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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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載夢想的風箏
還記得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爸媽總愛帶我們到仁義潭大壩放風箏,風箏飛的很高,小小的我站在他們身旁,仰著小腦袋,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風箏在空中自在的飛翔,小時候不懂得怎麼放,只知道站在爸爸後面,看著他一個勁的跑,然後風箏就乖乖的飛上了天空,等到風箏高掛時再由我接手,一切都好像是那樣簡單。 然而現在,正值三月天微風徐徐,天高氣爽,不正是放風箏的好季節嗎?但現在,長大的我是不會和爸爸一起去放風箏了的,我們約了我的好朋友們,拿著我們買好的風箏,大夥兒騎著車準備去大壩上瘋狂一次,我拉長了大概兩米的線,拉著風箏跑了起來,一開始我怎麼跑風箏都飛不起來,於是想到了爸爸曾說過:「放風箏不能順風跑,逆著風跑才能越飛越高。」果然我試著逆著風跑,風箏就乘著風越飛越高,在風的作用下,風箏就晃晃悠悠的飛上了天。接著,我便開始慢慢放線,由於風速大小十分的合適,所以風箏在飛的時候也沒有費我多少力氣,輕輕鬆鬆地飛上天了,很快,隨著風箏越飛越高,手裡的線也沒有了,於是,我就和朋友們輪流拉著風箏線,坐在大壩旁悠閒的欣賞著周圍的景物。 我從小就愛放風箏,有一次,爸爸告訴我,把自己想說的都寫在風箏上,然後讓風箏把它順著線送到天空去,你的願望就會實現,所以我總習慣寫些願望小紙條,寫上夢想,滿懷希望地把自己的夢想寫在上面,字條上歪歪斜斜地寫上了我的夢想,天真的以為過不了多久我的願望就會變成真的,可當時幼稚的我怎麼能想到那只是爸爸為了哄我而耍的把戲,如今,我已經長大了,雖然我知道那只是一個父親的騙局,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相信它,一如既往地追求著我的夢想,相信它只要有願就會實現。 於是長大後的我們帶著風箏出發了,相信逆風飛翔的風箏,才能飛得高。只有經歷了逆境的磨難,我們才能在人生的旅途中學會勇敢,懂得珍惜,然而每一個風箏,都有一條線,不緊不馳,始終牽引著風箏,而且每一個風箏,也都需要一根線,他或許會抑制著風箏的飛翔,甚至造成風箏無法扶搖直上的尷尬,但,那卻是風箏惟一的歸途,但風箏是一種不安分的小小孩,當它飛到一定高度時就開始沾沾自喜,嘗試如何爭脫那根羈絆著它的線,讓它無法隨心所欲飛翔的線,但是它怎麼會知道高空上的天氣反覆無常,無情風吹雨打正在等著它,如果不小心掙脫了線,失去了線,雖然表面上還是完整無缺,但卻迷失了方向,直到永遠,永遠……,沒有了線的支撐,風箏就算飛上天也會像無頭的蒼蠅,不知要飛到哪裡去, 爸媽就是這條線,它能助風箏飛得高聳入雲,飛到九霄雲外,飛向一望無際,不過,它也能讓風箏垮掉,隨風飄落,像一塊枯黃的葉子,癱軟在地上,無人理踩,在狂風暴雨裡,它是風箏唯一的依靠;在天氣晴朗時,它是風箏唯一的密友,縱然自己脆弱無助,控制風箏的線就會盡它天賦的職責,憑著它守護的意志,無私奉獻,守護風箏。 風箏乘載著我童年的夢,我一定會讓載著我夢想的風箏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更期待更相信風箏與線,唇齒相依,相輔相成,相剋相濟,我感恩在我成長的路上一直有線的陪伴,更相信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乘風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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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情歌
夏很晚了,山徑飄落葉 堆砌千秋軼事 欲走還留的霧 恍若雪白絲絹環繞山城 妳偏好研讀史書 此刻當俯首案前 邀月光翻讀<水滸傳> 籬下夜蟲唧唧; 一縷俠義幽魂徘徊長空 想當年瓊英郡主於戰役中 寧為情義自刎蘇州城 英雄烈女,相逢亂世 生死亦相隨。 羅娜,那雲風舞弄的古道 虛懷若谷的孟宗竹蜿蜒 風雅了整座山林 山山水水都冀望 我們再次造訪 而綠光撲朔的螢火蟲 自一場夏雨后,即杳然無蹤 妳的眼眸是否還閃爍著情意 羅娜,夜深了 山城鼓樂戛然而止 黑森林迷霧籠罩。 若問,世間情為何物? 妳可自縹緲的山頭 聆聽梁山情歌千古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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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因為他們把金門定位成:「戰鬥的金門」、「守法的金門」、「禮貌的金門」與「整潔的金門」,若有違背其意旨者,就是違法。