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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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春季,車子行經一小段顛簸道路上山,靠近冬天,深秋的楓紅層層疊疊,稻穗黃,夕陽紅,在風中翻動出音符,像燃燒似的火球。驚訝葉片在季節裡的多采多姿,路過的每個景,我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中。 那一年,選了一個避開人潮的日子,我上山進香。 高山的視野遼闊,多雨帶來了霧氣,我發現腳下的這一座城市,因為籠罩在霧氣之中,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一種清新而陌生的感官。內心脆弱的某部分,因而被輕輕的撞擊了一下。曾經,拾階而上,滿地落花與落葉;如今,花與葉在季節流逝下,依然平躺在土地上,無聲宣告青春的凋零。路邊一個戴斗笠的老婦人,叫賣著鮮花素果。沒有表情,用僵硬的聲音,溫熱這鳥語花香的山林。芬多精的翅膀彷彿在穿越,融進秋日空氣裡的幽香,只要呼吸著,疲憊瞬間遠離,生命力恰似回來,精神也就更加抖擻了。 不算短的距離,廟門口,我看見一個孩子。 白白淨淨的膚色,整整齊齊的儀容,從前方向我走來,步伐輕盈,快樂得像要踏出音階般,生動了這座寺廟的容顏。天空忽然吹來了一陣夾帶雨絲的風,我極力站穩被風強行左右的腳步,同時也看見他打開手中的傘花,然後,走到我身旁。我驚詫的看著他,停下腳步,我們並不認識。 這種冷風細雨會著涼的。他向我靠了過來,緊握著因風而搖搖欲墜的傘,企圖幫我擋掉更多的風和雨。那把開展的傘花,擋住我頭上的天,也遮了他世界的雨。 妳要去哪?他眼角笑成魚的形狀,說: 「我送妳過去最近的屋簷下,起碼少淋點雨也好。」 我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寺廟,人工造景的池塘,山雨傾斜而落下,像個打擊手,敲擊出水面圈圈漣漪,發出悅耳響亮的低吟聲。 妳聽見了嗎?他問著,有點急促。顯然誤解都市人,以為繁華,是一種遠離大自然的代名詞。那孩子年紀不大,可以理解他的誤解。 他並不知道。 對我而言,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小時候居住的外婆家,就有一條溪流,終年不倦地奔流著,是一條精氣十足,活力充沛的小河。 而我此刻,彷彿理所當然,安靜的跟著他走,在一個角落,看見被廟方驅趕的婦人。小男孩的臉色變了,他迅速把傘塞進我手中,然後,大驚失色的向婦人走去。 婦人手上提著一籃紙錢香燭及祭拜用的供品,我猜想,應該是違規設攤吧!只是第一時間,沒能來得及反應出他們的關係,所以,不明白他為何那樣急迫,直到聽見小男孩叫她媽媽,並且接過那一籃商品,這才意識到小男孩方才的不安。 很孝順,很貼心,我覺得安慰而感動。 她是我媽媽。小男孩熱情介紹著。 原來,小男孩的父親是商人,曾經榮華富貴,只是生意失敗後接著罹癌,過世時留下一大筆還也還不清的負債。親戚避不見面了,朋友刻意遠離了。她只好用冷眼看這人間,看看這世態的炎涼。 於是,這個堅強的母親領著孩子,在寺廟的靜寂中,販賣著對人生的希望,生意時好時壞,經常,時時刻刻得面臨被驅趕的窘境,然而,她只是笑笑,覺得能活下去,此生已無求,感恩著幸福。看起來愜意不在意,笑罵任由人,是一種讓人景仰的典型。 好在,上天給了她孝順懂事的孩子,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安健康,也是種快樂了。她說,平平淡淡便是福了。 離開寺廟返家時,雨開始轉大,有滂沱之姿。而我走入雨中,分不清是雨是淚,只感覺透過眼中悄悄滑下臉頰的水,暖暖地。霧色湧起的瞬間,皓白了這座山的邊緣,看不見遠方。我的心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翩翩地像飛翔一般,急欲搜尋俯瞰而下的清晰。可還有,一目瞭然的地方嗎?忽然想起唐朝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那首解析度不高,卻美麗得夢幻的詩詞。這裡沒有這些數字的寺廟,然而,遠方;皓白的遠方…… 遠方,還有「多少樓臺煙雨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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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憑弔歷史思未來—陳依還
昔日金門倘若無國軍,哪來今日繁榮的景象,儘管以往多艱苦,人生酸甜苦辣總有之;而現今老人福利多,生活無虞、快樂地過活,感念政府伸援手。 居住湖前,現年八十歲的陳依還,憶過往、思未來,知足常樂、感恩惜福在今朝……。 民國二十二年出生,四歲時由雙親牽騾帶他躲入太武山石頭下一星期的陳依還,稍有記憶,聽聞日本鬼子可怕到極點,躲在石洞啃地瓜,不敢探頭到山下,當他回到家,村子不見日本人,倒遇幾個警察來接管,如吃一顆定心丸,亦一掃先前的陰霾。而當國軍在空中炸日本電油船,他們在漁港清晰地看見,上面往下炸、下頭往上打,雙方你來我往,對峙多時,他親睹戰爭的景象與人生的淒涼。 當日人撤退去廣東,陳依還的伯父被強徵牽騾運補到大陸,許多鄉親半路偷跑、沿路行乞回故鄉,他則留在彼岸一整年;而後政府下條子,鄉親終能回家園,伯父方能與他們團圓,訴說離鄉背井的苦難、無人理解的辛酸。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來金門,鄉親沒得吃,部隊也一樣,家中拜拜沒冰箱,東西隨便放,軍人「枵人不惜皮」,有什麼吃什麼,管他衛生有幾何,只要不餓死,明天就有活命的機會。而三十八年,甲長派他去同安渡頭搬子彈,一箱接一箱,壓累了脊椎與肩膀。最近電視報導發現四枚砲彈,他則認為沒啥好大驚小怪,這與他們當年運補、每顆均有爆炸的可能,在大海賭性命的烽火歲月,差之甚遠。 捕魚人家有小船,攜帶漁具出航海中央,撒網沉海底,當使力撈起魚貨量,生活全靠海中的資源;當青年軍來金門,要他們僱船到新頭,幫忙做接泊,載運軍人來村子。軍隊駐守村中不到半個月,即被分發古寧頭作戰,走著出去、抬著回來,衛生排裡裡外外,皮開肉綻、血淋淋,民防隊員拆門板去抬傷兵,連人帶板抬下船,陳依還出了任務,目睹此情此景,返家後食不下嚥,怨嘆懷胎十月的人命竟是這般不值錢。 陳依還十八歲加入民防隊員開始,任務非常多,每月在自家工作不到十天,每個人都將時間與青春奉獻家鄉,舉凡電線溝、戰壕溝……,他都有挖過,上頭一聲令下,大家各就各位。而從未遇過戰事的他,懵懂的歲月,在古寧頭戰役期間,跟著十八軍警衛隊的副營長到小徑看打仗,飛機炸、戰車轟,心頭竟然不緊繃。 