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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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玫瑰嫂,話可不能這麼講,大人的事怎麼能牽扯到小孩?更何況我家萬枝是冤枉的,是遭人陷害的,或許過幾天就可以回來了。」春蘭委屈地說。 「回來?」玫瑰嫂不屑地,「我看沒有那麼簡單吧!匪諜一旦成案,那是要被殺頭的!萬枝可能回不來了。」 「不,他只是幫人張貼幾張標語而已,並不是出賣國家的匪諜,是被冤枉的。」春蘭解釋著說。 「張貼反動標語顛覆政府,跟出賣國家又有何兩樣?如果是冤枉的,早就放出來了,怎麼一關就是好幾個月?」玫瑰嫂反問她說。 「村莊所有的人都知道,萬枝是一個大字識不了幾個的種田人,他怎麼會知道幫人張貼幾張標語,就是出賣國家、顛覆政府!玫瑰嫂,妳就不要誇大其詞,或是落井下石,這樣就太不厚道了。」春蘭不客氣地說。 「我誇大其詞也好,落井下石也罷,萬枝因匪諜案被抓去關卻是不爭的事實,全村人又有誰不知道的。妳倒說說看,我冤枉妳了嗎?我家永興說你們家海山是小匪諜,也沒有什麼不對啊,怎麼可以把他推倒在地,讓他頭破血流。如果妳不好好管教、管教,不要怪我不客氣!」玫瑰嫂警告她說。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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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弄堂&上海灘旅遊記
在小學國語課裡看過蘇州水塘古運河的圖片後,內心就一直有所嚮往,告訴自己長大後一定要去見識充滿古韻盎然的蘇州水塘風光。沒想到「它」並沒位列我出國之旅的首次,而是延宕至三十幾年後方一窺其貌(之前因尚未開放大陸觀光旅遊;後因家庭忙碌)。我們這一團含領隊共29人,團員有來自彰化、台南和高雄,結緣共往江南水都遊。 江南無錫、杭州、上海遊;幾天行程裡到過蠡湖太湖漁夫島、清明橋、水弄堂、寒山寺、蘇州博物館、煙雨樓(烟雨樓)、月河古鎮、西湖風景區、南宋官窯博物館……;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城隍廟商圈、搭船夜遊黃浦江……。 「無錫市」,位於長江三角洲平原腹地江蘇南部,太湖流域的交通中樞,京杭大運河從中穿過。自古就是「魚米之鄉」,素有布碼頭、錢碼頭、窯碼頭、絲都、米市之稱,是中國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亦是中國民族工業和鄉鎮工業的搖籃,是蘇南模式的發祥地。 無錫的古運河、南長街、清明橋……構成一幅絕美歷史景物,也構成了玉帛溫潤的江南「水弄堂」。古舊的宅院,數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深巷幽幽, 彷彿歷史的餘音遊走在我們微風的衣襬間。夜景比日景更迷人,無錫這座城市真的很有古韻風味!我們漫步在這條臨河的仿古街上,恍若正步入歷史年代裡的商店街。 「蠡湖」又名五里湖,相傳春秋時期范蠡和西施隱居於此時曾泛舟湖上,後人為了紀念范蠡,改稱五里湖為「蠡湖」。當導遊領著我們到蠡湖時,望見成排古色古香裝點的載客遊湖船隻時,很興奮!這就是書本圖片裡看到的,而且比我想像的還大,有的可載客近三百人。 蠡湖以「春之媚、夏之秀、秋之韻、冬之凝」四季林木佈景置園,絢麗多姿的庭園,庭台樓閣亦充滿中國古韻,與臨近的山、水、植物相映襯,構成如詩如畫的綺麗美景。但,臨近處又有個巨大的現代「摩天輪」和現代高樓建築,這似乎和蠡湖風光不協調。若乘坐摩天輪居高臨下遍賞湖光水色,這倒是不錯! 「煙雨樓」,很詩情畫意的名稱!煙雨樓是因唐代詩人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詩意而得樓名。從唐代起,就以「輕煙拂渚,微風欲來」的迷人景色成為江南著名的旅游勝地。清同治初年(公元1862年),煙雨樓毀於戰火。中華民國7年(公元1918年),重建主樓,形成現在的格局。是嘉興南湖,湖心島上的主要建築,現已成為島上整個園林的泛稱。 宋代詩人蘇東坡三過嘉興留下了「聞道南湖曲,芙蓉似錦張,如何一夜雨,空見水茫茫」的詩句;清代學者朱彝尊對南湖情有獨鍾,一連寫下一百首鴛鴦湖棹歌,把南湖的風景描繪得淋漓盡致,以遊山玩水著稱的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八駐南湖,共寫下了十四首詩。另有吳潛、方回、張岱、錢謙益……等文人都曾慕名而來,自古對煙雨樓淒迷景象吟詠不絕。 在歷代裡,煙雨樓這裡也譜出不少戀曲,甚至哀怨感人的。