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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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絕不放過你
某天在瀏覽LINE時,一位好友對我發了一則簡訊,提要寫著:「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 心頭一凜:「我到底招誰惹誰,得罪什麼人了?」因為對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他的「善意」提醒,應非無的放矢,不想讓這種負面的內容影響心情,「晾」了數十分鐘不去理它,但繼而細想,我似乎好像大概應該沒有得罪過什麼人,該來的就來吧?勇敢的打開它,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全文是這樣的: 「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他們,一個叫財神!一個叫順利!一個叫開心!帶頭的叫幸福!我問過煩惱了,它根本不愛你,還說永遠不理你,叫我告訴你不要自作多情。還有健康……讓我帶封信給你,它暗戀你好久了而且一生不變。 記得~要發給十個人(包括我),在今後的生活裡都順心如意。發吧!誰叫你人緣那麼好。呵呵……身邊的人,下輩子不一定能遇到! 同時天氣變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不要感冒了!」 「好佳在」!整個心情翻轉過來之後,覺得這似乎是種測量每個人「結怨指數」或「心虛指數」的小遊戲,馬上對十幾個LINE上的好友轉發這則訊息,對方很快就用圖形或文字回覆,看來我才是真的「想太多」了,不過我也發現,那些用歡欣鼓舞語句回覆的,應該就是和我一樣感覺「好佳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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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蚵民證發下後,淑女常常選擇天氣晴朗的日子,把兩個孩子託給隔壁家的庚申和他家的孩子一起玩,自己則跟著大嫂去,大嫂採她的蚵或整理蚵田,淑女則一方面去認識自己的蚵田,一方面也去探探對岸不遠處的蓮河家有什麼消息。 「這裡的地名叫『後白礁』,你就認旁邊這塊礁石,上面都讓太陽曬得變成白色的,官澳人叫它『前白礁』,你的蚵坪就在它旁邊很好認。」大嫂一一為她解釋:「那邊那一片的地名叫做『西礁』,也是看旁邊那塊礁石,再按那塊礁石認方向,這樣認起來就不難了。」淑女看了看,密密麻麻的蚵石,一條條插在泥灘上,也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根本就分不清哪是誰的。 「大嫂啊!如果讓我自己來,一定會把別人的蚵田當成自己的,我怎麼看就是分不清楚。」 能不能分清楚對淑女並不要緊,她下海一不採蚵,二不撿拾螺貝,只要能認得出下到蚵坪的水路,認得了回家的路就可以了。從大嫂口中她也知道,蚵民每天下海並不都是在採蚵,平時還要把被海水沖倒的蚵石扶正,這樣叫做『豎蚵石』,讓蚵石站起來才不會使歪倒在泥灘中的蚵死掉,養蚵就跟種地、養孩子一樣,都需要費盡心力照顧才能長得好。 每次下海時,事先都要把「下海證」(蚵民證)交給蚵管哨的衛兵,經過他核對人頭無誤後,發給一張通行證才准許下海,工作到潮水開始上漲時,那就準備要回來了,上岸時把通行證交還給站哨的衛兵,由衛兵核對下海證的照片,確認沒有錯了,就交還下海證,放行讓人上岸。淑女熟習了這些手續和下海的海路、漲潮和回程的路,以後只要天氣好、孩子放得下,她三不時的就會自己下海看看,看看對岸的山、對岸的樹、對岸的房子,看看能不能看到對岸的人,聽到對岸的人說話的聲音。 沒有下過海的人或許不知道,在西黃和官澳這附近的蚵田裡,是真的可以聽得到對岸大嶝島蚵田裡有人談話的聲音,這情形有時常讓淑女真想大聲問一句:「你們認識蓮河的張某某嗎?我是他女兒,請告訴他,我好想他!」 畢竟是同鄉,結婚以後的黃世炳,晚飯後常會到淑女家去轉轉,聊些新聞舊事,像是老婆懷孕了,最近少下海了,淑女聽後告訴他:「你老婆是童養媳,從小工作慣了,你雖然以前一直都在船上工作,對於農作比較不懂,但凡事多問鄰居朋友,要多為老婆分擔工作,免得被別人說你懶惰的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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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
