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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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是的,若南已三歲了,的確是該帶他回去向他爸爸致祭的時候啦!」林文光肯定地說。 「我現在的心情很矛盾。想回去,又怕回去!」葉菲音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傷。 「所謂:近鄉情怯啊!這是自然的現象。」林文光安慰她說。 「先生不知葬在那一個山頭?」葉菲音有些憂慮,「同時,我害怕碰到王家的人。」 「不用擔心啦!先生的墳塋,絕對離不開他們村落週遭的小山頭,只要稍微打聽,並不難找到。」 林文光開導她說:「妳辛辛苦苦為王家添了一個小壯丁,讓先生後繼有人,依常理,他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無緣無故刁難妳?況且,妳純粹是帶著孩子去掃墓,又不是去分財產。怕什麼!」 葉菲音微微地點點頭,內心依然有些矛盾和憂慮,但她能不行動嗎?先生死時不能見他最後一面或送他一程已是她終身的遺憾,難道事隔多年首次回去幫他掃墓也不該?果真如此的話,她勢將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枉費先生生前對她的提攜和疼愛。 儘管島上還有她的親人,但父女感情早已決裂,親友亦已疏離,甚至,葉菲音這三個字已被島民和讀者們淡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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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是真的啦,不騙妳。嚇死我了,今天晚上我回到家,一打開門就看見房間被翻的亂七八糟,而且小偷還把一瓶喝光的飲料丟在地上,」我打斷她的話:「搞不好是巧巧喝的,她最愛亂丟東西了。」「不是啦,我問過了,而且我的電話簿和所有證件都不見了。我們懷疑是搬走的人幹的。那個看起來怪怪的光頭男,妳記得嗎?就是偷看我們洗澡的那個變態鬼。」「記得呀,怎麼會不記得。那內衣內褲有被偷走嗎?」「妳ㄚ真變態,盡想這個。」「是size不合看不上眼嗎?」「他鍾愛XL的,可惜妳不在。」「如果他想要,我可以寄兩件送他。」「好啦,妳先不要跟我扯這些,我告訴妳,更恐怖的事還在後頭呢。這個人竟然打電話到我家說我出了嚴重的車禍,還說肇事的車主跑了,他見義勇為送我到醫院,要我老爸馬上匯二十萬給他付醫療費,二十萬耶。」「電話是妳爸爸接的嗎?」「不是,是我弟弟。」「他當時一定嚇得半死。」「那還用說。後來我弟跑去跟我爸講,我爸就叫美珍趕快去銀行匯錢,還好我妹打電話到公司找我求證,錢才沒被拐走。」「還好妳妹機警。」「比這個更慘的是,我老爸竟然要我回去。他說我在台北交上壞朋友了,別人才會這麼做。我跟他解釋那是詐騙集團耍的伎倆,他說如果是詐騙集團,人家為什麼不去詐別人偏偏找上妳,而且還知道家裡的電話。唉,反正有理說不清啦,所以我大概下禮拜就回去了。」「那巧巧呢?」「一起回來啊,我們不在,她一個人混屁啊?」「說的是。」「金門工作好不好找?幫我多留意一下。」「多的是,怕你不回來而已。」 2. 美琦和巧巧經由一位親戚介紹,進了一家叫「離家五百哩」的餐廳工作,開始學煮咖啡和調酒。我休假時取得我媽同意後,就混進這間燈光昏暗到看不見手指的店裡。我喜歡待在她們店,坐在紅檜木打造的吧台前,趁老闆不在的時候喝著兩個新手調配的各種飲料,和一堆看似愣頭愣腦的阿兵哥一起盯著前方一百吋大螢幕裡播放的電影看。即使錯過放映時段,我靜靜坐在那裡,看著她們忙碌不停的身影,心裡也會泛起一陣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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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逝去的一些回憶