有一首動聽的「再上煙雨樓」歌詞:「當年獨上煙雨樓/淒淒細雨相思愁/寸腸斷/更聲漏/暗自傷懷淚空流/今日又見煙雨樓/月光如水曲聲柔/歌依然情難舊/天長地久難相守 /啊……啊……/煙雨樓上醉方休 千杯難把春光留/疏雨後/空進酒/離愁別恨庭前柳」。內容句句令人感傷肺腑! 可惜我們今天來除了有陽光,天色還有點灰濛濛;既無風也無雨,遠望還見成排高樓聳立,實在很難能感受那種「淒淒細雨」紛飛的淒迷美境。看來只有上樓望柳,冥想古代細雨濛濛的煙雨樓美景了。 「西湖十景」,西湖周圍的十個有代表性的景點,是指蘇堤春曉、曲院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花港觀魚、南屏晚鐘、雙峰插雲、雷峰夕照、三潭印月以及柳浪聞鶯。 「蘇堤春曉」為南宋時西湖十景之首。 是宋代詩人蘇東坡在杭州擔任知州時,用疏浚西湖挖出來的淤泥構築堤防,長達2.8公里的蘇堤,總計有6座拱橋,並且堤上以一株柳樹、一株桃花的方式植栽,鋪陳出春天來臨時桃紅柳綠的詩畫美景。 杭州人為了紀念蘇東坡對西湖的貢獻,就把這道美麗的堤防喚作蘇堤。「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濃妝總相宜」。這是蘇軾在杭州擔任通判時寫下讚美西湖景色的最佳詩篇,西湖從此也有了「西子湖」的美稱。 西湖確實幅員遼闊又秀麗,尤其若能多停留些時間,搭乘古色古香裝備的船舶好好暢遊一番,那真是不虛此行!可惜了!我們是隨團的觀光客,總是受每一景點的時間限制著,若大的西湖美景,我們也只能以如蜻蜓點水的方式遊歷。祈願再見西湖時能暢遊其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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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喜事
遲來的秋雨,把校園中夜間才可以看到開花的穗花棋盤,打落在沾有泥濘地磚上,大家前幾天還穿著短袖薄衫,而今因氣候的異常,有些人也未來得及加上長袖外套,而深深能感覺到酷暑已過去了。 隨著時間的變化,閞學後,學校的上課鐘聲又再度的響起於耳邊,大夥兒放快著腳步,一窩蜂的擠進了教室,有些人還不停的滑著手機,也有些人嘴邊還含著吸管正吸著手搖杯的飲料,進入教室以後,先是放下沉重的背包然後又趴著睡了起來,坐在後門的那個同學,總有個習慣,不停的一直探頭探腦向外觀看,當起班上的報馬仔,看老師快到時就通風報信的告訴大家說:「老師來啦!」大家便安靜下來,等待老師的進教室上課。 這學期大家都已升上大四了,但是還是有些同學不改上課老愛遲到早退的習慣。 開始那新進學校教美妝學的老師,總覺得這個學校裡同學怎麼到了大四,還這麼不守規矩?也曾經警戒過同學,如果在這樣下去,這學期一定會當人,而大家都在想美妝學老師總有一天會「順應民情」她不會再嘮叨下去的。經過了數個月後,她還是不改認真上課的態度,必竟她自己唸書時是出於名校而且成績非常優異畢業的,她當然不可能縱容學生任何的不守規矩的行為。 但最近說也奇怪,向來最討厭遲到早退又不請假的美妝學的老師,居然近來上課時也變得很會遲到?而且就連在進修部品學兼優的靜美姨也請假沒來上課,這下子可讓大家都感到十分的譁然,有人猜測著說:「美妝老師一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由希望改革,變成了絕望,最後只好自己退讓了,所以她現在就只有把課程進度趕完,就默默不語的下課了。」也有些擔心害怕的同學會說:「那她會不會是一隻不會叫卻很會咬人的大貓?她搞不好根本就是一隻虎視眈眈獵物的大花豹,意思是說欲摛故縱啦!」大家聽完後,依然還是處在議論紛紛的日子裡,都沒有任何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那靜美姨最近也常常和美妝老師一樣同時請假和遲到呢?這真是讓大家感到十分的迷惑。 直到十月份雙十節過後,靜美姨突然間穿著一身大紅色改良式的大紅旗袍來到了學校,臉上還化著一臉大濃妝,頭上還插著幾朵很喜氣的小紅花,她帶著喜糖和喜餅,來到班上並請同學們吃喜糖和喜餅,她一臉嬌羞的和美妝學老師一起走進了教室,可是靜美姨旁邊為什麼又跟著一位大家不認識的男士呢?那又是誰呀?原來靜美姨已經年過半百,卻在雙十節那天,初次結婚,她因為內心一直有著傳統又保守心態,害怕大家會取笑她,所以一直要美妝老師保密,不能讓大家知道,所以她最近都常常請假和遲到,大家聽到後都感到十分的驚訝!而那位身著西裝筆挺的男士,原來是靜美姨的新婚夫婿呀! 後來美妝老師也告訴了大家,這門姻緣,是美妝學老師作媒牽的紅線的,男方是一位在內地開化粧品工廠的老闆,因為前妻過世多年,一直想再續絃,但都沒有遇到合適的對像,就在美妝學老師的介紹之下,靜美姨終於有了一個美好的歸宿。 為了辦這場婚事,美妝學老師不僅是靜美姨的媒人也是她婚禮的顧問,所以美妝學老師才會因忙著靜美姨的婚事,有時趕不上定點定時的公車來到學校,所以上課才會遲到。 這時,大家內心裡才將這幾個月的疑惑打開來了,班長還打趣的對靜美姨說:「靜美姨呀!搞了半天原來是妳的花嫁人生在遲到了吖!……我們還以為你是想學我們一樣也不守規矩了咧!……」這一番話引起了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 不過那一天,大家都感到到很開心,大家也都祝福著靜美姨,這必竟是靜美姨人生中遲到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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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水泡飯 ──看老枝伯仔的一點感想
