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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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
我阿公滿頭銀白色的頭髮,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我很喜歡阿公的白頭髮,好像陽光停留在上面不肯離去。小時候,阿公會在三合院的門廊邊坐著,看著頭髮綁成「沖天炮」的我拿著空汽水罐在收集石頭!那時候的阿公,常常會笑著逗我玩,每天一從田裡工作回來,還是逗著我玩。 長大後,我不在阿公、阿嬤身邊生活。他們總會上來看我,帶著我去幼稚園上課,每次快要進教室的時候,我都會大哭大鬧。我很怕回到家以後就看不到阿公、阿嬤,因為他們要離開都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回去。所以每次阿公、阿嬤離開我的視線時,我都很緊張,深怕阿公、阿嬤偷偷搭火車回屏東了! 阿公住我們家的時候,會對著唸書的我說:『阿蟬,要乖乖讀書!爸爸跟媽媽很艱苦,妳要努力讀書,這樣才不會辜負他們這麼辛苦!』我總會乖乖的答說:「好!」看到鋼琴,就會對我說:『阿蟬,彈琴給阿公、阿嬤聽好嗎?』我會很開心的彈給阿公、阿嬤聽。我喜歡看到阿公、阿嬤開心的表情。跟阿公講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因為阿公不會老是重複著過往的陳年老事。他常常逗著我們這些孫子哈哈大笑,跟著我們一起認識新的事物。求知慾不會輸給我們年輕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年過年我們全家都回到了屏東,到阿公家住個幾天。我很興奮,因為我好久沒有回去了!我們家的貓──阿呆,也跟著我們一起回去。阿公和阿呆玩得不亦樂乎,有點像是老頑童。開開心心地逗著阿呆,我們孫子看著阿公跟阿呆玩得開心,也笑得合不攏嘴。 在餐桌上阿公對我們孫子超疼愛,每次吃飯都會大喊:『吃飯囉!再不快點,就沒菜囉!』然後就會看到我們小朋友,一窩蜂全部擠到餐桌前要夾菜。看到我們在夾菜,阿公會對我們說:『阿嬤做的肉圓很好吃喔!外面買不到的!快點,快點,阿嬤的封肉出來囉!裡面有滷蛋喔!』然後看著我們這群小鬼頭,搶阿嬤的拿手菜在那旁邊笑。 在我們要回桃園的那一天,阿公一直問:「阿媽的肉圓、封肉有沒有帶?……沒有帶喔?!就沒有得吃喔!」還轉頭笑問我說:『阿蟬,妳要不要帶去金門吃啊?』最後還對我們說:『要乖乖聽話啊!阿蟬,等妳畢業喔!阿公帶阿嬤去金門找妳玩耶!妳要帶阿公去玩喔!』阿公看著我,很開心地笑著說,似乎很期待能到金門找我玩。 如今我在金門,不在阿公、阿嬤身邊。今天這麼冷的日子,我特別的想念阿公。想念阿公太陽底下的銀白頭髮、想念阿公逗孫子笑得開心的臉龐、想念阿公那一點都不囉囌的叮嚀,非常希望阿公真的可以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讓我有機會可以帶著阿公、阿嬤金門N日遊,看我說的太武山有多壯觀?!當然囉!還包括我說的那一些超好吃的金門小吃,他說至少每一樣都要吃過一次!身為阿公的孫女,我很開心,因為我的阿公是一位開朗又慈祥的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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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演歷史劇,挑不出政治問題。李彥,你儘量地刪改,自由地增加遊客的台詞。限你一個禮拜時間交卷,沒問題吧?」 我只得苦笑、點頭。 有人提起服裝製作,經費恐有困難。羅隊長說:「我已經派人去綠葉歌仔戲團講妥,租一天,兩百元,而且咱們不用去洗衣店,他們怕外行人洗破了。」 又有同志提出問題:「劇中遊客,最少有兩對男女,那兩個龍套女演員上哪兒去找?」 這件事成為棘手的難題,隊上沒有女演員,即使到外隊借調,對方是不會答應的。演員的臭毛病比老鼠還多。 咋辦?羅茵皺起眉頭,發愁。 「刪掉遊客不行麼?」有人提議。 「這齣戲的演員只有三個人,若是把兩對男女遊客刪掉,一則過份單調,而且也不像一齣戲了!」羅茵說。 驀地,何暢提出了新的意見,頓使會場的人撥雲見日,重見光明。上月女青年大隊派了兩個女隊員,來軍部教唱軍歌,很受官兵歡迎。何暢建議以軍部政治部名義,將倪蘭、余敏二人借調兩個月,參加這齣歷史劇的演出。另外,他建議我一定寫幾句台詞,否則人家嘴上不說話,心裡會罵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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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如果她不照顧我,我現在絕不會跟妳逛陽明山。」 「她給你喝豆腐腦、豆汁兒,吃豆腐。石居華真像一個護士。」余敏停頓一下:「你離開石寨港,未免太無情了。李彥,你將來會懊悔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演員是瘋子,觀眾是傻子。余敏,妳太入戲了,妳真傻!」 她咯咯地笑起來。 余敏的話,給我帶來了痛苦與不安。