因為除了憲法外,他們又訂定了「單行法」來約束居民,迫使他們不得不就範。 故而,凡是警察局認定的不良份子,倘若膽敢再違警,被送明德班管訓的機率相當高。一旦出來後,幾乎都有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的切身感受,一提起「管訓」兩個字,莫不膽顫心驚。由此可見,教育班長對他們施予的體能磨練已產生極大的效果,表現良好的早日回家,不服管教者繼續磨練,人權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即使是冤枉亦無可奈何,倘若到處去伸冤,更會激怒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大家就等著瞧。別忘了!他們有單行法的保護,這就是以軍領政、戰地政務體制下的島嶼形態。 張永福畏罪自戕的消息,軍方依然嚴密地封鎖,他們仍然暗中監視跟他有關的人士。首先他們查到的是林萬枝涉及為匪宣傳、顛覆政府的案件,其主謀竟然是張永福,但林萬枝寧願接受情治人員百般地凌虐,也不願透露主謀是誰,以致不能把他繩之以法。也因為他嘴硬或是基於道義,始終不願供出主謀的名字,所以被軍事法庭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林萬枝可說當了他的替死鬼。(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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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民國68年我從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回到金門家鄉考老師教職,爸爸望子成龍,希望我走教職這條公家頭路,我天生反骨,應付地考了一下,落選了。我的同學幾乎都作了老師,這一兩年陸續退休領終身俸,我走了一條佛洛斯特和別人不一樣的小徑。我常對自己喊話:「你要寫到倒下去的那一天。」就像不管是晚境堪憐、咯血而亡的鍾理和,還是豐華老而不減,經霜逾茂的洛夫那樣。 ●王學敏:哦!這志願很宏大,必定有什麼內在的生命情境支持著你走這條路吧? ●黃克全:我剛開始寫作,和一般作家那樣,是摸索的、偏向於反映現實的,可是我很快摸索、型塑出自己的一套作法,我的作法是,在形式風格的表現上,我呈多樣,但在思想上,我有一貫的,到目前為止始終如一的世界觀、哲學觀。基本上我是現代主義的秉持者,後來現代主義被利歐塔等人一路追打,直到哈柏瑪斯,才扳回一些現代主義的顏面和局勢。所以我常說自己是至死不悔的現代派作家。但我並不是沒有大疑的,我半信半疑下,擬出一套「超越原理」,萬物皆具自我超越的辯證性。在這份辯證性裡,我取得前進的因和果,還有力量和價值尊嚴。 ●王學敏:早年金門的文學閱讀環境,想是很貧瘠的吧? ●黃克全:我再回想很早年,自己對文學的接觸和想法。我念小學四、五年級就看漫畫,忘了作者的《地球防衛軍》、《仇斷大別山》、《奪魂旗》讀金杏枝的《籃球情人夢》、黃輝的言情小說、費蒙的《賭國仇城》,還有瓊瑤的《六個夢》、《紫貝殼》、《翦翦風》、《船》等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突然強烈感受到,世界分成兩種:現實和文學。而現實世界是不值得過的,哪比得上文學裡的那個世界呢?我這樣想,對生命滿懷感激,頓時生活也跟著虎虎生風起來。當然有人會說文學裡的那個世界未免虛幻,是的,那麼我可不可以也這樣回答他呢?你認為現實世界一定屬真實的嗎?說不定更虛幻呢?而且「虛幻的園子裡,有真實的蟾蜍呢!」這是哪一個畫家講的?總之,我們必須創造出我們的真實。 ●王學敏:大家都知道,在台灣文壇上你以專研七等生著稱,你也有一本評論集《七等生論》在苗栗縣政府出版,談談七等生對你的文學寫作上的意義? ●黃克全:我第一次接觸到七等生是在永和某舊書報攤買到一本林白出版社版的《僵局》,就是封面是七等生和太太、雷驤太太三人登山回程,一副很疲憊樣子的照片的那本。我讀到許多宛如四十年代法國新小說的作品,對我來說是耳目一新了。又讀到那篇令人「驚疑莫名」的〈我愛黑眼珠〉,初讀時讀不懂,但我在想:七等生是個師範學校背景的老師,他不致於故意寫一個違逆倫常的敗德故事。〈我愛黑眼珠〉敘述李龍第進城會其妻子晴子,突然大雨成災,洪水來了,李龍第救了名陌生女子,後來才知道她是名妓女。隔天,李龍第發現自己妻子--晴子,被困在對面建築的屋頂,李龍第在洪水期間始終抱著妓女,不顧晴子的責罵、呼喊……。針對這篇小說,我前後總共寫了五篇論述,包括那篇被收入九歌版《中華現代文學大系》一書中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此外,我開始細讀七等生,陸續買了晨鐘版的《離城記》和一連串的遠景版七等生著作,包括那本論述《耶穌的藝術》。 