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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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悔的燦爛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著名武將西鄉隆盛有詩作云:「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字裡行間,那份豪氣干雲的壯志與面對理想孤注一擲的深情,讀之令人動容。而當年那個出生於台北縣網溪村的十六歲少年,在社會普遍充斥著藝術無用論,與家庭的不能贊同其春秋大夢之同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份勇氣與認知,使其敢於在默默攢足了旅費,留書家人之後,坐上前往日本的商船——稻葉丸,便毅然踏上夢想的征途?!今天,當我們走在永和博愛街的巷弄中,透過百年榕樹的蒼蒼綠蔭,凝視著那幢五層樓高的磚紅色建築——楊三郎美術館,在一片幽靜的氛圍裡,不禁緬懷有之,神往有之。 生命的觸發與感動,常常若有似無的,輕輕到來,卻細緻久遠的於靈魂深處晃漾。在尚未接受正式的美術教育之前,據聞童年時期的楊三郎,便愛到處塗鴉,甚至與同學之間的往來溝通,更喜以圖畫為之。而早在就讀末廣高等小學的一九二○年,小小楊三郎每每總情不自禁的,為一家文具店櫥窗裏展示的圖畫,所深深吸引。而當時這些畫作的主人,正是一位旅台的日本畫家鹽月桃甫,當年在台任教美術的鹽月桃甫,就在這家文具店二樓的「京町畫塾」,免費教授油畫課程。據聞,桃甫為人率真風趣,又其畫風雄渾,用色濃烈而運筆曠放,因此被歸屬「野獸派」一類之畫家。而久遠從前的這一場際遇,竟喚起一個年輕生命,對美的無限憧憬與想望,並決定往後七十年,毫無怨悔的付出與執著;思之其中,彷彿命運冥冥存在的巧合與滄桑,如何不令人慨然感動? 而晚年的楊三郎嘗被問及:「若果人生能夠重來,是否仍想與彩筆再續前緣?」,高齡八十八歲的老畫家,目光炯然斬釘截鐵的回答:「如果真的還有來生,我還是要當畫家。」當年,也正是這份「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傻氣與執著,讓父兄對其學畫一事,轉而諒解支持,故在其離家前往日本的商船上,遂接獲親人電報: 看到你的信,請放心。到日本後,務必通知你的住所! 而這樣一份來自家庭的溫暖,安定了一顆熱愛藝術的浪漫心靈,使其更能無後顧之憂的,奔赴夢想,完成自我。 在日本的七年時間,是一段勤奮摸索,多方探究學習的艱辛過程。楊夫人提及這段習畫歲月表示,雖當時家中曾給予楊三郎經濟上的資助,然當年的楊三郎仍省吃儉用,每天僅以兩分錢應付早餐,然後省下另外的兩餐餐費,以購買更多的顏料和紙張,期許在繪畫道路上更求精進。而初到日本,費盡千辛萬苦考進的京都美術工藝學校,因偏重於實用美術,而非楊三郎所一心嚮往之西畫教學,因此在隔年,毅然轉考京都美術學院洋畫科,並在此一影響日本近代美術甚鉅甚深的藝術學院,奠定一生前進繪畫道路的紮實基礎。 在京都的習畫歲月,內有畫壇上新舊畫派,有關技法、畫風、觀念等等的衝擊,外有大自然靈山秀水的啟發,更有京都古雅恬淡的人文氛圍薰習感染;在在都使得年輕的畫家,經歷幾度深刻的震撼與啟蒙。同時也在這個時期,開始了他一生最熱衷的戶外寫生,他曾表示,「師法自然」——大自然是其百看不厭,百學不倦的老師。並始終相信「一個人若置身大自然中,彼此將不斷產生相互的交流和觸動」,因此,他反對將風景拍成相片之後,再對著相片畫畫,楊三郎強調,寫生的當下就是創作,那所有來自「花開起來的色感,空氣的味道」,甚至整個夏天的奔放氣氛,均時時影響畫家的選色與筆觸,而這種種切切,若非實地置身其中,「十足親嘗」、「絕無他法可以替代」,亦不能真正領會感悟。 本著這份認知,終其一生,楊三郎均勤奮而熱衷的,投入四處的旅行寫生。自京都在學時期開始,他便趁每次暑假回台的機會,多次到大陸南方沿海一帶,尋找寫生題材,也完成諸多有目共睹的傑作。就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當年楊三郎參加第一次「台展」入選,並獲日本總督上山滿之進,重金蒐購典藏之「復活節時候」的畫作。楊三郎生前曾表示,這幅畫作帶來的肯定與榮耀,讓家人真正「由此開始理解我的美術生涯」,而在這幅畫作的背後,更令人傳為美談的,是當年與楊夫人一段「癡情酬知己」的浪漫俠義故事。 在那段旅日習畫而回台訪友的一次談話中,楊三郎提及,苦無經費至哈爾濱寫生作畫;而這樣一份淡淡的心事,竟使得當時座中,身為友人之一的楊夫人銘刻在心,回去之後,立刻從自己的存金簿中撥款,贊助並勉勵楊三郎務必成行。晚年楊夫人憶及此事,仍難掩歡欣的說:「…記得當時只用了五十元,而後來卻被官方以七十五元收藏,如此一來,反而賺了二十五元,真是天大的喜事…」,因為,自此改變了楊三郎家人對其學畫一事,心中多年的疑慮與擔憂,更「認同其『當畫家』亦可以謀求光明前途」的看法;使楊三郎自此能放下內在所有的壓力,縱情於繪畫世界的精進與開拓。 自從第一屆台展中,作品的榮獲肯定開始,楊三郎在畫壇上的表現,日勝一日,成就斐然。1928年畢業後回到台灣的隔年,即以畫作「靜物」,榮獲第二屆台展之第一名成績,此後並連年入選台展,且作品更多次獲選日本境內「關西美展」及「春陽畫展」之殊榮,成績耀眼亮麗。 然這一切世俗的成就與肯定,對於一位矢志追求卓越的優秀藝術家而言,僅只是生命裏美麗短暫的浮光掠影而已,絕非其嚮往之終極畫境的永恆。因此,在一片喧嘩的稱美歌頌中,畫家楊三郎始終清醒謙遜,始終勤奮不懈,凝定而堅持的,朝著藝術的高峰攀越前去。他說:「所想的與其說是外在的工作,還不如說是內在的深化工作,一向就是大量不停的作畫…,不為參展作品而特別地畫作,只從平常學習研究的作品中,選出二、三件滿意的提送參展。」 對比楊夫人所言:「伊的作品充滿生命,畫圖是一種本分,一輩子不斷的創作,不斷的畫。」我們不禁肅然發現,畫家早已將生命全然的奉獻給藝術,七彩五顏一刀一筆,都不過是內在永恆生命的趨近與轉化。因此,本著這份「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高曠視野與懷抱;以當時紅遍島內外的名畫家之姿,面對第五屆台展的黯然落選,非但沒有意氣消沈,就此倒下;反而深以裁判之諍言為然,並虛心體會琢磨,且保留了當時相關之報導達五十年之久,日後並將此剪報親自移交後人,以作研究之第一手資料。凡此,更可見其於藝術追求上,坦蕩真摯,無私無我的可愛可敬之處。 楊三郎對其繪畫生命的反省與自知,從來都是清醒而深刻的,早在第五次台展之前,對自己在繪畫上面臨的轉變困境,即有一番明白的省察;他表示,感覺自己好長的一段時間裡「抑鬱不舒暢」,又「為了要表現厚度,是作得太過頭了,也有的認為是畫得太過份所致」;而這種種深自考察的明白,比諸當年台展落選時,裁判們所給予的「太過於華麗」的批評,竟有著令人震驚的「不謀而合」。楊夫人嘗提及楊三郎作畫時的態度,儘管「彩筆十分浪漫,但心態卻極為嚴肅」,「同一地點,他可以連畫三、四年,改個三、五年…不到滿意絕不罷休」,正是此一追求完美的莊嚴態度,促使著畫家當年,面對一時片刻之失敗,無暇他顧,放下出生才剛十九天的兒子,遠別愛妻與父母,毅然立刻起程前往法國,追尋藝術生命,更高層次的昇華與突破。 在法國巴黎,楊三郎馬不停蹄的投入,歐洲各國的風景寫生以及素描,並至各大美術館、各展覽會場,實地觀摩學習。