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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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杯清香醇厚的高粱酒─讀顏炳洳的散文《迷·藏》
二○○六年金門縣文化局準備出版「浯島文學叢刊」第一本,作者為金門縣籍人士,在計畫中的這一本書裏分為小說、散文和新詩三項,徵集的結果散文占了多數,另兩項只占很小一部分,文化局於是決定改變計畫,將這一本書設定為散文卷,收進六十位作者的六十篇作品,書名叫《文學醉酒──2006年金門縣作家選集》。 這本書到我手裏已經有三年多時間了。三年前接到這本書時我正忙於他事,只粗略翻看了一遍,感覺裏邊有不少好作品。其中有一篇特別精彩,特別引起我的注意,以至於三年後的今天還記得它的內容,但我對於篇名和作者姓名一向記得不太清,後來也少去翻弄它。 前幾天出於研讀明末清初金門作家盧若騰詩作的需要,找來一本古今譯作《白話留庵詩文集》,釋譯者為金門顏炳洳,在釋譯者的簡介裏無意中看到幾行字,大意是說顏炳洳先生曾以《迷·藏》一文獲獎。當時看了心裏一咯口登,覺得《迷·藏》這個篇名有點眼熟,一查《文學醉酒──2006年金門縣作家選集》一書,果然裏邊有顏炳洳的一篇作品,而這篇作品就是三年前我看了並且過目不忘的那一篇散文。 我忍不住又把它看了一遍,一邊看,一邊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滿腦子要為這一篇散文寫一點感想的衝動。 筆法跳蕩,揮灑自如,篇末點題,理深意長,是該文的基本特色。 作者開篇第一段就直奔主題並且埋下伏筆,說他離開家鄉這麼多年,思緒的某個角落一直隱藏著一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影像,而且那種思念漫渙的感覺愈積愈深,像蘸滿濃稠的墨汁懸在筆端,吧嗒一聲響後落在紙上,然後向四周暈開。緊接著顏炳洳先上來一碟小菜,說「我」七歲那一年有一次和兩歲的小妹在井邊玩捉迷藏,當「我」趴在防空洞的木板門上從一數到二十後開始尋找小妹,卻怎麼也找不著,後來才在防空洞旁的水井裏找到尚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的妹妹,而這段帶點戲謔而又以喜劇收場的過往成了引發鄉情潰決的一角隱私。 作者由此一筆放開,接連寫了幾件事。一件寫這口井是當年九叔公為了迎娶九嬸婆,不讓她到大老遠的地方去洗衣服而挖掘的,九嬸婆總是誇說這井水有一股別人嘗不出來的甜味兒。在炮火連天的歲月,一家人和鄰居眾人一起躲到防空洞裏是常事,九嬸婆經常乘著炮火的間隙回家端來兩碗稀飯給婆婆和丈夫吃,有一次因為在給丈夫的飯裏偷偷藏了幾片肉片被人發現而受到偏心和不孝的責難,性烈的九嬸婆一下子跳進九叔公為他挖掘的那口井,作為她對九叔公偏愛的贖罪之所。第二件事寫曾經二度下南洋到新加坡做工賺錢的祖父因喪偶回金門娶「我」的外婆(外婆同樣因為喪偶,還帶著一個女孩即後來「我」的母親)為繼室,祖父續弦時,他和前妻生的兒子已經十歲,兒子(後來成了「我」的父親)常和後母鬧彆扭而令祖父大為惱火,此系詳寫。第三件事寫為使新種植的木麻黃不被羊隻侵啃,司令官下令對金門島上的所有羊隻格殺勿論,母親為了保護圈養在家裏的羊不被殺掉,急匆匆趕著隻只往高射炮陣地上跑,請求駐軍士兵讓自家的羊隻在他們的壕溝和土洞裏躲藏棲息。第四件事寫「我」家老屋子有次遭颱風破壞屋頂受毀嚴重,祖母特別交代小吊樓的東西要挪開放好,「我」上樓後發現一隻由塑膠袋和紅布層層包裹著的小漆罐裏有一對泛著白色黴菌、緊緊繫著紅絲線的鷹爪。 以上這幾件事,事事之間既無情節連綴,也無外在的關係,騰挪不可謂不厲害,跳躍不可謂不劇烈,馳騁縱橫,揮灑自如,然而細心的讀者縱觀全文就會發現,串聯起這些故事的是一個個關於「井呀洞呀」的情愫。行文至篇末:「我」因自詡志在四方,離開金門,至淡水,再跨過海峽,至珠江、長江乃至黃河塞上,但離開家鄉愈遠,心愈茫然。路過秦嶺,白雪皚皚蒼茫無際,卻看到一對來自四川的婆媳在路邊等著她們在深圳打工的兒子和愛人回來。「我」在路旁撿起一塊石子,朝路旁的河面振臂拋出,自忖可以激起幾許波瀾,然而石子如蜻蜓點水般幾下踏浪後,終究還是跌落到屬於它的地方。「我仿佛明白了!那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幽思懷想,都是一個個不甘的靈魂和故土鄉情間的一場場『迷藏』。」你越要捉,它越要藏,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篇末點題,水到渠成,富含哲理,可謂情深意長。 適時插補,靈活多姿,妙趣橫生,令人流連忘返,是本文的又一看點。 散文敘事最忌拘謹,寫事不離此事,寫人不離此人,筆法呆板硬直,難得靈光逸態。好的散文常於正題之外插入副題,正事之外補入趣事,正文之外融入閑文,何況散文敘事為了避免拖遝冗贅,常將事件前後錯置,顛倒敘述,這也少不了插筆、補筆。 顏炳洳先生的《迷·藏》一文便是如此。且看下邊幾句補插。如上所述,他順著「井呀洞呀」接連寫了幾件事,在說完第一件事也就是九嬸婆之死後插進了這麼幾句,「日據金門時,外公因為吸食私藏鴉片被逮而關入陰暗潮濕的土洞。病故那年外婆二十剛過,母親也才周歲不到。由於日子淒苦難度,外婆與母親母女倆經常守著無米為炊的鍋灶垂淚。」幾句插語既呈承上啟下的作用,也道出外婆再嫁的原因。「祖父用了六十元國幣正銀『買』了外婆和母親。「既承接外婆再嫁一事,也使事情順理成章。祖父娶外婆前,找算命先生算了外婆的生辰八字,」夏令失時。幸逢壘印生身。日主賢固,卯限多端。此運病耗之厄。步入二旬,漸入佳景,三旬走振家聲。六陰朝陽格。妻媗衝破。平常之人。避之則妙。壽之蔔,古稀。「既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同時讓文章妙趣橫生。命不是很好,然而祖父並不避之,還是娶了外婆。由此生髮兩處補筆:一是入贅的曾祖父年近花甲才得子,對祖父疼愛有加,早早讓他上村塾讀書,課間還要曾祖母定時等在村塾外讓已經六、七歲的祖父跑來站著吮吸母乳,二是祖父年輕時就不安於現狀(算命先生說他前世是隻鷹,而且他們的家廟位處鷹穴)。這是補筆,同時也是伏筆:祖父續弦後還想三下南洋,曾祖母與外婆如何聽從算命先生的話,想法子把祖父「拴」住,從而使文章順利過渡到上述第四件事,故此處也起承上啟下的作用。 類似插補之筆還有很多,限於篇幅,本文無法一一羅列,總之,《迷·藏》一文在敘事的進程中隨時中斷,由此及彼,由今及古,這些插補看似離正文主旨較遠,卻能加大文章的知識量、信息量,增加美感因數,增加散文特有的那種攬之不得、挹之不盡的神味兒。顏炳洳先生的神來之筆,由此可見一斑。 人物美,詩意美,音樂美。 人物描寫是散文藝術描寫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迷·藏》一文中顏炳洳對於人物的描寫著墨並不很多,但由於他抓住並突顯了人物的顯著特徵,所以令人物的形象深刻又生動。 比如寫父親這個人。在父親十歲時祖父娶了祖母(外婆),父親不喜歡這個繼母,在他感覺委屈時,「他總是仰臥著頭蠕身鑽進木床下,漆黑黴濕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死亡的種種……他探出手指來在床板底下寫著一個又一個的『死』字……仿佛死神正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傾聽著他夾雜不清的訴說。」