民國六十八年輔大畢業前夕,我廢寢忘食地連趕五天,連畢業典禮都缺席,窩在宿舍寫下那篇近兩萬字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在這篇評論中,我用宗教的絕對性懸擱了倫理的相對性這觀點來作論述。原稿投往《中外文學》。另外影印一份寄給七等生。蒙當時台大外文系主任兼《中外文學》月刊主編蔡源煌教授留用。很快地,我也接到七等生一封用白報紙寫來的長信。信中除了肯定我的用心,另外也建議我應該把〈我愛黑眼珠〉故事裡,李龍第的生命信仰在整個事件裡的寓義如何轉變,予以釐清。我因此又寫了一篇〈《我愛黑眼珠》之寓義轉化過程〉,投輔大林明德老師兼任總編輯的《益世雜誌》上刊載。 ●王學敏:你的小說受七等生影響嗎? ●黃克全:我受到七等生作品的影響是可想見的,他的孤獨、個人價值的自我維護與建立,形成一座自足的堡壘,是讓人豔羨的,我是學他這點。至於文字、行文方面,我自認並沒受他影響多深。行文風格方面,我反而較偏近陳映真。 ●王學敏:你見過七等生本人嗎? ●黃克全:見過。輔大畢業後一兩年間,我緊鑼密鼓寫了約十萬字七等生論,結集成冊。七等生親自從通霄北上台北,幫我跟洪範書局洽商。不久,洪範股東之一的葉步榮先生回了我一封措辭很客氣的信,謙稱洪範這次沒有盡到照顧年輕作家的責任云云……。七等生則告訴我,洪範幾位決策者只有楊牧主張暫且保留。之前我才寫過一篇文字批評楊牧那篇〈七等生小說的真與幻〉呢,楊牧卻獨排眾議,要保留我的評論集,老實說,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也感受到一個學者泱泱大度的風範,以及對後學的提攜。 在跟七等生往返幾封信後,我要求前往苗栗通霄登門拜訪。他爽快答應。依約當天我搭火車南下。七等生家位在鎮上一條主要大街的最後一間──或是說第一間。是座平房,屋前有排像是七里香之類的灌木叢,還有一小塊空地。地坪不算小,只是,整條街只有他們這間是老舊平房,其他是工整的店面,二者外貌形成強烈對比。作家家裡擺設簡樸,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屋角有一台黑色鋼琴。女主人在廚房忙著做菜,鍋鏟聲中,我這才驚覺到自己的不懂人情世故。我和七等生坐在客廳等待開飯。不一會兒,滿桌菜餚擺上,女主人說:「菜太少了。」我想回句什麼客套話,但不知怎麼,終竟緘默著。七等生接了句:「不會,剛剛好。」我偷偷瞄了女主人一眼,心想:「原來她就是《我愛黑眼珠》小說裡的女主角晴子,果然有雙烏黑的大眼睛。」隨後我們三人安安靜靜各自扒飯、挾菜,把那頓飯吃完。 ●王學敏:換一個輕鬆的話題吧?不過可能也是最沉重的問題?你創作到現在,有出版的,寫出來存檔還沒出版的,總共三十本有吧?哪一本你最喜歡?最滿意? ●黃克全:回答這問題之前,我又要先提到名主持人拉門‧辛(Raman-k Singh)對約翰‧傅敖斯(John Fowles, 1926年~2005年),的一段唔談──傅敖斯就是寫《大法師》、《捕蝶人》、《法國中尉的女人》成名的那位美國文壇怪傑,這三部作品 都曾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 拉門‧辛問你喜歡自己的哪一本小說? 傅敖斯回答我喜歡最差的那本。 哪一本? 《大法師》。 《大法師》是傅敖斯的處女作。他的小說背景及思想逡巡在英國、法國和希臘三個國家之間。但他卻表示「思想才是他唯一的祖國。」 作家不至於喜歡自己最差的那本的,傅敖斯的話語背後隱義想是如此:我們不妨拐個彎從大陸作家阿城說起。阿城在一九九八年《遍地風流》自序文裡這樣自剖自況:「文章是狀態的流露,年輕的時候就流露出年輕的狀態,狀態一過,就再也寫不到了。所以現在來改那時的文章,難下筆,越描越枯,不如不改。狀態原來是不可以欺負的,它任性之極。就是醜,也醜得有志氣,不得不敬它。」傅敖斯莫非也是如此嗎?《大法師》是他對人之存在的根本:上帝,的質疑。開啟了日後《捕蝶人》對是非善惡、《法國中尉的女人》對真實虛幻等命題的探詢。想是他自認《大法師》並沒能對自己的命題有相當的釐清,等於虛晃了一遭。所以他才說那是自己最差的一本小說。雖是最差,但原先那份生氣淋漓的「醜」,可能一去不復返,換言之,那是他最差最醜的小孩,所以最為他所珍惜。 不管誰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每一本。」 接著我可以再補充妳一句:「每一本都差。」 換我問妳吧?妳最喜歡自己哪一本書?(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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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我在