岳母興高采烈提起生前契約。她說,買了這份契約,往生時只要少許花費,就能免去葬儀社剝削,尊嚴地帶走這副塵世之身。 她解說時,我看見很多屍身沿著我排列。一些,停在走道兩邊,有的,寄存在一格一格的冷凍室,隔間頗似郵局租用的信箱,但多了份生冷,使我懷疑連撒旦都放棄領回他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許多屍體,一老婦雙手高舉,像打太極,手推出去,卻沒再收回。老婦胸腔凹下,一大片冰塊徐徐融化,水,滴落、滴落,床下一大塊濕漬,順勢流向走道。很多來不及存進冷凍櫃的屍體成群裝在一個一個鐵籠子,一老翁平躺在籠子裡,蓋著濕透的棉被。很多人的五官扭曲了,不知那是他們死前的樣子,還是冰凍後形變。我似走進一紛亂的屠宰場,沒有血,只是很濕、很悶。我竟然可以不害怕。 我原以為會很懼怕才是,但這裡頭的紛亂卻破壞恐怖該有的線索跟邏輯。 我跟陳裕盛走過很長一條甬道,才到終點。我認不出來這硬梆梆躺在低矮床上的人是健談、機智,甚且帶了點侵略性的林燿德。他穿深褐色襪子,腳分開的角度很完美地分叉。我忍住悲戚端詳瘦了許多的林燿德。水自天花板滴下,落在離他右額不遠的床邊,陳裕盛蹲在旁邊,把他的頭移了一移。我們也只能這樣做。陳裕盛撩撥他的髮,額頭靠在他臉上,喃喃敘說懷念的話。 陳裕盛是林的學生、朋友、死黨。而,人走的時候就只一人,誰都帶不走,誰都留下了。我沒學陳裕盛那麼做,我連碰都沒碰,我狐疑,這就是人死後的樣子嗎? 我一直想像,人死後靈魂未走,他仍在軀體,他喊,沒人聽到,他哭,人們仍把他的軀體往土裡埋、往火裡放。最後,他會是孤單的。 岳母說,許多政要大老都買了這份契約,很便宜喔,從頭期款到尾款只要七、八萬元。我快看見自己被堆埋的葬禮了。我是冷冰冰地躺在那裡解凍,像隻雞、像塊牛肉。我沒買下這份產品。我看了岳母帶來的大批文件,搞不清楚這產品是直銷、是保險?我懷疑那些名人政要死後,他們的後代同意以七、八萬元的花費打發掉那具尚有殘餘價值的屍身?我覺得非常疲憊。我感到疲憊的不是死亡、或設想死亡,而是以為能把死亡處理得有條不紊,似乎簽了那份生前契約,死亡就成了個形式,剩餘的,只是照約完成這形式。 岳母大約沒料到妻會跟我一齊抵制這份產品,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奇怪的是,她之前不是幫人規畫保險嗎,我跟妻跟子,都買了她推銷的產品,怎麼幾週不見,突然興沖沖、如發現大寶藏似地推銷起生前契約來?她說,那可以省很多錢。我訝異她的目光如是遙遠,像站在高處,眺望一個她可能已經不在的時空。保險教導我們的,無非就是這個遙遠的關注了,預期自己病了、殘了、死了。這還不夠,還得預期孩子病了、殘了、死了,更甚者,還可預期孫子病了、殘了、死了。兒子誕生不久後起,我一直在嚐受這份壓力,不得不在兒子柔美無瑕的臉上預見枯朽老死,而我們談論時,就當那只是些事,忘了它們可能、真的,會到來。 死亡,究竟會以何姿態到來呢?很多的死是荒謬的,八掌溪上,急流湍湍,那活生生緊緊扶持的四人隔沒幾小時就一片死寂。保齡球女國手縱身一躍,被討論、惋惜了一陣子,就消失無蹤。大火燒裂許多個家庭,我不知道這個慘案能佔據多久版面,能被關懷多久。這,就是死亡嗎? 我曾應某報副刊之邀,寫了一散文,弔念一位早逝的同學。他赴新加坡出差,預計返國之後完婚,竟意外亡故。我驚訝、惋惜、悲傷,他戴黑色眼鏡瘦高的身影騎在大路易機車上,往月世界看蠻荒,到墾丁看遼闊海象,到鹽水,戴安全帽、裹圍巾、披大件外套,穿梭在陣陣如雷擊的蜂炮下。我也在月世界、墾丁跟鹽水的旅途上,我還載著他,砂石車轉彎、轉彎,它碩長、巨大的車身彷彿沒有盡頭,傾斜地貼近。砂石車車身撞著我左把手,這對砂石車來說只是輕輕一斜,我已失去平衡,左手雖然夾傷,仍緊持把手。我失速滑行好幾公尺,氣急敗壞怒罵時,砂石車早已走遠。同學沒受傷,跨下機車,關心我的傷勢。後來他就不住校,回家住去,後來他就陪我四年,我每次回校,都會看見他騎著大路易機車,奔馳,騎上七賢路。 我仍無法想像他的冰冷。他沒跟任何人道別,我當他失蹤,而不是死了。 堂哥的女兒也失蹤了。我們決定讓她徹底失蹤,沒有人刻意提她。我回金門時,留意到神主牌位上沒她的名字。十幾年前我回金門時,她還是個孩子,有對兔牙,常挨著我說,叔叔,媽媽叫你到我家吃飯。