我做夢也想不到遇到童館長,倉促地到了基隆;我懊悔不應該給菊花寫信,若是我給她惹出政治麻煩,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既然共產黨是中國人民的救星,他們不會像我劇本上所寫的,誣指菊花是反革命份子吧。 春節放假期間,余敏帶我遊覽了烏來、碧潭和圓山動物園。她早在兩年前便跟著父親來了台北。她父親在遠洋貨輪當船長,目前停泊德國漢堡港。她邀我去家裡,我堅持返回宜蘭。 「妳媽呢?」我問他。 「抗戰時期換腎結核過世了。」 「妳爸沒續絃?」 「高不成,低不就;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耽心我落在繼母手上,受苦。」 初一,我首先去基隆給安校長、童館長拜年。童館長的妻兒因入台證過期,無法來台,已經返回故鄉。他牢騷滿腹,像我說出他的心意:他準備有關航海的業務知識,考取海員執照,離開這個地方。他也勸我走這條路。 「安校長跟各船業老闆熟悉,如果考取執照,上船是沒啥問題的。」童老師像我亮出底牌,我的心開始蠕動。接著,他說:「我瞭解你想念石寨那個賣豆腐的閨女。台灣不准跟大陸通信,將來上了海輪,海外的重要港口都有辦事處,咱們可以用外國地址通信,也可以匯錢回去。」 臨走,童館長囑咐我:此事千萬別洩露出去,否則你落得偷雞不著蝕把米;說不定會被按上政治犯的罪名。 春節假期過後,開始上班,羅茵新官上任,決定排演一齣古裝歷史劇。她把一冊舊得發霉的劇本,從皮包中取出,傳遞到我的手上。封面早已撕掉,不知作者是誰?從劇中主要人物來看,確定是南宋詩人陸放翁和表妹唐蕙仙的愛情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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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走天涯
畢業是人生轉折的一個重要關卡,是一階段的完美結束,亦是另一階段的輝煌開始。猶如走到人生旅途的十字路口,面臨著何去何從的抉擇,更攸關著未來不可知的命運,因而,我深深以為:畢業是值得慶幸、道賀的大喜日子。 參加了女兒的畢業典禮,就意識到女兒將離我更遠,因為現代年輕人不再是侷限於一隅的井底之蛙,看到的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她們胸懷大志、眼觀四方,心中懷抱著遠大的理想與抱負。在她們眼裡早有「天下一家」的世界觀了,哪像當年老媽,畏畏縮縮的踏不出料羅灣。 年輕就是本錢,他們有衝勁兒、有膽識去闖蕩天下,世界之大,任君遨遊;在「天涯若比鄰」的思維中,如今出國留學已不再是天方夜譚,而視為理所當然了,而且前途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要怎樣的人生端看你如何去開創、耕耘,進而開花、結果。當然先決條件就要懂得割捨「感情」這包袱,而親情就是一件沉重的甜蜜負荷。為人父母心中總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捨,依然盼望著成群的兒女,時刻在眼前,永不分離,所以,為此內心也曾掙扎、交戰,矛盾到極點,或許是LKK的陳舊思想在作祟吧,導致腦袋瓜始終跟不上時代的腳步,真的,滾石不生苔,思想、觀念尤其不能停滯,才會不斷進步,所幸,最終還是在女兒的引導下,為愛其所愛的跨出了這一大步。 天下父母總是投其所好、盡可能的來協助、達成孩子們的心願,我們亦樂其所樂、好其所好。因為深信人生的過程遠比結果來得更重要,所以只要孩子在學習的路上專心學習、快樂成長,便是我們心中最大的安慰,夢裡都會笑。這其中的心路歷程還有段不為人知的心酸,那就是當目送女兒走進中正機場候機室的當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淅瀝嘩啦的掉滿地,真是糗大了,還好帶著眼鏡暫時遮掩著紅腫的雙眼,否則可要讓人笑話一場!整顆心伴隨著女兒遠走他鄉,魂不守舍的懸在半空中,一直到知悉其安頓就緒,才稍得暫時放下這顆跳躍易動的心,有道是「母女連心」,這就是最佳的詮釋吧! 在國外不比在國內,在國內到處有親朋好友可資照應,頂多大不了來個飛奔探視,也還OK、方便;如今可是相隔著千重山、萬重水,在重重阻隔之下,見上一面何其困難啊!若非拜科技之賜,如何得以天天視訊,遙望著在異鄉為學業打拚的她,看著她休息,望著她上網,陪著她練琴(比在家練琴時更接近啊!如在眼前),又瞧她品嘗著自己的手藝時,掩藏不住那份成功的喜悅,且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的大叫「好吃」的當下,真後悔沒教她一些簡易的烹飪技術,而完全沒有下過廚房的她,現在一切皆以「水煮」為優先考量,如此倒好,少(無)油、少(無)鹽,既美味、又健康,不過,還是難為她了。 如今,食、衣、住、行一切自理,又獨在異鄉為異客,難以逆料的突發狀況,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壓力問題,還有各方面的適應問題,在在都是問題啊!天下父母心,怎能不為之牽腸掛肚呢?怎能不隨著她的情緒而起舞呢?當她遇到困境、心中不順心如意的當下,她在地球的那一端難過,我在地球的這一邊掛心,恨不能有一顆「魔力果」,瞬間為她解決一切難題。