記得四十七年八二三,陳依還下午去海邊牽網,軍隊揮手叫他快回家,他隨後到新市附近下農田,忽聞砲聲響,太武山煙霧瀰漫,一會兒湖前亦煙硝四起,他趕緊回家,所幸村人無損傷,惟有一頭牛遭殃。戰火無能出門,又苦無防空洞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膽,村人合力在一株綠蔭參天的榕樹下鑿洞,在石頭洞裡找出路,開挖結果,裡頭可躲百來人。 許多金門女子被軍人娶走,金門男人若欲討老婆,男多女少不好討,醞釀花錢娶媳婦,接踵而來的三八制,拖垮了許多家庭,陳依還慶幸自己祖上有德,覓了一樁好姻緣,讓他經濟無負擔。 村子曾住了一位老榮民,娶陸籍妻子,平日待她如帶兵,生活如軍訓;軍事化的管理,終遭到反彈,無法忍受而離去。老榮民終日忍受孤寂的命運,而後身體微恙,赴台療養,迄今未返。 陳依還在湖前輩分低,但年齡大,身體亦健康,每天吸菸、快樂似神仙,年紀雖然大,但他依舊喜歡每天赤腳走田間,運動較康健。而他自幼皮膚好、抵抗力強,年老依然沒煩惱,今年,他路過一間倉庫,看門狗正在啃骨頭,想不到順勢咬下他右後小腿的肌肉,他既沒打破傷風,亦沒擦藥,即自然痊癒。而左腳後跟則被水泥塊削到,傷口仍然很快就好。 年輕時候,陳依還要養祖父母及父母和妻小,又要出任務,以前無論如何艱苦,亦無現在好命,他認為有苦就有甜,能夠珍惜先苦後甘的日子。回想如沒國軍來金門,哪有今朝的文明;以前規定清理環境衛生,走到哪裡都乾淨。雖然戒嚴軍管有些不便,但治安良好、軍民同心,協助地方建設,島民有目共睹。 陳依還知足常樂,雖沒領就養,但有農保,每月差不了多少;現在的老人福利,農保與老人年金,每月一萬元、縣政府發放八二三榮民三大節各二萬元、退輔會三節慰問金七千元(春節三千、端節及秋節各二千),一年總計收入十八萬七千元。與領有就養榮民,每月僅少二千元左右,生活無虞、快樂過活,他們感受得到政府的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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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午餐的桌上,在這個一向以魚肉作為招待客人主要菜餚的農村裡,禮佛茹素的三姆讓一家人一時之間不知要用什麼東西來招待她。 「我們家以前吃的地瓜稀粥是我回金門這段時間最愛吃的,如果還有一盤自己醃的豆豉,那是我在台灣天天想、日日思的好東西,比任何雞鴨魚肉都好。」雖然三姆一再這麼說,但安慈仍然每天上沙美去買些時鮮蔬菜,加上自家種的花生仁佮菜脯,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表達一點自己對於三姆的感謝之情。 又是一個晴朗的禮拜天,在早餐時安慈就問:「今天天氣這麼好,三姆有沒有想要到那裡去走走看看啊?」三姆想了想說:「反正在家裡也沒什麼事,不如到西江海墘去看看。」 安慈拉來了自家平日讓牛拉著上山的那輛牛車,御下了所有的配件,只留手把和車體,準備用這輛手推車推著三姆到西江邊去:「三姆坐在車子上比較快,免得走到那邊要走很久。」 「不用啦,三姆還沒老到連西園村子裡一圈都走不了的地步。」三姆拒絕了用手推車代步的好意:「我們就從家裡走到西江崎,我走得慢,順便可以看看村子裡這些年來有什麼改變,這樣不是很好嗎?」 雖然已是七十歲上下且有過腳傷的老人,但不愧是年輕時挑著布匹走擔的三姆,加上近些年來的茹素,不但眼光銳利精神抖擻,而且臉上皮膚白皙光滑,走起路來依然是健步,如果單從走路看是很難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才走到西江崎頂上,對岸大、小嶝島和後面山腳下的蓮河即刻出現在眼前。 「前面最大的這個是大嶝,過右邊來是小嶝,再過來就是角嶼,小嶝和角與之間有一道淺淺的海水隔開。」三姆一一指給安慈看:「安慈你看,從大嶝和小嶝中間這道海水進去就是蓮河了。你三伯年輕時就是受雇在船上工作的,他走的是專門在跑蓮河到西園這條航線上的交通船。那時候還沒有馬達發動機,這種小船都是駛帆的,從蓮河到西園還不用一個小時,這是多近的距離啊,如果不是三十八年打古寧頭,現在可能還有船在繼續跑,三十八年打古寧頭之後,就無法通往了,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三姆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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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和基改人
「我至少可以活到一百歲,你呢?哈哈哈--」下課時錢百優無來由地對李常仁炫耀。 李常仁瞪他一眼,不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神氣什麼!?」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嗎?」錢百優愈說愈狂妄:「我們家有錢,所以我成為基改人。你家沒錢,只能做個自然人,認了吧!」 錢百優的話並不怎麼大聲,但被唯恐天下不亂的自然人吳平貴聽到了,跳出來指著錢百優大罵:「活到一百歲又怎樣?不過多製造些大便!」說著回過頭來高聲對班上所有的自然人加油添醋: 「剛才錢百優對李常仁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基改人是上等人,我們自然人是下等人。」 吳平貴的煽風點火,引起班上自然人共憤,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除了責罵錢百優,還責罵所有的基改人。班上的基改人被惹惱了,也站了出來,當雙方的衝突升高,即將打群架時,老師走進教室,大家只好回到座位,但心裡仍盤算著下課後如何向對方討回公道。 自從教育當局不准根據基因分班,將自然受精的自然人,和受精卵經過基因治療的基改人混在一起,類似的爭執就層出不窮。我們班上基改人佔三分之一,他們個個擁有一本基因護照,證明自己沒有任何生理、心理缺陷和遺傳疾病,並載明預期壽命值──只要沒有意外,都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校長多次在晨間集會時說:基改人的「基改」,不過是利用基因治療技術,去除一些遺傳缺陷,他們在智力、體力或功課、品德、體育、美術等方面,和自然人並沒什麼差異,希望我們自然人不要妄自菲薄。 班上的老師也常鼓勵我們自然人,說什麼學校對自然人和基改人一視同仁、自然人絕對不輸給基改人一類的話。然而,即使是我們孩子也看得出老師較為喜歡基改人,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家境好,放學後都有家教,功課較不需老師費心;一方面是每逢過節,他們的父母爭著大包小包送到教師辦公室,老師哪會不喜歡他們! 