當他不謹點燃了蚊帳,祖父氣急敗壞地和眾人出現在他跟前時,他一句話也沒說拔腿就逃,在外邊躲了一夜,然後獨自一人跑到老房子裏抱著生身母親的遺像痛哭。當祖父和眾人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見沒了退路,迅速翻身入了井口。一個自卑、內向、敏感和倔強的孩童形象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讀者面前。 祖母知道父親平素和她合不來,當她看見父親燒了蚊帳,很自然地想到孩子是故意拿蚊帳出氣,哭著罵他說,你怨恨我這個後母,也用不著放火燒厝!祖母的言行符合人之常情,顯得質樸,和藝術真實相吻合,也和生活真實相吻合。至於祖父這個人物寫得更是惟妙惟肖,當他聽了祖母的哭訴,馬上跑到門外操起一根扁擔就要打父親,罵他,養你這畜生幹什麼用?不如打死你。隔天當他發現父親獨自一人躲到老房子裏時,大老遠就罵,你這小畜生,看你多會跑!父親見無退路,翻身入了水井,手腳打開,把身子撐在井壁上,眾人說好說歹,都勸父親別想不開,祖父卻還是罵,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這畜生,你爸白養你了,有種你就跳下去!別擱在那邊讓你爸見不得人!眾人勸父親上來,說別聽你爸亂講。祖父半點也不鬆口,又罵,誰亂講!生這種不肖子,不要也罷,想要死,想死就趕緊跳呀!甚至在眾人半推半拉要把祖父勸開時,祖父依然撂下一句,有種,有種你就往下跳!祖父的行為語言符合他闖南洋的性格,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他留給讀者什麼樣的形象,讀者讀到這裏自然一目了然。 在《迷·藏》一文中,作者寫人性格鮮明,寫事飽含感情,它給人聯想,給人想像,給人激情,給人力量,意韻生動,新穎獨特,它既呈現蘊含深刻的畫面,也呈現靈活跳蕩的筆墨,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它充滿詩意。作者除了在文章的立意、構思和意境上下功夫外,還特別講究字句的搭配和音節的節奏,讓感情音樂化,使感情通過韻律加以表達,因而能夠感蕩讀者的心靈,具有強烈的表現力和感染力。且看下邊筆者摘錄的幾句,讀者不妨將它吟誦: 偏心和不孝的指謫或許過於沉重。在困頓匱乏的年代,每個人總有一些不為或不欲人知的黑暗需要隱藏,而其中也蟄伏著許多平凡的愛。自覺顏面掃地的九叔公暴怒的將碗筷砸向洞壁,兩三塊細薄的肉片,宛如被炮火擊斃的士兵,伏屍在幽密詭異的石階上。黃昏的燭火迷離憂傷。性烈的九嬸婆選擇九叔公為她挖掘的水井當成她對九叔公偏愛的罪贖之所。 多年後,每次提起這事,母親嘴角都會漾著一抹笑意。這麼包容、理解、逆來順受的笑,自我懂事以來,就跟著母親須臾不離。隨著祖母一起被祖父用六十元買來的童養媳,在當時祖父的心裏,不曉得可以值幾個大元?還是只能算是個『贈品」或「拖油瓶」?我嬉笑的追問著母親,母親微笑不語,嘴角依舊是那麼淺淺的笑意,溫暖而熟悉。 不知是藏匿在洞中的歲月太久?或是這塊土地令人傷感的事情真的太多?曾祖母、祖母、外婆(祖母)、九嬸婆與母親,甚至千百年來所有在這個島嶼上活過的女人都一樣--早早學會了把自己隱藏在男人背後,既希望長相廝守,又甘於忍受分離與折磨。 詩意與音樂的結合在篇末達到了極致: 我仿佛明白了「故鄉」!那守著早春的燕子呢喃,不管曲調是短是長,祖先或是你我的一輩子只堪折抵成一顆顆豆芽,至多是找到了合適自己的音譜線掛上。個別看,形貌近似,單獨聽,叮叮噹當,合著吟,哀怨婉轉,連著唱,莫名哀傷。 為了凸顯地方特色,文中有少數人物對話使用閩南方言寫作,這會讓非方言區的讀者讀起來感到拗口,但縱觀全文,仍不失為一篇優秀的散文佳作。該文獲得二○○四年首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是順理成章的事。 筆者屈指算了一下,《迷‧藏》一文獲獎時顏炳洳先生還不到四十歲。就在本文寫成之時,筆者還從有關管道得知,顏先生還曾參與金門縣議員的競選,提出的競選口號中有一條說如果當選,願意從每月的工資中拿出一半捐獻給慈善機構。我想,以顏炳洳先生不凡的文采,和對家鄉公益事業的熱心,他一定能贏得不少選票。 但不知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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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的囈語
我有一個畫家朋友,平日喜以花鳥草蟲入畫,特別愛描繪蜜蜂。不過,蜜蜂與我不怎麼契合。童年時代,有一回調皮在鄰家的荔枝樹猛搯猛搖,不知樹幹上竟藏了一巢蜂窩,我這一攪動,驚動蜜蜂,雖然手腳俐落逃得快,但也讓工蜂蜇了好幾處,足足痛上好些天。 蜜蜂蜇人,傷了敵人也毀了自己生命。若非查覺有侵入者要傷害它或損毀它的家,蜜蜂才會蜇人。我聽了,覺得造物主當初創造蜜蜂時,為什麼小氣不給它多幾次蜇人的機會,不然,牠原本可以安然的活一段時日,只要傷人一次,就要賠上自己小命,多令人遺憾! 有一年的六月,我到深圳訪視在深地經商的朋友。朋友帶我去知名的從化溫泉小住了幾天。溫泉的四周是山巒,環抱著一潭碧水,那鬱綠濃翠的景色,活脫是一幅青綠山水畫。剛去的當晚是個陰天,偶爾倚著樓窗一望,怎麼樓前憑空湧起那麼多黑黝黝的小山,起伏重疊。問溫泉屋的主人,眼前這一幕黑黑亮亮的山丘是什麼幻景?「滿園的荔枝樹!」一棵連一棵,每棵的葉子遠眺都密得不透縫,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個小山。 我最愛吃荔枝,荔枝也許是世上最鮮最美的水果。我來的不是時候,滿樹剛開著淺黃色的小花,並不出眾。新發的嫩葉,顏色淡紅,比花倒還中看些。從開花到果子成熟,大約得二至三個月,看來我是等不及在從化溫泉吃鮮荔枝了。 吃不到荔枝果,品嚐野荔枝蜜在從化卻是時時可得。從化的荔枝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滿野嚶嚶嗡嗡,成群的蜜蜂從日出忙到日暮,有時趁夜色猶亮時還採花釀蜜。 荔枝蜜的特色是成色純,養份大,朋友說,住在溫泉的人泰半喜歡吃這種純蜜,滋養精神。熱心的朋友為我弄到兩瓶。一開瓶塞,一股甜香從鼻樑竄入喉嚨。調上半杯一喝,甜香裡帶著清氣,荔枝果的味道就在其中。喝著這麼好的蜜,你會以為生活都是甜的呢。 工蜂使滿山遍野的荔枝花蕊成為口齒留香的蜜的功臣,童年那一蜇當下似乎釋懷了,我突然想去一探自己一向與我不怎麼投緣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溫泉區的養蜂場。時節正值初夏,只見成群的蜜蜂出出進進,飛來飛去,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令人聯想,蜜蜂也在趕著建設牠的新巢。 養蜂員李銳領我參觀蜂場。李銳是個細心的人,或許想讓我了解蜜蜂的生活,他小心地揭開一下木頭蜂箱,箱裡隔著一排板,每塊板上都是蜜蜂,蠕蠕地爬著。蜂王是褐色的,身量特別細長,每只蜜蜂都願意用採花的花精來供養蜂王。 這群小東西,既勤奮又安靜,不需別人吩咐,就自動承擔起應擔的責任。我問道:「一窩蜂能割多少蜜?」「能割幾十斤。蜜蜂這動物,最愛勞動。