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百幅以上的畫作,並於留歐的三個月之內,即有作品獲得當時眾所矚目的,巴黎秋季「沙龍展」入選的非凡表現。在其後回台的畫作展覽中,我們彷彿見到一尊浴火鳳凰的超越與重生,擲地有聲的流盪在畫幅中,那令人驚豔的轉變。同樣身為藝術家的顏水龍,於參觀其留歐回國的個展之後發表了他的觀察,以為:不但在色彩上「變得明亮」,且在繪畫的意識上,也有所不同,「不論質感、量感皆好轉起來,變得堅實厚重」,而有別於之前的浮華不實之氣。 旅歐「面壁修行」歸來之後,楊三郎在繪畫藝術的表現上,果然予人脫胎換骨的煥然清新之感,不論在其用色上,有別以往過於單一,並大塊面的晦暗色調表現,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繽紛、活潑柔麗,卻又不失典雅的氣質,更在筆觸上,呈現出另番流動的態勢,與肌理分明的深秀韻致。並再次連續獲得第七、第八屆台展特選殊榮的肯定,其後又有多幅作品入選春陽展。而這一連串亮眼的成績表現,皆出自一個以繪畫為今生職志的藝術家,對追求美之極至所付出的,殫精竭慮廢寢忘餐的努力。對他一生心儀的世界級大師,如十九世紀自然主義畫家柯洛、印象派大師莫內、馬諦斯甚至梵谷等等,如有任何可能,必親自造訪觀摩,鑽研學習。關於此,楊夫人嘗言:「他畫雪景,必親臨阿拉斯加、富士山旁,面對凝視數日觀摩;研究楓紅則去日本、加拿大以及中國大陸,非把他們分清楚不可,剖析大自然景物確然一絲不苟…」,如此嚴謹的態度,係因楊三郎以為,藝術是超越一切國籍、民族等種種界線的存在,其價值必須經得起放諸四海的公評,方得以立足永恆;故對藝術卓越的追求,是一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漫漫道路,非拚卻今生所有的努力,不足以窺其堂奧。 而除了在個人藝術生命的道路上,不斷尋求昇華突破之外,楊三郎更始終不曾忘記,身上肩負的文化使命與責任。早在仍就讀於日本關西美術學院時期的1928年,楊三郎便與陳澄波等十四位,分別來自本島、日本以及海外各地的藝術家們,不畏時局艱難,共同組成一個以本島為中心的美術團體「赤島社」,並在宣言中強調:「生活即是美」,願終生從事藝術,以「化育我們所在的美麗島嶼」,並以一顆熱愛藝術的心,「為我們的鄉土台灣島殉情」,更在那個烽煙四起的殖民時代,有這等凜凜傲骨,宣揚「秋天是台展,春天是赤島展,以這個最有意義的殺風景之勢,來彩飾這個島嶼吧!」。也正是這份埋藏在藝術家靈魂深處,不死的理想與熱愛鄉土的深情,使其自法國歸來之後,雖面對日本殖民政府強力的政治干預和壓制,仍未減改革的使命與熱情,於1934年成立了當時以本島美術菁英為主體之「台陽美術協會」,致力於以藝術延續民族運動之志業,並深信:「如果畫家們能夠把作品掛在『帝展』的一面牆,或者在『台展』中多爭取一名特選,就比別人在街頭演講來得更有力。」本著這樣的信念,雖面臨著島內外越演越烈的戰爭,這個日後影響台灣美術史甚鉅的台陽美協,卻仍能在各方園丁們不畏艱辛的努力,與充沛熱情的付出之下,光榮的走過了艱困的第一個十年。回顧那段日子,楊夫人說,那時候「一心只有使命感」,覺得大家共同做了一件「屬於台灣畫壇的大事,這個辛苦是為了開拓將來和提攜後進」,而當中最重要的,正是「復興文化藝術」。懷著這樣一份深沈的使命感,日後雖經戰火洗禮,而暫時中斷台陽美協的業務,然暫居淡水鄉下的畫家楊三郎,始終畫筆不輟「拚命寫生」。民國三十五年日本投降,楊三郎被禮聘為「省美展」之籌備委員,台灣自此擁有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不論在評審及獎勵制度等各方面,都能做到公開公正且上軌道的藝壇發表園地。楊三郎及其一代藝術家們的努力,總算苦盡甘來,終有成果。 歷史的責任暫告段落,兩鬢飛霜的老畫家,仍執著於創作不斷;儘管以七十高齡,面對失聰所帶來生活上的種種不便,仍勤於至戶外寫生作畫,甚至在天光猶然晦暗的凌晨,甚至在颱風登陸的時刻,為捕捉大自然萬變千奇的光影與風采,老畫家仍無視一切的毅然出門。晚年更不間斷的至國外寫生,作畫不斷。老畫家說:「如何把自然轉化為一幅畫,我做了六十年的功夫了。但是我所得到的仍是極淺薄的經驗。我畫出來的東西總是要將近百次的修改,最後才終於配上框。」,而誠如與楊三郎相知相惜超過一甲子的夫人許玉燕女士,論其七十以後所創作的,具代表性之大幅畫作言:「一個道地的男子漢,下筆奔放,不求細部描繪的大張作品,完全發揮了他的率真性格,呈現大自然無比的氣勢。」 綜觀楊三郎一生,自十六歲毅然離家習畫開始,無日不追隨與藝術極致之美的肝膽相照,而終其一生,不論造次顛沛,不論風雲變換,更不論藝術殿堂上,時代流派如何輪替,畫家楊三郎則始終堅持其藝術理念,以紮實深刻的寫實作風,描繪一切鄉土人情與自然風景,為台灣早期的美術繪畫,奠定令人敬重追隨的風格與典範。 而在其生命的倒數時刻,老畫家仍表示:「真想重來一次,看看畫得更好的我是什麼樣子!」一個一以貫之,終生無悔的彩筆人生,畫家楊三郎活出了——「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絕對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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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在石寨時,曾向菊花發過牢騷。她以息事寧人口吻向我解釋,這些基層的錯誤政策,「黨和毛主席並不知道,都是江青、康生一伙壞蛋幹的。」我苦笑說:「咱們聯合起來,先把山東人消滅、打倒,才會成為民主自由抬頭挺胸的國家。」菊花捂嘴笑紅了臉。 7 多年沒去基隆,如今蓋起無數高樓大廈,街道拓寬,車水馬龍,連氣候也發生顯著的變化。所謂雨港,那已是歷史名稱了。 童沐人老師早已退休,他在郊區買了一棟別墅,過著隱居生活。那晚,我打電話向他談起返鄉的事。童老問我可曾聽到佟琦的消息麼?我把所見所聞,概略講了一下。他立刻邀我夫婦到基隆一遊,詳細聽取一下鄉情。三十多年分離,童老師思念故鄉是可以理解的。 童沐人的夫人、孩子當年申請來台,受到拒絕,他們母子回了青島,如今童師母已病逝,兒子參加工作。童沐人的胞兄竟是佟琦,這卻是我感到訝異的事。 佟琦早在青島讀大學時,便參加了共產黨,化名佟琦。他在參加一次破壞膠濟線鐵路爆炸事件中,倉促地跑到一個窮村子裡,藏在一個獨眼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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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地底湧動的旺盛生機,適合孵育熱情的人生動脈,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忙碌於夏秋作物的人們,等待採摘更結實的收成,一盞一盞浮動的荷花,迎風搖曳翠綠荷田,在斷霉之日,人們伸長脖頸,等待清風吹來,驅走暑意,六月一雷鎮九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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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腳記事