不常去金門。偶而去,必定會去新市,看看陳長慶先生;瘦弱的身軀,花白的頭髮,臉龐上經常戴著白色大口罩,像是位大夫,實則是病人,病人的眼,卻炯炯有神,像兩道光,閃亮著金門地區一個著名風景。 有時他在,有時不在。不在的時候,難免遺憾,想到景區總有打烊休息的時候;可是心裡總會嘀咕:身體應該無恙吧?另外,我一直不確定他認不認識我?但再通靈的景區何須認識到每一位到此一遊的旅人,也就不以為意了。 近日,看到陳長慶先生有了新作──老枝伯仔,竟寬慰許多;那至少代表身體在某種程度上還算康健。另外更深沉地啟發是,在如此高齡又加罹病的身軀下,仍筆耕不輟,就像個在暗夜間穿著反光背心的警語或標竿,警惕、鼓勵著那些在寂寞幽冥又看不到終點的文學道路上,想要放棄、懈怠或偷懶的人們。 老枝伯仔,是連載小說。每天在報上披露的文字不多。最近的是描寫主角在禁閉中的情形:「這碗米飯沒有菜餚可佐餐也就算了,但他們卻故意拌上鹽水,以致吃起來既苦又澀……。」 糙米飯加鹽水,就是鹽水泡飯。那沉澱在腦底超過50年的畫面,又清晰浮了上來。那是在嘉義的鄉下,幾位工人用腳和著加水的黏稠黃泥,泥中攪拌著剁短稻稈,那是砌牆的材料。近午時分,用餐了,我沒回家,趣味盎然地端視著工人們拿出鐵製的便當。便當裡滿滿的白飯。對。就是滿滿的白飯,沒有丁點佐餐的菜餚。 一位工頭模樣的人,從褲腰縫中,慎重地掏出了一個小紙包,像今天包裝藥丸的紙包。他小心的層層打開,就出現了粒粒晶瑩的鹽。是鹽,不是糖,外觀相同。但小小的年紀,不知為何已會判斷甜鹹的不同。然後,像是某種宗教儀式,鹽像某種聖品,倒入便當,加白開水,攪拌……,像碗麵,吸呼呼吸之間,就完成了午餐。有的沒有鹽,白飯加茶水,也是一頓。 寫到此時,我抬頭問與我同世代的妻子。你知道鹽水泡飯嗎?她的答案,更讓我吃驚。她說常吃啊!幾乎每個早餐,都是如此。那個年代,人們普遍貧困,孩子們似乎也因而早慧早熟,知道食物短缺不能挑食;知道食物珍貴不能浪費;知道愈是貧困愈要努力。 如今,偶而也吃鹽水泡飯。做法有些不同:白米煮成稀飯,加一小湯匙鹽,微涼後慢慢飲用;那是感冒時沒有食慾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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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假如當初他把貼標語的錢交予她貼補家用時,她能以非分之財不可得來加以阻止,想必今天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為時已晚矣。 而萬枝是否能逃過這個劫數,誰也不得而知,萬一被抓去關個三年五載,除了必須扛起這個家,還得像守活寡似的,難免要承受心靈上的寂寞。或許,想太多也無濟於事,凡事天注定,俗語不是說:「時到時擔當」嗎?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某天,林萬枝的兒子海山在學校跟同學吵架,而且還推了人家一把,讓他倒地擦傷額頭,他的母親玫瑰嫂怒氣沖沖地帶著她的兒子前來興師問罪。 「春蘭啊,自從你們家萬枝當了匪諜被抓去關,兒子沒有父親管教,妳這個做母親的應該好好管管才對啊,怎麼能放任妳家海山在學校欺負人。妳看看,妳們家海山把我們家永興推倒在地,不但額頭破皮,也流了很多血。如果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們就走著瞧!」玫瑰嫂氣憤地說。 「玫瑰嫂,對不起,我沒有把海山管好,我現在就打給妳看!」春蘭把一旁的海山拉了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猛力打了他兩記耳光,並高聲罵道:「你這個死囡仔,怎麼可以把人家推倒在地!」 海山伸手撫著臉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委屈地說:「他為什麼罵我是小匪諜!」 「你爸爸是匪諜,被憲兵抓去關,全村的人沒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家永興說你是小匪諜,難道說錯了?」玫瑰嫂替兒子辯解著說。