星期日晚上,一如以往,我騎機車從家裡來到了水頭碼頭搭船。今天有看到幾個熟面孔,學生裡面有伊婷、梓馨、紹哲、愉雯、亮鈞、小多等,他們都是卓環國小的學生,相信再過幾年他們就會完全忘記我。正如同,幼兒園、國小時期的教師,我能記住的也沒有幾個了,就算記得名字也大多記不得互動內容。人的大腦能夠記憶的空間有限,偏偏世事紛繁,這樣的狀況是理所當然的。「鄧巴數」就指出了一個群落的上限通常是一百五十人,超過的話就需要搭配額外的管理手段了。人們來來去去,有些走、有些來,事過境遷,還能記得些什麼呢?下週五就要辦理退伍的手續了,這一年快結束,也就代表著修復自己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暑假的時候,學校人煙稀少,尤其有一段時間幾乎是沒有幾個人。那段時間過得很愜意,常常就在圖書室睡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這麼好睡,早知道多偷懶一點。 退伍就是面臨即將失業的問題,幸而替代役是有時間沉澱心靈的,寬慰自己的總是一種替「未來」投資的心理,「我明白特定的時間投資或許會花費今天的時間,亦即犧牲我暫時性滿足部分急事的能力,但那些時間投資可以為我的人生製造多一點餘裕,對我的明天會有正面影響。有些事我今天做了,可以讓明天更好。有些選擇我現在做了,可以為稍後製造更多空間。就是這樣一個想法,讓我長久以來第一次覺得,事情有機會出現轉變。」(《贏在拖延術》,二○一六)可是這樣的投資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開花結果?距離大專院校的教職,也不見機運出現,父母的殷殷期盼該如何回應呢?其他投資,也沒有起色。還是說我方向錯誤了?縱使創新的本質就是嘗試,現今已經過三十歲的我真的沒有太多籌碼了。豈非知之難,處知則難也? 晚上一如往常,吃了半顆安眠藥,酣然大睡。夢中夢見自己舊家門前出現一堆老虎,我拿槍從窗邊射死幾隻,剩下的我父親說他要處理,從我手中接走了那把槍。醒來,上完廁所,五點左右,繼續倒頭睡。順便看看這期的某份報紙,該死的報紙又沒刊我的文章,到底選擇標準為何我也不知道。命理說我目前是處於「貴而不富」的階段。那麼我現在需要點舞臺榮耀自己,這樣算求「貴」嗎?如果這是「貴」的話,何以不順遂?或許其中自有理由吧。 人在生病的時候是特別脆弱的,人在被選擇的時候是特別迷惘的,人在谷底的時候是特別焦慮的。盤整越久、基礎越穩,翻身之後,扶搖直上,其力積蓄已久,其勢自不可擋,「你且觀看貝希摩斯(Behemoth),我造你也造他。他吃草與牛一樣,他的氣力在腰間,能力在肚腹的筋上。他搖動尾巴如香柏樹,他大腿的筋互相聯絡。他的骨頭好像銅管,他的肢體彷彿鐵棍。他在神所造的物中為首,創造他的給他刀劍。諸山給他出食物,也是百獸遊玩之處。他伏在蓮葉之下,臥在蘆葦隱密處和水窪子裡。蓮葉的陰涼遮蔽他,溪旁的柳樹環繞他。河水泛濫,他不發戰,就是約旦河的水漲到他口邊,也是安然。在他防備的時候,誰能捉拿他?誰能牢籠他、穿他的鼻子呢?」(《約伯記》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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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
那夜,當月亮 閉上眼睛 有顆珊瑚,瞬間 在礁岩深處 發光 像夢中的螢火 一閃,一閃 亮晶晶 照亮千萬年來 無人聞問 寂寞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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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不管是官是兵,被送進來就是學員,他們無不以各種手段來凌虐他們,清晨先來一萬公尺長跑,然後引體向上、仰臥起坐、伏地挺身,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讓他們重新學習服從命令、嚴守紀律,沒有說「不」與「不是」的權利,徹底地磨練他們的筋骨,消耗他們的體力。無論有多麼地頑劣,只要送到明德班管訓三個月,出來後回到軍中,絕對是一個循規蹈矩、服從命令的革命軍人。 有鑑於此,政府相關單位竟然跟軍中協調,把民間一些他們認為的頑劣份子或地痞流氓,分批送到明德班管訓。實際上大多數金門人非僅善良也單純,打架滋事者並不多見,僅有少數遊手好閒或沉迷賭博者,但卻成為他們的眼中釘。(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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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那可真稀奇,跟你結婚這麼多年,還沒見你評過誰的甚麼文章。 ●王學敏:我這就從電腦檔案裡,叫出一篇讀了福建詩人「木魚的人生」詩作〈我把窗戶打開〉我的讀後感傳給你看一下吧: 敬愛的木魚的人生老師:文安 賞讀您在「中國詩歌網」的大作〈我把窗戶打開〉眼睛一亮!讚嘆不已! 