母親節當週的那個星期五,讀小六的大兒子安安放學回來,帶回了一張「學習單」,載明著「為慶祝母親節並感恩媽媽的辛勞,請為媽媽洗腳!」並請孩子和家長寫出這個過程的情形和感受。 「噢!等晚上我們再來做這項功課吧!」我如此回覆安安問我什麼時候要「幫他完成功課」的詢問。 晚上七點,安安寫完家庭作業,對著在廚房洗碗刷鍋的我嚷著:「媽媽我功課寫好了你幫我簽聯絡簿,嗯──還不行,還有一項還沒有完成,媽媽妳快點來嘛!我們來洗腳啦!『海賊王』開始演了啦!快點啦!」安安語帶不奈的催促著。 「嘿!如果幫媽媽洗腳只是為了完成功課心中卻沒有一點誠意,那就失去了這個活動的意義;你趕著要看電視卡通,就算幫媽媽洗腳也心不在焉更體會不出什麼來,你先把書桌書包整好,準你先去看電視(按家規:功課沒有完成是不准看電視的),『學習單』明天再做吧!」我說。安安沒有聽出我語意裡的不悅,如獲恩賜地「YA!」一聲歡跳到客廳看電視了。 週六、我們似乎都忘了這項「功課」。週日,正逢三哥出租的那間公寓房客租約到期不續租搬出,所以我和老爺忙著過去幫忙整理粉刷,回到家中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媽媽,我還沒有幫你洗腳,我們來洗腳吧!」安安拿著「學習單」跟在我身後。 「可是媽媽一頭一臉一身汗臭,等媽媽洗完澡再來好了。」我逕自走進房內拿換洗衣物,出來時卻見他已在浴室裡擺好一盆水和一張矮凳,肩上還披了條舊毛巾。 「媽媽如果妳自己洗乾淨了那我還洗什麼?妳來坐這裡嘛!我們先泡腳喔!」他安排我坐在馬桶上,自己坐在矮凳上幫我脫襪子。 「你知道泡腳要用溫熱的水嗎?因為腳部離心臟最遠,」我端詳著那一盆水,準備要「機會教育」一番………「所以腳部是血液循環較差的部位,媽媽這我知道,我們老師都有教我們;你看這個溫度是不是剛好,會不會太燙或太涼?」安安抬起我的腳放入盆中,一股舒緩暢活的暖意立即自腳心升上來。 「媽媽我幫你按摩,這樣可以嗎?媽媽妳的腳底好粗哦!大拇趾怎麼歪歪的」 「嗯!因為太懶了很久沒有去角質了………以前愛漂亮都穿尖頭高跟鞋,所以………」。 「媽媽妳這腳上怎麼有這麼大的疤?」 「小時候跟妳小舅舅玩鞭炮被炸傷,那一次我和小舅舅被阿公修理得很慘………」 「原來媽媽小時候也很調皮嘛………咦?這個腳趾甲怎麼少一塊………」 「那是小時候學騎腳踏車摔到水溝裡………」 「媽媽你為什麼沒有腳毛?我和爸爸都有耶………」 「因為………」 我們母子倆在浴室裡說著因為洗腳帶來的「發現」和「故事」,安安幫我揉捏著腳,我舒服得快睡著了。 「喂!你們倆會不會太誇張了,洗個腳洗快一小時還不出來,是洗『豬腳』還是洗『火腿』啊?時間可不早了。」老爺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在門外語帶戲謔催促著。 噢!真的是時間不早了,安安要幫我擦乾腳,我才想起我還沒洗澡,擦乾了也沒用,可是他還是堅持要完成這個「程序」;嗯!好吧! 洗好澡來到安安房裡,他已睡著了,「學習單」擺在書桌上,寶貝欄上面寫著:「這是第一次幫媽媽洗腳,剛開始時感覺有些怪怪的,後來就好了。我看到媽媽的腳好粗還有一些以前我沒發現的疤痕,媽媽還告訴我一些她小時候的事。按摩時我的手有些痠,但我看到媽媽舒服得閉起眼睛,我就覺得手痠不算什麼,因為我是男子漢呀!但願幫媽媽洗腳媽媽會很『足爽』!媽媽母親節快樂,媽媽我愛妳!」 「安寶貝:這也是媽媽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被洗腳(當然小時候我的媽媽一定有幫我洗腳,只是那時太久遠了所以已不復記憶了),你幫媽媽按摩時手勁輕柔、水溫剛好,讓媽媽感到好舒適好溫暖,謝謝你帶給媽媽這麼美好的體驗!媽媽愛你!」我在「家長回饋」欄裡寫下了我的感動。 「今天下午第一節課我有上台報告,就是和同學分享假日幫媽媽洗腳的事,老師說我報告得很好,還把我的學習單唸給同學聽哦!還有,全班竟然只有四個人真的有幫媽媽洗腳,其他人都是瞎編的;這四個人裡面有一個是戴口罩幫媽媽洗腳,有一個戴手扒雞手套幫媽媽洗腳,還有一個是叫她媽媽自己先把腳洗一遍再幫媽媽洗腳,只有我是真心誠意幫媽媽洗腳的。」星期一的晚餐時安安看不出特別情緒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著。 「啊?幫媽媽洗腳還嫌媽媽腳髒,那有什麼意義?嗯,幸好我們安安很棒,是個孝順的兒子,觀念很正確沒有那些誇張的舉動。」老爺不知是為自己平日的「教子有方」得意,還是欣慰兒子懂事,趕忙大大的「褒」了安安幾句。 「這沒什麼啦!是因為同學說洗臭腳丫很噁心,有些同學說是因為他們媽媽說『不必了!』不讓他們洗,但是有些同學聽了我的報告以後,他們說放學回家要真的幫媽媽洗腳體驗一下。媽媽,謝謝妳讓我幫妳洗腳!」安安對於爸爸的讚美有些不好意思又掩不住高興的對我說。 「噢!這麼好,有人幫忙洗腳還會得到感謝,爸爸也很想要體驗一下哩!孝順的兒子呀!怎麼樣?」老爺帶著熱切的表情看著安安。 「爸爸,父親節是八月八號,離現在還早,那時候再說吧!」安安專心對付著手裡的蝦殼,慢條斯理的說。 他根本沒注意到他爸爸原本期盼的臉上倏地浮起的三條黑線,和我幾近噴飯的爆笑。 老爺,不要太難過!最近在電視新聞或網路報導裡我們常看到「幫媽媽洗腳」這樣的活動,聞之令人感到溫馨動容,背後的意義是要希冀透過這個過程,提醒為人子女要多關心父母親的身體、感受兒時父母為我們付出的辛勞。但我把這項活動看作是一項「應景活動」,終究關心父母是要落實在生活中;把它和孝順不孝順畫上等號聯想在一起,言重了! 至於咱們兒子乖乖「行禮如儀」地幫我洗腳,也只是「循規蹈矩」地完成一樣老師「規定的作業」罷了!你不用想太多,倒是為他的「循規蹈矩」欣慰就好啦!老實說要我幫爸媽洗腳我樂意,可是兒子幫我洗腳,我年紀又沒一大把到不能動,若不是為了幫兒子完成功課,我還挺彆扭的哩!我想兒子說的有些同學的媽媽說「不必了!」不讓孩子幫忙洗腳,大概也是覺得彆扭吧! 不過老爺您也別太氣餒啦!你想體驗有人幫你洗腳的感受,你可以對我送上大禮再請求、央求、懇求、哀求我呀!要不,父親節是八月八號,離現在還早,那時候再說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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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無風颱亦雨意─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六