(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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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獅爺與我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老師交代完下星期要繳交的作業,便下了課。而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打了個深深的呵欠,往停車場走去。 游泳館旁最近弄了一個風獅爺的銅像,學校先前還辦了個打卡活動,我好奇的佇立在祂面前,仔細地端詳著,而風獅爺,只是無聲地笑著。 「還挺可愛的。」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但睡意已蓋過我對風獅爺的好奇心,於是輕輕地摸了祂一下後,便轉頭準備回家。 「同學、同學、請等一下。」一陣陌生且低沉的叫喊向我襲來,我回頭望了望,咦?沒有人,究竟是誰呼喊著我? 「同學,我在這裡,你剛剛看的這裡。」我再度回頭轉向游泳館旁邊,竟然看到原本靜默的風獅爺,此時活起來一般,用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開懷而笑的看著我。 我往後退了幾步,額頭上冒了幾滴冷汗,瞬間慘白的臉孔,驚訝全寫在臉上,而此時風獅爺突然從牆壁中走出來,站立在我的面前。 「你別害怕,經你剛剛一摸,才得以使我活了起來,風獅爺主神有交代,唯有找到正確的傳人時,我才能露出真面目。」 我疑惑的看著祂,緩緩地問道:「那為什麼會是我呢?」 風獅爺笑而不答,伸出祂的獅掌點向我,一道光從月娘那打下,待我回神過來時,只看見玻璃牆反射的自己,也變成了一尊風獅爺。 「現在就讓我帶著你去了解一切的前因後果吧!」兩團潔白的雲霧在我倆的腳下,就這樣,我隨著金大風獅爺,展開了一段奇幻的旅程。 風獅爺,又稱風獅、石獅爺、石獅公,由於東北季風旺盛,金門居民紛紛設立鎮風的辟邪物來鎮豐驅邪,而其中最多的就是風獅爺。金大風獅爺,姑且就先這麼稱呼祂吧!向我慢慢地介紹著。 「你對風獅爺有什麼想法?」金大風獅爺這樣問著我,此時,腦海裡突然浮現小時候爸爸跟我說的故事。 金門因為曾經歷經了古寧頭大捷與八二三砲戰,因此島上戰死、冤死的亡魂不在少數,時常傳出撞鬼與見鬼的事件,每到夜晚降臨,老一輩的總是警告著小孩別亂跑,不然就不知道會被帶去哪裡了。 這一天,黃家的大長孫-黃明成與左右鄰居的小孩相約好要一起去古寧頭探險,那時已接近晚上十點多,黃家的人都早已入睡,明成一個翻身來到大廳,躡手躡腳地往大門走去。 嘎滋嘎滋,木門悄悄的被推開,外頭靜寂的可怕,一群小毛頭已蹲在自己的跟前,黃明成打起一把火光,點燃每個小孩手上拿的燈籠,一群人便整齊的排好隊,往他們的目的地走去。 一路上只有偶爾的交談聲,與時而高、時而低的蛙鳴或蟲叫,北風啪啪啪地打在殘破的屋樑,像是虎視眈眈的怪獸,正注視著他們。 「明成哥,我覺得好冷,現在不是夏天嗎?怎麼覺得涼意特別重?」綽號丫頭的許小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安地說道。 明成撇撇嘴,不在乎的回應:「你想多了啦!我才不相信有什麼牛蛇鬼怪能出現,都是迷信。」 丫頭會這麼擔心也是有原因的,畢竟他們來到的地方,是當初死最多人的林厝地帶,擔心的眼神打轉著,緊緊地跟在明成後頭。 走著走著,小孩們經過一個墳,殘破又雜草叢生,墓碑上的字隱約的閃著青色的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刷刷刷。丫頭緊張地回了回頭,趕緊停下腳步,拉著明成的衣角:「哥哥……張家兄弟與洪家兄弟都不見了!」 一聽到人不見,明成也頓時慌張了起來,但為了安撫丫頭,他也強作鎮靜:「別慌,他們一定是頑皮要躲起來要嚇我們,回頭走,去找他們。」 黃明成緊緊牽起丫頭的手,往原路走回去,只是在路上,卻看到了令人不安的景象。 張家兄弟與洪家兄弟的燈籠掉落在路上,不僅火已熄滅,燈籠的外觀也被破壞,丫頭捏著明成的手,整個人快要嚇哭了。 「哥哥,他們會不會被冤鬼抓走了?我們快點回去村裡跟大人求救好不好,不要待在這可怕的地方了。」 「說什麼啊,我帶你們出來的,就有責任把你們帶回去!」雖然自己心裡也感覺不安,但還是堅定的說著。 又經過了剛剛路過的墳墓,丫頭不斷的探頭探腦,只想找到張家與洪家兄弟的一點蹤跡,卻在注視墳墓的正前方時,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只見四個小孩的身子懸飄在墳墓前,一個張牙舞爪的猙獰大臉凶狠的瞪著兩人,似乎要離他們越來越近。 黃明成緊握著丫頭的手,額頭冒著冷汗,漸漸的往後退,手中的火把也隨即掉落地面,四周一片暗黑,只有丫頭低沉的哭聲與靠近他們的腳步聲。 「該怎麼辦?」此時,明成的腳踢到一塊堅實的石塊,往後邊一看,是尊毫不起眼的風獅爺。 