金門那時候窮得可怕,我的傻瓜相機非常適時地留下佩佩、以及其他姪子、姪女的照片。我曾加洗,寄給堂哥、堂嫂。我相信,他們沒有幾張佩佩小時候的照片。寄出照片時,我因為揣想堂哥、堂嫂看見照片時的傷感,幾乎沒敢寄出,然後,我們再次掩埋佩佩,當作她未曾存在? 我雖寄了照片,但我們仍然埋了她。我在堂哥家找不到佩佩活過的痕跡,堂嫂談小孩農專畢業找不到工作,怪縣長沒妥善安排。我們再次關注我們活著的現在,我們再次把發生不久的死亡推得老遠,以為推得夠遠、夠遠,再也看不見了。 岳母沒再提起生前契約這事,改去兜銷他人。我沒瞧過半眼的契約卻鋪成紅磚道、修築成一條條馬路,我看見我走在上頭,旁邊是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哥哥、姊姊、親戚、朋友。路轉,爺爺先消失,跟著是奶奶,爸、媽、我、大哥、小弟走在路上。我越走,身高越高,鬍鬚越粗,爸的皺紋越多,媽染髮的次數也越頻繁。我往旁邊瞧,姊姊們結婚後便走在另一條路上了,我再走,大哥、小弟走上別的路,我、爸爸、媽媽在一起走了許多年後,太太加了進來,我停在原地沒走,看爸爸、媽媽走遠了,才轉進另一條路。不久後,我的孩子出現了,我抱他、他學爬、學走,現在則蹦蹦跳跳,能邊走邊歌,有時還能頂我們幾句。 我想像一種可能,當我飄高幾十公尺,當能看見這些生之路錯綜的交織、連續、斷絕等關連。我的路不止跟親人的路交會,還會交織上不相關的,不管這路如何迂迴、變化、起霧或大晴,都會通抵恆永的居所,我們以為會很輕鬆到達,因為我們已在那契約上了,不管簽名或未簽名,都在上頭。憑著我有利的高度,我能辨識路上的人彷彿沒少,卻已悄悄變更了。 悄悄變更了。一些人消失,一些人加入。 在南非,我跟符兆祥真正認識,這個認識,使我走進他的路,他也帶來他的故事。 他找我參加世界華文作家在南非舉行的年會。回台前,熱情僑胞帶我們旅遊,車上播放蔡琴唱的〈最後一夜〉。這曲是慎芝女士做的。符兆祥聊到慎芝,看到許多年前,慎芝女士就讀國中的兒子,打籃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送醫無救。符哭了,後來睡熟。這個敘說就這麼植入我腦袋。一個名女人,也只是個平凡的母親,我跟寫聽〈最後一夜〉感想,投稿來《幼獅文藝》的某作者說,這故事是慎芝女士寫的,這是她一生的寫照,這是一個悲劇。我每敘述一次,斷腸情景又一次深咬,眼珠上吊的男孩的臉,口吐白沫再不能叫爸爸媽媽的嘴,平靜如熟睡卻再不能運球上籃的身體,符陪在旁邊,跟著痛哭。 兒子死後沒多久,慎芝女士也走了。 走了,走到另一條路去。不知道那是那一條路?不知道死後,還能走在一塊兒嗎? 我哄孩子睡覺時想到符兆祥跟慎芝女士,我也想到死亡,想起這只是時間線上短短的一個段落,這段落,終將斷絕,時光仍去,去得遠,遠得可以連續出另一條線,可以忘卻這組成它的一個線段。明明知道時光是這麼走去的,我們仍只能、只願意看見近的、痛的。 這是一個大夢。夢醒,又巴望不要夢醒,不要結束。 我們何其淺薄,又何其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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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林氏貿易公司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卻能適時掌握商機,光是進口高級皮件,就為公司賺取不少利潤;其信用亦不在話下,林老先生的為人更有其獨到的一面,因此,倍受同業的尊崇。儘管公司已建立一套完善的制度,但從事國際貿易談何容易,首先必須具備專業知識和實際經驗,最起碼的英文程度更是不可缺少。而當葉菲音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時簡直傻了眼。 即使公司聘有專人擔任翻譯,但自己最低程度也要懂一點吧!倘若讓她在公司打打雜倒難不了她,她那有本事扛起這個重責大任,然而又不能讓林家兩老失望。於是她不得不厚著臉皮,求教於文光兄嫂。當然,事在人為,俗話也常說:有志者事竟成。在林文光夫婦日以繼夜、不厭其煩的惡補下,她終於能看懂一些簡單的英文字彙。