夏至十五日後為小暑,小暑十五日後為大暑,六月是季夏,節氣是大小暑,在一年中屬於熾熱的盛夏溽暑,通常是起自西太平洋低壓氣旋的颱風活躍肆虐的月份。海島居民的無奈就是靠天吃飯,想要「人定勝天」是何其難,唯有在上蒼澤蔭眷顧下,加上天生勤勞的自強不息,才能有安居樂業的日子。 禮記說:季夏之月,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又說: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從以上的自然生態描述,大小暑實在是熱滾滾,動感十足的一個月(應當說是不平靜的月份)。大熱天,蟋蟀在壁間爬行,天空中鷹在練攫,夜間裡螢在閃光,時而風急雨驟,地熱草枯,利於芟除。颱風不來,一切阿彌陀佛,平安吉祥,颱風作怪,「食菜拜佛」就白費了,狂風暴雨,屋倒人傷,莊穡受損。到此,枉然又了然。 在這天象變化多,天候不穩定的月令,如果時令再錯置,那接踵而來的不是天災就是人禍。禮記警示說:季夏行春令,則穀實解落,國多風欬,民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災;行冬令則風寒不時,鷹隼蚤鷙,四鄙入保。可見氣候反常,必危害生民,五穀不實,果鮮掉落,雨多水漲,謀生困難,各地居民湧入城市,使景氣更為凋肅,民不聊生。所以只有「風調雨順」才能求得「國泰民安」。 歲序運行四時,五行,八卦相互濟行,且不相悖。春是木,干支甲乙,屬東方,八卦震位;夏是火,干支丙丁,屬南方,離位;南與西方庚辛金的兌位之間尚有不屬四方,但位居要津的五行中的土,干支為戊己,屬中央部位。禮記正義注:夫四時五行,同是天地所生,而四時(春夏秋冬)是氣,五行(金木水火土)是物,氣是輕虛,所以麗天,物體質礙,所以屬地。年有三百六十日,則春夏秋冬各居九十日,五行分配四時,布於三百六十日間,以木配春,以火配夏,以金配秋,以水配冬,土處於季夏之末,金火之間,實為五行之主,不可沒其生用之功。 歷代星象曆律主管官員及當局主政者,對四時運轉中的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的運用都首重「生用」功能,而力避「生剋」之害,如五行之注重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八卦則求元、亨、利、貞。干支無論吉時或大利方位,都以「三合」為首選(如亥,卯,未三合)。增進全民福祉,一直是治國者追求的千秋志業。 六月十五,是民間的一年之半,習俗荐新黍,以黍仔粽敬土地,拜謝庇蔭守護,現代種黍者極少極少,此俗也少見。倒是搓「半年圓」敬奉家中神明、祖上,表示上半年的平安順緩,祈求下半年乃好運連連。對孩童而言,食半年圓表示已多了一歲,要懂事上進,不可戲遊終日。 六月十二,無風颱亦雨意,說明了雖是夏之末,卻是風颱的熱門時段。這天俗稱是彭祖忌,彭祖在民間大眾的印象中是代表著「長壽」,相傳高達八百歲,已列入仙班,他的忌辰應是喜慶(民間習例年登八十即屬耄耋耆壽,八百歲更是八個期頤,仙逝稱吉喪,不但滿廳紅且可演戲慶賀昇天。)颱起風來雨至,多殺風景。大自然的生態顯現季節的特性,依先民常年的觀察,六月十二正是颱風最常發生的時間,縱然無風,也常有雨,應是非常可能,非常合理的結論。 六月十五,是浯邑先賢明萬曆二十九年(公元一六○一)辛丑科會元,殿試二甲一名傳臚許鍾斗逝世(萬曆三十四年六月十五日辰時,僅得年三十有七)忌日,金門後湖許氏族人在許會元墓地「前山前」隆重獻祭,並設長老之宴(俗稱老大頭,族中娶媳長老輪值當頭)。旅台許氏自民國七十九年成立旅台宗親會,也同日舉行祭祖及懇親餐會。(宗親會已於九十七年以「中華民國金門珠浦許氏宗親會」之名奉內政部核准立案)六月十二日適在族中重要祭典之前夕,風雨信息,天候狀態,自為族人關心,印象中確有應驗,只是颱風形成於千里之外,是否經過台閩倒不一定,是否在六月十二日侵襲(或接近)台閩也沒有那麼準確,在前在後,中心登陸,邊緣接近,途中轉向則是常有的事,至於雨意濃薄,早來晚到,雨勢大小,也是年年不同,只是滂沱成災者真的罕見。 六月其他關於天候的俗諺,都與別的月份關連: 四月芒種雨,五月無乾土,五月芒種雨,六月火燒埔:芒種如果在四月,而且當日有雨,則五月將是霪雨綿綿,土地都是濕潤;如果芒種在五月,當日有雨,則六月是乾熱,火燒埔是形容天候燠熱,不見涼風,倒不一定有像「火燒埔」那麼嚴重的程度。 六月立秋緊溜溜,七月立秋秋後油:立秋是由熱轉涼的關鍵節氣,但不是立秋就涼了,而是還有一段暑氣十足的日子,六月立秋,節氣提前,雖仍在盛暑,但暑氣因已「入」秋,無形把暑熱縮短了,常常中秋未到,天就漸涼,所以感到立秋在六月,天涼得快。七月立秋,沒有比六月立秋慢一個月,至少也慢半個月,但立秋後那一段暑氣凌人的天候仍在,雖不會天天汗流夾背,但混身濕濕如油的日子是少不了的。 夏季最毒熱的「三伏天」通常有二「伏」在六月,「三伏」的計算是夏至後的第三個「庚」日是「初伏」,第四個「庚」日是「中伏」,「末伏」則是立秋後的第一個「庚」日。近年中醫界廣推的「三伏貼」就是「三伏天」的應景產品(是否真有療效,認定兩極)。 夏秋是風颱飆虐之期,但亦有「六月一雷止九颱,七月一雷九颱來」的俗諺,是說六月驅雷,遠洋低氣壓就不易形成,無熱帶低壓,風颱就無由產生,所以六月雷起颱止,七月則相反,雷響颱生,先民觀颱指標就是雷。現在天常無甲子,天相規則已亂,異象時生,有三月雪、六月雪、夏雹、暖冬、聖嬰、反聖嬰,不一而足。雷神之威是否仍在,讓我們拭目以待。 早幾十年,炎炎夏日,掠蟋蟀、咬蟋蟀,掠「中斑」,掠「埔丟仔」(小雲雀),掠「含埔茄」(蟬),幾乎是少年囝仔的「休閒活動」,大家樂此不疲,有機會就往山上跑,家長是罵不勝罵、阻不勝阻、防不勝防、也煩不勝煩。(二十世紀以後,電扇、冷氣、電影、電視問世,這些陽春型的戶外活動就失去吸引力了)奇怪的是,真的「天拍天成」,當時很少聽到有受熱中暑,傷風感冒與跌傷意外的情形,是否常裸身赤腳,口喝生水的孩子,天生的免疫力強,抗壓力夠,身手矯健,履險如夷,比起現在的什麼溫室、草莓、宅男、宅女,他們是健康、快樂多了。 「車南旺」是夏天的風信,通常南風(應說是東南風較妥)一起數日,且風勢強勁,連續不停,俗稱「車南旺」(如紡車轉動,風力旺盛不息),伴隨著來的是海霧,且不數日就會下雨,雨來風向不變則不停,必待轉為西風才止,俗諺說「拗東(雨勢如硬拗而來)無迴西,三日擱再來。」又說「東南上,落到叫按丈」,可見雨量的豐沛,此時必已湖溢塘滿,不愁苦旱了。先民觀天測候的成果,可真充實、豐富而多元。令人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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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不知悔悟,憂鬱成疾。文革四人幫垮台,佟琦被釋放出獄。目前他在石寨碼頭賣香菸維生。 佟老師結婚了麼? 他在勞動改造時期,他的愛人便跟他劃清界線,辦了離婚手續。現在他已六十多歲,還有精神分裂症,怎麼能結婚?誰願意嫁給他? 我對小彥說,我想送他一點錢,行唄? 「千萬使不得。」小彥堅決反對:「爸,您給他錢,他會跟您拚命,他會把您看作四人幫的同伙!」 這件事一直在我心裡翻湧,難過。我把這件秘事講給余敏聽,她也忍不住潸然涕下。若是當年我追隨佟老師,留在青島,我會落得這樣下場麼?誰也不知道答案。 佟琦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他每次上課,總要抽出十分鐘講解寫作問題。他講的深入淺出,引人入勝,即使對作文了無興趣的同學,聽了佟老師的講話,也湧出想當作家的欲望。 有一天,佟老師講魯迅的〈故鄉〉,我忍不住哭了。魯迅筆下的閏土,以及閏土的兒孫,不是就住在我們村子裡麼? 佟琦老師說:作家不是為飽食終日的貴族服務,不是為百無聊賴、胖得發愁的「幾萬上等人」服務,而是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服務。他這些話,我深鐫在腦海裡,直到三年前,在跟聶恆談話中,才知道這是列寧的文學講話。 在我記憶裡,佟琦性情稍嫌激動,每次上課,常講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讓我暗自心驚肉顫。老師呀,您何必這麼衝動,您累得那個樣子,講得聲嘶力竭,下面還有一些學生偷看武俠小說,您划得來麼? 佟琦曾痛斥自古以來的經學家、載道學者,他瞧不起這些人,因為他們戕害了廣大群眾生活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包括《詩經》的國風,漢魏的樂府歌曲,六朝的五言詩歌,唐的傳奇,宋的話本,元明雜劇和小說。這些屬於大眾的創作,經學家、載道學者不屑一顧,他一拍教桌,罵起來:「這些瞎子,阻礙了群眾文學的發展!」教室的同學哄堂大笑。 這麼熱情而博學的中共地下黨員,卻被自己同志送進監獄,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這還有什麼天理?為啥好人不能出頭?這個民族還有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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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茶