說也奇怪,月光在此刻剛好照映在那尊風獅爺身上,只見祂從小小的身子,慢慢擴展成比人還高的巨大雕像,全身散發著如同烈陽的聚光,十分的雄壯威武。 恐怖的猙獰大臉被刺烈的光照的急急往後退,待風獅爺舉起那威猛的獅掌向它擊去時,隨即是一聲哀號,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四個小孩也平安無事的坐在地上。 「你們還好嗎?」丫頭與黃明成趕忙靠過去問,但張家兄弟和洪家兄弟卻像睡了一場覺般,什麼都不記得。 轉頭看原本風獅爺的所在,卻已經無任何痕跡,但安靜的夜晚中,遠方彷彿傳來了一絲低沉的獅吼聲。 「也許冥冥之中,風獅爺的守護一直都在吧?」黃明成點點頭,肯定的想著。 「所以……你會選擇在夜晚出現,也是這個原因嗎?」金大風獅爺點點頭。 摸摸自己的胸膛,風獅爺感性的看著遠方:「金門大學雖然只有20歲,但金門的歷史已是悠久,我選擇來到這,是希望守護金門大學不僅能夠越來越進步,也能保有傳統的金門精神。」 金大風獅爺伸出祂的獅掌,而我也伸出:「金大的未來,我們都要一起努力。」在與金大風獅爺彼此注視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未來的方向與使命,心裡也更加的踏實。 場景一轉,我又站立在金大風獅爺的前面,揉了揉眼睛,祂只是安靜的刻印的牆壁上,笑而不動。 我與祂揮揮手告別,想著與祂的奇幻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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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理解人生短暫
最近一些大師都相繼逝世,留給世人無限感慨。 像李敖大師享年83歲;一代詩魔洛夫享年91歲;還有說著「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後,悄然離去。」武俠泰斗金庸都相繼殞落。 這些在某個領域都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抵不過歲月這條長河,終將塵歸塵土歸土回到大自然,人的一生不過百來年,能活到一百歲的人瑞也是屈指可數。 小時候總盼望長大,長大了卻盼望回到童年,好似人生永遠都不活在當下,總想著以後我要環遊世界,等到「以後」的「以後」不知何年何月,能否還有「以後」真是未知數呢? 有了年紀,開始會深刻感嘆時間的流逝,人的形體總被時間拖著走,隨時間的流逝消失而年老色衰,時間是一把無情的劍,我們得學會早點體悟認清當下,活著的每一刻都要想辦法讓自己快樂,學習保持心情愉快,學習讓自己覺得滿意,凡事不可太苛求,得學會隨遇而安,莫有害人之心,因為人生真的好短,冤冤相報何時了,何必呢? 人一出生就註定得邁向死亡無法回頭,但腦中的回憶卻可以帶我們回到過去,回到小時候,那泛黃的久遠,有些事情或許已經遺忘,有些事情卻記憶猶新,現在我腦中只想貯存記憶裡的美好,唯有帶著這份溫馨,才有正能量讓我們邁向下一個明天。 有一首流行歌曲不是寫到:「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真的,人生好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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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這些情治人員的舉動,非僅讓她感到驚恐,孩子也經常被嚇得哇哇大哭。然而卻也因此而讓她深刻地感受到,一個幸福的家庭不能沒有男人,因為男人是家的支柱;一個家庭固然重要,如果沒有清清白白的家風,勢必會落人話柄,子女也會抬不起頭來。即使長大後是一個規規矩矩、且在社會有一番成就的好國民,但背地裡還是會讓人指指點點,說他們的父親,曾經是出賣國家、為匪宣傳的匪諜。假如從事的是公職,保防單位一定會先作身家調查,一旦查出他的家庭背景,勢必會因自己父親的關係而遭到連累,儘管能力再強,或許一輩子也翻不了身。 可是,打死她也不相信,一個老老實實的種田人,怎麼會是匪諜?這些情治人員往往拿著雞毛當令箭,而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明明是白色的布,為什麼硬要把它染成黑色的!而畢竟,現在是一個不一樣的時代,如果幫人家貼幾張標語、賺一點錢貼補家用,這樣就叫匪諜,還要被抓去關,甚至一關就是好幾個月,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把他放出來,這種政府,簡直太讓人民失望了。 聽說若嘴硬不承認他們加諸於自己的犯行,還會遭受無情的刑求、拷打,甚至以各種酷刑來凌遲他們,讓他們有生不如死之感,如此的行徑還有天理嗎?倘若以林萬枝瘦弱的身體而言,豈能忍受他們的凌虐?每當想起,不免讓她潸然淚下,其擔心夫婿安危的程度可想而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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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屍之牆