復經自己不斷地努力苦讀,又到補習班參加英文補習,回家時文光夫婦又強迫她以英語交談。如此一來,可說已奠定了最基本的英文基礎,對往後的工作助益不少。 起初,林老先生幾乎天天陪她到公司,除了輔導她進入業務狀況外,也讓她認識商場上一些同業朋友。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葉菲音對工作的投入和業務的嫻熟,的確沒有讓老人家失望。除非是重大的決策,林老先生已不再過問公司的一般瑣事,由她全權處理。即使葉菲音已屆中年,但她端莊婉約、談吐嫻雅、穿著樸素,對人更是彬彬有禮。無論是公司同仁或客戶,都對她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業務也因此而蒸蒸日上,林家老少更是對她讚揚有加,不多久,她已是活躍於台北商圈的代表性人物。然而,並沒有減低她對王智亞的懷念。帶若南回去認祖歸宗,更是她長年銘記在心頭的一件事。 若南三歲那年的清明節前夕,葉菲音向林家透露要帶若南回島上為智亞掃墓的心願,馬上就得到他們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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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瞧,我朱美女別的本事沒有,最大的本事就是幻想,我靠著品嘗幻想來支撐黯淡無光的生活。 接近農曆年前,我攤開報紙想找個工作,但我發現徵人啟事只有六七格,避掉「豬狗轉售」及「警告逃妻」的欄位,可選擇的工作實在有限。幾天後,我終於看到「浯島之音」廣播電台在找一名節目企劃,興沖沖寫了自傳寄去,面試時,我吹了一張大牛皮,說了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話,隔天便告知錄取了。 偌大的電台除了我及一位女主持人外沒有別人,也沒有豪華氣派的辦公室,只有刷白的水泥牆和用輕鋼架搭建的天花板,沒有將我整個身體包覆住的高背椅子,只有一張坐起來會吱嘎吱嘎響的舊辦公椅,對著一張一用力打開抽屜它就會整個掉下來的辦公桌;也沒有堆疊如山的公文等著我批示,更沒有美麗的祕書小姐隨侍在旁,之前我所幻想的通通沒有。我的工作只需照著節目流程表按時播放帶子,偶爾打打字,寫寫廣告稿,接接電話,其他的時間就拿來看報紙和發呆,下班前再做些簡單的清潔工作即可。基本上,這種工作,我想,只要會寫自己名字的人大多可以勝任,沒什麼難的。 每天騎二十多分鐘的車穿越木麻黃環繞的環島北路,打早上九點和下午六點鐘的卡,日子過得既規律又無趣,可我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想去外面幹一翻驚天動地大事不可的念頭。但對當時的我而言,比去幹一件驚天動地還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深夜,我接到美琦的電話,「小豬,我告訴妳一件很恐怖的事,我們住的地方遭小偷了。」從她顫抖的聲音裡我依然可以感覺出她害怕的心情。「怎麼可能?家徒四壁的,哪個小偷這麼不長眼?」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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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熱情─麵茶
前(2007)年十月,住澳洲的表哥趁回新加坡之便,特別過境金門來看看幾位表弟妹,也回味兒時難忘的生活場景。 我和先生及表弟飯後,陪他逛著金城的老街,走在模範街上,他記得我的爸爸,他的姑丈最是疼他,那時老爸在模範街的街尾有名的「金門飯店」當跑堂,表哥說最懷念的是姑丈為他帶回來的「菜尾」,老媽生的都是女兒,所以老爸總是特別疼愛表哥,因為重男輕女呀!我真是十分的愛吃醋,因為老爸把我最愛的「菜尾」都給了表哥呀!我只有扁著嘴,哭著賴皮不停。 