每當基改人有意無意地談起自己的基因如何優良時,我們這些自然人免不了會自卑,也難免忿忿不平。在班上的十幾位基改人中,最最臭屁的就是錢百優!他仗著家裡有錢,經常以不屑的語氣譏笑我們自然人,李常仁是他喜歡譏笑的對象之一。 李常仁是班上的傻大個兒,長得愣頭愣腦,加上家裡窮、功課差,常被一些勢利眼同學看不起。但他為人熱心,也有不少同學喜歡他。有次班上的一位自然人下樓梯不小心踩空,傷了腳踝,李常仁天天背他上下樓,直到腳不再痛為止,為此曾被校長公開嘉獎過。 小五時我當選班長。我們班上自然人佔三分之二,如果數人頭的話,連副班長和幾位股長應該也是自然人,不過老師說,少數應該服從多數,多數也應該尊重少數。在老師的主導下,基改人趙小美、管大權成為我們班上的學藝股長和清潔股長。 趙小美多才多藝,擔任學藝股長沒人有異議。管大權既懶惰又自私,不知老師怎會選上他?管大權當上清潔股長,我這個班長就累了!他自己懶得動,也不安排值星打掃內外環境,這也就罷了,竟然對我說: 「我爸爸當議員,老師想討好我老爸,才讓我當股長的,我才不想做呢!拜託你啦,去和老師說說,就說我不想做,請他趕快換人吧。」 管大權不管事,我又不敢去和老師說,只好自己扛下來。當我找人幫忙時,大家都說這是清潔股長的事,只有李常仁熱心地說:「我來做吧!不算什麼,家裡的地都是我掃的。」每當李常仁撿垃圾、掃地時,管大權就得意地做著鬼臉,有次錢百優更尖酸刻薄地對李常仁說: 「好好的掃呀,以後找我爸爸介紹你到清潔隊工作。」 沒想到錢百優的話一落,管大權竟然對他說:「介紹到清潔隊,應該找我老爸,他是議員;你老爸只是有點錢,找清潔隊有個屁用!」 我看不下去,就端出班長的架式,斥責錢百優和管大權: 「維持教室清潔,是清潔股長的事。管大權不肯做,也不安排值星,我只好請李常仁幫忙,以後不許你們再對他說難聽的話!」 錢百優知趣地走開了,管大權卻仍在嘟嚷:「我說的是實話嘛,清潔隊最怕議員,找我爸爸介紹才有用。」 我想起最近一次議員選舉,管大權的爸爸好像是吊車尾當選的,就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們才唸小學五年級,李常仁要到清潔隊工作,至少是高中畢業以後的事,到時你爸爸還當議員嗎?」 管大權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應該還當議員。」語氣已不像先前囂張。 班上分成自然人和基改人,老師難教,我這個班長也不好做。基改人大多自認高人一等,自然人又很容易被基改人有意無意的傲慢刺傷,雙方像有世仇似的,怎麼做都很難使雙方信服。 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班上發生一件事,我爸媽決定讓我轉學到純自然人就讀的私立小學。我們家頂多稱得上小康,私立學校的學費對我們來說是筆不小的負擔。不過現在看看,爸媽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件事發生在小五下學期開學後不久。遠因是有個週末,錢百優邀管大權到他家玩一種最新款的立體三國電玩,在操縱桿控制下,劉備、關羽、張飛、趙雲、曹操、周瑜等三國人物在他家的大客廳裡大打出手,除了摸不著,和真的沒什麼兩樣。 錢百優說,他們一直玩到天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管大權說,他爸爸在一家色情酒店有乾股,可以去大吃一頓,於是搭計程車前往,沒想到上路不久就發生車禍,兩人的腳踝嚴重瘀傷,照過X光,管大權的踝骨還有裂痕,必須用石膏固定,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復原。 班上的自然人得知錢百優和管大權受傷,高興得不得了,都說老天有眼,吳平貴甚至公然地說: 「我看老天還是沒眼,有眼的話應該讓他們撞死!」 吳平貴的話傳到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耳朵裡,仗著權勢到學校找級任導師理論。級任導師招架不住,只好找吳平貴的家長出面道歉。吳平貴的爸爸早死,在餐廳打零工的寡母和他相依為命。級任導師帶著吳平貴的母親,到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賠不是,好話說盡,才算把事情擺平。經過這件事,班上的自然人,特別是吳平貴,對基改人的恨意更強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都有司機,上下學不成問題,但我們班在四樓,級任老師讓我們輪流扶他們上下樓,每天四人,兩人一組。有一天輪到李常仁和一位基改人同學扶錢百優上樓,李常仁說,他一個人背就行了,從一樓氣喘吁吁地背到四樓,沒想到才把錢百優放下來,錢百優竟然一面撢著衣袖,一面說李常仁太髒,把他的衣服弄髒了! 錢百優欺人太甚的話又被吳平貴聽到了,這次他出奇地安靜,並沒到處嚷嚷。過了幾天,輪到吳平貴和一位自然人同學扶著管大權上下樓,早晨上樓時沒事,下午就在下樓時,吳平貴絆了一跤,由他扶著下樓的管大權一咕嚕滾下樓梯,痛得扭成一團,大聲叫罵,說是吳平貴把他推下樓梯的。 這時在場的自然人全都拍手叫好,基改人紛紛指責吳平貴不是,吳平貴高聲對在場的自然人說: 「前幾天李常仁背錢百優上樓,被嫌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今天我扶管大權下樓,不小心差點摔倒,扶他的手鬆開,管大權說是我推的,班上的基改人竟然跟著他起鬨,大家評評理,這公平嗎?」 「不公平!不公平!」自然人大聲怒吼。接著不知是誰先動手,雙方在樓梯上打起群架,連女生也加入了。我很想幫著打,但身為班長,只得出來維持秩序,叫大家不要打了,可是哪勸得動!群架持續了約三分鐘,級任導師和學務主任吹著哨子出現,大家才停下來。基改人的人數少,被打得很慘,特別是錢百優,被一群自然人推下樓梯,痛得即使有人扶,也站不起來了,事後檢查,他的右小腿骨折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哪肯善罷干休,一狀告到法院,向吳平貴的母親和級任導師各求償五百萬元,向班上其他自然人同學的家長求償一千萬元!這起自然人和基改人的衝突,登上媒體頭條。吳平貴的母親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的一段話,被媒體一再轉播、討論,她以鄉土味十足的國語說: 「我們沒錢做什麼基改,就應該被有錢人欺負嗎?有錢人欺負沒錢人不稀奇,現在連有錢人的孩子也欺負沒錢人的孩子了。他們要我們賠五百萬元,我沒這個錢,有也不會給他們。他們要錢,我們窮人就拿命來賠吧!」 這件事仍在纏訟階段,我就轉到專收自然人的私立小學,脫離是非之地。轉學不久在路上遇到吳平貴,我想起積壓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問,就問吳平貴: 「管大權說是你把他推下樓的,是這樣嗎?」 吳平貴雙眼直直地看著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眼眶漸漸泛出淚水,他哽咽著說: 「為了這件事的官司,我母親每天都在哭。班長,你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說著痛哭失聲。 當時我還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不過即使是十年後的今天,我都上大學了,仍然不知怎麼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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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啟示錄