每一個清晨來臨的時候/我總感到無能為力/我需要一個平靜的清晨/我把窗戶關上/不想理會敲擊門上的手/連同靈魂一起扔到門外/我接受這一切/我流露出相襯的表情夜晚的聲音其實很刺耳/像把刀割傷了我的身體/這和白天聽到的哭泣很相似/我充耳不聞/儘管流著鮮血我想注視著太陽升起/我已習慣眺望遠方/我還想觀察時間/看它細細流走/我只能用一種無法言說的語言/和它交談並且,坐下來/讓它教我如何享用我的一生我把窗戶打開學敏忍不住提筆寫下了感言,冒犯之處,尚祈見諒! 我喜歡這樣的起、承、轉、合、起,從清晨開始,最後再回到清晨,整首詩以法國電影裡常見的倒敘手法呈現,張力十足。看似心靈深處的一齣默劇,卻又如此喧嘩、跌宕! 世俗鋪天蓋地而來,由窗而門,無可閃躲。詩人一度軟弱得無能為力,試圖與世俗做出無奈的妥協「不想理會敲擊門上的手/連同靈魂一起扔到門外」「我接受這一切/我流露出相襯的表情」然而,這只是表象。 下一段詩文裡,詩人內在情緒立刻逆轉,倒敘夜晚也有另一番撕扯,也同白天聽到的哭泣很相似,詩句中的人稱換位手法細膩而高明,「聽到」二字是詩眼。整首詩的主軸,其實就是詩人聽到心靈最深處的自己、最真切的吶喊。 著,詩文來到了「合」,詩人試著再一次與世俗妥協,以平和謙卑的態度與之妥協。但,這仍是表象。第三段以光明、柔和、正向的字句安撫自己,「我想」「我已習慣」「我還想」「我只能」蓄意洩漏詩人內心的無奈,「和它交談」「並且,坐下來/讓它教我如何享用我的一生」。「坐下來」「教我」和「享用」是大和解,詩人與世俗和解,與自我和解。這和解,毋寧說是一種更帶諷刺意味的表象。因為,詩人說「我只能用一種無法言說的語言/和它交談」;這種交談,根本宣誓著某種不對等的地位;這種和解,根本是出於無奈、不得不的和解。 最後,「我把窗戶打開」其實,是展現詩人血液裡更鮮明的桀驁不馴,這個「開窗」是迎戰。淡定而鏗鏘的迎戰,劇力萬鈞。真好。」--王學敏(筆名臺北太陽)敬筆 木魚的人生老師回信:感謝您!若方便可加我微信,平日較忙有事都在微信回復。wu318013謝謝! 就這樣,木魚的人生老師邀我加入「齊魯文學社」與中國大陸許多詩人與詩評家交流。 怎麼樣,親愛的老作家,我會不會評論呢?你要把眼睛睜大,耳朵打開,把心門也敞開嘛! 我們身邊還有文友提到:「老作家就不要再參加文學獎了吧!不得獎還好,反正也沒人知道。要是得個小獎甚麼的,難看……。」云云。 其實,從某種角度看,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你記不記得--幾年前,你那篇〈迷溪記〉獲得時報文學散文獎,那位時報高階主管的頒獎人當場說:「這個獎怎麼頒給老作家黃克全?我們是要獎勵新人的……」此話一出,你當下擺出一張不以為然的臭臉,我在臺下是又氣又尷尬……。有時候,我坐在我們家這一大片書牆前面發呆,心想,這幾十年,我傷了眼睛、白了頭,累壞了身手,為的是甚麼呢?可我一轉念,又覺得,生命中有一畝文學田地可以耕種,一直到老,這一生便也值得了。 ●黃克全:(笑)那位時報高階主管講的話,道理在我看來,一方面頭頭是道,可另一方面是頗可笑的。我們老作家假如有突破性作品,應該再參賽,作為供後輩超越的典範或說參考不是?至於說老作家沒得獎,或者排名在後,不好看云云,這是一種不足取的虛矯心態。我也看過某徵文得獎作品,佳作居然比前三名優秀,不過表示評審眼光、口味各有差異罷了。 我對妳的文學觀感和評價,現在暫且不談。我先提一下國學,妳的國學是屬於那種百科全書型的,每一樣都大略說明,但不構成一個整體體系。我呢?我只能偏知一二,但我自覺能管窺這一二的某種堂奧,譬如對宋明理學,我揣摩出理、氣之學不過是一先驗本質、一後驗存在之學的對立,而這種二元對立是表面的,骨子裡必須互相支援才行。但現在也先不講這個,我們先來談談別的不傷感情的事情好了。 ●王學敏:什麼是別的不傷感情的事情呢? ●黃克全:譬如說我或妳,怎麼踏上寫作這條路的? ●王學敏:那你先講,你是專業作家嘛! ●黃克全:倒是,我大概是金門籍作家中,唯一長期專業作家。大學期間,我在中壢的榮民工廠上過一個月班,輔大畢業那年,在書評書目社擔任文字編輯三個月,再幾年,到文訊代過一個月班。四十多歲那年,我也在新竹縣新豐鄉的「忠信高中」資訊中心上過一學期的班。從此再也沒上過班。忠信高中這職位挺有意思,實際上是對資訊中心這個單位的所有老師,作文學方面的培訓。當時,找我過去的資訊中心主任尤黎明老師,喜歡把每個禮拜一次的上課稱作「心靈課程」。資訊中心裡的老師和員工,絕大部分是電腦資訊方面的背景,對文學與人文知識較為缺乏。我準備的課程很多元,從修辭學到心理學、宗教、哲學都有。記得有一次,我甚至還跟大家談到蒙娜麗莎為什麼微笑這樣的題材,當然我採用的是佛洛理德的觀點。後來我離開那裡,有一部分原因是主任尤黎明老師,別誤會他對我不好,不,我沒遇過這麼禮遇部屬的長官了,他給我比新進老師高不少的薪資待遇,引來別的老師側目、議論。更過份的是,我每個星期只對老師上一小時課,其他時間完全自由。我大部份時間閒坐在自己位子讀自己的書。離開那裡,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緣於我和尤老師的宗教觀點有很大歧異。