懂事的她,不敢輕易的在電腦銀幕前掉淚,我卻在被窩裡淚流終宵,徹夜難眠,大有「悔教女兒覓功名」之嘆;巴不得及時辦理退休,馬上飛奔到女兒身邊,當她的書僮、僕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以及一切的一切。為人父母總是無怨無悔的,愛到深處無怨尤,但現實終歸是現實啊!願,既來之,則安之,生命終歸會找到它的合宜出口的。而當她學習、生活一切感到快樂如意,我們則感同身受,如在雲端,我們肩並著肩一起面對一切困境,也分享所有歡樂。 漸漸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適應、體驗,一切漸至佳境,剛開始穿兩件毛海毛衣還覺得冷,如今調適到感受攝氏十度為溫暖的好天氣,只要一件薄薄的毛衣就足以禦寒,如此截然不同的改變,讓人不得不承認人的適應力是超強,經得起考驗的。而從小就人緣極佳的她,很快的認識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好朋友,利用假日在家餐敘,吃火鍋、包水餃、做壽司…等,那是一種心情的放鬆,友情的交流,性靈的蕩滌,更是人生的一大紓解與享受。也曾相約到史特拉斯堡度過一個不一樣的聖誕節,拍下那結冰的噴水池奇景,讓老媽讚嘆不已…。登上巴黎鐵塔的至高點瞭望巴黎全景,凱旋門前觀賞環法自由車賽,阿爾卑斯山腳下參加音樂營活動,拜訪威尼斯的水上天堂,留連忘返於音樂演奏廳,登台演出…等,一一串成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生命更為精采絕倫。人生就是要懂得安排生活,讓生活成為一種心靈饗宴,多采多姿,繽紛絢爛。而生活就是智慧的結晶,這,就是人生! 無庸置疑的,親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情感,亦是幸福的源頭,我們雖然無法給予優渥的物質環境,但卻滿溢著親情至高無上的關懷,和百分百的精神支柱。只要女兒過得好,只要女兒快樂,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就足以讓我們寬心、無慮,但放心不下的父母終歸是企盼找尋那探視的良機,此絕配的兩老總是「爭風吃醋」的大獻殷勤,以博取女兒好感,這回外子稍稍略勝一籌的排除了萬難,在積極的安排下,終於順利成行,拜訪巴黎,只為一探女兒芳蹤,並關切其生活起居,外帶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設若天上的星星可以摘下,我們也一定樂意效勞,不惜千金代價為她摘下,雙手奉上。 如今這「許姥姥」長途跋涉,不遠千里的背負著二十公斤的愛心行囊,囊內乾坤,應有盡有,大自電鍋、小至數位相機及安太歲的平安符…等,甘冒著十二、三小時的漫長空中旅程之險,為愛走天涯,來到這浪漫國度裡,真難為他了,只是不浪漫的人即使浸泡在浪漫的大染缸裡能增加多少浪漫氣質呢?但漫步於藝術的殿堂中,不沾滿一身的藝術芳香也難啊! 此趟巴黎行要感謝女兒的精心策劃,安排了精緻的行程,做重點式的參訪巴黎近郊的名勝古蹟,諸如:聖母院、羅浮宮、凱旋門、巴黎鐵塔、畫家村……等等十六處景點。深深體會到古人所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真諦。那千年難得一見的宏偉建築,令人讚嘆不已;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放眼所見在在顯露出藝術氣息,人人的穿著絲毫不含糊,質感尤佳,自嘆弗如。尤其是身處文明古國、世界五強之一的國度裡,更是讓人大開眼界,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真的要及時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以印證所學,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那高聳宏觀的建築,若非身歷其境,如何感受得到那股強烈的震撼,而能夠列為世界珍貴的古蹟、遺產……,必有其因,更是值得一看再看的。再則每個文化皆各具特色,都有值得學習的功課,我們應學人之長補己之短,切莫再做一隻井底之蛙,要快快跳出井底,瞭望偉大的蒼穹,做一個集精神、物質、心靈於一身的智者。生長在金門的我們,親身見聞還是有限,所以世界之大任我行,而人生苦短,歲月飛逝,若不及時秉燭夜遊,可要空留遺憾。因而羅浮宮、聖母院、凱旋門……等一一留下足跡,甚而慢跑於塞納河畔(嗜跑成性的人總想跑遍全世界吧),以為來日再度尋覓蹤跡之依據。 藉此難得的機會特地拜訪了女兒的主修老師、語言學校的同學以及音樂營認識的朋友,除了親自感謝老師的傾囊教導,同學、朋友的切磋互勉之外,此行最大的收穫莫過於得以分分秒秒的陪伴在女兒身旁,能如此,就是人生的最大享受、心靈上的極致饗宴啊!若能天天如此,則天天開心,夢裏都會笑。最滿意的是,瞭解女兒住處四周的環境及其安全性,並實地勘查地形,果真遇到緊急狀況該如何逃生……等,並為女兒住處大肆檢修一番,如:換裝不亮的燈泡、堵塞的水管、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注滿一室的清新、帶來溫暖的冬陽,這些迫切、亟待解決的生活上不大不小的問題,看似簡單,若不處理,可就造成生活上的諸多不便,待一切一一就緒,大功告成之後,可就方便多多,讓人賞心悅目,寬心不少。 相對於一位「工作即休息」的人來說,此行不啻是趟奢侈之旅,但如何能割捨這親情的呼喚呢?雖然如此,此行仍然是滿載而歸,不但增廣了見聞,也充實了閱歷,大有不虛此行之嘆。但是「相見時難別亦難」,載不動的還是幾許離愁,化解不了的還是這離愁別緒,所以行囊中裝滿的依然是不變的親情和滿滿的溫馨祝福,以及親朋好友的日日倚閭翹望、期待,盼望早日學成歸來。此刻,為了再次的相聚,只有強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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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文化局的「八字箴言」