甫以《落番》紀錄片,獲得中華民國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的唐振瑜先生,片燒熱潮未退,就馬不停蹄地又在金門執拍,他個人認為極具歷史意義,影響現今及未來深遠的另部強勢電影,片名叫《戰酒(Battle Spirit)》,從名字看來,直接解釋就是「戰爭與酒」,是什麼樣的戰爭、什麼樣的酒、什麼樣的戰爭值得紀錄?什麼樣的酒值得你品嘗?戰爭與酒又有什麼關係?答案都在金門。 一場中國人,像似欲迎還拒!昏醉茫酣的戰爭,一壺繫人心肺又讓你舒體通暢的瓊漿玉液,名字就叫「金門高粱酒」,這場戰爭在這裡發生,像醉漢打拳似地你來我往,持續六十餘年,而今已無意再戰,這瓶酒卻已突破,貫穿陣地,早就反攻進大陸去也! 唐導演有心、用心、很誠心想把這島的烽煙過往,以及意料之外的天降甘泉,用他的攝影機鏡頭,重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一項困難的任務,沒有理想和自我期許,是很難做下去的,為了理想可以達成,卻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並不在意,這樣率性的人,我們佩服他,也感激他,因為他把金門帶到了世界舞台,一部《落番》已造成整個東南亞大轟動,事實有據,所以接連獲得第四十七屆金鐘最佳導演、第三十四屆金穗獎、第四十五屆美國休士頓白金獎等海內外超過十項大獎的國際殊榮。而新作《戰酒》在一○二年春夏之際,遠渡重洋先在法國坎城影展播出預告片,獲得廣大迴響及詢問度,接著又參加韓國釜山影展,佳評如潮;延續著這股參展氣勢,《戰酒》在強敵環伺的開春檔期上映,靠著誠懇的敘事、細膩的運鏡、串連各地金門鄉親的記憶,果然一戰成名,開拓出屬於自己的藍海;接著,又在今年三月初受邀參加大阪亞洲影展,日本影迷如癡如醉,也讓世界再度看見金門堅忍的美麗,《戰酒》真的成為越陳越香的高粱酒,在每個人心中低低回味,後勁十足。 坦白講,這樣的效果與功德,遠勝我們過去許多的努力作為。他不是金門人卻跑來金門,幫金門人做金門人該做的事,這不是搶工作,而是一種奉獻,我們用感恩的心,看待《落番》的成功,最重要的是讓世人見識到金門人出外與天抗衡的能力,金門人的精神與文化才能在海外紮根發揚不忘本,他們成功後一一回到故鄉分享成果,貢獻造福桑梓,成為後輩子孫的典範與美談。 《戰酒》的內容訴說與《落番》迥異,落番寫盡金門人離鄉奮鬥的血淚史,《戰酒》則是描述留在家鄉承受炮火連天,落彈如雨,幾無立足之處的惡劣環境下,堅守土地的父老兄弟姊妹,他們守著只能勉強種出地瓜、花生、高粱果腹充飢的家園,在炮火間歇縫中討生活、奮力生存,在生死存亡之間,與駐守陣地的數萬大軍,互為依存,這期間,因為有共同的命運而造就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歷史見證、和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深情故事,是悲喜,是恩怨,難以評價,可貴的就是這樣從灰白到彩色的時空與過程,細細看來,猶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戰爭看似過去,留下的灰燼餘煙仍未飄散他去,高粱美酒產量日增,大發利市,為縣政挹注不少資源,讓金門連續三年榮獲全國最幸福的城市;田間白髮老農被問到:「你幸福嗎?」笑笑而答:「唯走過戰爭、醉於高粱」才真正知箇中滋味,再次謝謝唐振瑜導演,我們就乾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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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間是……」三姆正開口要問,安慈也同時開口:「這間現在是大嫂在使用,有些暫時沒用的器具就放到這裡面來,偶而會整理一下。」 「噢!那其他幾間他們也都在用?」 「以前是在堆柴草,現在柴草用得少,不知道做什麼用,門一直都鎖著。」 「那長案桌上的祖先牌位是……」 「一樣是較早幾代的祖先牌位,我們自己的部分都擺在頂厝大伯母家。」 走出老房子,隔壁就是長漢叔的家,三姆想進去看看,安慈告訴她:「長漢嬸已經搬到外鄉去住了,房子則交由鄰居代管使用。 當年這棟房子原本是一棟二層樓房,經過那次被砲擊毀壞之後,長漢嬸又把二層重新改建成一層的鋼筋水泥平房,並沒有讓這棟屋子變成一片廢墟。看著這棟房子,三姆的記憶又被拉回二十多年前八二三砲戰期間那一個烽煙瀰漫的午後,那一個西天染滿紅霞的傍晚,「淑女啊!救救我,我快要不行了……」長漢叔臨去前那斷斷續續的哀嚎求救聲,讓自己在往後的無數個夜晚偶而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到台灣之後那一兩年內,這樣的情境還會偶而出現,那一個被壓在防空洞裡無法動彈的陰影,始終都在她的心中,久久無法忘懷。也就因為這個噩夢,讓自己毅然決然的遷住台灣且一去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第一次回到這裡,來看看這個早已不是家的家。 「我們家也不住在原來那間全筒瓦的祖公厝,已經搬到另一間屋子了。」 「噢,什麼時候搬的?」 「就在八二三砲戰那年十月初,停止砲擊那兩個禮拜後,也就是三姆你們遷台後恢復砲擊的某一天,一顆砲彈落在祖公厝的屋頂上,把大廳的屋頂打塌了,幸好那時全家都躲在屋後那座防空洞裡,逃過了一劫,事後二伯就搬到前面的雙落,我們家也搬到雙落後面那間一落四櫸頭,這兩棟都是我們族裡自己人所擁有的屋子,兩家人都早就下南洋去了。祖公厝被打塌,經過幾年以後我們再把這棟祖公厝修理出來,原本全筒瓦的屋頂無法復原,只能改用水泥瓦,修理後這棟屋子就改為堆放農具雜物的屋子而沒有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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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山茶花