牆面上平貼著一些蚊屍,這裡那裡,是由具有力道的拍打形成的,一種瞬間定格的遺跡。 廿餘年的歲月累積,在此區進駐過數以百計的警衛,或男或女,日班與夜班交接輪替。於勤務已卸下之際,或較為不忙碌的時候,有多餘的心思去注意到牆上佇足的吸血蚊。專注地把來不及逃脫的它們應聲打扁在上面,恍如製作了一種簡約的標本,留至今日,乾燥且清晰。 在看守的日子裡,孤獨與寂寞在心頭輕輕佇留,去了又來,有些被托付聚焦成為一枚枚灰色的小小蚊屍,有誰會發覺到嗎?又有誰能夠理解呢? 成為警衛之前的豐功偉業,落盡繁華而僅存平實,那些精采絢爛的過往啊,穿上了制服,已鮮少向他人訴說了!而今,留下了這些蚊屍,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無聲地訴說著:後人啊,我曾經在你之前來過此處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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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青蛇
週六假日和老婆相約去爬石門山。一路大汗淋漓,不亦快哉!到中途的土地公廟小憩,吃吃點心聊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閒! 隔壁桌的登山客正要離開,赫然發現一條青蛇離他們不到一公尺,盤踞在草叢裡,一動也不動!真是「驚心動魄」的邂逅呀! 「好可怕噢!我雞皮疙瘩掉滿地!」「好漂亮的蛇呀!有毒嗎?是青竹絲嗎?」「太危險了!把牠趕到山坡上去啦!」……眾人七嘴八舌。基於安全考量,大家七手八腳把這條青蛇驅趕到山坡上,才欣然離開。不速之客的我們,喧賓奪主了! 端午前夕,巧遇青蛇,一段人蛇戀的故事在腦海中迴盪……我環顧四周,努力尋找白蛇和許仙的身影,他們在哪個角落幽會呀? 臨走前,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一拜土地公,希望祂庇佑人蛇都平安無事,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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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 忌
牢籠裡的風,發出了酸腐的氣味, 圈在窪地的水,冒出了孑孓與泡沫。 捆綁束縛的身體,扭曲了 向陽光伸手的靈魂。 憂鬱在呢喃著自由, 苦悶在咀嚼著自由, 虛無在嘲弄著自由, 慾望在挑逗著自由。 而他們被目為是危險的, 監禁之外,再加上訓獸師吧。 只因為守戒了太久,壓抑了太久, 突然放開,尾巴著了火的狼, 瘋狂衝出撕咬著藍天綠地。 一個反作用力, 太空梭被推進了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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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夢醒時分
「我思故我在」是法國哲學家笛卡兒(René Descartes)的名言,但較少人知道他的另一句名言「虛無生虛無」。吾人在世的卑微存在,卻常常於艱辛與苦難之後,才能覺醒與悟道。如果常常作夢,人生是否會落入虛無生迷茫呢? 我不常作夢,自從離職輪流照護雙親之後,偶爾會夢到在辦公室,同事幫我安置新的辦公桌;當夢醒時分,才知現實中的我,是必須與姊姊們輪流照護常住院的爸媽,只能偶爾兼職無法全職上班呀! 這些日子以來,我常對父親說:「阿爸,你是在夢中呀!」 父親身體虛弱,則頻繁作夢。自從父親時常進入短眠狀態,有時沒踏實睡著也似乎在作夢的樣子,時空錯亂的頻率很高,每當他又進入某個之前時空的事件中,我只好趕緊提醒他:「你是在夢中」,以幫助他從夢境走出,回到現實世界。 近日,姊姊新買一塊離家很近的田,無償給爸媽耕種,奄奄一息的兩老好像進入沖喜的效用中,由於心裡的高興,帶動身體的安舒。整個人都活過來似的,尤其是父親,趕忙說:「這塊田地沒有要租人哦,我要自己種。」一邊與鄰居分享快樂,一邊忙不迭地規劃田頭、田尾要種什麼蔬菜,這一季玉米收成之後要種什麼。他們的身分從等吃、等睡和等死的三等病人,轉為種菜和經濟作物的兼職農民,他們有事做之後,一下子好像什麼病都沒了。 