個回憶。 在恢復單身的這幾個月中,我反覆想起,與我相處的那些獨立靈魂,他們之中有安靜,有喧囂,但無一例外,我們都在彼此迴路中消失。 對當代的我們來說,記憶是腦晶片中的快取暫存。而這件事情,從遺忘開始也從遺忘結束。 我忘了那時幾歲,反正是國中生的年紀。 我不算傳統社會歸類為好孩子的那種,也不算壞的極致。但那時每天都享受著那種叛逆帶來的刺激氛圍……關於我,只需要這樣一個淺薄的概念。 在少數到學校的日子裡,那天的國文課,老師在每個人的腦晶內添加了這樣一個課題 : 情書一封。請以紙張書寫。 班上有人竊笑起來,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因為情書主題,還是必須用紙本書寫,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們透過腦晶在互相傳送一些稱為迷因的搞笑圖片。我也暗笑她的迂腐,當代紙本書寫已經非常少見,通常為重要的法條宣告才有手書形式,而且只是為了留下上傳到互連網上的證據。 記得父親常常看著新聞抱怨當代的一切都太速食與塑料,他常常一邊聽著竹內瑪麗亞唱的塑料愛情,一邊大罵當代的文化。他也抱怨保護隱私反而成為一種犯罪嫌疑,實在匪夷所思。早知道他守舊,也沒和他爭論什麼,我出生在這個時代,自然習慣這種文化帶來的規則。 說回那堂國文課,我記得沒多久便寫完一堆陳詞爛調,沒打算拿高分和認真對待。剩下的課堂時間,我便開始在網路上瀏覽色情網站。 忘了瀏覽多久,介面彈出一則匿名並隱藏發送位址的私人信件。 信件標題是一顆紫色與粉色漸層的愛心。色情廣告信件嗎?業者能發送到教育時段的頻道? 我仔細研究信件。有一張Alpha圖層,我把信件轉成負片效果,信件淡淡的看出一個英文字串 : 「VaporGirl」 我把眼前的界面縮小,確認班上的同學還在寫他們的情書,老師八成在看老式韓劇,於是我大著膽子,打開信件並前往信件自動導向的網域。 將意識抽離物質界就像重新整理自己所有的感官一樣,那時眼前是昏暗的亂術字符,嘴裡感覺是廉價軟糖的味道,皮膚刺痛像是跳進辣椒水泳池中。其他感官我也整理不出頭緒。 隨後是界面重啟的畫面,用戶會看到大數據下客製化的短秒數廣告,我這個年紀大多是關於速成記憶與人工智慧家教相關的廣告,當然所有年齡段都有心理療程與諮商的廣告。 不久後,充滿轉置矩陣網格與浮點躁波的三維降冪世界在腳下展開並包覆我。 我一眼就能認出這個地方,這邊是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造訪的那種網站的其中之一……雖然還沒確定跳轉到哪個子頁時,一切都像照著一層面紗,但這邊的氣氛實在相當強烈。霓虹燈伴隨著迪斯可和男女歡愉的廣告低吟聲隨著網格的波瀾向我襲來,彷彿能感覺到甜膩燈光和無數雙手透過薄紗貼伏在我臉上。 這裡是伴隨無數寂寞人們,被稱為虛擬新宿的──虹浴。 載入完成,薄紗開始碎裂。伺服器將我跳轉到另一個子頁。虹浴中的我,身體色調分離,多邊形面數驟降並互相摺疊,最後坍塌成一個矩陣,代號表為%。 % 飄過資訊流殼層,輕鬆越過通訊協定,像白血球穿過血管一樣,我站在一家飄逸著粉紫色水煙的店前。 「微波女孩?」我才剛認出店門口燈籠上寫下的紅字。 「你收到我的信了。」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的回頭。我永遠忘不了這個回頭後的畫面。 一個穿著我熟悉制服的女孩站在我身後。 她的臉上掛著一抹尷尬的笑容,我記得自己則是苦笑。 那是班上的一個女孩,我少數要好的異性朋友。長得並不是特別出眾,可是相當灑脫。我們的家庭背景落差相當大可是我欣賞她出生在那樣富裕的家庭,卻懂的反叛那些加諸在她身上的。國中時我隱約記得,她父親常常出現在媒體報導上。 「妳就是……這個?」我朝身後的招牌指了一下。 「其中一個……我們切到私有頻段,快點。」她向我快步走來,我的虛擬介面又收到一封匿名的「情書」。 虹浴中的這類信息通常都是付費的,但兩個未成年站在公開位址也讓我窘迫和緊張。 我撥款開啟,她和我被同一個矩陣壓縮,通過通訊協定後,我們到了一間和式的房間。這裡面有全息投影的紫色竹子與在榻榻米上蔓延開的乾冰,室內濕度非常潮濕,光點因此暈染得像夢境一般。合成器混合尺八的電子音樂在室內播放著。 我的帳戶扣下一筆不小的費用。一封情書所需要的價格。 不過你也懂的,這些在少年的眼中已經無所謂。 微波女孩坐在壁爐旁,兩腿微開,冷色的光規律的閃爍,將她的側臉照耀的……吸引人。她嘴角勾起一彎笑,眼睛中反射著橘色的光點,輕咬反光唇蜜的唇。 她熟練的紮起頭髮,豎起高馬尾。身上制服材質漸變為塑料透明。房間內的燈光閃爍開始變快,全息投影的紫竹也不斷往上生長,相對之下的我感覺在下降,變冷了,想抓住什麼。 房間的燈光閃爍的更快,似乎完全與我脈搏同步,我的眼睛瞳孔放大縮小,盯住她身體的每一個細節。 我向前走,開始沉淪。 輕咬耳朵,髮稍掠過鼻尖,舌尖輕吐,微溼的下腹,抓破的肩胛。 燈光似夜晚冷雷,音樂已經沒有主旋律,只剩下互相碰撞的低音貝斯。 燈光漸緩,尺八的旋律淡淡的從氛圍音樂中竄起。我看著她扯斷絲帶放下頭髮。 「妳做這……多久了?」 她沒有看向我,只是用指尖撩撥著地上的乾冰。 「不久,事實是,我不知道幾次了。」 「怎麼?記性太差了吧……妳成績挺好的不是?」 她翹著腳坐在房間的對角說 :「我將這裡面的記憶都存在暫存裡,沒多久就會忘掉。」 「為什麼?」 「你不是我第一個遇見的熟人。」 稍微長大之後,父親跟我提到這種事件在舊時代其實相當頻繁,尤其是亞洲。不過發生在有網路治平專案的當代台灣仍然使他驚訝。每當跟父親談起這類話題,我總得小心避開自己好奇的原因,這一直是祕密,也必須是個祕密。 那天我離開虹浴,回到物質世界,回到那堂還剩十分鐘才下課的語文課。這不是個夢,我的下體仍然腫脹。但是我看向課堂中那個紮起頭髮的女孩,她並沒有看向我。 幾個星期後,她的父親帶著她往直轄市去了,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樣也好,就這樣。再見,微波女孩。 We live in the temp world , No one cares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