多年後,當我又一次站在家鄉的山坡上,看到四周玫紅色的山茶花如同火一樣蔓延開來,盛開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微微的搖晃、顫動,這樣的場景如此熟稔,我才恍若隔世,時光如同白駒過隙,故鄉景致依舊如畫,只是那畫里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人就是我的祖母。 「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每年,她都這麼對我說,依稀記得小的時候,我的祖母常牽著我來到這裡,看山茶花開。故鄉的山茶花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東西,油亮的葉子邊緣呈齒狀,含苞待放時粉粉的花骨朵兒像是女孩嬌羞地低著頭,花芯還露出一點微微的紅,花朵在三月開放,花期一般持續兩周。每逢花期,祖母便在前方帶路,小小的我步伐踉蹌,緊隨其後,看著她顫顫巍巍的背影,似乎和風中搖擺的山茶花融在了一起,多像一副美麗的畫啊。 祖母出生在戰火硝煙的年代,那時候,家中近乎赤貧,祖母的出生無疑給家中增加了又一負擔。抗日戰爭時期,村裡更是人心惶惶,頹敗不堪。祖母只能和大家一樣,白天去田地里挖野菜和地瓜,晚上便早早地熄燈,緊閉家門,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結婚后,丈夫早逝,祖母一人維持起全家的生計。她是個勤勞的女人,白天在田野裡幹農活,晚上就一邊哄孩子們入睡一邊縫衣服,絲毫沒有歇息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在她來來回回的走針中滑過,不覺中已經過了20年,兒女們都相繼離開了村莊,去到市裡工作,生活狀況日漸改善,兒女們也各自成家,生兒育女。再後來,我便出生了。這些事她曾經和我說起過,只是當時的我還小,她一邊說,我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玩具,並不很專心。直到她逝世以後,她往日的訴說才好像朝花夕拾,一點一點地被我想起,愈發清晰。 童年時的我依稀記得被母親帶回故鄉看望祖母的場景。那時候,故鄉的家中只留下祖母一人。祖母個子瘦小,盤著的白髮下是一張褶皺佈滿的臉龐,像是被歲月的雙手揉皺的紙,暗淡的瞳孔無力撐起她下垂的眼皮,見到我她很高興,便用那藏在藏藍色的棉布長衫下彎曲變形的手緊緊握住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早已經泛白的衣袖口。 這就是我的祖母,這些年,她就這樣選擇了留在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的日子過得很寧靜祥和,自己種些蔬菜和花草,喂些自己飼養的鴨子和兔子,據說這些大了可以賣錢,閑時就剪紙縫針,每天都看著歸家的牛群和溫暖的夕陽,那麼地愜意。 也許故事說到這裡,可以猜測到結局,祖母會在故鄉安靜地度過餘生。就如同山茶花一樣,從開發直至凋零都那麼的無聲無息,不驚擾歲月之湖中的漣漪。但是誰能料到,一次意外能夠改變祖母平靜的生活,從此在她活著的時候,再回不去,那片熟悉的故土。 那天夜裡,急促的電話聲劃破了家中往日的寧靜,我們接到鄉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祖母上山採茶的時候,滑了一跤,這樣的事情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小事,但老人家的骨頭脆弱疏鬆,這樣一摔,竟把腿摔斷了。那天,我們全家連夜趕回家鄉,把祖母送到了市裡的醫院,結果一診療,便發現了越多的病癥。 命運的車輪在歲月中輾過,祖母就這樣在一次意外中,來到了她從未到過的大城市。 自此以後,祖母拄起了拐杖,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我的家人工作都十分忙碌,因為出公差等原因經常不在家,那段時間我也住校。而她無法出門,外面對她來說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寬闊的公路上停滿了車輛,街上踩著高跟鞋的女士和夾著公文包的男士板著臉匆匆而過……這一切,她只能隔著玻璃,呆呆地觀望。 很多次週末我回到家時,都會看到祖母一個人又站在窗臺。她見到我,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她招呼我過來,然後拿出一本佛經和一串佛珠,希望我教她上面的字,祖母不識字,可是那時候的我,心裡只顧著一會兒去哪裡玩,哪能靜得下心去和她研究這些,於是我囫圇吞棗,亂念一通,祖母竟也十分認真地跟著我念,念煩了以後,我就溜去玩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留祖母一人,和撥響佛珠時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又記得很多次,我被學校的事情所纏累抑或朋友相處不愉快的時候,回到家中,祖母看到我鬱鬱寡歡,便會拿出她的「絕活兒」─剪紙給我看。只見她戴起了鏡面滿是刮痕的老花眼鏡,一隻手拿著一張對折好了的紅紙,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操作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操作,就這樣,她在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中,完成了她的作品,我輕輕地把紙打開來看,一個紮著沖天辮的胖娃娃和一隻大鯉魚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那時的我就是這麼容易滿足,拿著那張作品,興奮地跳著轉圈,我仍記得那一刻祖母欣慰的笑容,像是午後陽光下靜靜開放的山茶花,從容清雅。 時間似乎沒有因為茶花的美而有半刻的停留,祖母的病沒有好轉反而日漸嚴重,終於,她又一次被送進了市裡的醫院。住院期間,祖母日漸憔悴,她依舊喜歡望著窗外,有時候我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遲暮的囚鳥,在摩天大樓中渴求著田野和晴空的自由。她時常和我提起故鄉開滿山茶花的山坡,好像提起一位熟悉的故人一樣自然,她說:「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只怕那位故人,早已在朦朧煙雨中,被沖淡了身影。 像是一朵山茶花,在肅殺的寒冬後,無聲無息地凋零,祖母在2008年的清明前離開了我們。