過了農曆新年,萬馬奔騰,春天到了,萬物甦醒,枝椏上長出新綠;文學的春天也到了,也應長長新芽了吧!我們擺起一個擂台來,希望老幹新枝一起拿起筆來,輪番上陣「筆試」一番。 我們出的第一個題目:「今天我要去落番!」 大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想,想一想當年那一個要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年男子的想法;也可以想一想新婚妻子獨守空閨,夜夜垂淚到天明的心裡煎熬;當然也可以想一想父母親沉痛的心情,有人一別成永訣。 這只是隨便舉例,還有很多情況都可以想,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上窮碧落下黃泉,請發揮你的想像力,題目不限可以自擬。 來稿兩千字以內為宜,以白話文書寫文體不拘,自即日起收件,我們會擇期優先刊登。 有人說金門文風鼎盛,我們始終也這樣相信,但是口說無憑,我們現在要測一測金門的文化底蘊與文學水深! 請拿起你的筆來吧!別說我醉了。 另外我們開闢一個「青苗集」,歡迎金門中學與金大學子來挑戰,來稿請註明青苗集。你,就是明日的作家。 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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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話燈
正月十五日為元宵節,又曰上元,繼春節後為新歲的第一佳節,而且更形熱鬧,因燈肆及工於製燈者,皆以各式精製花燈,於元宵前四日起,陳列出售,為家家戶戶慶賞元宵應景的恩物。燈肆心鬥角,出奇制勝,藉以表揚技藝,而酬多采多姿之節令,所以十一日即開始鬻燈,詔為燈市。明清兩代,燕京最盛,上元談燈,自從燈市至落燈止,時地雖各有不同,惟燈景皆甚輝煌,為人所樂道。今春元宵又屆,客中寂寞,爰集應時景物以紀之。 正月十一日俗為燈市日,據宛暑什記載:「正月十一日至十六日,結燈者,各持所有貨於東安門外,名曰燈市,燈價有至千元者,商賈湊集,技藝畢陳,冠蓋相屬,男婦交錯,市樓貨價騰湧。」慎修堂集元思謙燈市行云:「新春融和春色妍,華燈爭市上元前,珠宮璀璨臨長陌,瓊島瑤光散市廛,萬戶千門懸未足,拂檻緣廊復相續,競巧呈奇弗稍休,迷心奪目紛成俗。」當時燈市之盛況,可從字裏行間見之,相沿成習始終不減。又燕都遊覽誌載:「燈市在東華門五府街東,二里許,南北兩廛,凡珠玉寶器以逮日用微物,無不悉具,衢中列市,置數行,相對俱高樓,樓設氍毹簾幕為燕飲地。一樓每日當值,至有數百緡者。夜即燃燈於上,望若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罷,鬻燈在市西南,有冰燈,細剪百綵,澆水成之。」吳中之燈市則在臘後春前,街市即有各色花燈出售,至十八日始歇,宋范石湖村田樂府序見之,有云:「吳中風俗尤競,上元前一月已賣燈,謂之燈市,價貴者,數人聚博,勝則得之。喧盛不減燈夕。」有句云:「吳台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影燈戲,春前臘後天好晴,已向街頭作燈市。」唐玄宗時於元宵前後二夜弛禁,開市燃燈,永以為式。於是自正月十四至十六日燈市為定制。 正月十三日俗為上燈日,或曰張燈,其時間名稱亦參差不一,唐初元宵前後,晝則懸綵,雜引流蘇,夜則燃燈輝煌火樹。朱門宴賞,遊人雜遝,金鼓達旦,唐以前惟臘月有之,漢祀太乙,自夜達旦,僧史謂西域臘月晦日,名大神變,燃燈表佛,漢明帝亦因之,後相沿為賞燈之舉。梁簡文有列燈賦,陳後主有光壁殿遙詠山燈寺,然未知歲燈何時,月燈何夕。至唐始行於上元。 寺廟疊燈為山形,曰燈山。紮燈成圓形,曰燈球。燈塔亦名塔燈,每層懸燈六盞,自下而上,由大漸小,有七層、九層、十一層者,大致均屬奇數,亦設有燈於塔,望若列星。 民國以來官署團體學校門前及公共地方,有利用燈牌樓以竹為架,綴以松柏,遍燃以燈,作「與民同樂」「天下太平」等字,後多用電燈,紅綠互耀,燦爛悅目。亦有於街市相望處,懸綵索,繫繁燈於下,名過街燈。 地方性之上燈:浙西湖州自正月十三日起,至十八日收燈。河南沘源則以十四、十五、十六三日,謂之燈節。廣東陽江須自正月十日至十五或十六日止。福建福州自十一夜,已有燃燈,至二十二夜始息。江蘇丹徒十一日為上燈節,而至二十日止,為落燈節。興化十三日張燈,至十六日止。南京據金陵歲時記以正月八日十三日、十五日謂為燈節。北平據楊允長門元夕張燈記,始正月八日,至十三日而盛,十七日而罷。十三至十七,均謂為燈節。浙江永康瑞安等處,十三謂之試燈,慶元自十三夜至十五夜,平陽自十二昏夜起,至二十夜止,衢所鎮堡及巨村皆然。武義較長,自十日夜起至二十夜止。建德最久,例自十一日起至二十二日止。 正月十四日俗為試燈日,家家以所製之燈,懸掛廳堂及門前,因當時製燈工藝極為發達,其所結之花燈,精奇百出。如像生人物、花果、百族等。顏色精美,妙態傳真。其奇巧者,則有琉璃燈、雲母屏、水晶簾、萬眼羅、走馬、鰲山、夾沙、畫舫、龍舟、亭台、樓閣、冰燈、雪花燈種種。有滿畫工筆故事,取材於三國誌、水滸傳、東周列國誌等歷史小說。亦有仿自神話及社會現實,紮成全套形狀者,如十二月花神燈,三十六行燈等類。更有編竹為河流九曲之形,老犀戲游其中,隨灣旋轉,否則迷不得出,名黃河燈,品目繁多,不勝枚舉。富豪之家,每以巨金,托名手製全部演義之紗燈,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類,張於壁間,任人欣賞。蘇之梅里,浙江菱湖,燈綵精美,馳譽全國。此外三齊之玻璃珠、滇之料絲,丹陽之上耀絲,金陵之夾紗、羊角,杭州之羊皮,燕之雲母球屏,維揚之蛇及錦,江北之礬雪,各皆以特種燈藝者稱於世,較大都市,屆時追蹤前塵,競尚張燈比賽。 放水燈:自宋以來於元宵有放水燈之戲,傍水之家最樂為之。續文獻通考載明:洪武五年正月十四日,鄰近臣於泰淮河燃水燈萬枚,十五日夜半始竣事。水燈之製法,極為簡單,用三寸正方厚紙做燈底,另用蘆柴一根,長約三寸,中穿一眼,裝竹籤,釘入燈底,復用紅白紙,摺四方形,就燈底四面糊之,中置油紙捻,即成。或用各種顏色紙,剪成荷花瓣形狀,糊碗口上,中用油點火,各地藏燭。 遝燈即逛燈:因十四夜水陸張燈更盛,民間探親暢敘名為遝燈,北方名曰「逛燈」。京都風俗志所述元宵前後燕京盛況謂:「凡通衢委巷,燈光星布珠懸,皎如白晝,喧闐徹旦。