廣東氣候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在花叢間飛來飛去。它們收成的多,自己留下自用的卻只一點點。蜜蜂和人不同,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麼,沒有人體恤它們的辛勞,它們還是繼續釀蜜,日日夜夜不辭辛苦…。」 李銳的感觸,讓我想知道一隻蜜蜂究竟可以活多久。「工蜂最多活六個月,蜂王可以活三年。」這麼多蜜蜂,那不是時常要清理蜂屍? 蜜蜂連身後事都不添麻煩。當大限將臨,它會悄悄飛到外邊,靜靜地等待死亡,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一顫,多惹人愛憐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釀蜜者,也是生活的實踐家,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美的生活滋味。蜜蜂小不點一個,飛上天看也看不著,看似卑微,它的情操卻是非常高尚。 透過荔枝樹林,我沈吟地望著遙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夫立在水田裡,孜孜不倦地分秧插秧。他們與這群蜜蜂一樣,正用力氣汗水營造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稻米,為那不知名的人們許多人,後代子孫,為自己釀造著生活的蜜。 參觀養蜂場的這一夜,有個奇異的夢遁入我的夢鄉。自己變成一隻小蜜蜂,每天忙著在花叢裡採蜜。也夢見我這隻工蜂老了沒力氣了,默默地飛離同伴,蜷縮在棵樹下,等待最後一口氣吐盡,然後再轉化成一朵荔枝樹上的花朵。 難道這是蜜蜂的囈語?這夢真不真?下一個輪迴我就成為荔枝樹上的蜜蜂,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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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那晚,跛跤膨豬一直枯坐在大廳等候那個欲食毋討趁的了尾仔囝回來,他必須問清楚,到底騙了親戚朋友多少錢。即使心不甘情不願,但在百般的無奈下,「不肖子」所積欠的錢,不管金額多寡亦只好由他這個「有孝爸」來還。跛跤膨豬簡直愈想愈鬱卒,愈想愈氣憤,甚至打從心底發出如此的怒吼:「飼這個了尾仔囝,無潲路用啦!」 終於,貓仔馬俊帶著滿身酒味回來了。 「阿爸,赫暗你還沒睏喔?」貓仔馬俊瞇著無神的眼,好意地問。 「睏、睏、睏,睏一箍膦鳥!」跛跤膨豬難掩內心的氣憤,咬牙切齒,罵人的髒話脫口而出,跨上前就是給他一把掌,「恁老母較好咧,你騙恁爸袂要緊,竟然騙一四界!你存心欲予恁爸氣死是毋!」 「阿爸,」貓仔馬俊右手撫臉,皺著眉頭,故裝無辜地問:「你無事無志拍我創啥物啦?」 「你摸摸良心看覓,看恁爸怎樣對待你?你竟然赫爾袂見笑,走去共叔公、嬸婆、丈公、姑婆,清伯仔、榮叔仔……伊騙錢,你是人抑是禽獸?」跛跤膨豬指著他,怒氣沖沖地說。 「阿爸,你誤會啦,我毋是共伊騙,我是共伊借。」貓仔馬俊辯解著說。 「你啥物時陣共伊借?借偌久?有還無?」跛跤膨豬依然氣憤地追問著。 「我會還伊啦,彼點仔錢有啥物大不了!」貓仔馬俊理直氣壯地說。 「憑你這種欲食毋討趁的跤數,你啥物時陣欲還?你欲用啥物來還?」 「這種小事志毋免你老歲仔來煩惱啦!我早晚一定還,母錢加利息,會還佫清清楚楚,絕對袂欠伊一箍一角。阿爸,你安心啦!」 「恁爸聽你咧放臭屁!」跛跤膨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規身軀死了了,死佫賰彼支膦鳥喙還末死!恁爸這世人欠你的死人債,才會飼你這個了尾仔囝!」 「阿爸,你毋通受氣啦,若氣歹心命,我欲怎樣向祖公交代。」貓仔馬俊放低姿態,柔聲地說。 「你毋免假有孝,恁爸共你看出出的,」跛跤膨豬的情緒,依然相當激動,「你共恁爸一條一條認認真真算予清楚,看看你到底欠人偌濟,想想你欲怎樣來還。你的面皮毋顧,恁爸抑擱欲佮人徛起,毋通捨死捨眾啦!」 「阿爸,無偌濟啦,」貓仔馬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袂超出三萬元啦。」 「啥物?你講啥物?」跛跤膨豬依舊高聲地,「你擱共恁爸講一遍,大聲講一遍予恁爸聽!」 「阿爸,你大聲細聲火氣赫爾大,欲叫我怎樣講咧。」 「你明明是欲共恁爸活活氣死啦!」 「阿爸,你毋通亂亂想啦,天下哪有老爸予該己的囝兒氣死的。」 「你毋是我的囝啦!」跛跤膨豬此話一出,自知有點不妥。 「我毋是你的囝?」貓仔馬俊重複他的語氣,「我若毋是你的囝,敢是阮彼個跟兵仔走的老母,去佮人偷生的?」 「囝仔人莫講彼五四三的啦。」跛跤膨豬的語氣似乎已較緩和。 「阿爸,你實在誠趣味,你受氣的時陣罵我大人大種,我問你的時陣你講我是囝仔人;我明明是你生的,你講我毋是你的囝。我看你有一點仔老番顛!」貓仔馬俊笑著說,也同時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恁爸老番顛毋拄會食擱會做,你赫精光可惜欲食毋討趁,你毋免共恁爸上即課,明仔日緊去算看覓,欠人偌濟錢緊提去還人較要緊!」 「阿爸,你欲提錢替我還是毋?」貓仔馬俊以試探的語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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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使
「幸福不在於獲得了甚麼,在於完成了甚麼。」誰曾經這樣說過。那麼姑婆的三女兒想必幸福,她終於完成了一個含笑的故事。 每年春夏之交,含笑花開的時候,真像個花新娘,披一襲香噗噗的嫁紗,不管風中、雨中,總是本本份份地把這個神聖的儀式走完。五十年,半個世紀,想起來是有點長,但回過頭看看,那一抽嫩綠的小芽苗被栽下泥地裡,像是昨天…… 台灣人說「第三查某囝,吃命。」意思是第三個女兒生來命好,一輩子享福,可姑婆這個三女兒卻是風信子,命運由風。七歲那年臘月,她曾祖父過世,喪葬費沒著落,九口之家窮得簡直沒辦法活,賣了她,得二十塊錢,全家才能過那個年。自此以後,她青澀的生命便匍匐在泥地裡,蜷曲成一條鐵鑄的鍊──作童養媳、受虐、逃回娘家、籌贖金借錢、年關到了、還不出錢、過不了年、拿人抵帳、再賣作童養媳……。這條拖在虛空中發出奇異叮噹聲的鍊,綑綁她十幾年,五千多個日子,她可是一天一天數著過。 聽過「送作堆」嗎?二十歲,她第六次被送作堆。最後一次挨打,她流產了。不同於別的母親,失去胎兒她並不傷心;這次逃走,她近乎歡喜地含淚咬唇背著娘家的方向而去。她已經滿二十歲,法律和那條鎖鍊都願意給她一個出口,挺直脊樑、深呼吸,大步前行,一路上她問自己是誰?簡氏?李氏?蔡氏?胡氏?……嘴角拉扯出一絲笑意,在心底她威脅自己,要找到一個確定永久的姓,這個姓,能給她像供桌上紅麵龜那麼圓滿又鮮艷的幸福。 天空裡幾團烏雲堆垛、堆垛、堆垛成厚厚的雲山,敲幾記響雷,鐘樓裡風嘶颯颯,天幕崩解前,驟雨似千軍萬馬凌空匉訇狂瀉而下。在她準備要結婚的兩個禮拜前,她上了報咧!斗大的黑字掛在社會版頭條:「世風日下一女配七男 / 野玫瑰成了『七夫』人」說這個女人不守婦道、傷風敗德,已經有六個丈夫,現今又姘上第七個男人,天下女人應該以她為恥……,同時還刊出一張她的相片。