我們將她的骨灰帶回在家鄉的山坡上,那時候的山茶花幾乎全部凋謝,山茶花凋謝時所有花瓣是不會和花芯分開的,而是完整地落到地上。那時,我才讀懂祖母對故鄉的深情,即使走到海角天涯,無論四季更替,日月星辰如何轉換,心都不會和故鄉分離。 祖母的前半生在坎坷中度過,本來後半生就可以頤養天年,卻因為病痛和家人的忽略在孤寂中度過。我的家人讓祖母在物資方面無所欠缺,卻忽略了她最需要的其實是我們忙中抽空的傾聽和陪伴。 這麼多年,祖母的心一直和故鄉緊緊繫在一起,我知道她想念的不僅是故鄉的妍美景致,更是故鄉給她帶來的一種回家的心境,而這正是時代發展至此,我們這一代人多數欠缺的,那一種充滿歸屬感,安寧又喜樂的心境。 風又起,山茶花像星辰一樣在繁簇的綠葉中微微閃動,耳邊忽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作者就讀金大觀光系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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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
上課鐘已響十分鐘,九歲的小女孩,手持一支冰淇淋,小心翼翼護著,邊舔、邊走進教室,全班孩子盯著她手上冰淇淋猛吞口水,欣羨之情表露無遺。一問之下,是代表學校去做社服活動,學校給的,承辦老師自掏腰包請客?還是挪移公款慰勞?我沒有追問的念頭,孩子也無人感到好奇。我問孩子:「冰淇淋分你們每人舔一口好不好?」少數沒反應,大部份孩子都猛搖頭,而且臉露骯髒不屑的表情,可見在欣羨之餘,仍是有所顧忌的。 個人的衛生習慣會隨著生活水準提高而提昇,這是毋庸置疑的事。相隔三十多年的光景,同樣的一棟四合院,卻有著兩般不同的景致。三十年前,一屋子的破舊凌亂,母親終日為了全家三餐溫飽,忙得有如裝了太陽能的陀螺,日以繼夜,永無停歇之時。過午兩點,飯桌上才可見一鍋稀飯;晚上八點吃晚餐,那更是司空見慣之事。 在沒電、沒自來水的時代,生活環境差,連個人衛生也差。一根冰棒,你舔一口,我咬一口,多人分食,那是出生在五、六十年代以前共同的回憶。如今,打開水蓮蓬,嘩啦嘩啦沖澡,在過去是那麼的不可奢求。傍晚,端了盆水,洗臉、擦手、搓腳,一天的身子清潔工作就算了事。只有過年除夕時,燒了一大鍋的熱水,全家徹底的把身子洗刷乾淨,以示除舊佈新,好迎接新的一年開始。 環境衛生之差,從村丁捎來環境衛生檢查通知次數之頻繁,可想而知。有一次,衛生檢查的通知單,早已貼在牆上數日。父親是鄰長,我們奉了父命,挨家挨戶的通知,通知單上的寥寥數句,早已倒背如流。忙碌的母親,無暇督促我們,只好放任一屋子的骯髒凌亂。對這種常有的例行檢查公事,她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 檢查日子迫在眉睫,母親帶著疲累的口吻說:「檢查那天就把門關關鎖鎖起來就好。」才上小一的我,沒聽過「放羊的孩子」,更沒看過「木偶奇遇記」的故事,純真有如一張白紙。「咚……咚……」有人敲門了,我勤快的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警察,警察叔叔很親切的問:「你媽媽在家嗎?」我猛點頭,還誠摯熱心的一路引導他進屋,警察一路從門外看到內房。陽光燦爛耀眼,母親剛從屋頂披曬好花生順著木梯溜下來。看到警察,天光被遮掩了大半,天全黑了,她整個人愣在木梯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天後,一張罰單寄到家中,被罰多少,不得而知。一向教子嚴厲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苛責我,但我永遠忘不了警察那雙如警犬般的眼睛,還有掛在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父親和母親相偕雲遊仙界,我們兄弟姐妹也皆成年婚嫁。房子在國家公園的補助之下,重新翻新整修,仍然維持原來閩南式的風格,與小時候的格局相同。哥哥們皆搬遷外地,為了不放任屋子無人看管,只好將老家租給一對外國夫婦。每逢雙親忌日,我才得以回老家看看,每次看到滿屋的雅致巧思布置,還真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時空? 住過寬敞的透天厝後,才知道閩南式房間的狹小,原來那兩、三尺見方的小空間,竟是我童年的整個世界。年近耳順的外國夫婦,有著令人好奇的故事,為何遠渡重洋,迢迢千里來到這麼一座小島?不選屋敞窗明的公寓或透天,卻獨鍾於這種閩南式古屋?妻子一口流利的國語,能對著牆上中國字畫,與我交流共賞;丈夫默默的在廚房切著洋、馬鈴薯,見著了人,只露微笑,不發一語。 置於廚房角落的木頭碗櫃,蘊藏著我們童年的嚮往。趁著大人不在家,拿凳登高攀櫃,冀望能尋獲一些果腹的剩菜殘羹。裝載兒時夢想的它,是那般的神聖莊嚴。在歲月的侵蝕下,如今漸露腐朽老態和斑駁,櫃腰兩個抽屜,好像被翻過無數遍的褲袋,再也盛裝不住任何的東西。在我眼前,宛如矮了半截的垂垂老者,但在房客細心的刷洗與照護下,卻散發著老人古樸的優雅風采。 每個房間都佈置得像一間小小展覽館,陳設的家具雖不是新穎,但處處都是創意巧思,搭配柔和燈光,散發出一股溫馨暖意,讓人置身其間,忘了時間的流轉,忘了一切。 天井幾只倒立的大瓦缸,上置小盆小花。稀疏的麒麟花,朵朵碩大艷紅,猶如家中獨生子女,集全家寵愛於一身。牆角陳舊的漆黑木箱,是父親收藏私物的寶箱,打開箱子,裡頭裝著父親娓娓說不完的故事。箱上幾個小盆,綻放著不知名的小花,鮮綠嫩紅如剛出生的嬰孩,張著純真無邪的笑臉,天天守護著這方寸天井的斜陽夕照,猶如我們日日夜夜,思念在天堂的父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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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安慈指著旁邊那堆蓋著綠帆布的鹽堆說:「這就是這二十年積起來的鹽堆。」 「這間辦事處還在!」三姆用她手上拄的拐杖指著。 「是啊!不過現在已經不用了。」安慈指著辦事處前面那棟三層樓和後面那排平房:「現在改在那棟三層樓辦公,這排低矮的平房本來是辦公室,現在已經改成製作精鹽和包鹽的工廠。」 「喔,還有工廠啊!」 「是啊,現在大家都不吃粗鹽,改吃精製鹽,就是那種小包的細鹽。這種鹽也是鹽場自己加工製造的。只要把堆在那裡的鹽泡在水裡溶化以後,去掉雜質,把鹽水加上藥品後,放到大鍋裡煮,一直煮到這些鹽水再結成細鹽,包裝後就成了小包的精鹽了。」 這間辦事處是所有西園人共同的生活記憶,也是無數從西園出外的子弟們返鄉必去憑弔的片斷。尤其對於走過日據時期的西園人,這間鹽務辦事處更埋藏了許多不願讓後代子女知道的歷史傷痕。