人家鋪肆。筵樂歌唱,市食則蜜食、糖果、花生、瓜子以及果蓏。王孫貴客,士女兒童,傾城出遊,謂之「逛燈」。車馬塞途,幾無寸隙。茶樓則低唱高歌,酒市則飛觴醉月。笙簧鼓樂,喝彩狂呼。斯時聲音鼎沸,月色燈光,而人不覺為夜也。」清人元夕有詩云:「燕台夜永鼓逢逢,蠟炬金樽爛漫紅;列第候王燈市裏,九衢士女月明中。玉簫偏唱江南市,火樹能禁塞北風;惟有清光無遠近,他鄉故國此宵同。」 正月十五日俗為正燈日,家庭裏小天使,手提燈遊行,穿門過戶,或以魚燈為龍,球燈為珠,群集在大廳中舞起龍珠之戲。大街小巷遊人放夜,成群結隊,喧闐往來各尋其樂,如燈謎、龍燈皆為其尋樂對象,都門雜詠上元云:「金吾不禁往來頻,春靄良宵氣象新,銀燭影中明月下,相逢俱是踏燈人。」可見其盛也。 燈謎:又曰燈猜,為一般文士之雅趣,是夜擇地打燈謎,在牆上懸起紙製長方形之燈,燈內橫竹柱上綑以竹尖,用以插燭,燃燭後光透於外,燈面粘滿用紙條書好之謎語,任人猜之。其謎語皆經傳詩文,諸子百家,傳奇小說及俗諺雜物,羽鱗蟲介,花草蔬藥,隨意出之,極為典博,猜中者以果品食物文具為贈,此風自宋代以來已盛行。王荊公有字謎甚多,為燈謎始祖。明代在正月燈市,有以詩影物,幌於寺觀之壁,名曰商燈。永樂初,錢塘楊景言以善謎名,相傳有二十四格,今所存者,僅捲簾、蝦鬚、會意、拆字、解鈴、繫鈴數格而已。然聚而猜之,殊足增長文思,耐人意味,各地於是夕前後亦有打燈謎之舉,但已不及從前多矣。 龍燈:形式為眾所知,不再介紹,「正月裏,看龍燈」為江南童謠所艷稱。龍燈舞時,每導以鼓樂,送以笙歌,龍燈過處,觀者如堵,咸助以流星爆竹,亦有人贈燭者。富有之家,且犒以酒食。凡有婦人不生育者,可於龍燈到家時,加送燭儀,玩龍者,即將龍身圍繞婦人一次,又將龍身縮短,上騎一小孩,在堂前行繞一週,謂之「麒麟送子」,蓋為早生貴子之預祝也。竟是以慰盼子心切之人。 正月十六日俗為殘燈日,是日為賞燈最後之一日,故名殘燈,有詩云:「寺樓已閃昨宵燈」,可見燈景闌珊矣。 正月十七日俗為落燈日,是日燈節終了,一切綵燈,均須除去,佳者妥藏之。但清查慎行於是夜有詠觀燈詩云:「委巷爭除道,殘燈未拆棚,所難惟物力,最動是民情,白屋寒堆雪,紅樓夜放晴,俗貧官不諒,簫鼓偏春城。」據註云:「乃因是時皇上將南巡州縣,承上官意,此戶皆令張燈,自十三日至十七夜止,照耀如白晝,數十年所僅見也。」職此之故,所以十七夜仍得觀燈,當時有感州官不諒俗貧,而詠此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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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
君不見,高粱垂穗實累累 釀得酒香千里揚 君不見,滿地野薑芳葳蕤 行雲流水共舉觴 汗滴土清芳,雨水露花香 春耕易耨忙,秋收天候幫 剪穗鋪地廣,車輾微風輕簸颺 連稈拍粒脫,帚掃滿室逸晨光 昔時盜匪官兵遠,石砌高牆舊城垣 垣外百姓築石窗,暗夜心驚提膽顫 誰來管? 慰廬身後塚,隔海飛沙沒人煙 有誰聽,夢裡哭倒洪門簷? 邊陲彈丸地,偏惹烽火延 東岸無港搶灘難,彈落更甚汗滴漣 碉堡濠溝防空洞,遍滿村落比無間 有誰怨?地瓜果腹三餐甜! 夢裡麥苗秀,旱地高粱香, 釀醅醱,共飲一杯鄉愁, 滿腔悲憤,蒼天無語誰能訴說? 更哪堪,歸路無途木難成舟 千里阻隔誰能夠 聽天由命,善民得眷 海濱鄒魯聲名傳 桃花鄉裡引人羨 四十萬發砲彈,四十日烽火 又誰記?太武英靈哭聲遠 戰立一杯酒,往事清風吹耳酣 雲煙鬢髮殘 彈絃賦詩愁無疆,登高闊海望 鶴舞清閒悠聲遠,翩弄夕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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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這個原因噢?」 「是啦,這點你放心,和清吉商量看看,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就算那一天他被人檢舉時,我們也會站在他這邊說他的話。」 清吉果然答應了這件事,住進端嫂家,頂替了他兒子「黃世炳」的戶口,準備過一段日子再談進贅的事。 就在這年新曆年過後,金門全島舉行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戶口大檢查,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舊曆年前,藉此機會對全島所有人員來一次身分大「清查」,從此建立一個確實的戶籍資料,經過這次清查後,清吉也就順理成章的以「黃世炳」的身分報上了端嫂家的戶口,不久當然又多了一個端嫂家那位童養媳丈夫的身分了。 在他們倆結婚時,淑女也名正言順的以「媒人」的身分出現在婚禮的喜宴上。 原本的楊清吉變成現在的黃世炳,讓淑女從心上掉下了一塊大石頭,她不用每天提桶吊飯到井邊,提心吊膽過日子;黃世炳的身分確定了,他不必再耽心自己船夫身分曝露,現在又平白撿了一個老婆,世炳有時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比較委屈的應該是端嬸了,他一直在耽心兒子在外地到底是生是死,流落何方,如今卻平白無辜的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兒子,將來兒子回來了要怎麼辦?有時想想:我這麼做對嗎?不這麼做又該怎麼辦呢?一次又一次問,每一次都不敢再往下想。 