走著,在夜裡的模範街,十月,微涼,有一家豆花的店仍在營業,表哥提議要吃一碗,我說那我也要,於是我們坐在那矮小的桌椅前,品嚐著兒時最甜蜜的滋味,我的思緒則時而沈靜,時而跳躍,想著母親總是向我們姐妹訴說著,她和舅媽是如何的大姑與弟婦,如手如足,相敬相重,總是相尊吃有春(有剩之意),舅媽一家在新加坡多年,母親對他們的思念總是透過薄薄的信紙傳遞。 耳邊聽表哥說起他以前也是公務人員,曾經是新加坡派駐印度的第一任外交官,我聽了真是十分有興趣,想來他一定有很多的印度經驗可以分享,吃完豆花離開小小的店,走過模範街步上文厝內,表哥忽然問:「怎沒有聽到有人賣麵茶?」我說有賣炒好的,但泡好的好像沒有哩!表哥說以前在金門,冷冷的冬天,一碗熱呼呼的麵茶,讓人全身暖烘烘的,非常的溫暖。 可能是表哥的影響,讓我也想念起麵茶,三妹說她會炒,於是電話向她請教,聽她娓娓道來,我才發現麵茶看似不起眼的點心,卻原來功夫如此之深,第一要先用小火慢炒麵粉,用中筋麵粉即可,一般一次可炒兩斤,這樣拌攪的力量較適宜,約要炒四十分鐘,一方面要翻拌防焦掉,同時要壓散,以防麵粉結成顆粒,這樣慢慢把麵粉從白色炒成微黃,就是成功了,如果喜歡芝麻,可以先用小火把芝麻炒香,最後把蔥頭油適量先拌入炒好的麵粉,一定要用力將蔥頭油和炒好的麵粉慢慢在一起拌勻,最後再把芝麻及與麵粉同量的糖混拌在一起,即完成炒麵茶。 原來三妹的功夫,是他小兒子的奶媽傳授的功夫,那天三妹約了姐妹一起來拜師學藝,我們一起回娘家,三妹和妹婿一起擔任師父,我們分批在指導下,先學慢火炒麵粉翻拌的功夫,三妹婿見我配著鼎的尖匙把拿太尾端,他說這樣力量不夠,而且容易手酸,果然經過指點,我較容易上手,小妹婿上來實習時,他說自己有點像農夫在犁田,是一行行的,我看了說,這樣有時麵粉太輕會飛揚起來,果然鼎的旁邊麵粉跌落不少。 大姐的女婿也來見習,可見炒麵茶的魅力,大夥兒學習情緒高漲,把小小的空間擠得滿滿的,當麵茶炒好香味四溢,大家立刻拿了碗來試成果,熱開水沖開麵茶,又香又甜的滋味在舌尖流動,那個台灣回來的憨子婿還來續杯,可見三妹的炒麵茶功夫真是師父級的。 我自己試炒了一回,大嫂說還要加一點鹽,吃了比較不會有脹氣,如果麵粉有顆粒還要用篩子篩過,大姐也說母親以前教她也是要篩過,以前我對麵茶沒有很深的印象,自己沒有動手炒過,不知道原來功夫這樣深,真是一種讓人感動又難忘的冬天小熱點,金門的冬天又凍又冷,一碗熱呼呼的麵茶,讓人從心溫暖到全身,難怪長住新加坡的表哥,對於金門的麵茶如此難忘!如此想念! 因為炒麵茶,讓我們姐妹重溫兒時的甜蜜,也更珍惜這份最真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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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山高﹐只怕腿─玉山測繪業務觀摩有感
玉山主峰,內政部國土測繪中心設有三角點,作為測量控制點,依例每年均須實地檢測,有鑑於測量乃地政基礎,至關重要,國土測繪中心多次邀我隨行觀摩,均因臨時公務在身,不克參加,今年十月,總算機緣成熟,得以成行,行前內人以我平日鮮少運動,頗多擔心,我信心十足要她寬心,快樂出發。 十月一日秋高氣爽,我們在國土測繪中心林主任率領下,午後出發,途經南投水里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稍作休息,閱覽相關資訊,繼續向前邁進,下午五時許抵達登玉山前哨「塔塔加鞍部遊客中心」,承蒙國家公園排雲山莊宋主任熱情接待,夜宿塔塔加日式小木屋,山上一切自求多福,晚餐必須自理,簡單用餐後,大夥兒圍在一起,交換工作經驗,分享業務心得,宋主任打量我們這一行人,以相當篤定的語氣,告訴大家登山不成問題,並預估明天下午四時許可望抵達排雲山莊,但宋主任也說,登山不宜勉強,要有下次還有機會的心理準備,並提示起步時宜先將呼吸與步伐調整恰到好處,不必太急,行進間宜少喝水,以免大量排汗,導致體力不支,經驗之談令我茅塞頓開,獲益良多。 