一夕間,「七夫」人聲名大噪,紅遍她蝸居的港都,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成衣廠同事議論紛紛、甚至連公園街小麵攤老闆也說長道短,忙著替她宣傳了好幾天,絕對沒有人猜得到她心裡瘋狂地喜愛這個封號。 聽說,她曾祖父是唐山秀才渡台,娶了本地老婆在金山鄉落籍生根。老人家見這個曾孫女特別聰慧,最疼愛她,口授三字經、百家姓,人之初、性本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她可都是背誦過的。五、六歲大就常膩著曾祖父趕廟會、看野台戲,她拉長脖子、踮著腳尖、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最中意戲台上那個被稱作「夫人」的女子,總是穿著最華麗的彩衣,梳著高高的髮髻,插滿一頭亮閃閃的金釵、珠鈿,黛眉粉頰、櫻唇貝齒的大美人,頸子上環著一圈又一圈艷光四射的項鍊,纖纖玉指塗上朱紅寇丹,三、五枚金戒銀戒啣住她們,幫襯得這雙柔荑般的小手越發鶯聲燕語,美不勝收;又在腮邊垂掛著水噹噹的耳環,走起路來一步一搖、一搖一顫,繡花鞋輕盈,在戲台上飄呀飄的,好看極了;「夫人」的身旁又總有那麼兩個丫鬟陪侍著,整齣戲就屬她最值得了。如今,她被哪個惡人惡意中傷卻歪打正著,作了七「夫人」(她自己把引號位置移了一下,「七夫」人變成七「夫人」就自鳴得意起來。)說甚麼也不能辜負這個掙來不易的名號,可得好好地作這一位美麗妖嬈貴氣又稱頭的七「夫人」。她總在夜闌人靜時候,開始仔仔細細妝扮自己,櫻桃口裡哼著好聽的歌「人生就是戲,演不完的戲,有的時候悲,有的時候喜,看戲的人兒最呀最稀奇……」,她慢條斯理地掀開化妝盒,胖胖的粉撲,勻勻貼貼地在白皙的鵝蛋臉上敷一層晶瑩蜜粉,畫一雙柳葉眉,嘴唇點上胭脂,戴一對月牙珠貝耳環,還不忘在耳垂後沾兩滴明星花露水,然後穿上她僅有的一件粉紫色緞面提花旗袍,端坐在一面大型的檀木雕花梳妝鏡前,微微的笑,微微的蹙眉,有時也不經意地挑挑她的左眉梢,眸光乜斜著鏡中即將完成幸福夢想的七夫人。 白天她在外銷成衣廠上班,領班規定她們不准抹粉搽胭脂,避免在裁布、縫製過程中不小心沾污衣服。這條不人性的規定,害她只能夠在晚上作「夫人」,好比一朵「晚香玉」,哦!不不!七夫人獨愛「含笑」,將她比作「晚香玉」不適切。還好,再過不了幾天她就要結婚啦!工廠已經批准她的辭職單,她計畫要在最後一天上班日,把自己打扮成雍容華貴的七「夫人」,去嘔一嘔領班,那個只會在一屋子布匹和成衣堆中作威作福的老處女。 儘管報紙上「七夫」人風波鬧得沸沸騰騰,可七「夫人」每天走在路上還是抬頭挺胸,腳下蹬著顏色鮮艷的三吋高跟鞋,步伐勻稱地硬是把自己走成港都的一道風景。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堅韌與從容。她呀!到了預定的時間,婚照結、飯照吃,一頓不少還外加宵夜,甚麼陣仗沒見過?瞧她出落得比以前更美艷了,穿金戴銀不說,體態豐腴起來,整個人養得白白嫩嫩的;看來,她已經從百家姓裡,挑出一個確定永久的姓啦! 王先生高大俊美、風流倜儻,是一位賺美金跑遠洋郵輪的船員,嫁了他,七夫人住進一棟雙層小洋樓,前院花園裡日日春開得可真帶勁,每天清早一睜開眼睛,就聽她們嘰嘰喳喳東家長西家短的,直吵到黃昏,大紅、粉紅,紫紅,密密麻麻趴在地上,叫人看了好不心煩;園中央佇立在香椿旁邊的山茶,倒是高雅漂亮文靜多了,但七夫人總是嘀咕茶花不香,心裡盤算著等花謝了,結籽的時候,或者可以搗點茶油抹抹頭髮,取點剩餘價值;園子右邊緊鄰著變葉木那一叢茉莉稍稍討喜些,開起花來清香秀麗,但還是少了一份雍容與神秘,比不上小時候三界村半嶺老家的那一樹含笑。總在那件破棉襖剛脫掉的季節,含笑花開始躁動起來,當時那個又瘦又乾的小女娃,在樹下仰頭看上去,滿滿團團的花朵撐在她頭上,幾乎是她的天,一片庇蔭她的天,神奇地散發出陣陣香蕉的甜味,聞得人口水直流;兒時記憶裡她是吃過香蕉的,是她阿爸幫阿坤叔公採收香蕉帶回一小串,兄弟姊妹那麼多,分到她嘴裡的大概也就那麼幾口吧?但,這可是七夫人她全部的童年啊! 含笑,對七夫人來說有著某種特殊的意涵,從小到大,不論她哭、她挨打、傷心或是怨,在她內心裡始終開著那麼一朵笑靨,含笑花似的、綻放著神秘香味的笑靨。含笑花果然神秘奇絕,香味多變,隨著天氣、時辰、陽光強弱的變化,會呈現不一樣的味道和感覺。陰天裡乍聞之下,淡香幽微,若讓她在人的鼻息間多停留一會兒,又覺得清芬高遠。雨天,她香氣凝斂,似有還隱,必須安安靜靜,與她心意相通才能嗅到一絲冷冷的香。正午烈日狂焰,含笑放肆著濃郁馨香,別似香蕉的甜蜜,可謂風華最茂,一朵便足夠叫人醉倒。入夜,月光下的含笑帶一股慘澹的陰鬱白,薄薄的香氣透著微微的酸,聞起來直叫人多愁善感。你相信思念會發酵嗎?七夫人對含笑花的思念發了酵,化成一股強烈的渴望,滾雪球般的渴望,催促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植一樹含笑在前院矮牆邊,方便她一伸手就摘得到香花。她長得嬌小,不知是從小吃不飽,發育不良,還是被賣作童養媳,四處漂泊、挨打挨罵,長時間受壓抑,使得她的脊柱不敢打直向上拔高,四肢也不敢放心大膽的往外抽長? 夜,又悄悄地來,梳妝鏡前,七夫人踮著腳尖,挽起粉紫色絲質睡衣的袖子,伸出手,虛擬自己摘含笑花的樣子,呵呵笑了兩聲。她定了主意,生日快到啦!這兩天託人捎個口信回半嶺老家,請她阿娘來吃豬腳麵線,陪她過二十三歲生日,順道為她帶一抽含笑花的小芽苗來,栽在前院……。她越想越興奮,輕輕挑了一下左眉梢,然後心滿意足爬上床去睡覺。 男主人長年在海上沉浮,她一個人守著一棟四房兩廳的小洋樓,日子著實是寂寞了點,但這也難不倒她,除了蒔花弄草,她還養了七隻貓咪八條狗,全都是路上撿回來的流浪貓流浪狗;她喜歡看戲,從戲院回家路上會經過一個菜市場,許多人棄養動物把牠們丟到那裡去,聲稱這種行為叫作「放生」,哦!「放生」,多麼熟悉的字眼!她阿娘常說把女兒賣給好人家作童養媳就像放生,免得在自己家裡餓死。七夫人憐愛這些被放生的小生命,不只是供牠們吃喝,安頓小窩,還一個個抱來洗澡,幫牠們抓虱子、梳理毛髮,又給牠們最高禮遇──取個好聽的名字,再冠上王姓,讓牠們都有個確定永久的姓。王小魚、王小旺……個個可愛,討人喜歡,七夫人這麼用心,多少有點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唏噓吧!這樣,一家十幾口過起日子來,倒也熱熱鬧鬧,其樂融融。 轉眼,又是春夏之交,滿樹含笑齊放,苞潤如玉、香幽若蘭,七夫人在前院矮牆邊踮起腳尖,摘香花,含笑披一襲香噗噗的嫁紗,正進行著這一生中第幾次的儀式。 風吹過來,含笑花銀鈴般的笑聲在園子裡盪開。不知道甚麼時候,一個皮膚黝黑、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挨近她身旁,喚她:「七夫人」。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心裡詫異怎會有個男子出現在這兒:你是誰?男子沒有回話,只遞給她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包裹,她一愣:這甚麼?男子說是船公司賠的,連保險費,總共一百四十六萬。他喝醉酒在甲板上打架,摔下海。七夫人堵住一聲將衝出口的尖叫,腦子一片混亂,我的幸福摔下海!……怎麼會這樣?……這這這麼多錢?她表面強作冷靜,追問男子是誰?男子似乎聽不見她的問話,繼續說:我跟他兩個人很相愛,妳只是他的法定受益人。