過了舊曆年以後,村公所通知每一家戶:以後下海工作的人,不論是去捕魚或是到蚵坪工作,每人都要做一張「蚵民證」,下海時要憑這張蚵民證換一張通行證才可以下海。要做蚵民證的,每個人要交四張照片。 榮福父母親過世前也從祖父手上分到幾塊祖遺的蚵田,並三不五時也下海去採蚵,父母親過世後,榮福把那幾塊蚵田委請大哥大嫂去照顧,如今淑女既不懂得去養蚵採蚵,就連蚵田在哪裡她都不知道,「這蚵民證你要做嗎?」村公所的幹事是村裡人,知道淑女不懂下海採蚵所以問她。 「當然要做!」淑女直接了當回答:「以前不常住家裡,今後要養孩子,要下海也要種田,不然一家人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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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夏天的冰果室裡,眾店家都請來最美的西施,希望招徠最多的人潮。街上的小吃店,總是人滿為患,滿街油煙香!常見的插曲是未配戴休假證的小兵,和憲兵在街上演出一幕幕官兵抓強盜的真實戲碼。他們總吹起一陣急促的哨音,小兵常被前後包夾,運氣好的竄進熟識的店家,而店家總會開了後門幫忙逃逸。還好司令官有令:憲兵不得進入民宅!不然不知道這是否犯了窩藏之罪。把目光調回鄉下,幾畝薄田圍著繁榮的街道,一年辛苦種的幾區幾畝的青菜,只能批貨給菜販,賣不到零售價的一半是常有的事,辛勤澆水施肥採摘,還不一定有收成;但收成的部份還只能和菜販五五或四六分帳,農家過得清苦是理所當然。家裡離街上走路十分鐘,學童每天總是走路上學,中午大熱天要回家吃午飯,再趕回學校午休。從小沒有零用錢,所以也不曾在街上買過任何飲食。肚子餓了,就回家找東西裹腹。或許是未吃完的花生,曬得香脆的粿乾,煎得兩面金黃的年糕是時令才有,黃豆糕、綠豆糕…,如果這些都沒了,一定有路上的野莓或樹上的芭樂。印象中好像也不曾被餓過。鄉下同齡的孩子都一樣的生活,所以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機伶的媽媽們想的可不是這一餐的溫飽,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還有更多留守而不能放假的官兵,生活需求的滿足就成了一個個不斷的商機。大家各憑本事地做起小蜜蜂和流動洗衣店的生意,而媽媽也是其中之一。 媽媽為貼補家用,從陶瓷廠接馬賽克的代工做起,每次接的花色不同,大小不一,業務還會視每個人的手藝,決定給你利潤不同的產品。那是一個木製的方框,先按圖把馬賽克正面朝下平均鋪排,再將白色塑網塗上白膠,成品務求間距平均才是上品,膠不能上得太厚,太薄又易脫落。後來做的人多,利潤不好就改行做起牛皮紙袋。去營造廠買來水泥拆封後的紙袋,仔細把殘存的泥灰拍打乾淨,再用大把油漆刷把牛皮紙一一刷過,用麵粉煮成漿糊,做成一個個大紙袋賣給漁販。跟著媽媽做這些手工藝,就是我兒時的遊藝場之一。媽媽要我別站在風口處,而她都把自己弄成水泥人。但這些都實在不足以養活我們這十幾口之家!雖然男人們都跟老牛與小牛一樣認真努力,但靠天吃飯怎樣都不是穩當日子。直到有一天,村子裡路過一個士官,拿著衣服要去街上繡背章,媽媽主動上去詢問,就開始了她當起流動洗衣店的日子。 起初,媽媽挑著一擔竹簍,走過阡陌小路,送到二公里外的營區廚房邊上,臉上帶著羞赧、手足無措地等著。部隊晚點名集合完畢,吃完飯後才能來領取送洗的衣物。我常爬到岩石上俯瞰中山室內的光景,一整連的官兵全部立正站好,待連長的飯打好坐定之後才開飯。除了飲食聲響可不准說話,一整天出操、工事加上運動,肚子像吸水的海綿般,十分鐘就有人步出中山堂。在七點莒光課之前,算是自由活動時間。這媽媽牌洗衣店因服務週到而生意愈來愈好,缺了的鈕扣、脫了的線頭、被棘籬劃破了,或者是磨到屁股都開窗簾了,媽媽總是細心地一一縫補,而且都不收費。到最後這洗衣店已不是只把每天臭酸味濃的衣服洗淨熨挺,因應需求還成了全連官兵最引領期盼的福利社。每天放學回家,廚房飄滿現炸雞腿香,或者是蚵仔麵線、噴汁的滷味;夏天是冰涼的西瓜和飲料,煙酒店裡批來的飲料罐頭零嘴,送貨到家還月結。無所不能的媽媽還接受她的小兵們點菜,懷念什麼滋味只要說個大概,她都能開發得出來。但八爪章魚常來不及趕出門送貨的時間,放學飢腸轆轆的我們也只能忍耐著,得先把今晚要送的衣服收拾停當。而當年那一擔竹簍也已換成專用手推車。和時間賽跑的媽媽,沒時間照顧青少年的心情,所以姐姐總是嘟噥著一張嘴,放學回來就要洗一整大面盆的髒衣服。天熱都還好,那寒冬時節,浸泡過的水,凍手的程度可是痛徹心扉。而我們幾個姐妹就一棒接一棒的接起這個任務,幸好輪到我時,媽媽已經斥資買了一台工業用的洗衣機,但卻也因此業務越接越多,放學回家變成摺不完的衣服,核對不完的號碼牌。換了好幾台的車繡用針車,從腳踏到電動馬達;掛著吊水桶的電熨斗,每天要用掉二桶水量。歲月隨著我的成長而過去,媽媽在部隊裡的稱呼,也從大嫂、歐巴桑晉陞到阿嬤,連部隊移防時還會把「媽媽」交接。這段歲月裡最超人的是大姐,早上要先去田裡把一百擔的水澆完才去上班,中午又得幫忙熨燙衣服。假日時做包子饅頭油餅,和炸得香噴噴的巧果給我們當點心,忙碌的媽媽練就了大姐的好手藝。 村子的週遭都是駐軍,前後的高地上各駐紮一連的空軍,穿過相思樹林就是戰車連的基地。而我家種不完也收不完的莊稼,都圍繞在這些營區之間。當兵抽到金馬獎已是人生噩夢,而抽到金門而且是三年的空軍,是不是更是一場人生的灰燼?在一個假日的傍晚時分,有一個穿著空軍制服的小兵遠遠地望著我,試探性地問我,是否有幫忙繡背章?因為過了下午五點,街上可是去不得的,滿街憲兵巡邏抓緝逾假未歸的士兵。媽媽不在,我看了看他們的背章樣式,家裡沒有這種印模,我說我只能盡力而為。