清理舊稿時,曾因金門縣政府文化局那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的對聯,所掀起的那場熱鬧的論戰,立即又重回眼前。只是此刻,熱鬧中多了一份繫念與祝福。因為,「天增歲月人增壽」,大家又添了四點五歲,而楊運亨先生該是八五高齡了。 回想四年多前那場論戰,焦點都鎖定在「先立志,後讀書」,和「先讀書,後立志」的爭辯上。而對那個「八字箴言」的「來處」,不僅都忽略了,且下意識地認為是文化局的「創作」。就連我這個「島外人」,也認為「文化局那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的對聯,立意頗符『文化立縣』的宗旨」,而不知那是古聖先賢的遺訓,真是慚愧。 閑言少敘,大約是前年冬天,偶而在「翻」書的時候,看到了那八個似曾相識的字眼,惟因當時一方面在尋找別的資料,一方面也由於「八字箴言」的論戰早已成了「歷史」,所以就「過門不入」了。事後興起,回頭去找,卻又想不起是在那本書裡,找了個半死,依然徒勞無功,只好把它忘了。 許是有緣?不想那八個字偏又不請自來。時間是去﹙97﹚年八月卅日上午,我習慣地先翻開《聯合報》副刊,竟在版面的上方中央,看到了一張錢穆先生在「素書樓」受訪時的資料圖片,並在錢先生的右臉上方,有個「立修齊志」的直書條幅,圖片的左上角,則是一塊「靜神養氣」的橫批。從那個圖片上,一看就知道「立修齊志」是個上聯,只是,下聯的「讀聖賢書」沒有攝入鏡頭罷了。 原來,那個圖片是為配合齊邦媛教授的一篇〈紅葉階前憶錢穆先生〉的文章而刊出。我以為齊教授會在文章中談到那個「八字箴言」的典故,但看完該文兩天的連載,卻空手而回。雖然如此,我仍然有著「有圖片為證」的欣喜。為此,我還特地打電話告訴陳長慶兄:「文化局那副對聯沒有掛錯,而且,那八個字出現在台北外雙溪錢穆先生的故居裡,《聯合報》副刊登出來了。」 至此,我已確切地知道:那個「八字箴言」,並不是金門縣政府文化局的「標新立異」,而是古人的大手筆。為此,我有「八二三砲戰」時,我空軍健兒們「上山打獵」的衝動。只是,古人那麼多,該從那家找起? 過了一陣子,朋友告訴我:「可到網上去找找看嚜。」 一語驚醒夢中人。只是,我還是一條「漏網之魚」。 為了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好請求詩人向明兄一伸援手。 哈哈,網內人就是網內人,一伸手,便手到擒來。他回電說:「『立修齊志,讀聖賢書』,是你們江西老表朱熹寫的,高約一三○公分,寬約三十八公分。」 原來如此,怪不得文化局要掛上那副與金門有文化血緣關係的對聯了。遺憾的是,四年半前,大家在為那個「八字箴言」吵得口若懸河時,竟無一人想到這點。也可見,大家對一代宗師的朱熹,確實所知有限啊。 巧得很,我常去蹓躂的那家「號子」,為提供網路轉賬及交易等服務,特在營業廳加裝了一部能上網的電腦,供大家學習操作與使用。前不久,搞劇本的小張,有一天,開玩笑地把我的名字輸進去「搜尋」,想不到,竟把我那篇〈莒光樓前話英雄〉的小文找出來了。我靈機一動。請他幫我找找「立修齊志,讀聖賢書」,因為,我想再看清楚、詳細一點。小張只「一指神功」,便找到了密密麻麻的幾十條,其中還有楊運亨老先生那個〈讀者投書〉的摘要。而較多的資訊,是一些團體或個人參觀錢穆先生故居時所見到的那副對聯。另外,也有人指出,安徽的「紫陽書院」也有。而新竹市前清進士鄭用錫老家中,也有一副朱熹手書的石刻拓本……。林林總總,看得老眼更花了,卻沒看到如向明兄所說的資料,好生奇怪。歸來後,少不得又要去電向明兄請教一番。 原來,在電腦上提供資訊的網站是那麼多,向明兄是在「姑姑」﹙GOOGLE﹚那裡找到的,而號子的那部電腦裡,只有「野虎」﹙YAHOO﹚,怪不得「殊途不同歸」了。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此文初稿完成後,心裡仍然有些不落實的感覺。因此,又要小兒去「姑姑」網站上找一找。他除了找到前述各條資訊外,還在廣東新會梁啟超的「怡堂書室」找到了那副對聯。他說:「從圖片上看來,對聯有考古學家的膝蓋到頭頂那麼高,有一把椅子那麼寬,但沒有確切的尺寸。」他又說:「也是照拓本去木刻的,『立』字的右上角有一方小印,『書』字的左邊有『晦翁』的落款。」 依據小兒的描述,對聯的尺寸大致跟向明兄說的差不多,而從「引首章」﹙即「立」字右上角的小印﹚,及「晦翁」的落款等位置上,毫無疑問,「立修齊志」是上聯,「讀聖賢書」是下聯。 另外,大陸學者陳榮捷,在他所著的《朱子新探索》一書中,於「朱子墨蹟·木刻」一節裡,有「讀聖賢書,立修齊志,存忠孝心,行仁義事。」十六個字。又在「朱子之聯語」一節裡,則有「讀聖賢書,行仁義事,存忠孝心,立修齊志。」看來,是屬於格言、語錄的形式。而當朱子要寫成對聯時,便寫成符合「詩格」中「出句末字為仄,對句末字應平」的「立修齊志,讀聖賢書」了。