●聚 路的方向必須以骰子決定時 愛情的去與留就繼續堅持失眠的怔忡 當忍與讓被忙與盲掠奪 存摺的厚薄,讓情愛靈魂漸次甦活 當牽掛不再是生活必修學分 親密,可以從日記中抽離或塗銷 戶口名簿裡逗留的稱謂已消磁 記憶,讓夫或妻的遠行 踏出家的門檻 ●茶 總是無法抓牢心情轉折的節奏 一盞茶與一壺咖啡間的距離 可以溶解多少爭執的生活? 抉擇,逼我把午後的寧靜 坐成走也不是留也很疼的憂鬱 在牛排館下午茶廉價消費中 往事,無關茶或咖啡的浸染時 味蕾的靈敏堅持自往事的 濃與淡中,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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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嚐西瓜的滋味
人間四月天,過了霪雨霏霏的清明時節,時序走到二十四節氣的「穀雨」,大自然悄悄的提醒我們已經是暮春時刻、初夏將至了!俗諺有云:「清明斷雪、穀雨斷霜。」過了春季的最後一個節氣,準備迎接夏季的到來,只是海島型的氣候,近日仍然相當不穩定,有時艷陽高照如同盛夏,一眨眼氣溫又像溜滑梯般節節下滑,級距有十幾度的差別,往往一早穿著薄衫出門,下午的低溫和冷鋒讓人冷得直打抖擻,這也應驗了「春天後母面」、「榖雨寒死虎母」的諺語,這是一個需要戒慎小心的節氣,否則感冒就會找上身,無論天氣如何,禦寒衣物帶在身邊,方能應付莫測高深、變幻無常的天氣。 早上裹著厚重的冬衣,騎乘機車在上班途中,沁入體內仍是凜冽的寒風,當陽光露臉,溫度急遽上升,彷若搭乘電梯一般,32度的高溫讓穿著毛衣的身體成了酷刑,一團火球熱得快冒出煙來,同事買來冰鎮的西瓜,吃上一片,冰涼的快感從口腔、喉嚨、順著食道直達全身,就如同荒漠甘泉一般,適時紓解了大家的窘況,感謝寶島的好氣候,孕育如此美妙的人間極品,此刻,讓我想到第一次吃西瓜的滋味,那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遙遠記憶了! 西瓜鮮甜多汁的特性,一直是酷熱夏季消暑解渴的首選,但是我很少主動去購買,不是我不喜歡它,而是對它有種不同的感情,在我的潛意識中,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水果,所以下意識會去抗拒它。童年的記憶,父親的一大片西瓜園是家中經濟補貼的來源,我看過父親每天兩次挑水灌溉的辛苦,以及瓜果成熟時,不幸遇到颱風、豪雨肆虐,狼藉一片、西瓜腐爛一地無法收成的慘狀,也瞧見豐收的季節,供過於求時,父親央求商家收購的卑微和辛酸,所以我不忍心吃西瓜,那是一種對於父親的心疼,以及身為貧窮農家女兒的無奈,雖然這已經是久遠的過往,這種感覺卻根深柢固的影響著我。 但是西瓜的甜蜜滋味我也曾經嚐過,那是在父親開始種西瓜之前的更早記憶。在我未入小學之前,在一個炎熱的七月黃昏時,爺爺手捧著一顆大西瓜進門,我們睜著大眼睛,驚訝的表情盯著西瓜瞧,母親緊張的開口問:「爸!為什麼花錢買西瓜呢?」顯然這是一件天大地大的事,依當時家中的經濟狀況這是不可思議的奢侈事件,爺爺笑而不答,小孩子是既興奮又緊張,一方面幻想著只能在夢境中實現的願望,一方面擔心到手的西瓜又被退了回去,母親更加緊張的追問,直到爺爺慢慢的說出:「西瓜是我種的!」我們才七嘴八舌的詢問爺爺西瓜種在何處?為什麼我們從來不知道呢?原來爺爺早在幾個月前,向鄰居討來三株西瓜苗,偷偷栽種在一處廢棄的碉堡旁,那兒雜亂、隱密,又無人管理,可說是一處極佳的秘密基地,爺爺擔心沒有栽種的經驗,所以不敢公開,怕我們期望太大,到時空歡喜一場,所以默默的守候、照顧著,今天終於瓜熟蒂落,聽著爺爺興高采烈的敘述著,我們連聲歡呼,母親臉上緊張的線條終於和緩下來,露出平靜的微笑。 一群人圍著方桌,母親取來刀子,當刀子觸碰瓜皮的剎那,清脆的響聲伴隨著汁液,這是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畫面,我終於嚐到人生第一口西瓜了,那是鮮甜、涼爽、溫馨、幸福的滋味,也是爺爺給我們的愛,我一口一口的啃著,直到紅色的果肉啃盡,我仍不放棄的幾乎連綠皮都吞下肚,這是我最滿足的水果餐。幸福的一幕,轉瞬間是四十年的過往,它是甜蜜的回憶,卻讓後續父親辛勞的背景硬生生把它塵封住,今天同事的愛心,喚起我美麗的回憶,褪去不愉快的經驗,從今天起,我不會再抗拒西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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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有朋自海東來
七月,福州的天氣悶熱。有朋自海東來,心情卻是始終愉快著的。 6日,學院的最後一次教職工大會開過之後,算是正式放假了。一兩天後,歷史學院林國平教授兄來電,說臺灣佛光大學的卓克華教授來福州了,要來看你。我說還是我去看他吧。國平兄說,卓教授是福州人,住在水部一帶,約個時間,還是他來。9日,國平兄果然領著卓教授來到寒舍。在這之前,我沒有會過卓教授的面。今年元月中旬,我到臺北的蘭台書店拜訪盧社長,在出版社翻閱一篇卓教授的有關金門的論文。盧社長和在旁的《金門日報》記者楊樹清都說,卓教授的一本專門研究金門的著作叫《古跡·歷史·金門人》快要出版了,讓我作序。事關金門文史,不好推辭,便答應了。回大陸之後,雜事蝟集,卓教授來訪,我才想起作序這事兒,時間很快,過去半年了。卓教授是廈門大學陳支平教授的博士,也是國平兄的師弟。很多朋友都問過我,臺灣不承認大陸的學歷,是怎麼一回事。我常常舉這樣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到一所私立大學演講,演講畢,藝術中心黃主任帶我去參觀臺北校區,走著走著,他突然駐足,認真看起某學院公佈的教師學位、職稱的介紹。他說,你看,這裏有兩位教師是臺灣的碩士,而博士學位卻是在大陸讀的。我一看,果然。也就是說,如果學校要用你,就不存在大陸學歷學位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了。主任說,當然,公立大學恐怕還不行。我沒細問卓教授這個問題,反正他任職於佛光就是了。