男子像是有根魚刺卡在喉嚨,用扁扁的氣音勉強擠出前後這兩句,就離開了。七夫人慢慢轉身,踮了腳尖,身子輕微哆嗦,繼續摘香花,空氣中飄逸著含笑甜膩膩的香。王小魚漫著步子,踱到七夫人腳邊蹭著,喵─喵──喵喵─喵──喵──,七夫人悶聲哼著歌,回想這二十幾年的丈夫:跑船、下船、看海、釣魚,跑船、下船、看海、釣魚。原來丈夫的生命也有一條自己的鍊,他常說:妳不知道妳是嫁給海龍王啊?起初她不懂,他解釋說自己最愛海,喜歡整天泡在大海裡。丈夫是幸福的,他完成自己的故事,當海龍王去了。 一百四十六萬,怎麼這麼輕呀!七夫人一手便托起那一件小包裹。一個踉蹌,唉喲!這錢怎麼這麼重呀!另一手握著剛摘的含笑花,走回洋樓,嘴裡不停喚著:王小旺、王小春、王樂樂……汪汪──汪─喵喵──汪汪喵汪喵──汪汪……院子裡甜蜜的香氣一時喧騰起來。 後來,七夫人守住「七」這個幸福數字,直到她七十三歲去世,沒有第八個丈夫。七夫人的幸福,當真像供桌上的紅麵龜那麼圓滿、那麼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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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太湖
(一) 黌宮頻傳大鼓聲,身在湖濱卻悠閒 飛花似鷗浮漸遠,落葉如舟自為船 榕園老樹不斷新,躲過青春憩湖眠 風定湖光分半翠,不知是影是真山 (二) 粼粼波光湖外湖,無邊春色在雨中 湖畔荷蓮垂楊柳,堤岸木麻一串紅 馬櫻丹花盛開時,成群白鵝越雲空 湧金門外看太湖,可擬滄浪學釣翁 註釋: 一、 此二首七古(非格律詩),偶句押韻不對仗。 二、 黌宮-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學子刻練習24節令鼓。鼓樂是節慶的聲音,鼓聲由小漸次鼓大,鼓音宏亮,節奏有致。由單鼓到群鼓,鼓脈由動地而驚天,震懾人心。莘莘學子常以其青春,付出精力,渠等團隊精神,為完美之演出,曾博得人們喝采與青睞。 三、「不知是影是真山」-太武山上霧氣散開後,煙嵐沿山而下,銀粉瀉以為鏡,月越分明,山映太湖,視界寬廣至無窮。 四、「粼粼波光湖外湖」-太湖面積1.4公頃,連外有小太湖。「湧金門外看太湖」-環湖四周有金湖國中、農工職校、榕園、中正公園等學校(名勝)。太湖風光明媚,湖清水澈,惜為水源保護區,禁止泛舟、游泳、垂釣。今蒞金觀光之旅客,僅能於湖外欣賞湖景,尚難窺全豹,咀嚼其味。 五、「可擬滄浪學釣翁」-引自唐·韋莊(關河道中)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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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山有約
陽明山的「食養山房」,外子一次的造訪,便對它念念不忘!在山間,雲霧、山嵐相伴,享用一頓清淡、精緻又具特色的懷石料理,是美好的經驗,他一直希望帶我分享。想著,念著,匆匆兩載過去,俗事牽絆,我們未能成行!今朝,有了共同的假期,一時想起,便欲一圓一直以來的想望,打開電腦,上了網,準備訂位事宜,方才知道山房早早搬了家,轉了陣地,從陽明山巔移轉到汐止山區,頓時有些失望,但透過網友的心情分享,網頁的圖文介紹,似乎又激發我的興趣,於是,電話連線,接續了兩年來的念想。 車子從海之濱的淡水小鎮出發,經過熱鬧的大都會,然後蜿蜒駛近汐止的產業道路,因為有現代科技的導航輔助,我們一路輕鬆暢談,一路欣賞窗外的變化,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也不覺遠!來到「食養山房」的路口,穿著類似修道人服飾的男服務生等在路口,笑容親切可掬,聲音輕柔簡潔,我的心就在未到達前就被收買了。車子下了小徑陡坡,「食養山房」到了,黑色的日式建築坐落在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顯得安靜又有個性。在服務生的引導下,我們步入林間小徑,進入屋內,穿過僅一人寬度的狹長走道,進入兩人坐的小小和室中,午間的山林之約於焉展開。 脫下鞋子,踏上和室地板,人跟著輕鬆起來,環顧斗室,低矮的空間,沒有特別的裝潢,天然的花崗石條整齊砌成牆壁及隔間,石條與石條縫隙用灰泥黏著塗抹,這是自然又原始的工法。黑白筆觸、簡潔線條描繪的觀音畫像,莊嚴中有和煦的淺笑,這也是壁面唯一的裝飾。仰頭是日本黑瓦,在昏黃、柔和的燈光掩映下,讓心更容易沉澱下來。一張長型大木桌,兩邊藺草長椅,我們相對而坐,腳踏著藺草的榻榻米地板,方桌角落,古樸的陶罐裡插上幾株黃色小雛菊,花瓶旁一本褐色燙金字的「心經隨語」,安安靜靜相伴,這樣的布置氛圍很樸實、很原始! 山房沒有菜單,3個小時的用餐時間,賣的是空間和時間,省去點餐的費心和傷神,服務生送上一道道量少精緻的餐點,而且道道作說明,變化多樣的餐盤,餐盤上小小的擺飾巧手費心,令人賞心悅目!小房間並非密閉空間,透過竹簾,望向洞開的石窗,山壁上的好風光映入眼簾,雲霧繚繞的景致,竟有讓人彷若置身仙境的錯覺,古人「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純樸歲月,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我們一邊聆聽服務生的說明,一邊欣賞擺盤的藝術,用相機記錄每一道的美食,然後用感恩的心品嘗,用愉悅的心對談,這裡手機完全斷訊,所以謝絕干擾,原來,遠離塵囂才能真正放鬆和放下。 餐後在林間小憩,林間漫步,享受清新的芬多精,享受滿山遍野的綠意盎然,咦!耳中傳來清晰的梵音,難道自己真的置身仙境嗎?側耳以聽,張目而望,原來山房分成好多區塊,這一頭是用餐區,那一頭是修身、讀經、講道區,再轉個彎,佛法「微笑八寶」也在空谷幽靈中展出呢!近處兩隻白鵝追逐的嘎嘎聲,紅眼蜻蜓在潺潺溪水邊、石頭上,吸吮青苔上的雨露,蟬嘶蛙鳴在山谷喧鬧,任誰都會說:真是處人間淨地呀! 「到山裡來,讓心靜下來,尋找山谷中的氣味,享受生活的滋味;也許蟬聲繚繞,也許清風徐徐,也許正要迎接一場雷陣雨…找回生命中原有的安靜與柔軟。」-引用雄獅文創堂「微笑八寶」觀念展部分引言。山,有一股極大的能量,它的雄偉,它的堅毅,它的安靜,是可以撫慰人心的,我無意中闖進了這個世界,這個有如世外桃源的世界,享受了半天的悠閒和慢活,身心靈的滋養都是意想不到的附加價值,你呢?心動了嗎?到山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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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這個囝仔若爭氣、捌想,我花費的心血也有夠值,可惜是一個欲食毋討趁的毋成囝。秋叔仔,有時想想的,實在怨歎無地講,將來若食老,毋免數想這個了尾仔囝會來飼我啦!」跛跤膨豬內心有無限的感慨。 「膨豬仔,你毋通怨歎啦,這個囝仔頭腦袂歹又擱精光,可能是交著歹朋友,才會變按爾。將來伊若是會曉想,著會變好啦,千萬著想予開,毋通絕望!」秋叔仔安慰他說。 「秋叔仔,伊今年已經二十外,會使講是大人大種,若是爭氣成材,老早已經娶某生囝,袂擱規暝規日佇外口咧放蕩。咱的話講:狗改變袂了食屎,這個囝仔已經無藥通救啦!」跛跤膨豬絕望地說。 「伊敢知影伊毋是你生的?」秋叔仔低聲地問。 「這個囝仔的自尊心誠強,若是知影一點仔,伊也毋敢問。有時若予我咧氣疼,誠想欲佮伊講:你毋是我的囝,共我出出去!」跛跤膨豬憤慨地說。 「毋通,毋通,千萬毋通按爾做。你若是誠實欲共伊趕出去,飼伊二十外年的苦心著白白了去。認真講起來,這個囝仔的本質應該袂歹才著,我想有一日伊一定會想有、會改過!」秋叔仔又一次地開導他說。 唉,跛跤膨豬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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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大的文學博物館