首次登山,心情亢奮,翌日起個清早,整裝待發,用過簡餐後,於早上七點前抵達登山口,放眼看去,山上已有數隊登山客,魚貫前進,我們共有十一人,其中有二位百岳高手,一前一後,我是新手走在中間,山路蜿蜒,盡是羊腸鳥道,體驗山不轉路轉之景況,從登山口至排雲山莊全長8.5公里,沿途設有很多棧道,依山壁而建,方便登山客行走,隨著山路高低起伏,山林景觀變化萬千,置身其間,渾然忘我,約十一時許抵達五公里指示牌,也就是白木林和景觀台所在之處,身死而形在之白木林,有些還相當巨大壯觀,在景觀台各自享用自備之野餐以減輕背包之重量,欣賞大自然風景,此時雲霧開始湧現,雲忽而在山下,山在雲上,好比人間仙境,叫人流連忘返,稍歇繼續前進,我緊跟著百岳好手劉先生之後,約於下午二時卅分許到達排雲山莊我們借住的醫療站,劉先生要我卸下背包,儘速換下衣服以防感冒,此時我才發現,內外兩件衣服全濕透了,留下難得深刻印象,約四時許全隊到齊,此時排雲山莊飄起似雨非雨,霧氣迷漫,這正是玉山特有之景緻。 排雲山莊標高3402公尺,距玉山主峰路程2400公尺,由於山路險峻,俱是碎石陡坡,有所謂走一步退半步,行進不易,一般登山客為迎接晨曦,看日出,通常須在凌晨二點前出發,我們帶上頭燈,手持柺杖約三時出發,因係殿後,山上時有落石聲傳來,極為驚險,到達風口天色漸明,離主峰約500公尺,路陡風大須借助鐵鏈扶持,最為艱鉅,約五時四十分登上主峰,火紅天際,太陽緩緩上升,強烈圖騰,大快人心。 玉山採水準儀,衛星定位(GPS)及三角高程測繪,海拔3951.798公尺,為方便記憶,四捨五入,標高3952公尺,主峰巍峨壯麗,氣宇非凡,四面皆是陡壁峭崖,南北兩側有如千仞峭巖,兩側絕壑深溝,東側則是碎石陡坡,玉山聳立於天際,彷若從雲霧中現身,壯闊的山容,令人感動,我站在山頂,電話向家人報平安,告訴內人我做到了。 十年前我服務物資處曾閱讀一則寓言「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內容大義描述回教先知穆漢默德,帶領著他的四十位門徒在山谷裡講道,他說「信心」是任何事物成功的關鍵,人有信心便沒有不能成功的計畫,一位門徒對著他說:「你有信心,你能讓那座山過來,讓我們站在山上嗎?」,穆漢默德對他的門徒,滿懷信心地把頭一點,對著山大喊一聲:「山,你過來!」山谷裡響起了他的回音,聲音終於消失,山谷又歸寧靜,大家聚精會神地望著那座山,穆漢默德說:「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於是他們起身出發,翻山越嶺,滿佈荊棘,經過一翻努力,終於到了山頂,他們因為信心促使希望實現站在山頂歡呼,「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這則典故啟發我對許多事物的認知,解決了不少困難。 二年前我奉調地政局服務,踏入陌生環境,面對多如牛毛的地政法令,戒慎恐懼,如履薄冰,深怕成為誤闖叢林的小白兔,我研讀金門土地改革文獻及安輔條例相關研究論文,深切體認,地政關係民眾權益至深且鉅,致力提升為民服務,曾有鄉親感念同仁熱誠認真,事後郵寄水果致意,有位趙姓婦人多次洽詢土地移轉事務獲致解決,專程帶來數包進口人蔘糖,為我婉謝,以客為尊,服務鄉親獲得肯定,頗感欣慰。兩年來在同仁的共同努力,我們解決了民國50年間烈嶼國中校地爭訟,平息新頭陳姓民眾、盤山翁姓民眾等地權紛爭,查處有冊無圖地籍壹佰伍拾餘案,清理更正為數不少地籍錯誤案件,農地重劃、區段徵收經充分溝通協調也都順利推展,更慶幸華僑土地繼承在華僑身分認定自治條例配套下,亦獲突破性進展,這些長年困擾地政機關的疑難雜症,均須查明原委,還原真象,翻箱倒櫃,鍥而不捨,處理過程頗為棘手,這些突破與成效,鼓舞同仁士氣,但尚不足以自豪,因地區土地問題層出不窮,錯綜複雜,我們將在茲念茲秉持「山不過來,我們就過去」,事在人為,改變創新之精神,迎接更嚴厲之挑戰,再接再厲,期不負鄉親殷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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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如今再來惋惜雖已太遲,但親友和讀者們對他的懷念卻是永恆的。」袁明教授取出手帕輕拭了一下眼角,語重心長地說。 葉菲音雙眼已紅,不一會,淚水竟奪眶而出。她哽咽地說: 「是我害了智亞!」 「不,你們都付出了痛苦的代價,只是智亞承受的壓力較重,也是所謂的盛名之累啊!」