想著總是幫忙交差,不然今晚的高裝檢他們可就慘了,沒弄好還得關禁閉室。他們連隊不是媽媽的客戶,但他們三劍客卻常往我家跑,也許吃個炒麵,也許買一些飲料。暑假在田裡採收花生,他們休假不外出,也跟著我在田裡一粒粒的採著,邊忙邊聊。有人做伴,這一成不變的農忙,就沒有那麼枯燥。陳耀宗長得高帥挺拔,姚春生總是一臉憂鬱書生樣,而許開總是一張無憂的童稚笑臉。春生大哥總要我看魯迅的吶喊、錢鍾書的圍城,戴爾.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但愛做夢的我,卻只看玄小佛、瓊瑤和張曼娟,還有同學處借來的漫畫。在他們移防來去,前後識得的這三年,也是我高中三年的歲月。他們長我五歲,伴我走過青春路。臨退伍時,春生大哥跟我要了一張照片,說是作為紀念。 事過境遷25年後,有天村子裡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憑著印象拿著我的舊照,尋到舊家的鄰居,問是否認得照片上的女孩?眼已老花的阿嬤一眼認出我的模樣,喊來了老爸。可惜我和媽媽刻正都在台灣,爸爸和他不識,只能客氣寒暄,興奮地打了電話給我,在電話裡也只能客套問候,知道了大致的現況。爸爸隨手拿了兩瓶高粱酒當做贈禮,因為一份在心靈深處發酵的情份,怕怠慢了專程遠來的情義。而從那一別之後,一整年逢季逢節就不斷的收到各地尚青的特產,總把最好的留給我爸媽。直到有一天,媽媽發現春生大哥好久沒了消息,心裡不安地掛念著,怯生生地撥了抄在窗櫺上的電話號碼,果不其然他父親剛仙逝。母親早逝的伶仃之苦,在青春的臉上刻著輕愁,25年後重返金門尋舊的忐忑,悲欣交集。而這一箱又一箱的蔬果,是他們兄妹倆對父母深濃情愛的移轉。我咬著一口多汁的黃金番茄,聽著媽媽敘說著他的故事,想著當年他們一襲水藍上衣,深藍色西裝褲,和我一起在木麻黃樹下吹著習習涼風,那一座座他們再也尋不回的營區和碉堡,還有他們營門口那一棵我綁著老牛的大樹,海裡風浪下百味雜陳的登陸艇…往事歷歷,如今卻人事已非!俊耀哥在事業最高峰時猝死,春生大哥在嘉義開了間工廠,而許開卻已失聯。心裡漫著一陣人生的酸楚,卻又對人情多了一份甘甜。在金門那個十萬大軍駐守的歲月裡,我相信這樣的故事所在多有,而且還在不斷地蔓延著。離家多年以後我也才懂,當年他們陪著我說笑,耐著性子摘下那一粒粒的花生,是他們無盡的夜裡,對於家鄉一滴滴思念的眼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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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泊過海的蚵嗲
有一次我們在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探親渡假,突然小姨子阿香(瑞芬的妹妹),請我們吃一種叫OTE OTE(印尼文發音為蚵嗲、蚵嗲)。當時因為在不經意中,吃的時候,最初感覺到那餡兒和金門的小食「蚵嗲」非常相似,後來才突然發現其發音居然也和金門話(閩南話)「蚵嗲」極其相近,只不過印尼的叫法有點印尼語的腔調而已。 這一次的發現,實在令我感到很震驚。 金門大半個世紀,都是戰地,1991年前封閉,不准隨便進入,一百多年來,變遷就很大。上溯到清末民初,我們的祖輩曾經在這裏生息,父輩則在二、三十年代因為不堪金門家鄉生活貧困,就大膽拎著一個破皮箱闖蕩南洋謀生。有一些被騙、賣了豬仔、累死老死在礦山;有一些做成了生意,衣錦還鄉還建築了各式各樣的洋樓,成為今天金門一大景觀、富有特色的建築群。在頻繁的出洋落番、回鄉的過程中,南洋客帶來了南洋的美食文化。不妨到一些展示南洋美食文化的洋樓去看,就會看到一些娘惹製作的新、馬、印菜肴也被出洋客帶回金門家鄉。但,這看來不太可能是主流,反而大批的閩粵破產農民、小商、青年的「落番」,帶去了大量的中華傳統文化,在異域傳承發揚、開花結果,包括風俗習慣、處世人情、語言美食。蚵嗲應為其中之一。我的推測理由,一是印尼雖然也出蚵仔,但不多,而金門不但出產蚵仔,而且以蚵仔聞名;二是名稱,印尼語中那個「O」音,正是金門話裏的「蚵」。蚵嗲小食從金門傳出去,那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我們在印尼泗水吃的OTE、OTE,其餡已經有些變化了。 印尼的OTE OTE ,其內餡採用了豆芽、四季豆、紅蘿蔔、蝦、豬肉碎,蚵仔。葷味略重;金門的蚵爹一樣用麵粉包料油炸,餡用了豆芽、蘿蔔絲、芹菜、蔥、蒜和蚵仔。較為健康。它們的命運處境也不太相同。印尼的OTE OTE 在許多賣糕點食品的華人食店可以買到,在金門,因為地方小,人口只有七萬,賣蚵嗲較出名的只剩碩果尚存的一家,即金城鎮貞節牌坊附近的「蚵嗲之家」,在金門政府編印的美食地圖上標第32號。這是最感動我們的地方──個那麼小的食鋪,居然上了地圖!遊客拿在手裏,還不趨之若鶩嗎?一個小鋪猶是如此,其他景點、名勝、建築等等,其保護、重視的程度,更是不必多說了!早年下番的金門人很多,政府非得兩年一度辦「世界金門日」不可,讓金門人齊聚金門,慎終追遠,認祖歸宗。蚵嗲,成為大受歡迎的美食。 金門的蚵嗲吃過好幾次。一次是社會局的李文堆課長買給我們嚐嚐,一次是香港金門同鄉會理事長許秀青女士請了五十幾位團員,一次我們帶兒媳來買。幾次來買,我們都拍了照。女主廚的手勢非常快,如何盛餡,如何澆麵粉漿,如果不連拍,一眨眼蚵嗲已在油鍋裏炸了。女主廚掌握火候非常老到,蚵嗲沒有一個炸焦的,她們用快火。大鍋裏至少十幾個在興奮地浮沉。炸好的蚵嗲裝在小紙袋裏,遞給排隊輪候的人。一觸及,猶如燙手山芋那麼燙,一隻一隻蚵嗲呈厚型大蚌形狀。