不僅如此,還以前述的「引首章」和「落款」來明定對聯的上、下聯,可說是設想周全細緻。 至此,這個問題,大致是可以結案了。只是,當時那個監察院,連「立修齊志,讀聖賢書」這副對聯的出處都「察」不出來,卻只會打官腔,也可見他們「明察秋毫」的高度了。而文化局未能及時「為民解惑」,也有失「牧民教民」的天職。不過,若從另一個面向來看此事,正因為他們的「有失」,才有我們幾個參與耍嘴皮子的人流汗後的「有得」。這不也是一份意外的收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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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這次我巡迴部隊教唱軍歌,發現這些來自農村的戰士,都具有質樸而純潔的心靈。他們熱情,而且吃苦耐勞,若是他們生長在瑞士或是美國,何等幸福!偏是他們活在內戰頻仍、戰火硝煙的中國。這些感想一直深埋在心底,卻不能說出來更不能寫出來,那會遭受嚴厲制裁的。 離開政工隊一個半月,隊上的人事有了變化:羅茵作了隊長,鮑剛升了副隊長,查察、丁紅離職,問他們何以離職,如今身歸何處?誰也不知道。 新年期間,我接到一封賀年卡,卡中有一串娟秀的字跡: 李彥上尉,別來無恙乎?你的聲音與歌喉,時常在我耳畔迴盪。我是青島女子中 學畢業,看過你寫的話劇《情人崖》,感動至極,這是不是你的故事?願見面時誠實地告訴我。 余敏 元月五日 余敏不愛講話,歌喉很好,她和我相處一個多月,從未單獨講過話。若不是她信上說是山東同鄉,我還以為她是河北省籍。余敏長得比倪蘭漂亮、健康,她和何暢倒是郎才女貌。我並沒有給她回信,查察夫婦離職,攪得我心神不寧,哪有心情再搞男女私情?何況我的腦海一直浮映著菊花的影子? 那晚從軍部參加晚會演出回隊,何暢邀我去街上吃宵夜。他悄聲告訴我一件石破天驚的消息:查察在哈爾濱時,曾在林彪的「東北人民解放軍」文工團作過團員,參加演出歌劇《白毛女》,飾演楊白勞。查察已經是共產黨員,他個性衝動,愛發牢騷,因為公開支持蕭軍的反內戰言論,傳出他將被捕,所以他倉促地逃出了哈爾濱…… 「查察和丁紅日前被關押在台北,恐怕判處死刑!」何暢說。 「好啊!這不是幫助人家共產黨逮捕逃兵麼?--這是第三次國共合作。」我憤慨地說。 3 春節期間,陽明山櫻花含苞待放,遊人如織,冷風蕭蕭,初次和余敏約會,雖然穿著便裝,呢大衣,心裡還是有些膽怯,若是被五十八軍的戰友發現,傳播出去,將來怎麼教唱軍歌? 查隊長及其夫人丁紅被捕的事,壓在心底,沉痛難受。我隱藏不住感情,便把此事透露給她。她低聲說:「我們女青年大隊,前些日子也有一位隊員被捕,偽滿時期在長春讀書,日語很棒。聽說抓進去不到三天,立刻處決了!」 遼河的水呀, 松花江的浪…… 余敏把一隻手伸進我大衣袋內,輕推我一下,「過年了,別哼這種歌曲。談談你的《情人崖》吧!」 把《望夫崖》改為《情人崖》,是查察的神來之筆,他的文學修養畢竟比我好。前者封建意識濃重,帶有悲劇意味,改名之後,生動活潑,具有浪漫主意的氛圍。 「石居華真有這個人嗎?」她突然問起這件事。 「這是……我編造的。」我說。 「我不相信。你得過傷寒病。這是你那天吃晚飯說的。」 尋思半晌,終於喚起了回憶:那晚,從〈抗敵歌〉談起黃自。黃自是江蘇川沙人,抗日戰爭前夕他就寫過不少抗日歌曲,抗戰爆發不久,他患了傷寒病,因為大量腸出血過世。他彌留前還惦念半部音樂史沒有寫完呢!不錯,我談過患傷寒病的經驗,想不到余敏的思維這麼敏銳,她一直記憶著此事。 「你想石居華?」 我默然無語。 「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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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速寫之二野花
每當接待外地來參訪的朋友,對金門的綠化成果都讚不絕口,這樣的成果非一日造成的。我們終年享受這樣美好的環境,應感激前人投入的心血,方有今日綠意盎然,萬物競茂的景象。根據縣誌中記載,金門古時為林木蓊翠,古有「仙洲」之稱。明清時期因濫伐以致童山濯濯,風沙交相為害,遍地荒蕪。國軍進駐金門後,積極種植林木,才有今天欣欣向榮的景象,本地的原生植物得以保存下去。 三月裡登太武山攬勝,總會看到遠處岩壁上開滿了一片紅色的花,在綠色叢中十分耀眼,那就是金毛杜鵑,其枝葉柔軟,平鋪在地面上,與一般杜鵑花大不相同。清明時節到野外掃墓時,總會冒出一簇簇的粉紅花,平時見不到它的蹤影,為了繁殖下一代,綻開其花朵,它芳名叫田代石斑木。 春季盛開的花多,以山黃梔、小金櫻、野百合、絡石、七里香、豆梨等,山黃梔香氣四溢,六個白色花瓣,容易辨識;小金櫻俗稱「白刺仔花」,枝幹有勾刺,盛開白色的花朵,把野地上染成白色的世界;野百合亭亭玉立,漏斗狀的白花,一枝獨秀;絡石是多年生纏繞性藤本的植物,白花攀附其他植物,密密麻麻的小白花,爬山時遠遠就聞到它散發的清香;豆梨的花似梅花,氣質顯得高貴。夏季裡以野牡丹、桃金孃、琉球野薔薇等,野牡丹有粉紅及白色兩種;桃金孃是粉紅色,鮮艷美麗;路旁開著小小的白花,那是六月雪的蹤影。 田野間長滿南國小薊,葉緣有細刺,農忙時手腳都會被刺痛,花的造型獨特,圓球狀粉紅色;村莊旁的蔓陀羅花,像百合花一樣,白色喇叭狀,小時候大人告誡小孩子不可摘它,說是會打破碗,所以都不敢摘取,讓我印象最深刻,其實這種花是有毒性的,含有警惕的意味。 