有一次,我借給他讀齊克果的《恐懼與顫怖》,這本書講舊約創世紀裡亞伯拉罕為什麼獻祭其獨生子以撒的故事。過幾天,他把書還給我,我問他讀完了嗎?他回答我這本書他看不下去,齊克果的觀點不過是猜測云云……。宗教心靈原來是最寬容的,然而卻又弔詭地充滿如此絕對性的偏執,令我喟歎。《恐懼與顫怖》才短短三、四萬字,他不讀完就下論斷,殊不知齊克果是個最虔誠的基督徒,譬如他提出得救唯個人說,就是基督教義的精隨之一。但在我這邊,或許,我離開不為了尤老師,終究是為了我自己吧,我還是無法適應朝九晚五的生活作息,我是個崇尚自由的人,作家的心靈和精神都必須是完全自由的。雖然尤老師尊重我的宗教理念,但我教的是心靈課程,自己覺得沒意思嘛!而且那時候我寫作很勤快,有許多構想待完成,上班至少在精神上帶給自己壓力,所以,不久我便辭職了,又回到了專業作家這條路。 ●王學敏:你自豪於作家的工作? ●黃克全:不如說我鍾情於自己的寫作。我的思想隨時在變,或是說正反兩種同時存在,一方面,寫作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世上無數職業、工作中的一種,另一方面,嚴肅的寫作,是整個內在靈魂的投入,是很莊嚴且艱難,相當於搏命的,這給了生命意義、價值及尊嚴。一般人是難以了解這些的。而我自己當然很矜傲於這份活兒,這精神支持了我,不然在常年清瘠的寫作生涯中,也難以繼續走下去了。妳呢?妳在早年生活優渥的環境下就開始寫作,寫作對妳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王學敏:我的寫作動機很單純。我是因為孤獨而走上寫作這條路的。弔詭的是,幾十年下來,在寫作這條漫漫長路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孤獨了。有時候,我非常享受這種因為寫作帶來的孤獨感。因為,唯有在絕對孤獨的狀態下,我才能遇見最真實的自己。 也許你會問:遇見最真實的自己,就怎麼樣了呢? 我這就告訴你:遇見最真實的自己,是一種極歡喜,又極悲傷的情況。我時常這麼揣想著,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弘一大師李叔同先生說的那種「悲欣交集」?最奇特的是,最真實的那個自己,常常認不出生活裡的這個自己;甚至不太想搭理這個知書達禮、懂得人情世故、社會性的自己。我想,我內心深處的悲傷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吧? (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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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書法課
幾日前,在社群網站看見詩人劉定騫分享他兒時上書法課的經驗,令我不禁想起我童年所上過的那些書法課。 我們家的鄰居是位退休老師,他們家的春聯每次都是他親自手寫的。依稀記得是我小一的時候,他在社區辦了免費的書法課。於是吃完晚飯後,父親便帶著我去參加。 當時還懵懵懂懂,對寫書法這件事不甚了解,只對著發下來的用具覺得新奇。宣紙、毛筆、墨汁、墊布,還有一個裝墨汁的小碟子,對當時的我而言,只覺得寫個字工具這麼多,未免也太麻煩。不像鉛筆、彩色筆,隨意握在手上就可以開始亂寫亂畫。老師先教了握毛筆的方法,接著要大家練習寫「一」這個字。現在想想當時的我好像連一寫的都不怎麼樣,總是抓不到上挑的弧度,不是太斜,就是太平。回家後,父親找出幾張特別的紙,是專門練習書法用的。只要用筆沾水寫在上面就可以看出字跡,而且會自然風乾消失。他要我自己在家裡練習,於是之後的日子,有事沒事就會拿出來寫幾個字,但更多的是旁邊隨興的塗鴉。比起認真練字,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更像一種玩樂。 升上三年級後,學校有了正式的書法課程。在第一堂書法課,國文老師同樣先教了基本的東西,但我也僅僅比同學先學會了握筆的方法而已,寫字的技巧還是一竅不通。後來在升上高中前的求學生涯中,一直有書法作業相伴。在我五六年級時,同儕間流行一種偷吃步,即先用麥克筆在作業本上寫出書法字的骨架,之後再用毛筆跟著寫。我當然也用過這種招數,不過寫出來的字也就普普通通。由於很早就意識到自己不太會寫書法,因此升上國中的我更是自暴自棄,每次的書法作業乾脆用「畫」的。總是拿著帖子「臨摹」,嘗試描繪出字的樣子。就這樣直到高中,再也沒有書法課和書法作業。 回想學書法的這段經歷,雖然有些荒謬,不過卻也充滿笑聲。不是嚴肅的,而是有趣的。父親的字一直都很漂亮,硬筆字是如此,書法字亦然,但我卻一直都沒有得到他的真傳,直到現在也依舊是如此。兒時的我,看到書法寫得很漂亮的同學,內心總是羨慕與憧憬,也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字一直寫得不好的緣故吧。 由於書法只存在於我國小國中時期,某個程度來說,它也象徵著我的童年。