雖然不說,但安慈心裡知道,三姆之所以要在這裡下車看看,必然跟三伯他們那二十多個因為這間辦事處的事件有關。 從辦事處慢慢走進村子裡,可以看到許多廢棄的房子,這些房屋大部分都是因為主人外出、乏人管理而任其傾廢。近百年來,先是鄉人下南洋謀生去了,接著日本侵佔金門,許多人又往南洋或遷往內地避難,把房子託給親人代管,到了八二三砲戰後至台灣從事十大建設期間,又有更多村人遷居台灣,這時連代管的人都找不到了,留著空泛的房子沒人管理,只有任其荒廢傾頹了。 三姆對於村子裡的這些路都認得很清楚,一進村子她就忙不迭的從第一個路口向右拐,安慈知道三姆是想先去看看自己的那棟老房子,他即刻走到前面帶路,三姆說:「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但村子裡並沒有什麼改變,你先別說,讓我自己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家。」安慈改跟在她身旁半扶著。 再往左拐,三姆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老房子了。結婚後在這裡住的日子並不多,倒是自從丈夫過世、日本投降後那幾年在西園住的比較多,三十八年打古寧頭,國軍駐到金門來以後,足足有九年的時間,幾乎是沒有間斷過,一直都住在這棟老房子裡,如果說對這棟老房子有點感情,也是在那段時間培養出來的。 門面上的那一道牆規早就不見了,院子裡長滿雜草,大廳裡供桌上的祖先牌位上積滿一大層灰塵,西半邊的房間是族人共有的部分,只有東邊廂房和二櫸頭內還可以看到有人在使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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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在母親的肩膀上哭泣
我敬愛的母親-林專女士不敵病魔的侵襲,不幸於中華民國103年4月15日安詳離開人間,告別家人親友,駕返瑤池,回歸天國,劃下一生95載圓滿的句點。 時間停留在當天傍晚7點12分,珠山聚落一如往常寧靜,救護車開至祖厝,母親時已氣息將歇,呼吸猶若餘絲,但見她使盡微弱一點力量,回到她苦守82載熟悉的宅院,與她摯愛摯疼的兒子、媳婦、金孫,共享生命中最後的片刻時光。 頓時,母親眼睛緩緩地閉上,老祖厝的主人圓滿了她的責任。但這一刻,我的心碎了,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從此成為我深深的懷念和追憶。 我的母親出生於南洋新加坡,12歲那年,過繼到金門薛家當童養媳,從此,離鄉背井,而到全然陌生的環境生活。當時金門童山濯濯,民窮地瘠,謀生非易,年輕一輩負笈出洋或往內陸謀生比比皆是,當時家中僅剩母親與祖母,婆媳相依為命。沒有男丁支撐生活,一切生計全賴母親獨自承擔,含辛茹苦,無艾無怨,一個傳統金門女性知運認命,堅毅不拔性格,胼手胝足、自食其力,其境何其艱辛。 祖母仙逝後,媽媽母兼父職,帶著年幼的我和姐姐共同生活,為了一日三餐,做過許多勞心勞力工作,從不叫苦畏難。歷盡煎熬滄桑,到了安享天倫之福時,竟是子欲養而親不在,怎不叫我嚎啕大哭。 回顧年少時,天色未亮,母親就得擔著餿水飼養豬禽,或到菜園種植地瓜蔬菜,用以自食或變賣作為家用,斯情斯景,如歷如昨,常常見到母親痀僂,不到145公分身軀,必須負著沉甸甸的重擔,為了養育栽培我兩姊弟,母親省吃儉用,所有好吃的食物、好穿的衣服都留給我們,寧願自己忍受飢寒,只為撫育兒女成長,天下父母心,母親,您何其偉大! 我的姊姊早婚,婚後舉家移居台灣桃園,到了我16歲時,為了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母親將我託居姊姊照顧,並為我辦理註冊,進入振聲中學就讀,母親一個人孤零零置身金門家鄉。為此我對媽媽的思念,是一張短短的郵票,偶爾寄情家書,向母親訴說離鄉思念之情。那一年,母親50歲,正是一個需要子女伴隨身邊的年紀,但,她為了讓我有更好的教育,獨自一個人生活。她曾說過:「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機會進入孔子門,不願子女無書可讀!」。當時金門資源落後,知識推廣也不普及,母親雖未讀過一天的書、上一天的學,卻堅持要送我到台灣接受好的教育,母親對我用心的栽培,恩如山,惠似海,叫我如何忘懷! 金門當時實施戰地政務,國軍重兵堅守,為了生活,母親經常推著2輪推車穿梭營區,出入珠山靶場、灘頭海濱間賣冰棒或冷飲,以賺取微薄小利,賴以度日。日升而出,日落而返,來回道路崎嶇,加上冰飲沉重,使她體力透支,因而膝蓋和脊椎造成傷害,種下股骨及坐骨神經的病灶。兩年前,母親後送榮總施予髖骨置換手術,病榻前,主治大夫看到母親粗繭雙手和腳板,不由說道:老夫人,以前喫很多苦喔! 媽媽!您為了我們姊弟,受的豈止是孤獨的苦、身心之苦,每每想起她手術之情景,為人子女,愆責莫若如此! 後來母親行走吃力,便開了一間雜貨舖,賣一些阿兵哥日常用品及飲料,作為生活收入。雖然母親沒讀過書,記憶力和計算能力卻是超好,各項商品多少錢批來,多少錢賣出全靠心算,而且過目不忘,速度甚至比計算機還快,她常常自豪,如果有機會讀冊,她也要和孫子一樣拿博士! 靠著一點一滴的存錢,母親盡心的照顧和培育我,行有餘力,對一些貧困的鄰居或窮人,更是不吝救苦濟貧,雪中送炭,所以後來「專姑」的雅稱,不脛而走,傳為美談,鄉里親友咸表愛戴。 民國63年,我決定投筆從戎,進入軍校就讀,母親從金門輾轉桃園,親自到火車站送我,後來校方舉辦懇親會,她更親自煮了幾樣我喜歡的菜,不辭辛勞,舟車勞頓,搭乘金門到台灣的軍艦,再轉乘公車運輸,到學校來看我,母親目不識丁,這一路不知跌跌撞撞有多少,我想在她心中,不希望少了父愛的我有所缺憾,所以她用更多的疼愛對我,卻也對我有更多的勉勵。母親一再的諄誨我、鞭策我,要我在軍旅上盡職負責有擔當-要負國家的責、負社會的責-每字每句,猶如暮鼓晨鐘,所以從尉官伊始,我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一路上,有長官的提拔,同儕的幫助;有朋友的相挺,有家人的支持,更有母親深深的期許。 民國92年7月我晉升將軍,回到金門稟告母親,但見她泛著淚光,驕傲、滿足而又自豪,她最喜歡和別人分享,「老天爺賜給她一顆鑽石」。其實,母親才是老天爺賜給我的「鑽石」:在順境時給我「隱石」,在迷惘時賜我「明途」,在得意時教我謙睦,在失意時給我哭泣的肩膀。離鄉40餘載,軍中事務倥傯,回到金門時間多是短暫,母子聚少離多,每次離開,母親眼中總是含淚相送,是不捨、是不願、期待我能有為上進,卻也希望奮鬥榮光的孩兒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民國100年7月,告別軍旅生涯,解甲歸田,攜眷返回家鄉,專心致意照顧母親左右,2年3個月的時間,晨昏定省,噓寒問暖,共享天倫。