外皮不見如何冒煙,一旦咬第一口,才發覺外溫內燙,那些菜冒著白煙,鬆脆可口,雖是只有少許蚵仔、少許蝦肉,但吃起來卻如有不少肉的感覺,即使有些您未必喜歡的菜也變得很美味,頓覺得一隻似乎不夠,三隻都不怕。她們賣台幣25元一隻。站在一側看,常想起金門縣政府在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做法,他們對小食攤的尊重和保護程度,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對小鋪已是如此,難怪對寫作人夫婦如我們者,竟然由一位社會局的李課長陪我們還請吃點心! 我不敢、也沒必要比較金門的蚵嗲和印尼的OTE OTE滋味的孰好孰差,畢竟他們是同宗,正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樣,散落在世界各地,膚色、模樣、語言、習慣等等,都會有差異,但都不宜歧視。我想到這一類味道跟春捲有點相似的小食,跟我們前輩的出洋落番一樣,充滿了曲折的經歷和有趣的故事。從2004年開始,我們回金門前後已經九次了。這一次經過在金門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蚵嗲之家,忽然聯想起漂泊世界各地的華人,他們不但在海外闖蕩出一片新天,紮下根來,而且散播了中華優秀文化,其中尤其是美食,影響巨大和深遠。 飄泊的蚵嗲,你好!一路辛苦了! 2013年8月20日初稿 9月4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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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啊,就是一直躲在井裡的楊清吉。」 「你……你知……你……你們知道了?」 「是啊,透早透晚的,附近幾家都知道清吉一直躲在那口井裡,你則是三餐都提到井邊去供應他。但大家都是鄰居,連清吉也都是熟識人,沒有誰會去說東說西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喔,原來大家都知道了。」淑女這時反倒如釋重擔的:「那你的意思……?」 「我嫂嫂是想,請你作個中人,問問清吉的意思,現在我那姪子暫時回不來了,清吉也回不去,不如就先住在我嫂嫂家,頂替我那姪子的戶口,這樣來清吉也安全,等過了年以後再看看局勢怎樣,如果局勢有變,兩邊通了,你回去他回來,大家互相照顧也是好事,如果局勢還是這樣子沒變,就讓清吉和這個童養媳成婚,算是進贅我嫂嫂家,至於該怎樣辦到時候商量。這樣下來,童養媳不會再嫁出去,對我嫂嫂和清吉的未來都好。」 「好是很好,但我耽心清吉的身分,如果被人密告,那事情就大了。」 「他的身分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你想想,他如果沒有進贅,身分反而更不容易隱瞞,如果誰真要去向政府檢舉的話,進不進贅後果都是一樣的。」端嬸的小叔說:「你已經幫了他一個多月了,為什麼沒有人去檢舉呢?一是因為你是本村子裡的人,而清吉也是從小就在這條海路上跑的人,大家都熟了。再說當年村子裡很多人為了躲避日本人,過海跑到蓮河時,你和清吉父親,都幫了所有這些西園人的大忙,可以說是救命恩人,如今清吉有難,如果西園人跑去檢舉,那還算是人嗎?所以我說,你把他藏了一個多月,不是村子裡的人不知道,而是大家懂得知恩報恩這個道理。」(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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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這番茄來自高雄旗山。剷除了一部份常因盛產而滯銷的香蕉田,耗費鉅資鋪設溫室,經過多年的改良呵護與栽培,終於粒粒皆皮薄果碩。上月初因雨影響甜度,還緩了半個多月才採摘,遠從高雄快遞30斤到金門,只為了讓我爸媽嚐鮮。其實家裡只剩兩老,根本吃不得這許多,兩老每次都把這遠來的好料,分送給鄰居親友。這次我會品嚐到黃金番茄,是因為外甥剛好休假來台。你一定認為這定是老朋友的心意?但實際上是一個素未平生的姚家女子-這心意,只為她哥哥當年在金門當兵。一個來自台南善化的鄉下孩子,當年離鄉在外,偎靠著我們家給予異鄉的溫情,至今依然感念在心。而這一年到頭不知道收了多少的精緻農產,幾乎把南台灣的菁華都搬到我家。細嫩的竹筍個頭都超過3斤;肥厚一米長的山藥;從多汁椪柑吃到過年的蓮霧棗子,還有玉筍片…林林總總的隨著季節變換輪替。而這多年來的一份情真意摯,就要從金門很多這樣的家庭縮影說起。 天色還暗,二姐輕搖我的肩膀,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她示意我套上手裡的外套,兩人輕手輕腳地打開通往巷仔溝的後門,往屋後的柴房走去。那是一間廢棄的牛舍,水泥砌的低瓦矮房,只有一口小窗,豎著三根鐵枝,放滿夏天曬乾的花生藤,綑紮堆疊成一座高牆。白日裡,我偶爾會爬到花生藤上玩家家酒,聞著撲鼻的乾草香,從那口小窗向外望,假裝自己是被囚禁在馬廄的公主,童稚的腦海裡無際無涯天真的想像。二姐要我拿著蠟燭,口袋裡放著火柴,到柴房裡當燭僮,好讓她可以搬回早餐煮飯要用的柴火。平舉著兩隻比木頭還細的手臂,搬到廚房灶下其實已微汗。那是個仍寒的四月,空氣裡有百合香,出汗加上陣風徐吹,我竟臉色一陣慘白,一忽爾血糖驟降,冷汗直流。家裡沒有任何甜食,只能待鍋子裡的白粥滾了,趕緊給我半碗糜湯,和著幾粒還未悶透的白米和地瓜簽,嚼了嚼才補上了血色。 