卓教授腿不是很靈便,我也沒問他的實際年齡,從他的經歷判斷,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國平兄說,卓研究中國史,很努力,中過風。卓教授樂觀、健談,特別是談到治史,談小題目如何寫大文章,都很有主見。直到離開寒舍,他還意猶未盡。卓教授有些吃力地下樓梯,他一再回過頭,連稱再見。我想,在臺灣,像卓教授這樣執著研究中國古代近代史的學者,或許不乏其人。 和卓教授會面的當晚,廈門大學王玫教授來電,說臺灣大學的齊益壽教授已經通過「小三通」,到廈門了,明天就可以回到福州。齊教授是多年的老朋友,福州人。1996年我到臺灣參加魏晉南北朝文學研討會,他也是與會代表。1997年,我再次赴台,相見甚歡,齊教授領著我參觀了台大的校園,介紹我和台大中文系的同仁認識,還帶我到台大附近的書店逛逛,喝咖啡。齊益壽教授在台大和臺灣古典文學界以溫文儒雅出名,有人說,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教授,大概就是齊教授這個樣子。齊教授又是很有親和力的教授,和他交往很輕鬆,我和他的年齡差距不是太大,就是他的學生在他面前也不見拘束。去年我到臺灣後,知道齊教授從台大退休數年,被世新大學聘了去(同時還在台大兼課),沒有及時和他聯絡。12月初,我到台大講演,也沒有特地告知。幾天後,齊教授知道我到過台大,來電不僅沒有責怪的意思,而且說要請我吃飯。12月17日,我從金門擬飛澎湖,逗留一天,因齊教授已有約請,當晚便趕回臺北的「北平天廚」飯店。齊教授拉了在台大客座的伯偉兄作陪,其餘的都是他的學生,雅琪(中國文化大學)、莉芬(政治大學)兩位,都是早些年就認識的,但其時並不知道他們是齊教授的學生。在讀的,有博士也有碩士,有韓國留學生,還有一位是北京大學交換過來的女博士生姓李(傅剛兄的學生)。齊教授和他的學生們,其樂也融融。韓國的女博士生還介紹了自己戀愛的「密事」,說她的老公是高僧介紹的云云。齊教授說,他的學生,要數張姓的女生最厲害。這個學生前天剛聽過我的課,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和「厲害」沾不上邊。張姓女生抿嘴笑著說:齊先生這學期本來不開《謝靈運研究》的課,是我要求的;老師這門課是因為我才開的。原來如此!我弄不清楚,是學生「厲害」,還是老師特別溫和? 10日晚,齊教授來電說,他已經到福州了,明天來看我,順便看看福建師範大學。第二天一早,齊教授自己乘車來到我的華廬寓所,贈送了臺灣凍頂烏龍茶。我領齊教授參觀了倉山校區和旗山校區。那天是週五,恰好古籍部開館,鄭惠主任很熱心,讓我們到古籍書庫參觀了典籍。齊教授見識多廣,何況台大圖書館的古籍那麼豐富(我曾通過朋友利用過該館的典藏),但是他看過之後,還是讚賞不已,說古籍這麼豐富,藏書條件如此好,不多見。旗山館閉館,值班的先生很熱心,為我們開了門(六月間我帶金門技術學院校長李金振教授來參觀,他們也是跑上跑下地導覽)。旗山河西的協和學院也是不能不看的,因為那是我服務的學院。蒼翠的旗山倒影在湖面上,具有獨特風格的建築群散落在湖邊,是福建師大美麗的一角。齊教授連聲說,太美了、太美了。齊教授的親戚住在五鳳社區,我留他吃午飯,他說,回來一趟不容易,想和家人多待些時間,因為明天將由福州到上海。齊教授八九年前回來福州一趟,這次的故鄉之行,感想很多,說路都認不得了,沒想到福建師範大學的校園這麼大! 與齊益壽會過面的十天之後,即21日,詩人張國治來電,說他到福州了,能否見見面,我說你趕快來吧,中午咱們一起吃個便飯。之所以請詩人趕快來,是因為神交已久,並且曾經失之交臂。國治是臺灣藝術大學的副教授,餘事為詩。張國治跨了藝術和文學兩個領域,兩個領域都頗有成就。知道張國治其人,是從《金門文學叢刊》開始的,叢刊第一輯收了他的詩集《戰爭的顏色》。2001年,「兩門對開」,開啟了兩岸隔絕52年的大門。那年正月初八,張國治懷著複雜的心情登上開往廈門的渡輪,回到自小夢魂縈繞的家鄉惠安,徹夜難眠,草就為人傳誦的《風雨渡航》一詩。25公里,52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卻花了52年的時間。他的父親苦苦地等待,卻走不出52年的時間隧道,卻走不完25公里的水路。乘坐風雨的渡輪,是為了圓兒時的夢,更是為了替父親了卻心願。兩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張國治來電,我問他在金門還是在臺北。出乎我的意料,他說在福州,來參加兩岸的一個詩會,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欣喜即刻變為失望。國治是金門人,神交有年,卻始終沒有見過一面。我在臺灣客座時,也知道國治在藝術大學,但沒弄清是在臺北藝大還是臺灣藝大。我參加的十多場與金門同鄉有關的活動及其他藝文活動,也沒有碰到過,可說是一件憾事。國治終於來了!終於和國治見面了!高高的個兒,比平常的金門人高出半個頭。挎著個照相機,一見面就卡嚓卡嚓,而且特愛拍特寫。我說童頭豁齒了,是不是故意要誇大我的醜陋?他還是不管,說某人、某人就是喜歡他的特寫。他還讓陪他來的美術學院的老師為我們留了個合影。國治說,這次他來,主要是來和福建師範大學美術學院談合作的事。我說趕快把翁院長找來一起吃飯,翁說他已另有安排。那就李副吧!一說,原來李豫閩副院長前幾個月還帶了一個團訪問過臺灣藝大呢。真是的,我怎麼不知道豫閩前去臺灣藝大訪問呢?是不是師大真的太大了!要不是我喊豫閩過來,豫閩還知道不知道國治來了福州? 去年11月18日,到位於彰化縣的明道大學參加唐宋詩詞研討會之後,明道的文學院院長陳維德教授陪著到鹿港古鎮悠轉了半天。午後,我直奔台南成功大學。賴麗娟博士和他的夫君郭秋顯博士已經在高鐵出口等我。臺灣的大學,我和成功交往最早,但錯失過機會最多。來台客座之後,系主任王偉勇來電說,無論如何,這次得到成功講演一次,原文學院院長張高評還說:帶你去吃虱目魚。其實,和成大教師通電話最多的是賴博士,四五年前她在臺灣中山大學讀博士,論文作的是《劉家謀研究》。劉家謀,福州人,道光間曾任臺灣教諭。家謀的朋友謝章鋌,有《賭棋山莊集》。那幾年,我為江蘇古籍編《賭棋山莊稿本》,寫過一點謝章鋌、劉家謀的文章。賴博士隔三差五來電,讓我協助她找些臺灣見不到的資料,或討論問題。好幾次講了半個多小時還意猶未盡,我只好說長話費高,掛線吧!有一次,她托我找劉家謀的《外丁卯橋初稿》。沒過幾天,學院的王進安博士突然來電,說南京大學的魯國堯教授也需要這本書,讓我也幫他找找。我心裏很納悶,魯先生是研究語言學的,與《外丁卯橋》風馬牛。再過幾天,恰好魯先生來講學,席間談起此事,魯先生說,他在成功客座時,有人托他找此書。我見到賴博士時「責怪」她,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她連說不是不是,是雙保險! 賴博士是27日到的,同行者有她的助理和林朝成教授。林教授說他有位朋友謝必震教授,約好31日下午2點見面。我到溫泉飯店去看賴博士,她帶給我的禮物是《全台詩》五巨冊。這套書我原想直接帶回來的,行李已超重多多,只好回來後再托人買。沒想長春書店的老闆陳長慶先生回話說,已售罄。於是我只好去托賴博士,成大許俊雅教授知道是我要的,說,《近代卷》七八本也快出版了,出版後再送。既得隴又得蜀,天下真有這等美事!我在台讀過這部書,覺得文獻方面有某些不足,在中正大學等校講演時我曾提及過,後來我才知道此書的編纂者至少有三個人聽過我的講演。許教授可能輾轉聽說我的某些意見的,沒有想到卻如此大度!我請賴博士回台後替我向許教授致意!28至30日,客人去了武夷山。