袁教授感傷地說:「既然一切都已成為事實,但願妳能好好地把孩子撫養長大,以慰智亞在天之靈!同時,妳必須聽從文光的建議,現在不是妳重回母島的適當時機,因為尚有部分不明就裡的人,把智亞的死歸咎在妳身上。等事情冷卻後沉澱一段時間,當島民瞭解到妳不惜付出痛苦的代價去追求幸福的真相時,或許,就能認同妳當初離開這個島嶼純粹是為了顧及到智亞的聲名。倘若妳當初不選擇離開這個島嶼去遷就現實的話,妳的丈夫絕對會訴諸法律,在證據確鑿下,智亞與有夫之婦通姦的罪行勢將無所遁形。果真如此,視聲名為第二性命的智亞,在承受不了種種打擊和壓力時,依他的個性而言,絕對會走上極端。假若成真,勢必雙輸。而此次即使他清楚自己的病源是因何而起,但他卻始終悲觀以對,對美麗的人間樂土一點也不留戀,雖然令人惋惜則能全身而退,甚至求仁得仁有尊嚴地走向西方的極樂世界。唯一對不起的是他高齡的母親,以及沒有等待妳的佳音、實踐對妳的承諾!」 「謝謝老師告訴我整件事情的原委,我能理解智亞當時的心境……。」葉菲音紅著眼眶,哽咽地說不下去。 為了種種因素使然,以及聽從袁教授和文光兄嫂的建議,葉菲音並沒有即時帶著孩子回到她傷心的母島祭拜智亞。然而並非她無情,與其悲悽地在他的塋前痛哭失聲,還不如拭乾淚水好好地把孩子撫養長大。相信遠在天國的智亞,必能體會出她的苦心。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很討人喜愛,葉菲音希望他長大後能有智亞一般的文采,因而取了他本名王南星的中間字,替孩子命名為「若南」。但因為葉菲音並未與王智亞正式結婚,故而只能暫時讓他從母姓,冀望有一天能帶他回去認祖歸宗,把葉若南改為王若南,好繼承智亞的香火。 林家兩老對這個異姓的小孫子疼愛有加,文光夫婦也樂得當舅舅和舅媽,葉菲音母子的加入,讓這個富有的家庭,滿佈著前所未有的歡樂氣氛。若南四個月後,老太太為了小孫子的健康,特別請教小兒科醫師和營養師,並接受他們的建議,購買進口的S26高級奶粉來補充他的營養,冀望他能快快成長。然而,當孩子逐漸地長大的同時,林家也賦予葉菲音一個任務,那便是到公司學習,隨時準備接替林老先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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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太監離開前,也沒進房再跟我爸打聲招呼,我媽留他吃晚飯,他只顧握著她的手笑盈盈地說:「哎,說真的,就別客氣了。朱太太,辛苦妳了,有空我會再來看老朱。」 媽的,握個手需要花那麼久的時間嗎?分明是老色胚加老太監一個。 意外的重逢 1. 不知是驅鬼大隊的法力奏效?還是老太監的逼退?讓一個意志消沉的人變得更積極更振作?我爸竟然能夠下床走動了。但我心裡有數,促使他病情好轉的幕後功臣就是我,在我契而不捨的照顧下,他才復原的這麼好。可我媽的腦袋打結了,鄰居的腦袋也打結了,通通都打結了,她們把功勞全歸在狗屎婆身上,完全漠視我的付出。 那陣子我家供桌上經常是清香繚繞水果滿桌,只要一聽到我媽歌頌狗屎婆的話語,我氣不過就偷拿供桌上的水果吃。我嘴也叼胃也叼,出現橘子時,三天兩頭就會少一顆,補上去,又少一顆,擺蘋果時,眼看它腐爛,眼看它蒙上一層灰,我也懶得動手。我媽經常用疑惑的表情問是不是妳拿去吃了?我回說我怎麼敢?可能阿祖下來吃掉了。她要到這種答案,經常白我一眼就不會再追問下去了。 我們家終於燃起一抹小小的生機,燃起生機最大的源頭當然是我爸爸,大病初癒的他經常傾斜著一邊身子,一邊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房間及客廳來回走動。他可以下床行走,生活起居就可以自理,生活起居可以自理,我媽就不會成天板起一張撲克臉,就不會埋怨這埋怨那的,更不會把氣出到我頭上,我的耳朵也不至於快被搞成耳背,活也可以少幹一點兒。 大夥又回到過一天是一天的循環裡,但我的前程著實讓我感到堪憂,一個前途似錦的大人物被困在父母身邊,無疑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日子悶的時候,我最愛編織美夢,幻想著我早已賣掉數以千間的房子,締造令人瞠目結舌的業績,賺了超多超多的錢後開了一家大公司。