我與內人美枝,為母親煮飯羹食、沐浴按摩,偶爾帶她品嘗冰淇淋,或是母子在客廳逗逗嘴鼓。有時幫她點菸,因為母親抽菸長達68年之久,經常拂曉起床,就要吞雲吐霧,已經成為習慣,而且日吸2包,雖對健康極為有害,但一來已從年輕抽到老,依賴甚深,戒除困難;另一方面,抽菸,也是她唯一嗜好,所以,母子經常因為抽菸一來一往鬧起脾氣,有時母親隨興髒話出口,喜怒形之於色,像是一個小孩子,我也藉此娛親,這一段時間,實在是母子人生最開心的時光! 今年初春,母親身子驟染微恙就診,發現肺部功能急速衰退,不及1個月進出醫院3次,一度送進加護病房,並建議施予插管急救,在衛福部金門醫院顏院長及專業醫療團隊悉心診療照護下,病情轉危為安,並轉至一般病房,原以為母親以其超乎常人之意志力必定戰勝病魔,詎料,至4月上旬,病情急轉直下,病菌蔓延肺部,白血球忽高忽低,顯示器官衰竭嚴重,雖經醫療團隊數次盡心盡力急救後,然病已膏肓,藥石罔效,而告撒手永別。 嘗想,母親生命最後時光,經醫療小組悉心照顧,只因生死有命,尤念母親住院期間,醫療團隊夙夜悉心診治,並充分與家屬說明治療狀況與病情發展,足見金門醫院在顏院長與全體同仁努力之下,已達專業、用心之高品質服務,更讓我們看到政府在建設並提升金門醫療品質的用心和努力。 芳旋回到家鄉,受中國國民黨厚愛,擔任黨部主委乙職,期間全心全意協助推動各項金門縣發展之工作,2年多以來,芳旋誠惶誠恐,不分晝夜,克盡本分,並以「我是家鄉人、來做家鄉事」自我期許。承蒙鄉親支持與疼惜,各項活動推動,如行腳大隊、志工回娘家等,均獲得熱烈迴響,芳旋心中銘感萬分,此次因逢母喪,收到各界鄉親朋友關心與溫暖,芳旋更是感銘五內,更期他日踵階一一答謝。爾後,芳旋仍將一本初衷,為金門,為鄉親,奮鬥打拚,藉此報答各位的關心、高誼。 母親啊!請您安息,您的精神長在,您的身影,將永遠留在我們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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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輕輕地、靜靜地經過了些許時日,一次偶然之下,騎乘機車行駛到一條鄉村小徑上,在這清晨的小村莊裡頭,突然間,片片畫面湧現,想起了過去曾經碰過與這相似的小路,暖暖的感受乍現在心中。 那是一個冬季的午後三點鐘,暖陽鋪灑在古厝屋牆上,歲月斑剝了牆面,黑色柏油路上映著陽光、烙印出斑馬條紋,旁人騎乘單車經過,外出辦公巧遇這寧靜得美妙的小村子,愜意之感油然填滿整個身體,整幅悠哉平實的美景盡收在眼裡和心裡。傍晚黃昏時刻,更在或藍或紫的雲彩天空下綻放,而路旁遇見男人蹓著狗,令人想起夏天的夜晚,彷彿渾身沉浸在黃橙色的空氣裡,甚至聞得到橘橙香味。 憂鬱的藍色星期一,在這些讓人陶醉的氣氛裡全都散去了,此時此刻的感受比起刻意度假甚是美好,方能稱得上真正的悠然自得吧。 「在金門,如果細心的話,任何時刻都能發現她美麗的面貌。」縱使汲汲營營的工作日消耗著人類的青春精華,而因時間不死,故能逼死青春吧?短暫的生命年月分秒滴答滴答逕自無情地走,無法在喊喚回頭,在這島嶼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雖是隨著時光刻劃青春遺留下的斑剝,仍持有著她獨特美麗顏貌,一轉身或是一眨眼,稍稍留意便能窺見她的丰采。光影、空氣、霧的顏色,自然融入並使人愉悅。 不知是年紀尚幼未能發現她的美,或是在時光演進後她跳躍到了更為美麗的一霎,榮湖呀,多麼愜意地陪伴在身邊,空氣中飄著黃昏散下的橘黃,草地和樹木的綠過分青翠鋪在眼前,感覺莫名地空曠,心胸和意境真能在這寧靜又美得熱鬧的鄉間開闊了。 有人說,每個人或每項物品都有自己的光譜,有些人是藍色的、有些人是紅色的、有些人是亮的而無法指名出色彩的。感覺像是傳說中的謠言,或許也可能是真的吧。若真能夠讓人看見,那麼,希望是那葵色溫暖的顏色,像泡泡球一樣裹覆在周圍,像太陽光一樣,映在人們臉頰上,趕走頭頂上灰色的陰霾,讓暖色的陽光感染身邊的人事物,一同走向氣暖和平的大道。 還聽得見琴聲悠揚吧,清晨間、黃昏時,仰頭探望,便能在「暖陽」下平靜而愉快自得。作一隻輕盈的鳥兒吧,乘風飄揚,小心翼翼珍惜這微小而真實的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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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雜感
「我總在飄泊中寧靜,我總在遼闊中寂寞。」多麼美麗的句子,出自於一位朋友。 這使我開始思考我與美感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因為過去心靈的創傷、情感的挫敗,看見這個世界太多不公不義的事而憤世嫉俗,因為背叛而對人群懷疑不信任而保持距離,認為人生多苦多難,而對樂觀快樂、輕鬆笑容產生敵意,使我喪失了感受美好事物的能力,變得薄情寡恩,變得不容易感動,也變得不再像從前那麼善感敏銳了呢? 車禍過後,一個人在家靜養。四月的陽光耀眼燦爛,靜悄悄灑落在這座寧靜的村子裡。輕啜一杯咖啡,我望向窗外,陽光、空地、廟宇,微風輕輕習來,鳥鳴啁啾在側,這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年長歲遠,天地靜好,恍如從來就是如此,沒有絲毫變遷。眼前的這塊書桌也沒有改變,我從小就在這裡讀書寫字的。只是書桌的主人變了,變了好多。 思維複雜了,情感複雜了,慾望複雜了,跟周遭的人關係也複雜了。究竟流光世事,是如何雕刻一個人的形狀容貌的呢?對於他人要如何看待自己,我是越來越無法掌握了;有時候自我內心的反反覆覆,也令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年來一個人在外闖蕩。行事風格,因無數挫敗轉而剛強決絕;思考邏輯,因緊繃逼壓轉而犀利凜冽;應對進退,因人心叵測轉而保留保守。人格鮮明、獨立、堅強了許多,不再扁平,然而在理性與情感、社會與自我的權衡上,卻難免進退失據。 我能否再次蛻變,生活充實並且從容,交際圓融並且自在,心境透徹並且喜樂,思維嚴謹並且包容,眼光銳利並且溫暖,能否?能夠? 一陣風吹來,遂思及校園恩師話語:人間無處不是道場,人生便是一場修行。 佛家有三境界,見山已經不是山了,此間最是難關。到底是此心深處終有不平,才使得外顯稜角分明,心境何時才能再次反璞歸真,達到圓融自在呢? 我懷念的,是簡單寧靜的夜晚,後山飄來一陣軍歌,和身竹蓆,伴隨稚幼無知的我,輕輕入眠。如今軍歌已不復聞,後山杳無人跡。很多事物,無法轉圜,一如成長。所謂成長與懂事,便是參與複雜、處理複雜,而懂得多越多,或許就必須擁有更高的修為,來維持內心真正的簡單寧靜。希望有朝一日,此心清明透徹,見山還復山,此人流深水靜,舉止湛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