這新柴,是去年夏天颱風吹倒了夾道的路樹,有木麻黃、有樟樹。父親在風雨稍歇時,先拿了鋸子鋸分成段,再和叔叔、哥哥推著手推車,合力半推半拉的搬到家門口的雞舍旁,任它在門前風吹日曬。整天四處晃蕩的雞群可得意了,多了幾根棲木和躲陰納涼的地方;而那隻平常就跟我睡在一起,老要我聞她口臭的貓可更得意了,因為和黑白二煞吵架時,又多了一個安全島!直到天冷農閒的時候,父親才拿著大小鋸子,架著一段橫木,要我騎馬般坐在樹幹的另一頭。我總雙腿一夾,手上舞著草繩,希望能練就像小甜甜一般的套索功夫。隨著他拉鋸的韻律,我就左搖右晃地玩著翹翹板,這可是唯獨我有的專利,因為我的體重剛好,可以和父親的施力平衡。接著是站在牆角快和我一般高的斧頭輪番上場,我在旁投報以欽羨的目光,依樣畫葫蘆地拿了鐵槌和鐵釘,在木條上敲敲打打起來。只不知那鐵槌總是敲到手指時多,槌準鐵釘時候少些。而那些剛鋸完摸起來還微溫的木屑,就是晚上灶裡升火最好的材料。 父親總在農暇時分,跟著漁船出海捕撈鮮蝦魚蟹,撒網之後在船上無聊,他就跳進海裡,享受浮潛之樂。他總說得神奇,仰躺在海上飄流不動人也不會沉!大海?金門四面環海,但海邊總是在鐵棘籬上寫著:「雷區危險」。我們看得到海,聽得到濤聲,但沒人下過海、碰過海水。除了有蚵民證,漁民證的特殊身分,海岸可是禁區,生人勿近。父親在秋收後的季節,跟船東批來兩大簍的螃蟹,走遍金湖與金沙各村莊去兜售。每日沒賣完的殘兵蟹將,就在天井裡爬呀爬。等到灶火水滾之後,牠們就個個紅著臉的對著我。從小練就吃螃蟹的功力,可媲美京華煙雲裡的莫愁,我總被笑說吃得比貓吃魚還乾淨。時不我與,大姐的孩提時代,她啃的可是巨螯龐然的大龍蝦,怪不得我們倆的體能差這麼大。後來父親聽說陽翟店家生意好,出手闊綽,所以只要有上等貨色,總是挑著擔子走十幾公里的路到陽翟街上販售。有一天傍晚,去那邊叫賣的人多,他擔心螃蟹賣不完,就直接降價求售。只這一降價壞了別人行情,其他攤商忿懣在心,已準備在父親返家的路上堵他。幸好父親行走江湖多年,眼色一瞄遠遠地知道勢頭不對,處變不驚地張羅好對峙時的一下重手,才逃得眾人圍毆的死命。到如今他想起那一夜的僥倖,都還驚恐萬分。還擔心著當年被他用秤槌所傷的人,不知是否安在?實因對方素昧平生兩不相識,六人合圍又刀劍閃閃,若不苦思脫身之計,他身後的一家老小該如何度日?這或許是生平唯一一次傷人,所以至今依舊耿耿於懷。 二叔在大姐出生那年,因為八二三砲戰跟著學校轉籍到台灣升學,家裡沒有多餘盤纏,媽媽拿了她新婚時唯一的金飾當做路費。只沒想到這一別,直到我小學四年級時才第一次見到未曾謀面的二叔。聽著他道盡隻身在外的辛苦孤伶,小小的心靈一直不懂,畢業後為何不返家團聚?是因為家裡清苦,回來也是一個死胡同?不若在台北尋著一份優渥的工作,每個月寄些餘錢回家貼補家用。結婚生了小孩,總把孩子不能穿的衣服寄回家來。只是他糊塗,不知道家裡沒有比他孩子小的男丁。父親是長子,一人扛起家計,養大年紀尚幼的二個叔叔三個姑姑,還有我們六個兄弟姐妹,最小的姑姑比大姐還小了一歲,這擔子確實沉重。田裡莊稼總是不足口給,豬圈裡的豬仔卻營養不良也不見大,總要養了一年多才能出賣。爺爺掌管家庭收支,父親攢的每一塊錢都交給爺爺發落,媽媽總央求著父親私藏點零錢給孩子買糖果,但老實的父親卻總說:沒關係,你再去跟公公索去。轉眼又要過年,過了新正就要開學,叔叔、姑姑、哥哥、姐姐,這個補丁補到不行,那個兩條腿已晾在褲管外,學校又一定要穿制服,這年該怎麼過才是?一時心焦,總責難著媽媽:誰家五穀多過我們家?這豬是怎麼養的,還不如養一隻狗! 那一年我出生,二姐九歲,或許是投緣,我自小就黏著二姐,媽媽就輕鬆多了,因為二哥也才三歲未足,邊走邊跌地四處亂跑。每天一放學,就把我揹在背上,當起小媽媽來,把我這個真實的娃娃當家家酒在玩。在出生的第一個夏天,二姐在護龍的叔嬸家,撿到一支做工精細的髮簪,順手給了我把玩,而我就堂而皇之的往嘴裡塞,扎痛了嘴就嚎啕大哭,而這一哭,就把髮簪給吞了下去。媽媽見狀急著要把髮簪摳出,這一摳卻愈卡愈深,終至癱軟暈厥。這會可真的就急壞了!天熱赤著腳橫抱了我往衛生院狂奔,吩咐了大姐去田裡通知父親和爺爺,因為那衛生院沒錢可去不了。或許我命不該絕,這一抱一奔剛好做了急救,半路上我自己把那簪什子給吐了出來,和著滿滿的血水。留下的後遺症,就是每個學期末都會喉嚨痛無法吞嚥進食,而總又會在膿包破了之後自然痊癒,一直到小學畢業之後,才沒再復發。這故事我從小聽到大,任何人只要到我家或者提到我,媽媽就會講起這個讓她永銘在心的故事;如果你現在聽到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家,還在街頭巷尾說這個故事,別懷疑,那就是我媽! 在那個70年代,十萬大軍戍守的金門,為了滿足駐軍日常生活所需,改善了不知凡幾的家庭經濟,街上假日洶湧人潮足可媲美西門町。中山堂和僑聲戲院配合阿兵哥放假與收假的時段,播映線上最新的國片與西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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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那結婚的事怎麼辦?童養媳又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一大堆的問題怎麼辦?端嬸的事,清吉的事,我的事,不知還有多少人的事,這些人的無數問題怎麼辦?誰知道該怎麼辦? 晚間,和端嬸住在同一棟房子、那位端嬸的小叔到家裡來,正巧淑女和子女在吃晚飯,他說有事要跟淑女商量,淑女就快快的吃完飯,請他在大廳裡坐下問他:「不知什麼事?」 