身為大一新鮮人的我,如今已鮮少碰到書法相關的事物了。妹妹也將邁向沒有書法作業的高中。家中的筆墨紙硯依舊陳放在櫃子上,下一次再拿起它們,不知道是何時呢?又或也許是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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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第五章 島嶼的資訊是封閉的,尤其是一些較為敏感的事情,或是牽涉軍方的案件,幾乎都是保密到家。知情的人士只能私下聊聊,如果膽敢公然地在大庭廣眾大放厥詞,一旦讓那些狗腿子線民抓到把柄,他們會立即向反情報單位密報,除了有獎金可領,當事人也會被傳喚去問話。如果不配合,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們會隨便找一個藉口、安一個罪名,思想有問題更是常見的名詞。因為它既看不到、又摸不著,別人腦裡所想的他們真能一眼看穿?或是憑著幾句批評時政的話就認為他們思想有問題? 在戰地政務體制下,在保密防諜遍佈線民的氛圍下,島民不得不噤若寒蟬,惟恐無端被叫去問話,再加諸一個思想有問題的罪名,然後移送檢調單位偵辦。一旦說錯一句話被他們做成紀錄便是證據,在鐵證如山之下,想不進軍事看守所也難,要不,就送去管訓。他們把管訓單位賦予一個文雅的名稱叫「明德訓練班」,不清楚的人或許會誤以為是一般軍事課程訓練班,裡面有通信、衛生、兵工、運輸、工兵、化學、砲兵……等兵科的專業訓練,想不到一進去才知道是人間地獄。 它是由金門防衛司令部掌管監察的政三部門,派身強力壯的士官擔任輔訓任務,專門管束軍中所謂的頑劣分子。 (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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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之歌│船型堡
后扁和寒舍花之間 防風林與軌條砦交錯的海岸線 蝕銹的航空母艦 無聲地守著小島的春天 北風呼嘯過高粱田 單號的炮火在四周響遍 搖晃在台灣海峽的據點 夢境和真實紛紛淪陷 稚嫩茫然的青春少年 成為三班三十八人中的一員 光火在天邊接吻的瞬間 想望著繁華台北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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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跟妳結縭九年,從起先以為妳是個縱橫職場的現代都會女子(我第一次看妳洋洋灑灑的資歷,不由縮了一下脖子,我自己可是跟妳分站兩個極端的標準宅男,我這輩子上班時間,加總大概八個月)到這九年以來一點一滴的實際生活,終於體會到妳不凡的國學底子。 ●王學敏:(搶白)還有文學。 結婚9年,我時常問自己和你結婚,是嫁給你?還是嫁給你的文學?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的答案竟然是後者。朋友問我:「王學敏,妳是甚麼機緣嫁給黃克全?成了金門媳婦?」我總是笑著回答:「因為八二三炮戰。哈哈!」 我出生那一年,發生八二三炮戰,我三舅正在金門服役,外婆擔心得血壓飆高到180。媽媽寄了幀我的照片給三舅,等等看台金郵件還通不通?能不能收到他的回信?好讓外婆和家人安心。三舅回信簡單說了幾句:「在金門,平安、勿念,恭喜姊夫、姊姊喜獲麟兒。」他以為我是男生。我的照片一歲就登陸金門了,是不是早就命定要做金門媳婦呢?同學又問:「就算是注定要做金門媳婦吧!你身邊也有不少金門籍的男性朋友?怎麼就選擇嫁給黃克全呢?」 這就要從我「抓周」講起了──小時候聽大人說,我滿周歲那天「抓周」,媽媽和親族長輩們拍著手,叫喚我的小名:「小太陽──這兒、這兒」「小太陽──抓這個、抓這個,這個好!」大家圍著我,努力地引導我去抓金鎖片、金元寶、金壽桃、玉如意……象徵福、祿、壽、喜的吉祥物。只有爸爸一個人站得遠遠的,手臂環抱在胸前,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他的下頷來回輕撫著,陷入沉思。爸爸出生在中國北方大戶人家,聽說他抓周時,一把抓住曾祖父從書房案頭上即興取來的古董短劍,當時在場的親族長輩一片駭然。曾祖父挨了太祖奶(曾祖父的娘)一頓好罵。太祖奶喝斥:「短劍既危險,又不吉利,殺氣騰騰的算啥名堂喲!寶貝小重孫緊抓著短劍不放手,這娃兒長大以後要做甚麼營生呢?」偌大的廳堂上一時鴉雀無聲,親族們面面相覷,氣氛肅穆。不料曾祖父依然面帶微笑說:「這胖小子生得這麼結實,大手大腳的,長大了保家衛國,學學衛青、霍去病、狄青、楊家將……蓋世英名、萬古流芳,豈不大美大好!」這一番話更惹得太祖奶大大氣惱,當下喚貼身婢女春花,攙扶她下廳堂回房去了。王家二少爺抓周禮就這麼草草收場。