置買田地不是幻想,是兩個老人此生的夢想,而今美夢成真。 最不可思議的是,母親剛從醫院動完心臟手術出院,回家沒幾天。本來都走不太動,一聽到姊姊來電說願意買田地,顧不得差遣外勞傳話或坐輪椅了;拿著助行器,飛也似的往土地仲介的家去回話,深怕去晚了田地被別人買走。因為一小塊新買的土地,激發起兩位老人家的鬥志。雖然動作緩慢,操作農事是他們最大的喜樂,不知不覺起了醫病的效果,這也是始料未及的附加效果。若說兩老有耕種、心靈就有寄託,一點也不為過。 有些事人們無法強加解釋,乃上天安排。往年父親種的五、六棵破布子,若不是被颱風颳走,就是不結果子,只留少數殘果,只夠自己吃。今年不知是上帝特別眷顧,還是走好運了,每一棵破布子都結滿果子;父親樂得請工人摘採,買來豆鼓調味料,遵古法製作成三百多罐的醬泡破布子。叫孫女或女兒拿去賣。這是他罹癌之後的第三年,也似乎要暗暗向他的子孫宣告,自己老當益壯,還能幹活。 為了支持他,大夥兒很努力幫他賣,收入幾千元現鈔,父親體會到久違了的快感,馬上給母親一千元吃紅。能自己賺錢是何等尊嚴的滋味,不必向人伸手或等候領政府的老農救濟金,有工資者快樂無可言喻,對老人而言,這就是活下去的力量。 於是他也不敢懈怠,尋思要刨地,多種一倍的破布子樹。母親跟著幫忙,因動作慢,勞動中都沒事。沒想到,高高興興地處理摘取過果子的破布子樹,修整太高及多餘的樹枝;父親在拖拉樹枝時,心急,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痛得哀哀慘叫。送醫診治,才知大腿髖關節斷裂,必須開刀置換人工髖關節。八十六高齡還進開刀房,真是情何以堪。 開完刀之後,牧師來為父親禱告,父親一看到牧師,就用台語對他訴苦,說:「牧師,我足歹命呀!」說自己真命苦,他似乎確實是比一般人多病多災,不到兩個月已經住院兩次。牧師幽默的說「不會歹命啦!但是要覺悟。」接著苦口婆心,勸他要有退休的自覺,不要想著要做什麼「工作」了。父親內心所期待的,正好與牧師所勸導的相反,無奈,即使內心想要工作,肉體的衰敗,日後也只能往退休的方向發展。 父親在夢境中,往往是年輕力壯的青年,與附近村民談蓋豬舍工作的細節。而在很多次醒來時,他總是順著夢中情事的脈絡,跟我述說他以為的夢中同事,討論蓋豬舍的細節。而我則只能重複那句話:「爸,你是在夢中哦!你腿斷了,除了先做復健,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做。」只能復健之後再想其他的事了。 斷腿住醫院已經很鬱悶了,瞻妄症狀使得父親的無助更加嚴重,這次住院時,打翻護士正在整理的針藥水,自己的衣服和床單也濕了一大攤。護士好心幫他換衣服和床單,他卻反而虛構了一小段,自己想像出來的被害情節。為了不讓他胡亂拔掉不該拔的管子,我只好大聲跟他說明事實。但重聽的他,仍堅持他的主觀錯誤判斷。 隔壁床病患家屬無法忍受噪音,輕聲說:「好吵」。 為了不吵到臨床病人的安寧,我只好放棄或許能讓他認清事實真像的說理言詞。心想,他的本性仁慈,必定是失智使得他無法分辨真相,自己打翻藥水,卻又誣賴護士堵住他的導尿管。這個無中生有的陳述,在我看來,似乎只是他想拔掉導尿管的合理化藉口。 此時,同室病友家屬吃著燒烤宵夜,食物香味充滿整個病房,撲鼻而來的油炸嗆味,讓我靈活的頭腦當機,胃部翻絞,感覺確實是餓了。但,一想到父親眼下光景,頓時一點食慾也沒有,該如何勸他好好睡覺,不要作危險動作呢?在尚未想出辦法之前,我只能一直站在床沿看著他,以免他試圖拔尿管時得逞,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父親看到我一直站在床沿不敢睡覺,多次叫我睡覺。 我只好告訴他,若他要胡亂拔掉導尿管,我就得整晚站著看不睡覺。雖然護士建議我用約束帶,把他管約束起來,但我不希望看到他被綁著。父親理會到我因為必須看住他,不能睡覺,就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去拉那個管子了。 原來失智老爸也知道心疼女兒吶。 他在夢中熱烈計畫能多作工,希望經濟獨力、減輕女兒們的經濟負擔,這不短的時日以來,陪父母住醫院,感慨的不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孝」,而是看到親人受苦,承受不起這悲傷的心情哪。我也有夢,早已經不是想要成為什麼高人的夢,而是希望父母脫離疾病的無情折磨;我夢想著父母都身體健康的時日,當我從都市鬧區回鄉下看望他們的光景。 鄉居的父母習慣早起,回鄉探望的前幾天,城鄉的睡眠「時差」尚未調適過來,當我到八點多還在床上,母親不知道到徘徊在我的房門口巡視幾回了。一邊看、一邊說,「她還沒起來呢!」真是「盼」女心切。 父親則在一旁說:「讓她睡,都市人睡得晚也起得晚,讓她多睡一會兒。」父母清晨五點多就坐在客廳,等待晚起的我。到七、八點時,當他們在看到剛從和室的大通鋪、踩著搖晃步伐的我走出房間,就都笑了。原來看著女兒剛起床的樣子,也是可以嘻笑的一件事,莫不是現代版的「第二十五孝」,表演未漱洗的睡醒喜劇,以邋遢妝娛親的「小劇場」嗎?