約好31日上午,我到溫泉接他們到福建省圖書館看書。省圖特藏部的林主任很客氣,給了許多幫助。省圖古籍豐富,賴博士如入山陰,應接不暇,我也臨時充當她的助手。11:30,我說,到此為此,我們趕快奔文史館,向盧美松館長要些地方文獻。盧館長對書呆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送書從來不手軟。果然,十分鐘之後,大袋小袋提著上車。中午,我幫賴博士把行李裝車,天!好大的行李箱!三四天的時間,賴博士竟裝了這麼多寶貝回臺灣。賴博士說,在武夷山還買了一套兩三百塊的線裝本《武夷山志》。我對她說,著者董天工也在臺灣當過教諭,好像臺灣的學者從來沒有人提及。31日中午,林教授如約與歷史學院的謝必震教授會面。客人的飛機晚上七點多起飛,還有些時間,我和謝教授分別開車帶客人去長樂,本想看看江田的謝氏宗祠,事先沒有聯絡好,在長樂市文聯鄭主席的帶領下,看了吳航書院和梁氏宗祠。當我們的汽車駛進長樂航空港,晚煙已經四起。七月,最後一批客人登機東回。 七月,來自海東的朋友們,他們除了我,在福建還有其他的朋友,齊益壽教授在廈門有王玫教授;卓克華教授在廈門有他的老師和同學,在福州有林國平教授;張國治的朋友更多了,有詩人們,還有師大美術學院的教授;林朝成教授有謝必震教授。親戚是越走越親,朋友是越走越近。明年,如果他們再來福州、廈門,說不定不要用繞道香港,甚至不用再從金門轉乘渡輪了。一條淺淺的海溝,乘坐現代的飛行器,四五十分鐘,眨眼之間可至。 七月過去了,八月呢?八月來自海東的朋友更多,有來自臺北、桃園、台中,台南、高雄各縣市的,還有桃園、花蓮縣的。不過,記述這些,已經超出了本文的範圍了。 2008-10-30寧滬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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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在石寨村住了將近三個月,深居簡出,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碼頭燈火輝煌,食攤林立,是遊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有好多次菊花拽我逛碼頭,都被我拒絕了。 那天傍晚,我下了船,小彥和一名司機,穿著黑色中山裝,站在碼頭接我。 「您是台北來的李先生吧?」小彥笑問我。 「我是李彥。」我說。 司機急忙接過我的皮箱,放進汽車後箱。 「爸,我是小彥,媽說您坐這班船從青島來。」小彥說。 旁邊,有個賣香菸小販一直瞅我,定睛看時,有點面熟,我只得朝他點頭微笑。上車後,小彥問:「您認識那個人?」我尋思說:「這個人,好像是我中學時期的國文老師,姓佟,他曾鼓勵我投考鐵路學院。」小彥說:「他叫佟琦,對不對?」我恍然大悟:當年,他鼓勵我讀法捷耶夫、屠格涅甫的作品,可惜我沒有興趣。 佟琦在解放前便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來任職青島工會副書記。鳴放運動時,因發表反黨言論,被送到嶗山進行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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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曠野聲音 我醒在舖著油桐花海的床 那是大地的裙擺 靠近港灣的地方 楊柳的細髮 垂落在粗坑窯的河邊 陽光向右傾斜 我聽見風來疏竹和雁渡寒潭 那樣安靜的吹奏 絡譯不絕的旅者 往花開的地方前進 盡頭是沈默的曠野 我望見需求渴望的眼神 逐步逐步靠岸 一個沒有言語的原野 接近大地的裙擺 在花開花落之中我醒來 又聽見六弦琴 琴聲漱漱注不盈冷冷的杯 冷冷的杯漫不過醺醺的酒 醺醺的酒醉不倒鏗鏘的琴 不斷的琴是昨夜留下的餘溫 酒醒何處 弦在何處 一路的飄泊 滿路的阿爾漢不拉的回億 出水而聽的伯牙已不在 魚兒乖乖往下游 忘不了功名忘不了雲和月 早已遺忘 它的名字叫吉他 這一夜是不眠的夜 又聽見六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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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與展望─《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自序
《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是我近幾年來,為兩岸十位作家的十三本著作,撰寫的一點感想。除了大陸作家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直截了當地以「跋」相稱外,其餘各篇均以「試論」稱之。至於諸家要把它擺在前頭當「序」,或放在後面作「跋」;抑或是放在前面當「代序」,擺在後頭作「讀後」;甚至不盡君意而「大動刀斧」或「棄置一隅」,我完完全全悉聽尊便。因為替人寫序或做跋,都不是我這個不學無術、名不見經傳的老年人可勝任的。雖然蒙受諸家的青睞和囑咐,並抱持著恭敬不如從命的心態勉強為之,但內心依然感到惶恐,一方面深怕辜負諸家的期望,另方面惟恐被那些「飽學之士」譏諷「自不量力」。然而,當這些作品在報章刊載時,卻也得到許多鼓勵,無形中為自己增添不少信心。諸家出版的各書,也正式登錄在「國家圖書館出版品資料庫」裡,並在海內外各大書店行銷。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更成為二○○八年「第三屆世界金門日翔安大會」指定贈送與會貴賓的書刊之一,的確是與有榮焉。 金門雖然是一個蕞爾小島,但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筆者所介紹的十三本著作中,無論是文學創作或文史書寫,諸家均以不同的觀點來詮釋逐漸式微的島嶼文化。無論題材的選擇或題旨的呈現都頗具匠心,亦同時融合著濃厚的鄉土色彩。其可貴處正因為他們均能把握住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要旨,並以虔誠之心來為浯島的歷史文化與民情風俗作傳承。 即便部分文學作品均取材自週遭的人、事、物,倘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如此的文本或許略顯平凡,但別忘了平凡的行為與思想,卻往往會映現出許多偉大的情操。故而,我認為這本書的出版,除了對有志於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朋友有鼓勵的作用外,亦有它不同的存在意義。 回顧四十年前,當我還是一個文藝青年、並服務於防區最高政戰單位時,便涉獵到許多關於文學與藝術方面的理論書籍。譬如:劉勰的《文心雕龍注》,克魯齊的《美學原理》,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姚一葦的《藝術的奧祕》以及《詩學箋註》……等等。