「是這樣的,榮福嫂啊,今天上午在我家門口你也聽到了,我哥過世得早,我嫂嫂帶著這個姪子很不容易,所以急著讓他成婚,沒想到為了置辦婚事,他這一去還沒回來,要不是臨時有事,我本來也要跟他一起進內地去的。現在眼看他短時間內是回不來了,而這位『童養媳』卻鬧著說如果還不回來把婚事辦了,就得讓她嫁出去,不能就這樣誤了她一輩子,想想也是啦,如果讓她嫁出去,兒子沒有了,媳婦也走了,我嫂嫂豈不是兩頭空?」 「是啊,端嬸也是苦命人。」 「所以我想……不如這樣……淑女啊,我們都是一個村裡的人,又是從早就熟識,我就有話直說了。」 「不是別人,你說。」淑女一時弄不清楚要說什麼。 「就是清吉。」 「什麼清吉?」淑女一時緊張又害怕,情急之下不知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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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金門馬拉松
從雅芬幫我們報名半馬(21公里)開始,我始終忐忑不安。雖然一直就有運動的習慣,但從來沒有一次跑過這麼長距離,很懷疑自己,跑得完嗎?台北去年的整個12月又陰雨綿綿,找不到時間練習,當然這不能當藉口,因為競賽組總共約3400人報名,有一半參賽者是來自大台北地區,他們跟我一樣也沒有太多練習機會。 我10日就和太太及二位朋友先回到金門,他們來幫我加油,順道觀光。11日帶朋友到金門的幾個景點參觀,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跟往常熟悉的觀光客不一樣,年輕、勻稱的身材、穿著看起來就是慢跑專用的跑鞋,跟同學書猛相視而笑,這些就是我們明天的對手。在古寧頭戰史館還和一位從廈門來的跑者聊天,他已經是第五次參加金門的馬拉松了,他說:金門的空氣,路況,人們都很熱情友善,是一個跑馬拉松的好地方,他還說在大陸有些馬拉松比賽是不給65歲以上的人參加,怕發生意外,他直誇:台灣太自由了。我心想,現在兩岸和平了,我們就來比跑步吧,這是最文明的方式。看到這麼多人專程來金門參加馬拉松,讓許多跑步愛好者了解金門,也增加了金門許多觀光商機和曝光機會,我想這樣的活動應該更加擴大。或許有一天可以跟台灣的富邦馬拉松媲美,甚至像波士頓,紐約,東京馬拉松一樣,成為所有馬拉松愛好者一生必須至少去一次的聖地。 7:00整,鳴槍起跑了,因為對自己沒什麼信心,我刻意排在隊伍的後面,從金門大學側門轉出至環島北路,「啪啪啪」的跑步聲,非常整齊悅耳,在冬天的清晨,迎著16度左右適合跑步的天氣,有一種幸福的感覺。經過育樂中心門口,我們接受到第一批啦啦隊的加油,有小朋友,有長者,他們熱情的向我們揮手,我也在人群中不自覺的向他們揮手,我想這是一個很棒的開始。跑到金門高中校門口,有老師帶領著同學們用熱門音樂迎接我們,我這個邁入54歲的「年輕阿伯」回頭望向學校大門,民國67年高一的時候,我可是100公尺短跑決賽的冠軍得主呦,頓時心情有些激動。往事一瞬間從我腦中閃過。突然身旁有人跟我打招呼,原來是國中同學黃明鳳,她參加11公里的競賽,我們並肩跑了一會兒,並互道加油。 跑向慈堤路段時,冬陽悄悄的露出溫暖的臉,一面迎著慈湖的風,背後是溫暖的陽光,很舒服。許多跑者紛紛停下來拍照,有情侶、有夫妻、有朋友同好,大家互相鼓勵,說說笑笑,是一場充滿歡樂的嘉年華會。跑到六公里處,我進入撞牆期,感覺到胃不太舒服,很擔心自己可能會被迫半途而廢,還好,我稍微放慢腳步,身體漸漸適應了。經過雙鯉湖,在村口又有許多鄉親幫我們加油,此時略感疲累的身體又受到一些鼓舞,在安岐村口有鑼鼓聲,啦啦隊幫我們加油。瓊安路是比較辛苦的路段,有幾個上坡路段,我終於第一次停下腳步用走的,因為真的累了。很想就放棄吧?但看到許多女生穩健的腳步紛紛從我身旁超越而去,一股不服輸的鬥志重新燃燒著我,女生都可以,我應該也可以。 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樹是一位長跑愛好者,他在其一本散文「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書中寫道:一般跑者多半會預先設定「這次要以這樣的時間跑完」的個人目標來向比賽挑戰,在比賽中勝過或敗給某些人,對跑者來說並非是最重要的。能夠完成自己設定的目標才是值得「自豪」的事。此次的比賽,因為是初次參加這麼長距離的比賽,我原本給自己的目標是3小時半完成(因大會規定全馬是7個小時內完成即算成績,我目標是半馬至少應該在3.5小時完成)。 跑過瓊林折返點,給水站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已經17.5公里,剩下約4公里,他們不斷的鼓舞我們,因為熟悉跑步路線,經過瓊林後心裡有把握應該可以完成賽程了,沒想到跑到后盤山下坡路段前,發現左小腿有抽筋現象,我立即停止跑步動作,停下來舒展左腳,稍微休息了2-3分鐘,並改成用走的,一邊小心地試探左小腿的感覺,一邊再改成小步伐的跑步,還好到終點之前,雖然整體速度是跑跑停停,但抽筋並沒有真正帶給我嚴重的阻礙,我以2小時37分完成人生的第一場半程馬拉松比賽。 太太臨時起意的參加了5公里的休閒組,受到現場熱烈氣分的感染,她迫不及待地告訴我:明年她要陪我回金門參加11公里的競賽組,同行的台灣友人,也躍躍欲試的說他要帶兒子一起來參加,我們度過一個快樂、健康的馬拉松假期。我愛金門,我愛金門的馬拉松。 (後記:全程42公里的馬拉松是人體體力與意志的極限考驗,謹以此文,向所有參加此次2014金門馬拉松競賽,並跑完全程的跑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