近年來在寒冬裡,不論氣溫極低,不畏寒冷,仍然開著小白花,孤立在草叢中,那是咸豐草,如梅花一般,越冷則越開花。 海濱的待宵花散布在沙丘上,不因乾旱的土壤而畏縮,展現特有的生命力,依然盛開著黃色的花朵,讓一片如荒漠的沙丘帶來生機。繞在周圍的馬鞍藤,伸出長長的蔓藤,花朵像牽牛花一樣;另一種蔓荊是蔓性灌木,花為藍紫色,也是活躍在海濱的沙丘上。 許多生長在野外的花朵不被人們欣賞,當然不如園藝栽培的蘭花、牡丹花、玫瑰花那樣華麗,成為花園內的主角,讓人們隨時可以觀賞其美麗。今天在忙忙碌碌的人海裡,那有人駐足欣賞野花的美,其實有其獨特的香味,是一般栽種的花所不能比的。這些長年生長在荒郊野外,依著四季變化的時序,自由自在的綻放著花朵,盼望著遇到知音的人來欣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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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種永遠的思念
今年清明節大弟代表家族眾兄弟姐妹們返鄉掃墓。翌日,攜來了清明時節應景傳統美食春捲分享大家。人未到,母親已迫不及待的來電,略表歉意的語氣自那端響起:「嘟ㄚ一點點,趁今日休息,趕緊甲伊呷完!」這頭顯然有點被電話鈴聲中途打斷某事似的她,帶絲不耐的語氣:「好啦!好啦!知影!」匆匆掛上。 忙碌的星期一早上,異常的冷清安靜,因為家中成員散處四地。餐桌上,淨白的碟子靜躺著誘人可餐的春捲,矛盾情懷頓生:那樣的迫不及待以逞口腹之慾,又想從容不迫的細細品嚐。獨自一人啜飲著溫熱的咖啡,想像母親在廚房裡備辦食材忙碌的情景,那是記憶裡恆常的風景。光材料細數不下十種,鮮翠新綠的有碗豆、芹菜、青蒜等;淡雅米白的有大頭菜、包心菜、高麗菜;灑潑鮮紅的有蘿蔔;含蓄淡白的有豆干;加上纏綿深沉的有肉絲、鮮蚵等等切細絲,各自分開炒後再大燴混炒在一起。心想炒功亦十分重要:既要保持菜蔬的鮮脆,又要保持食材混炒過的爽口與清甜。除此,春捲皮也是此道美食另一主角,散發淡淡的麵皮香。細心的母親怕它們溫熱相黏在一塊,早已將每一片撥開,對摺又對摺疊起裝入小袋裡待用。 此一味,令人魂牽夢縈的兒時的原汁原味,是交織多少滿足、愉悅、感動和記憶的一味,即便是不識媽媽兒時情懷的兒女們,亦是貪饜得猛塞入口、滿嘴滋滋作響、豐潤唇齒留香的一味,也是記憶軌道其他食物味蕾相形避位之一味。 耳畔想起母親的話語:「一點點!」何止一點點?母親口中的一點點是接下來三天交錯中的早餐、或是午餐,或是晚餐。每食用一回這個美好的食物,對於母親的愧疚與感激之情都要重新複習一遍,尤其在這時候,家人們皆離家出外自己處於絕對孤獨又清明的時刻裡。 因此,不由得憶起不久前發生類似的故事,祇是角色互換…。 遠行的前一天,忙碌的整理行李與交辦未來三週人不在辦公室之煩瑣事務。雖然處於紛亂與情緒緊繃之狀態,仍然不忘中午抽空跑趟傳統市場,備辦晚上的滷肉食材,惦記著有三個週末返家卻沒能見到媽媽的女兒,留下幾許媽媽的味道,在不在家的日子裡。 當晚,回家已接近洗完澡便可著床倒頭就睡的疲憊邊緣。忽地才猛然想起滷肉工程,便又鏗鏘聲響地在近午夜裡動起鍋鏟鼎鑊來。男人或許是憐惜或許是不解風情地粗聲粗氣道: 「出個門那麼牽腸掛肚幹嘛!人不在,拜託不要再製造過多消化不了的食物。」 此時耳膜自動的把這句給排除。聰明!他那裡懂得。心想。 心裡逕自打定主意:滷好,待涼。明早出發前,一袋一袋分裝好送進冷凍庫。 久遠年代,天光未亮,母親總是早起忙碌著一個溫熱便當,伴隨著她如女兒現在一般的年紀,度過三年的國中生涯,也造就了今日行走不岔途的自己。 二個禮拜後,在太平洋彼岸的祕魯首都-利馬,早晨,白花花的陽光灑落在充滿拉丁風情的街道棕櫚樹上,蓬勃的一日正要展開時,男人傳來一則簡訊: 「妳好嗎?我們正享用妳的滷肉當晚餐。」 啊!一碟春捲、一鍋滷肉,三代親情溫暖。從烈嶼濱海小村,到台北圓山麓下,再到南美洲的祕魯利馬海邊,路迢迢,意綿遠。在太平洋的彼岸,仍眺望不了太平洋此岸這頭的故鄉。而她似乎未遠離過,家。 家,原來它是一種永遠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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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錯的旅程
月光下,一輛車,一群人。車有車窗八片,其中一片映著我的臉;或醒或睡的一張臉。我睜開眼,小小聲在心裡問自己:這是哪裡?跟著又想,是誰這麼問的?然後,究竟是我想起了身世,還是身世像幽靈一樣在車後飛竄,它們聞到主人醒轉氣息,立即依附。會是車外、車內的溫差,使得回魂剎那,綻開這一小片又深又透明的空白?但很快的,我又是我了,沒有懷疑的。 曾經在許多旅程醒來,看了看隔鄰的友、伴,卻覺得陌生,有時候睡得深、熟,眼睜開,掛鐘、吊扇、衣櫃跟檯燈等一一映著。初始,掛鐘等擺設並沒有名字,再看一眼時,身體像巨大機器,繞一把鑰匙轉。一個東西在那裡,是暗的、又明了,世界轉回原來的地方,我回來了,立即辨認出掛鐘、友伴或旅程等名字;像我現在,醒在八片車窗裡的某一片後頭,認出我在車上,在一群友伴裡,車子正開往天祥。 車廂內,一直有人說著話。那些聲音是因為模糊而低沉、還是因為低沉而模糊?它們,跟這蜿蜒山路,成了睡夢的背景。我聽到後座一兩聲嘆息,淡淡的,如草春發。