儘管侷限於自身所學不足,缺乏深厚的文學根柢與外文能力,讀來不僅分外甘苦,卻也只一知半解,如果沒有親歷其境,是難以體會箇中滋味的。尤其是美學與哲學上的專有名詞或西洋文學典故,對我來說更是深奧難懂。復經不斷地向方家前輩請益,又查閱《西洋哲學辭典》,雖仍不能完全領會,但久而久之,似乎也從其中獲得不少寶貴的知識。它也是促使我往後對評論性文類至感興趣、以及嚐試書寫的主因。之後並有十篇不成熟的「試論」文章,先後發表在謝白雲先生主編的《正氣中華日報·正氣副刊》與吳東權先生主編的《青年戰士報·新文藝副刊》,復收錄於一九七二年由台北林白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文集《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 輟筆二十餘年後重回浯鄉這塊文學園地,即便我仍以小說與散文創作為主,餘暇也寫了幾首〈咱的故鄉 咱的詩〉,反而是爾時最感興趣的評論性文類未曾去碰觸。誠然,如以高標準的文學觀點來說,「評論」兩字對一位僅只讀過一年初中的老年人來說,似乎是沉重了一點,說它們是「讀書心得」可能較貼切。 然而,不管用什麼方式來詮釋,畢竟這些文字是出自自己笨拙的手筆,好壞必須由自己承擔。如今,儘管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燦爛的金色年華,但值得安慰的是爾時汲取的那些知識,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荒廢,迄今仍然隱藏在我記憶的最深處,一旦加以思索,它們就會像琴鍵上的音符,快速地在我欲表達的字裡行間躍動。 倘若年輕時沒有歷經那段「山谷歲月」的薰陶,並親眼目睹少數高官的醜態,以及社會的現實和人情的冷暖,豈能寫出《失去的春天》和《日落馬山》;如果沒有異鄉友人購贈好些書籍讓我充實自己、彌補我學識上的不足,往後勢必沒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時隔多年後,儘管歲月遞嬗,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但我仍舊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無論是太武山谷的一景一物,或異鄉女孩純純的友誼,依然牽懷託形在我午夜的夢魂中。 二○○三年六月,與我相識三十餘年的摯友黃振良老師《金門戰地史蹟》出版後,有鑑於這本書是不可多得文史作品,便以〈烽火的圖騰與禁忌〉──試論黃振良的《金門戰地史蹟》來推介這本融合著文學與文史的佳作。該文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後,又蒙「國家圖書館」出版的《全國新書資訊月刊》轉載。《金門戰地史蹟》這本書,除了深獲讀者肯定、各界好評外,更打破文化局「贊助地方文獻」出版品再版的紀錄。雖然該文已收錄在我的散文集《時光已走遠》裡,但為了讓它歸類,不得不把它釋出放在本書裡,並非充斥字數來矇騙讀者,務請諸君見諒。 即使〈烽火的圖騰與禁忌〉是我重涉評論文類的開始,但我的筆調卻作了重大的改變。只因為我書寫的並非是學術性論文,自己亦非是科班出身或學有專精的評論家,往後關於此類作品,都抱持著鼓勵重於批評的原則,三十餘年前那股得理不饒人的「草包」性,已完完全全被歲月的酸素腐蝕掉。 或許,一句鼓勵的話能讓人感到溫馨,能激發一位作家持續不斷的創作能量,而一句不妥的言詞卻往往會造成不能彌補的憾事,甚至傷人自尊而不自知。當我領悟到這些真理時,可說為時尚不晚,因為我已陸續完成十餘篇「試論」之作,其中似乎也看不到一些尖酸刻薄的文辭,除了對諸家的作品表示肯定和鼓勵外,唯一的冀望是他們能源源不斷地創作,不僅為自己而寫,也同時為我們的子子孫孫而寫,更要為這塊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土地而寫! 讀者們都知道,文學有小說、散文、詩歌與戲劇等文類,每位作者的書寫方式不同,讀者對它的賞析和解讀亦有所差異。在我的感受中,無論是那一種文類,只要作者投入誠摯的情感,把自己所思所想或親眼目睹的瑣事與景物,一字一句地透過自己的筆端書寫出來然後成章,那便是可貴的。 而此時的社會,眼高手低、空有滿懷理想,又喜歡作無謂批評的人可說難計其數。如此之「社會人士」又能寫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曠世之作來回饋這塊土地?回顧自己多年的創作過程中,曾經有一種幼稚的想法,總認為自己的作品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距離,縱使出過幾本書,也只是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習作而已,於是一份無名的自卑感打從心靈深處油然而生。儘管我認識的詩人、作家、學者、藝術家無數,彼此間誠摯的友誼也建立在文學的共識與相互尊重上,但在自卑感的作祟下,自己彷彿矮人一截似的,與他們相處在一起時,始終有一份莫名的疏離感。 然而,當歲月的巨輪輾過我六十餘年的日月晨昏時,不僅讓我體會到事非如此,甚至發現自己後期的部分作品,亦曾將這塊土地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融入其中。如果與這個島嶼沒有任何淵源,如果沒有和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厚情感,是難以把它書寫成章的。而那些長久與這塊土地疏離的學者專家們,是否真能把這個島嶼作完美的詮釋,卻也不盡然。因此,我以生長在這個小小的島嶼為榮,這片敦厚樸實的土地,也就是孕育我成長的母親。 總而言之,在這段自我摸索的創作過程中,我冀求的是讀者諸君與鄉親父老的認同,而非那些不實際的虛名。只要不是東抄西湊、人人欲誅之的「文抄公」就好,至於自己要如何被定位,作品要如何被歸類,並非某些人說說即可算數,就讓我們的後代子孫與永恆的歷史來定奪吧! 縱然,此時已是我生命中日暮黃昏的暗澹時刻,但不管來日尚有多少時光,還能在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遊戲多久,寫,仍是我此生不二的選擇和堅持,絕不輕言輟筆。爾後的創作方向和目標,依然會以這個島嶼為出發點,我將義無反顧地蘸著自己的血淚書寫金門── 寫出浯鄉農村田園與湖光山色的純樸和秀麗。 寫出被砲火蹂躪過的悲傷情景與和平的展望。 寫出這個島嶼讓人稱頌的人文歷史風土民情。 寫出低俗齷齪的選舉文化和醜陋的政客嘴臉。 當然,還有對這片土地以及鄉親的愛和關懷……。 二○○九年五月於金門新市里 後記: 寫完此文,原本無恙的身體卻在驟然間亮起了紅燈。儘管我能坦然地面對事實,然人的心靈卻是脆弱的,平日意氣飛揚的神采,在轉瞬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踵而來的是必須承受病魔的折磨和摧殘,故而我在這篇自序末端的自勉,勢必會隨著健康的關係而不能如願。因此我必須誠實地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的朋友以及讀者們,而非冀望諸君的憐憫。未來的日子,我是否能提起精神,運用父母賜予我的智慧與病魔周旋到底?還是因此而聽天由命?端看我個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