多年前,北京的才女、著名歸僑女作家章萍萍多次告訴我,中國現代文學館的李榮勝副館長她很熟,我的個人著作那麼多,希望將來我能把自己的著作捐贈給他們,他們會好好珍藏。大概是2009年,李副館長乘香港書展之際,向香港文學界做了一次報告,介紹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的構思、概況和多元功能,無疑對於「西九」文藝區(不幸終於沒有成事)的建立,具有重要的參考作用。當時承萍萍的搭橋,我們見面了。我們請他和他在香港工作的兒子茶敘。這一次見面,促成了後來我的捐贈。我挑了118中著作中還有存貨的書約八十餘種,給他們寄去了。在我們出版社還拍了一張捐贈的合照,作為贈書的紀念。這張照片和捐書的有關消息,後來就刊登在內地的《文藝報》上。這,就是我們與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因緣。 李副館長還殷殷交代,中國現代文學館將擴建,希望我們能夠來北京參觀。 來北京的時刻,花紅柳綠的暖和春天早已離我們遠去,叫人酷熱難當的炎炎長夏卻仍姍姍來遲。天氣太不穩定。我們來到的那幾天竟然有時還會有陣雨,叫我們喜出望外。畢竟比起渾身臭汗來說,我是寧願來一陣雨的。雨後,酷熱會消失;空氣中會瀰漫較多的涼意。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前副館長李榮勝派人開車來酒店接我們。因為芍藥居文學館路好近,不一會就到達了。文學館的前任李榮勝副館長、現任館長吳義勤副館長、徵集編目部劉屏主任和副主任計蕾引我們到一間會議室談話。接著就是參觀了。因為館太大,又分為舊館和擴建的新館,一時「不知從何處參觀起」,他們就帶我們先去看「東瑞書庫」,哇!我見到一個書架上,大約有八十種書,豎著排列著,大部分都是我上次寄的。我說,我的書不止八十種那麼多,共有118種,有的因為只剩下一本,我暫時還沒寄贈。他們拿起幾本翻翻,那是我送給別人的,扉頁還有我的題贈和簽名,經一番周折和不同手兒的轉遞,終於在這兒找到了他們最終的歸宿。徵集編目部的計蕾女士跟我說,這幾天看我的《旅情》,許多散文描述得好像一幅畫。我見到我的書送到2008年出的《雨中尋書》為止,回港,我又把獲益為我出的散文集《為何我們再次相遇》、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的《天使得約定》和江蘇出的《魔術少年》兩本小小說集寄給他們收藏。 開始參觀,不能不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驚嘆!論設計,那是頗為現代的。有幾樣東西讓我們印象很深。一是在大堂豎立的景德鎮燒製的藍花大瓷瓶。約有幾個人身高,瓶外,竟然烙滿五千多位作家的手書簽名,按照漢語拼音順序排列。愛好文學的參觀者很快可以找到自己喜愛的作家。二是擎天而立的文學大樹,那是漆白的玻璃,裡面安裝了燈、通體發亮,上面印滿了作家的相片,多得嚇人。文學樹的底部就是平面的地板,以古今中外大量作家的名字組成盤根錯節的圖案,象徵著文學源遠流長,互相吸取營養、互相影響,構思極為新穎大膽,也蠻有意思。三是在A座一層展廳的「二十一世紀文學大師風采展」,展示了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冰心七位文學大師的寫作和生活環境的模擬實景;在第三層展廳的「作家文庫展」,展出了五十五位作家的個人文庫和十九位作家的模擬書房,這些都是作家本人或他們的親屬捐贈的藏書和實物。痴痴望著這些書房,不禁聯想起中外作家們勤奮而辛苦的一生!做作家的有幾人發達?像寫哈利波特的英國作者?沒有幾人吧!時光很快倒流,像是「回帶」吧:我眼前掠過了許許多多文人--香港《新晚報》「星海」編輯陳雄邦去世時聽說屋裡無人:香港資深女作家夏易病逝是倒臥在地板上的,究竟死了幾天沒人知道,其在外國的女兒回港到家時發現,四處打聽母親的社會關係,而母親的準確離世日期永遠成了懸案;老詩人何達晚年糖尿病很嚴重,鋸去了雙腿,悼念儀式之後總算有八個人為他扶棺,風光一點。但他生前要專欄要得辛苦,每日一詩,文學作品變成了流水作業!怎能好過!而每日潦倒帶酒、到餐廳寫稿的蕭銅,終於因抽煙不慎釀成巨災被火魔吞噬。香港重要的鄉土作家林蔭與海辛相續而去,彷彿生前有約。送別林蔭的沒多少人,而海辛永別我們,許多人不知他已去·····我們真要為香港文壇的寂寞和冷漠、為香港作家的不被重視、晚景悲涼而同聲一哭! 看一看中國現代文學館對作家的重視,猶如天淵之別,能不感慨萬千? 在底層的書庫,我看到了五十年代末期在印尼雅加達讀過的書:《青春之歌》啊、《林海雪原》啊、《苦菜花》啊、《野火春風鬥古城》啊、《創業史》啊···· 在門口左右兩邊,我們看到了中國現代文學名著中以「受難者」和「反抗者」形象為主題的兩幅各長十八米、高二點八2米的大型壁畫。那些都是中國作家們創造的文學作品中不朽經典人物。 館太大,我們沒辦法參觀完,據統計,目前藏品多達五十幾萬件,包括圖書、雜誌、報紙、手稿、照片、書簡、書畫、錄像、錄音帶、光碟等等。在電腦打字越來越普及的今天,手稿的價值上漲,我們可不要隨意丟扔啊。館太大,還有許多展館和實用措施,譬如換展廳、多功能廳以及種種現代建築,我們因行色匆匆無法一一觀覽,恐怕一天都很緊迫而無法看完吧。走出文學館,再一次為倡議者巴金先生的超遠眼光而欽服。文學館1981年4月20日議決,85年3月由他主持了開關典禮,當時暫借了萬壽寺,不在現址。沒料到如今已發展到了這規模。 小眾的「文學」卻成了哺育一代又一代人類靈魂成長的重要精神乳汁! 「小眾」的文學,築起的卻是無法摧毀的偉大、美麗、文明的頂天大樹! 謝謝吳義勤副館長、劉屏主任、計蕾副主任、作家章萍萍的陪同,讓我們眼界大開!堅定了我們下一世還要再當一次作家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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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