沒想到爸爸長大後真的投筆從戎,加入十萬青年十萬軍抗日行列,報效國家去了呢! ●黃克全:妳最後抓到甚麼了?兜這麼大圈子。 ●王學敏:你聽嘛!精采的來了。突然,二姨爹驚奇地嚷開來:「嘿呀!小太陽抓到派克鋼筆了!」。爸爸回神笑著點頭,連聲說:「好──好──」「抓到派克鋼筆好,將來以筆當劍……」媽媽有點失望,但也勉強說了句應景話:「小太陽抓到鋼筆,長大以後當老師也不錯啦!」長輩們在一旁不太自然地陪笑,嘴裡不好多說甚麼,但從他們眼巴巴盯著桌上那些金元寶、金鎖片甚麼的,臉上充滿惋惜與慨歎,猜他們心裡頭八成是這樣想的:「這孩子福薄,放著榮華富貴不抓,抓支筆作啥咧!長大難不成要當作家?有的苦頭吃囉!唉……」 親友們怎麼也想不到,抓周抓到派克鋼筆的小太陽,長大以後,憑著手上的一支筆,當上世界第一大廣告集團的創意總監,公餘之暇也寫詩、寫散文、寫小說,生活過得十分愜意。曾經受邀至輔仁大學、中興大學給大四學生講廣告創意課程,到修平大學、國防醫學大學、中央大學對碩、博士研究生講「文學的力量」,學生們很喜歡聽我講課呢!中大碩博士研究生交出26份報告,聽說是破天荒交報告最多的一次,還給我這個講師打了非常高的分數。 我四十出頭歲就退休,應年輕學子要求還開過創意私塾班,教出幾位在現今廣告界赫赫有名的創意總監、企業CEO。當年媽媽那一句預言:「小太陽長大以後當老師也不錯。」雖不中,亦不遠矣。 咱們中國人的「抓周」還真準!我抓到派克鋼筆,除了自己愛寫、愛畫,最後,把自己也嫁給你這個搖筆桿的專業老作家了。 我嫁給你,真的是嫁給你的文學來著。從我們的好朋友楊樹清的留言本上,看到你題的那詩句:「臨水,你是波光」,這文學的第一類接觸,在我心裡埋下了女子頭昏(婚)的種籽。之後,216則手機文學對話短訊,愛情短跑無聲談,三個月就和你走進教堂結婚了。 想想我們倆結婚後,刀光劍影,文人相殺。「當現代派遇上抒情浪漫派」戰況慘烈啊!還記得六○年代兩位大詩人余光中和洛夫兩位老師「靈魂的富貴病」和「靈魂的蒼白症」金鐵交鳴、激烈的論戰吧?你和我,水火難容於一室,分分合合,分了又合,說穿了也全拜文學之賜。不是嗎? ●黃克全:唉……。 ●王學敏:唉什麼唉!(停半晌,盯著黃克全)其實,你身上有著那麼一種非典型的文學驕傲。 ●黃克全:我身上哪有甚麼非典型的文學驕傲?不要胡亂給我貼標籤喔!從來沒聽過甚麼非典型文學驕傲!」 ●王學敏:所謂典型的文學驕傲,就是文人在他文學作品獲得重要文學獎,得到大榮譽、大肯定,有好名聲的時候,會感到驕傲,或者表現出驕傲。而你身上的非典型文學驕傲呢!非常奇怪。你這大半輩子寫作生涯裡,得過大大小小的文學獎三十多次,但你倒不以此為驕傲。你總是在被我指出你文學作品裡的錯別字,誤用典的時候,非常誇張地表現出不可一世的驕傲。你立刻會跳起來吼我:「妳懂甚麼?我是專業作家耶!……」「妳不懂,就不要在那裡指三道四的。……」這就是我所說的,非典型的文學驕傲。 你自己憑良心說嘛!婚前,我是你口中多才多藝的氣質美女;婚後咧?立刻淪為你眼裡的文學糾察隊長。我成天抓你文章裡的錯、別字、不適切用典、人名張冠李戴、事件年份錯置……,是你最痛恨的,不是嗎?我時常抓你一稿二投(有時是因為你記性不好,有時是你不敬業、文德差)。這也讓你恨我恨得牙癢癢地,對吧? 更好笑的,是你最常對著我哀號、感嘆我怎麼就不能學學人家誰誰誰的老婆呀?無論老公說甚麼、寫甚麼、做甚麼,她總是微笑附和、點頭同意、拍手贊成。妳怎麼就愛跟我作對咧?真是的……。 對於你這些話,我只能千篇一律、義正詞嚴地回答你,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嘛!我既然看到你寫錯了,就不能不把我知道的正確資料告訴你啊!我是你老婆耶!是與你榮辱與共的生命共同體。我可不能由著你出錯,貽笑大方,我也跟著丟臉。 你幾次惱火,說做我老婆,就老老實實做個溫柔體貼的好老婆。我不需要娶一個女人來對我的文章指三道四的。我可是專業作家。 可我是高水平讀者。不要因為我沒讀上中文系,你就瞧不起人。我十一歲就寫出一首古體詩--唱和王維〈鹿柴〉五言絕句……。你咧?做學問要紮實嘛!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而且你記性又差。你記不記得,你得梁實秋文學獎首獎那篇〈生死簿〉,我幫你校對出許多錯別字,你偏不改,當時你就叫我裝笨。結果咧?呵呵!頒獎那天,有一位評審老師在臺上頒獎時說:「你文章是好,但錯別字太多,下次再這麼多錯別字,絕不再給你首獎。」你忘了嗎? 你老愛批我文章不夠潑辣,詩,也軟綿綿的,這樣寫稿沒前途。可是羅門老師、蓉子老師說我寫得不錯,洛夫老師喜歡我的幾首小詩,用毛筆寫成一幅幅書法作品送我、余光中老師為我的小詩集寫推薦序……,這些事你都看在眼裡,但你就是繼續批我。 再說,不管我寫得好不好,我有鑑賞力是真的。我對你的作品提出一些看法和建議,你不要輕忽才好。 ●黃克全:哦!那我問妳,我會寫評論,妳會嗎? ●王學敏:你那非典型的文學驕傲又發作了。我是謙虛,賞讀文學作品之後心有所感,我不說是評論,我只說是讀後感。我這樣說,你可聽懂了? (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