而此刻,窗外呼嘯的風、車內低低的聲息,能對還在入夢的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夢,能因外在的作用產生彎轉,彷彿佈景抽換,瞬間從茵茵草原,進入漠漠荒沙,而因為抽換的速度快、準,我們已無法辨識這不是原來的夢。那麼,那些在車後飛竄的幽靈有無可能因為彎道太彎、山路太巔,一時恍惚,掉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醒來,眨眨眼,揉揉臉,我又是我了,沒有什麼懷疑的。 如果身世能因一場睡夢而有了置換,我們會去爭奪本就不屬於自己的,還是嚴峻駐守自己的疆界?儘管出發時,我們不只帶著一個悲傷的故事,而是兩個或三個,但我們考慮、想像,如果悲傷不再、如果故事改寫?因此,我們該去爭奪嗎?會去爭奪嗎? 後座一個女孩說,她的青春跟一個男孩平行而走,但是,卻到了分岔的時候了。另一個女孩說,人生沒有岔路,放遠看,我們走過的,都匯聚做長長的路。 這麼聽著時,我的臉正映在八面車窗裡的某一面。我漸漸睡去,但努力撐開眼,想聽得完整。但不知道在哪一個彎口,我被甩了出去,再醒來時,是在一片寂靜裡。我的寂靜來自窗外一雙眼睛,那是我的眼睛,正看著我,跟疾馳的車、跟兜轉的路,以及我的旅程。 我無意中岔出的旅程跟車廂內的友伴們平行著。一天一夜的旅途中,我們始終採取一種守勢;於是,來的來、去的去,我們依然維持一種完整或說一個殘缺。但我們選擇沉默。車廂內低低的聲息終於更低,然後,不見了。 眼前是石門山登山口。千里跋涉,是為了再出發。旭陽在群巒之下,光透出,滿天霞影。得再走快一些的,最好就在天邊漸白、星群漸稀之際,守住一個位置。也唯有守住等待的寂寞,且讓空氣冰凍手腳,當日光劃出,才見喧嘩。匆匆,並不是一個合適迎向旭陽的速度。然而,再走得快,都來不及走到一個理想的位置了,那就站著吧;而且得站得久一點,久得忘記這只是人生的一天,只是旅程的一個區塊。 它不是一個區塊,而是一個完整,我必須這樣想,才能讓旅程趨向一種完整。然而,就算我缺乏思量,漫不經心,旅程該過時,就還是過了。 已站得夠久了,山邊,白色人形一前一後欺身而進,慢慢他們上山,慢慢地,再有人前前後後尾隨。這時,旭陽已做朝陽,躍出山巒。太陽失去它一如琥珀的晶瑩球體,做了一個無法逼視的火球。突然,一個閃動抓住我。那是友伴的眼睛,迎著光,兩個淡卻深、輕卻重的球體,當它們與山裡的陽光正面相逢時,我看到了兩個旭陽。 人體也有旭陽,我眩惑了。然後,當她循階而上,轉過身,眺望眼前雄邁延闊的奇萊山勢,我也望著她,看見她的臉像一座山,兩顆太陽靜靜浮出。秀麗的眼睫如雲霧氤氳,眼角蜿蜒似群山遼闊,我跟我的眼睛,隱藏在墨鏡後,盡情打量。 它們,不斷為我帶來一次又一次日出,這時,我才相信一個人,是如何為另一個人帶來日出;那許多人常掛在嘴邊的、嶄新的一天,以及其後的旅程。然而,我畢竟沒有一個理想的位置,一個理想而平行的人生,隨著山勢越高、景觀越闊,她不再轉身,終於,我也失去了兩個旭陽。近午,她的臉再變作一座山,隔著遠極了的山豁,如同奇萊,在前方陡峭。 雲海,月光下,雪皚皚地,沿立霧溪伸展。這風景是旅程的意外收穫。 到達目的地前四十公里處,崖壁坍方。下車審視時,設想公路存有隻身通行的窄徑,一跳一走,通過坍方,再行接駁。但是下車一看,才知坍方嚴重。兩架大型推土機在坍方路段,一左一右,形成夾擊之勢,引擎呼呼悶鳴,陣仗盛大。這像強人奪路索財,對比下,坍方竟擬做一個柔弱女子了。待我們走近一看,她從山上不停扔落亂石,猶如口口聲聲急急說道,不要過來!如果那是女子,該是柔腸寸斷,臟腑盡洩,卻還殘留一口冤氣。駕駛經驗老熟,眼神篤定,神態從容,雙手挨著方向盤,耐心守候。而車窗外排氣管噗噗響,推土機機身嘎嘎震動,隨時就要雙管齊下,祭法、斬妖除魔。然後,坍方將被清理,崖壁灌注水泥,一縷幽魂就此僵固。 當我訝歎大片雲海時,也想到坍方;是它送我們,進入這個旅途。窗外月光如洗,山、林層次,呈一團黑、一團灰,光澤部分則是岩石反影。剛開始雲海是坐著的,像一個巨大的如來,冉冉、揚揚。後來他就做了臥佛,橫跨整個山谷,我想叫住司機,停車暫看,但朝向臥佛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再說,那只是我心裡的佛。然而,每一趟旅程,莫不是,朝向心裡的佛?只是,佛在幻化著,呈一對愛戀情侶、捨一段悲傷故事、遁一種城市庸俗、逃一個束縛、求一種所願,或者兩種、三種。譬如女孩所說,在茂林,陡見星斗滿天,那星光跟月光,就成了旅途的所願。而我的呢、她的呢、他們的呢? 第二天,佛,不管是坐是臥,都不見了。石門山上,群巒、群巔以上,都淨空著,只給登山者一個藍藍的天。有人說,是昨天到梨山天池祈求,神聽見了。當時有人,依循指示,左三圈、右三圈,許願。我們有所求,儘管只是一段小小旅程,只關於這一天的好天氣。近午風起,雲漸多,從山谷、山際、林間,從那兩顆旭陽,升起。女孩說,「山中何所有,嶺上白雲多」,想了想又說,「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這是南朝齊、梁時代,詩人陶弘景棄官歸隱,卸下拘拌之作。我一階過一階,心裡小小聲讀著。我來山中,應許自己一個祈求,給一個天、一片地,給一個透空的自己;我來,祈求一個明淨,儘管只能是一段暫時,一個撫慰。我也來聆聽女孩的愛戀、男孩的鐵馬環島,並也發現旭陽的媚惑。 風起、風狂,雲更多,姿態各異,接疊湧出。而今天池不在,如果我將許願,是否得繞行白雲,左三圈、右三圈。而我將繞行哪一個雲朵,是白鴿、是飛龍?而我能夠就近繞行白鴿,卻期許換做飛龍?但是不一會兒,鴿跟龍,都已幻化了。我凝視雲朵末梢,注意到風一拖一拉,牽引著雲,一如太極拳勢;這陰陽兩頭,牽絆卻無盡無垠。 