午後的天空,沒有風,顯得有些沉悶。越過密密相思林,他很快朝著淙淙溪流聲,走近了溪流。短褲沾滿了咸豐草枯乾而尖銳、狹小的種籽。蹲在溪岸,將咸豐草種籽,一顆一顆取下,丟進溪流裡,望著一群小魚追逐咸豐草的種籽,不停在溪流中擺動著誘人曲線,順著下流游了過去。 一隻低飛的野鴿,飛過了水源地之後,匆匆飛進相思林,只有淙淙的水聲,像風聲般,沒有歇止地流過山谷,然後流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忽然,有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了過來。他機警地退至溪岸邊,將身子躲起來,打量著四周,當他發現是一群山豬,從身後相思林走過時,才放鬆心情,吁了一口氣。 為了能在沒被人發現之前,迅速抓幾條魚回家,他手持魚網,躲在低矮的杜鵑花後,注視溪流裡的魚群,並且留意四周的動靜。 躲在花叢已經一個下午了,只為了想在她生日時送她幾條魚,他十分專注注視著魚群。 ● 她十六歲了,是酋長的女兒,有一雙明亮而大的眼睛,經常披著細柔的長髮,陪著酋長狩獵,而酋長沒有兒子,每每與村子裡的人談起這件事,臉上的憂鬱就會浮現,像受創已深的山豬,有太多的哀嚎,卻無法發出聲來。 他是村子裡一戶人家的小孩,在家中排行十三,由於從小就十分機伶,有人提議,把他過繼給酋長,他的父親並沒有答應。那是他三歲那年,代價是一頭山豬,外加兩條魚。 酋長為了能夠完成心願,還私底下表示,願意給他的父親一袋薑,他的父親曾經一度心動,可是,他的母親卻為了這件事生氣了,揚言如果他離開這個家,她也不想活了。 酋長眼見一件好事快要變成悲劇,只有打消念頭,從此之後,臉上的憂鬱也越來越深了,但把他視為自己人的心情,卻一直沒有改變。 這是一個離海很遠的部落,鹽與魚一直是村子裡的奢侈品,除非村子裡有什麼節慶,魚是相當難得的食物,雖然離部落不遠的山谷有溪流,卻因為是水源頭,部落及下游平地的居民每日飲水的水源,村子裡的人都將它視為神聖之地,任何人都不可以在水源頭捕魚或毒魚,因為日本警察經常往來巡視。 即使是日本警察或酋長,也知道私闖水源地必須受到嚴厲的處罰。 ● 有一年夏天,他的父親進入了水源地,抓了幾條魚,小心翼翼地從一只磁罐子裡,用湯匙挖出了已凝固了的油,放進鍋中,放了幾條小魚炸了起來,準備給他過生日,十三個小孩圍繞著飯桌,爭著要吃魚。 他的父親只能一人給一條,並且交代要小口小口吃,扒一口飯,只能咬一小口的魚,而且規定第一口只能咬至魚的眼睛,不能咬太大口。 也許是太久沒吃魚了,小孩子的眼睛都雪亮無比。 當他的哥哥將魚置於嘴裡,一口咬下,只剩下魚嘴時,他的父親憤怒將巴掌摑在他哥哥的臉上。然後,像發怒的山豬般咆哮起來。 --窮人吃魚有窮人的方法,所謂第一口咬到眼睛,是將小魚的頭置於嘴裡,只咬魚嘴至魚眼睛的部份,不是從魚尾咬到魚的眼睛,只剩下魚嘴。 ● 他手持著魚網,慢慢從杜鵑花那裡移動腳步,溪水依然淙淙,而那隻野鴿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飛了回來,在他頭上那片天空盤旋。 捕魚,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可是,為了她,陌生而冒險的事,他願意去嘗試。 由於很少人來過,水質清澈見底,如拇指頭般大的魚,成群結隊地在溪流中遊蕩著,他在水源地以魚網追逐魚群,撈起了許多的小魚,將魚裝進鐵桶,想抽身走回溪岸時,一陣拍打水花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遠處,一條如巴掌般大的鱒魚,游過淺灘。 雖然很少抓魚,可是,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條價格很高,肉質鮮美的鱒魚。 他張大著如狼一般的雙眼,迅速撲了過去,將魚撲在懷裡,然後,慢慢地移動身子,將鱒魚捧在手中,鱒魚頑強抗拒著,游回淺灘上,拍打著水花。 他努力地將魚網往鱒魚身上罩過去,鱒魚才滑進魚網。 他喜孜孜地將鱒魚放進鐵桶。 鱒魚在鐵桶裡掙扎,不時濺出水花來,看在他的眼裡,滿心歡喜,還刻意地伸出食指,在那條魚頭上戳了幾下,笑了起來。 當他轉身正想離去時,日本警察已站在溪岸,露出冰冷的眼神瞪著他。 日本警察一步一步靠了過去。他像隻受過驚嚇後的山豬,在溪流中慌張地不知所措,只有低頭看著鐵桶裡的鱒魚。 他想丟開鐵桶,日本警察伸手制止。 日本警察向他招手,希望鐵桶裡的魚能交給他。 他慌張地丟開鐵桶。 鱒魚,從翻落溪流的鐵桶中,沈浮於溪流中,正緩緩著下游飄去。 他和日本警察注視著鐵桶,相互僵持著,只有一隻野鴿在他們頭上的天空飛著。 他突然轉身,跳過一塊石頭,正想跳向溪岸時,日本警察抽出配掛在腰間的短刀吼叫,警覺到危機已經出現,只有站在水源地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像頭受了創傷般的山豬,發出怒嚎........ ● 他因私闖水源地,被帶進派出所的事,很快傳遍了部落。透過酋長的關係,那一晚,她帶著一包點心看他。 將紙一層一層剝開,他臉上的狐疑也越來越深。 那是一條炸過的小魚,一如小時候父親置放於碗裡,而他一直沒吃的魚。 望著她送來的魚,淚水不自覺地滴落下來。他緩緩將魚頭放進嘴裡,輕輕咬了一口,取出,看了一眼,魚的眼珠不見了。他發現,窮人學吃魚的方法,真的有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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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
找一個適合寫詩的地方 讓文字瀟灑猶若雲浪夢帆 順隨輕風兀自 在山林之間馳騁 飛翔。 找一個適合寫詩的地方 試著遺忘人間塵廛的綑綁 以及白天黑夜 紛至沓來的憂悒 悵惘。 找一個適合寫詩的地方 以秋陽為伴沏飲一杯青茶 圓釀青春年少 為賦新詞殷殷的 愁想。 (附註):秋日遊羅東林業文化園「百年舊書攤」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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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第九章 逐漸地,貓仔馬俊行騙的招數已用盡,幾乎跛跤膨豬所有的至親好友都被騙過,其金額從一百八十到千兒八百都有。他們之於會受騙上當,純然是貓仔馬俊打著跛跤膨豬的名號,因為他除了忠厚老實又勤儉外,亦有不少的儲蓄,是一個道道地地的「好額人」,當然,有些是基於一點親戚關係而不好推辭。可是貓仔馬俊在外的行為卻被蒙在鼓裡,根本就沒有任何一位親戚主動向他提起兒子欠他們錢的事,直到前幾天在一位晚輩的喜宴上,與秋記雜貨店的秋叔仔同坐一桌,才被揭穿。 「恁囝馬俊這陣佇陀咧食頭路?」秋叔仔關心地問。 「秋叔仔,我毋驚你愛笑,這個了尾仔囝已經無路用啦!一日到暗騙東騙西、欲食毋討趁,狗兄狗弟一大堆,跋筊、淋燒酒、相拍逐項來。我已經講佫有喙無瀾,伊抑是袂改袂變。你講這個了尾仔囝抑擱有啥物路用?」 「敢有影親像你講的按爾?」秋叔仔沈思了一下,半信半疑,「毋拄外表看起來一表人材,喙花好,話嘛誠會講。」 「秋叔仔,你所知的,我跛跤膨豬一世人毋捌講一句白賊話。毋是講這個了尾仔毋是我親生的,我咧講伊的歹話,拄著這種毋知寸進的了尾仔囝,我實在誠怨歎!」 「若毋是你這陣咧講,我實在看袂出……。」表叔仔看看他,欲言又止。 「秋叔仔,敢講你有聽著外口人講啥物?」跛跤膨豬已看出一些端倪。 「咱是該己,有一句話我袂使無共你講。」 「秋叔仔,有啥物話你註你講,我一定會接受。」 「馬俊這個囝仔,四界去共人借錢,即項事志你毋知知毋?」 「啥物,四界去共人借錢?」跛跤膨豬訝異地,「我毋知有這種事志。」 「伊借的攏是咱該己的親情朋友較濟,逐個看著你的面子,毋敢問你。」 「敢講這個了尾仔囝也去共你借?」 表叔點點頭。 「借偌濟?」 「無偌濟啦,一千元爾爾。」 