或許,長時間的南北兩地分住,對老人家而言,能看到女兒就是值得笑的一件事,無論她是處於睡眠、清醒或何種狀態。 有如懷疑論者笛卡兒的自問,有時,我不免自問,我是醒著的,我一直醒著的嗎?為何?如今他們的智能與健康,顯得無比金貴? 父、母親一直是非常勞碌的農家人,自我有記憶以來,他們一刻不得閒,總是耕種、照顧長姊的子女外孫,為所愛的晚輩付出,不懂得養生、養身和為自己積累財富。近年來,老年人的各種疾病,讓他們住院或門診看病的頻率越來越高。印象最深的是,好幾次我陪在醫院照顧父親,經歷到他每次出院,無論身子骨如何羸弱,回家的第一件事,都是趕快坐上代步車,到他的田地去巡視,看看作物如何。雖然,因為衰老田都已租給他人耕種,只剩刻意留下的田頭、田尾,種一點蔬菜水果自己吃,和新買的一小塊而已。 然而,從他們出院後的舉動,田地和農作物,儼然是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鐵骨也怕病來磨,這些年來,二老患的病一次比一次嚴重,有時候連走路和飲食都非常勉強。在兩位老病人面前,身為晚輩,也只能盡量撿他們喜歡聽的說。面對時日不多的老人,真理與事實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讓他們心情舒坦方為第一要務。只是,坐著不舒服,躺著腰痠背痛,走也走不遠,多病又身體不適、奄奄一息的老人,要逗他們開心並不容易,照顧者的心情不要被影響,而變得煩躁不安就萬幸了。 母親已經很多年不知道自己應該照顧父親,她連如何照顧自己都遺忘了。當發現父親病情愈發嚴重時,這回竟知道寸步不離的守著他,或許是生物求生本能的反射動作。父、母親都某種程度失能了,照顧起來格外不省心。佛學有斷捨離之說,雖是源自印度瑜伽的斷行、捨行、離行,在華人社會卻更受用,鼓勵人們在斷欲望、捨執著,離煩惱之後能覺悟。父母如果是健康、清醒的,必然無法斷捨離,只會在病苦極難受時,求上帝憐憫,派使者帶走他們的靈魂,離世得進樂園。 如今,當他們都失智之後,反而越發能斷、捨、離了。因為不認得子孫,就斷了子孫常來看望自己的慾望;因為近期的事都幾乎記不住了,就能捨棄這些物質的誘惑;因為愈來越多在夢中,真實與夢境幾乎無差別,那麼,更能安然離世無所牽掛,人生只剩下從這個夢到另外一個夢罷了。 即使是健康的人,人生何嘗不是從這個「夢」到另外一個「夢」呢?然而,對家屬們而言,斷捨離卻無法這麼輕鬆了。因為我們還深知現實與夢境的不同,吾人不是懷疑論者的哲學家,大都不會自問:「我是不是在夢中?」然後,再做一些檢證思考與理論印證;非醫學專家,不會從生理現象去細究,親人因何就不認得我們了,是腦部某一組神經退化、失能了;亦不是神學家,知道去冥想上帝在每個人身上的旨意何其美好;我只知道,因為老化失智,我們的長輩、家人們正在受苦之中,即使現實亦如夢一場,人感受到的痛苦,卻是真真實實的。可惜,世間又有誰人的家屬知曉,我們與他們其實幾乎無差別,也只是在一場人生的大「夢」之中,最迫切的不是親人快速康復,而是老病者在等待家屬覺悟,覺悟面對離別的時刻。如果長輩的病苦,是在等待晚輩的覺悟,吾人如何能不珍惜這段人生的會遇時光呢? 離世,對滿身疾病的高齡老人是得救福音,這不是夢,卻是他們的「第一特獎」。或許不斷的作夢,正是高齡長輩脫離病苦的最好方法。如今,我又聽到父親的夢言、夢語,他正陶醉在他意氣風發、受雇蓋豬舍的生意場上,我是否該對他說:「阿爸,你是在夢中呀!」 不!老病與及擔心拖垮子孫們的生計,這現實對長輩太殘酷了,我不想再提醒他:「你是在夢中」,就讓一切順其自然,他該清醒時就自然會清醒,該作夢時就自然會作夢。我只能在一旁陪著,無論他是醒著,或是在夢中;無論他認得我,或把我誤叫為別人,我就是陪著。 適逢壯年的我,只是照護離職,就會做履新職將去上班的夢,何況已經很久沒有全職,或兼職收入的父親呢? 每位子女與父母的緣份不同,我尊重這份差異,只是我與父母相處時,他們往往貧病交加,沒有能力照顧栽培我,這一定是上帝要鍛鍊我的愛心、智慧和能力。當我寬心順勢自在,父母情況如何盡都美好。嚴重失智的父親早已不能喝酒,卻總是迷醉在自己有高收入的幻想中,或許不要叫醒他,迷醉總比精神焦慮好,就讓他有時醉在夢中吧! 笛卡兒認為「懷疑是智慧的源頭」,當父親靈光一閃清醒過來時,也會懷疑自身的處境,而變得異常明白事理,父親的清醒與夢醉我都喜歡。只是更嚮往道家「聖人無夢」的境界,莊子《大宗師》言:「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至人和聖人的修養境界,每每令人艷羨,我輩凡人就先求其安吧,吾人可以像笛卡兒努力自問反思,也可以順其自然,有夢無夢都自在。蘇轍在《夢齋銘‧序》詮釋「無夢」的境界乃:「夢不異覺,覺不異夢,夢即是覺,覺即是夢,此其所以為無夢也歟!」無論親輩是夢是覺,無論吾人有夢無夢,只要不落入迷妄之中,謙沖自在、安然過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