友伴在山一頭欣賞晚謝的杜鵑,有人說,拍照了,他們伸展雙手,跟雲、跟群山、以及這一段旅程合影。這一段我跟友伴們意外的旅程。幾個山友經過,一個人說,可惜啊,花謝得早,另一個人卻說,是我們來晚了。 下山,終是歸途。我在車廂內,守著八片車窗中的一片。窗外,映著我的眼睛,愣愣打量我。車內,仍見低低的聲音沉沉迴蕩,音樂似有還無,每過一個轉彎,海拔越低。 後座,無聲無息,兩顆、或者更多的旭陽,業已悄然闔上,而路的前方,則升起屬於我的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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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雖然政工隊沒有去台北中山堂演戲,但卻因《情人崖》促使人事上的變化:任嘯天隊長調升軍政治部上校科長、查察調升中校政工隊長,丁紅佔少校隊員缺,我和何暢佔上尉缺,樹大招風,政工隊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鮑剛是資深演員,他只獲記功一次,引起爭議。此人是四川劇專畢業,戲路穩健。每日捧著武俠小說,晚間是八圈麻將,半瓶清酒,從王元龍、劉瓊、舒適、黃河……作點名式的演技批判。直白地說,凡是男演員都比不上他,他是最倒楣的表演藝術家。 這位少校隊員邋裡邋遢,每年除了校閱、參加慶祝會,他從來沒穿過軍服,他若穿上骯髒折皺的軍服,讓人看起來啼笑皆非,像舞台上變魔術的滑稽小丑,也像一個剛從砲火硝煙中走出的俘虜。 查察曾經批評他的演技,沒有突破創新,演老頭兒戲很不錯,但是再演二十年,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查察的善意的勸告,卻惹起鮑剛強烈的反彈。他在辦公室大拍桌子:「他媽的!五十八軍政工隊的印把子,掌握在偽滿文化漢奸、中共文藝特務的手上了!咱們準備繳械投降吧!」 隔壁是隊長室,查察聽得一清二楚,他充耳不聞,繼續埋首工作。他把我找去,告訴我:我撰寫《情人崖》劇本,他簽請核發稿酬,袁主任批下來八百元獎金。查察隨手將支票遞給我。 「我領出錢,交給伙食委員,咱們全隊同志加菜吧。」 查隊長尋思了一下,低聲說:「你辛苦寫出劇本,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都應該獲得報酬,你拿出兩百塊錢加菜,已經夠義氣了。」 從銀行取出新台幣,我堅持送給伙食團五百元,全隊加菜數日,像過春節,呈現一派歡樂的空氣。不久,謠言四起: 「李蓮英馬上升副隊長了!」 這是難以讓人置信的事。目前我仍掛中尉階,即使明年元旦晉升上尉,我也不能擔任少校副隊長啊。隊上的羅茵、鮑剛都是資深少校,那怎麼行?查察為了消除謠傳,穩定人心,他以快刀斬亂麻方式,簽報上去,最後軍部人事部門批准女隊員羅茵為副隊長。 何暢和我晉升上尉,查隊長便派我倆配合女青年大隊隊員,深入基層進行軍歌教唱,暫時離開政工隊,聽不到冷嘲熱諷的閒話,內心感到清靜。不過每天吼唱,嗓門燥熱隱痛,身心疲乏,精神卻非常愉快。 教唱軍歌的方式與學校不同,主要的應做到精神昂揚、歌喉響亮、整齊,表現出激昂奮勇的士氣。女青年隊員年輕活潑,配少尉軍階,她倆最受阿兵哥歡迎。因此教唱軍歌,何暢和我只是配角,余敏、倪蘭才是主角。我們教唱的歌曲,都是國防部頒發的音樂教材上的軍歌: 莫等待,莫等待, 勝利絕不會天上掉下來…… 中華錦繡江山誰是主人翁, 我們四萬萬同胞…… 那天,倪蘭一陣心血來潮,教唱了一首原住民歌謠,大兵歡喜若狂: 月亮已出來你看喲, 月亮出來你看喲, 趁此良宵賞月跳舞, 那鹿萬淘咦呀咳,那鹿旺…… 一個外省籍的老兵舉手:「報告倪教官,拿了饅頭伊呀咳,這是啥意思,俺不懂。」 倪蘭漲紅了臉,吞吐地說:「我想,這句話可能是讚美月亮的美麗吧。等我將來出差去花蓮,作詳細的調查,再寫信回答你,行唄?」那位老兵站起,雙腳併攏,咖地一聲,行了軍禮。 場內揚起一陣熱情的掌聲和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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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菊島風情
慵懶的海鷗 自湛藍海域的嘴角,輕輕 叼起島嶼朦朧初醒的夢 以一道飽滿的美麗弧線 掠過南風的縫隙 輕聲召喚著火紅的初夏印記 金黃細瘦的光影 飛濺閃耀如奔騰的詩句 激昂地述說著關於菊島 一麻袋的寂寞心事 乳白的浪花在湛藍海水中恣意滾動 讓笑聲疊著笑聲疊著笑聲 自海洋的咽喉深處,緩緩地 向甦醒柔軟的沙灘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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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譜的日記>
喜歡閱讀臉譜的日記,就像陽光時時刻刻移動,變幻著世界上一切的人事景物一樣,我會在臉譜的左眼拿到童年的耶誕禮物,在鼻子的位置安放一個大海螺,傾聽老祖母從天堂傳來的叮嚀,我的嘴巴閉住的時間超過耳朵好幾十萬倍,這是我從臉譜那兒學來的,這樣藍色星球才不會掀起大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