「伊敢有講借錢欲創啥物?」 「伊講朋友的老爸破病欲徛院,臨時通知著交一千元的保證金,伊無帶赫濟錢,叫我先借一千元予伊應急,明仔日一定會提來還。可能是袂記的,若無到這陣已經半年外啦,攏無消無息。伊嘛用這種手法,共番婆姑借一千,共春嬌姨仔借千二,共番薯伯仔借五百,共……,算算的咱的親情五月佮朋友,幾乎濟濟少少攏予借過。」 「秋叔仔,我實在真對不起恁,即項事志我誠實毋知半項,我一定會問予清楚,予恁一個交代。這個了尾仔囝已經無藥通醫啦,古早人講『爸債囝還』,這陣煞變成『囝債爸還』。你若是知影咱的親情五月佮朋友有人借伊錢,請你共伊講一下,即項事志我跛跤膨豬會設法來解決,該還的我一定會替伊來還,請逐家放心,也請逐家原諒。」 「這陣想想的,當初恁嬸仔共你做這個親情實在毋著。」秋叔仔搖搖頭無奈地說。 「嬸仔是為我好啦,若毋是伊,像我即種跛跤破相的作穡人,永遠毋免數想欲娶某。但是誠濟事志真歹講,想袂到彼個三八查某毋知見笑會跟兵仔走,又擱飼著這個別人生的了尾仔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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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貧乏年代─居住篇
正當全班聚精會神聽課之時,忽然一聲尖叫,我本以為大事不妙,孰知只因一隻「小強」,竟讓這位女生花容失色。 某日晚上,一隻蚊子「不慎」誤闖我家,再個孩子如臨大敵,邊追邊打,最後還是枉費心機,不知去向。 回顧兒時住家,每到夜晚,蟑螂處處有,蚊子滿天飛,倘若要叫,保證可以讓你驚聲尖叫,直到天明;倘若要打,任你傾盡全力,也是徒勞無功,就讓我們一起來回顧一下兒時的居住環境。 一、古厝洋樓詩意濃 兒時只見古厝與洋樓,未見現代建築,光是浦邊村一百戶住宅,已是古意盎然,昔日建築師,真是用心良苦,不僅雕梁畫棟,壁上飾物,也是吉祥象徵,或在門窗楹柱,書聯題字,身歷其境,有一種「今屋曾經住古人」之感!著實詩情畫意。 二、土埆砌牆泥巴地 居住古厝洋樓,稱得上是昔日「豪宅」,兒時曾見貧寒人家,住不起石牆磚地,全為泥土建材,用土埆砌牆,家中地板也是天然泥地,每到雨天,屋外下大雨,家裡下小雨,屋外室內一樣泥濘,這樣人家,可說「環堵蕭然,不蔽風日」,大概最能感受陶淵明的心境。 三、沒水沒電甚自在 當年沒有自來水,我們喝的是井水,家家備有大水缸,用完便去挑水,扁擔水桶都是必備的家具。家裡也沒電,一到夜晚,到處漆黑,除了月光與星光,我們仰賴蠟燭與油燈,雖然燈光微弱、燭火搖晃,只因我們與黑暗比較,感覺亮度十足,生活自在自適。 四、衛浴設備無人有 鄉下人家,幾乎無此設備,家中只有一個「尿斗仔」專供婦女使用,一般小孩就在自家門前方便,小狗立即舔得一乾二淨,男人則往附近的屎礐解決,這就是當年的衛生處理方式。至於洗澡方面,似乎印象不深,也不知怎麼過來的,只記得夏天一到,直接就在井邊汲水沖涼,冬天一來,幾乎很少洗澡,最多燒鼎熱水,就在房間拭擦幾下了事。 五、毛巾牙刷相佮用 記得兒時,貧寒親友大都全家共用一條毛巾、一支牙刷,毛巾用到破爛不堪、既黑且滑,仍然捨不得丟棄,牙膏也是時有時無,難怪國小同學之中,耳後脖下每見一層污垢,而牙齒也幾乎都呈黃色,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不利則事難善,大家已是見怪不怪了。 六、睡覺床鋪門扇枋 現代人睡彈簧床,柔軟舒適,以前床鋪,不僅沒有榻榻米,更無彈簧墊,記得兒時,家裡有張古式的雙人眠床,床面是由數片眠床枋拼湊而成,這是當年最高級的床鋪,除此之外,一般人大都以「門扇枋」為床,亦即以兩張椅寮為床腳,上鋪單扇門,即成一張簡便的單人床,若由兩扇組合,便是一張寬敞的雙人床,雖然表面堅硬,但已是一張平坦舒適的床鋪。 七、夏睡磚坪石寮枋 古厝洋樓,窗戶窄小,寒風不易侵入,冬天的確溫暖,但是一到夏夜,屋內著實悶熱,因此,門口乘涼便成為家家戶戶睡前的習慣,直到睡意正濃或暑氣漸消,才入屋就寢,有些怕熱的人士,乾脆睡在門口埕的石寮枋,或上一樓頂的磚坪,這就是兒時度過酷暑夏夜的方式。 八、大灶火雞煮三餐 昔日住家,沒有瓦斯,更無電鍋,我們仰賴大灶與火雞,火雞以煤油為燃料,油要花錢買,並非家戶皆有;大灶則是必備的炊具,以薪柴為燃料,高聳的煙囪,炊煙裊裊的景象,如今尚留腦海,薪柴不必花錢買,只要勤勞點、肯花時間,必有所獲,我與兩位妹妹經常帶著耙子、提著布袋,直往山裡去,尋找「麻黃鬚」的蹤跡,只要好運來到,未隔多久,便可滿袋而歸,這便是我家好幾餐飯的燃料,或將農作物的莖桿葉藤晒乾,也是現成的燃料。 九、池畔井邊洗衣樂 昔日尚無洗衣機,洗衣方式全憑人力,一般家庭皆由婦女負責,將全家衣服攜至附近池畔或井邊,善心人士早將石寮枋設置成一洗衣處,任人使用,左右鄰居還會相邀洗衣,一邊洗衣,一邊談笑,構成一幅「歡樂洗衣風情畫」的景象。 十、天空地闊當餐廳 一到夏天,屋內著實悶熱,每天黃昏時刻,家家戶戶把餐桌椅寮移往門口埕,天空地闊地吃起晚餐,來往行人不介意,彼此互道「食飯喔」!雞鴨貓狗也趕來,希望主人賞一口,這樣的畫面,如今已不復見,只存在我的記憶深處。 十一、椅寮椅頭母子椅 昔日並無柔軟舒適的沙發,家裡的椅子以椅寮、椅頭、母子椅為主,椅寮就是長條椅,依其長短可以坐上三、五人,椅頭則是單人座椅,有高低之分,二者皆為原木實心,頗有重量、母子椅的設計別具巧思,平時可坐,需要時可翻轉成幼兒座椅,可說是一種母子兩用椅,母子椅如今已被嬰兒車、學步車取代,想見母子椅的蹤跡,大概就在文物館,這些都是兒時家戶必備的椅具。 十二、六畜興旺一家親 農業社會,六畜興旺,居住浦邊時,我家門外緊臨豬舍,間隔幾步,便是雞舍,雞舍左側是兔籠,每在白天,門口埕上,雞鴨成群,自由走動,貓狗進出,無拘無束,那時的我家,就像住在「動物園」裡,家禽家畜,親如家人。 十三、公雞麻雀叫起床 兒時少人有鬧鐘,反正凌晨過後,遠處近處的公雞便會不約而同、此起彼落地啼個不停,非得把你叫起方休;再不然,天剛一亮,成群的麻雀吱吱喳喳,就在你耳邊響起,這些刺耳的噪音,十足擾人清夢,令人不得安眠,何必要有鬧鐘? 十四、長驅直入蚊蠅多 兒時住家,沒有紗門,亦無紗窗,各類昆蟲,隨意進出,尤其蚊蠅,多不勝數,可能不遠之處,豬舍屎礐,星羅棋布,加上門口埕上,雞屎鴨尿,遍地皆是,因此,每在白天,蒼蠅聚集,成群飛舞;一到晚上,蚊子滿天,嗡嗡作響。 十五、各類昆蟲齊來到 鄉村昆蟲,恆河沙數,家裡昆蟲,也是應有盡有,蟑螂螞蟻,為數最多,壁虎壁蟢,也是常客,每晚點燭夜讀時,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蟲,跟你玩起「飛蛾撲火」,這些「不速之客」,任你如何驅趕,也是該來的照來,最後只能無可奈何,相忍度過。 十六、鼠輩橫行在我家 農村社會,鼠輩橫行,最大膽的莫過於錢鼠,總是威風十足、呼嘯而過,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穿越客廳,母親說:「錢鼠嚎一聲,錢銀一大廳;錢鼠嚎一句,錢銀一大厝」,不能動牠一根寒毛,以免打跑財運,難怪有此囂張行徑。一旦「厝內若無貓,老鼠會蹺腳」,老鼠便會膽大妄為、變本加厲,衣服堆裡、櫥櫃角落,築窩生鼠,啃噬穀物,此時已分不清是我家還是牠家? 兒時住家,不圖舒適,只求遮風避雨,雖然沒水沒電,欲能自在自適;雖然與禽畜為鄰、與昆蟲為伍,卻能安然自得,今日新新人類,大概也是「百思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