此時的我應該待在台北某間氣派又豪華的辦公室內,坐在一張可以將我整個身體包覆住的高背椅子上,眼前堆著滿滿的公文等我裁奪,外頭還有幾百個員工待我發號司令。秘書小姐會穿著短到只蓋住屁股的窄裙,露出修長勻稱的美腿,蹬著喀達喀達響的高跟鞋,推開門輕聲細語地問,總裁,您要咖啡還是茶?我不要咖啡也不要茶,我要妳坐在我的大腿上。抱歉,我差點忘了我是女的。我會頓一下說,茶好了,順便幫我發佈公告,從下個月起每個員工加薪五千塊,然後再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說好好幹我絕不會虧待妳的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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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短詩兩首
〈一〉●走過 靴步吟吟風月 您噙著心事寂寞 人生。跋涉最深 我聽得嘯嘯霜寒輕染 華髮尋覓。洛水載浮 那青衫裡的一枝羞澀 回眸。璀璨中緩緩捧起終老 〈二〉●演出 落款峰頂題跋的融雪 短短一行人生 堆砌碑塔頭顱而上 我聽得黑山白水悠悠記載 冷。以及落藉梵音裡的名字 議論紛紛的風雨句點 您功過骸骨還原 孤獨與美麗。於劇終 轉身乍現如螢火蒼空劃過的一粒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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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軼譚戲說平林驢
◎ 平林非他鄉,今金門瓊林村是也。「瓊林」乃明朝天啟年間皇帝御賜里名。 民國四十五年尚義村名沙頭、成功村名陳坑、碧山村名後山…。村名沿革自古有之。 話說金門傳統聚落多有動物封號;古龍頭鴨、半山牛、山子兜狗、平林驢…,屢見不鮮。封號由來各有不同,也各有典故。 明清兩代,瓊林鄉賢輩出,登榜進士人數佔金門六分之ㄧ強,在朝為官自然代有人才出。封建年代所謂「山海歸大夫」,為官者眾村里不免包山包海;清朝康熙二年,瓊林村土地四至:東起石船頭(今太武山中唯一紅綠燈處)、西至後半山,南起沉太武(今賈村)、北至浦邊蔡家地,整個金門蜂腰部盡為瓊林蔡氏家族所有。北面海除了蚵田還有鹽田,南面海他村捕魚還得送繳部份漁獲。封建權勢莫此為盛,也就因為這種不可一世的權貴,才有「平林驢」的出現。 瓊林官家子弟,有愛看戲者,每每騎著驢子遊走各鄉里觀賞鑼鼓喧天、熱鬧的野台戲曲。一到現場,總喜歡將驢子順手拴在戲台的柱子上,等待人家的招呼,往往也都獲得貴賓款待,同時將驢子解往旁邊飼以草料。照此模式經年,賓客皆歡、相安無事。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村正在舉辦隆重的慶典,一樣搭起野台,準備連演三天廈門歌仔戲。該官家子弟依例又騎著驢子來到戲台前,依例又將驢繩綁在戲棚柱子上,坐在驢背上等候招呼。不知是慶典主事者太忙,抑或村子裡沒人認識這號人物,眼看好戲即將開鑼,始終不見有人上前招呼,當然驢子也沒有離開戲台。 等著等著,歌仔戲開鑼了,「鬧台」的鑼鼓嗩吶齊鳴,聲勢震天。可憐驢子生平從未受過如此震撼,頓時四腳離地,急著逃離此一「熱鬧」現場,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驢子調頭奔逃的同時,一根戲台前柱就這樣硬被扯倒。此時,被驚嚇的不只是驢子而已,台上台下驚慌失措,不作鳥獸散也難。 沒了舞台、觀眾當然戲也唱不成了。只是從此「平林驢」封號不脛而走,金門又多了一個有動物封號的村莊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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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與牛車
牛車曾是農村主要的生產工具,如同軍人的槍,文人的筆那般重要。因為牛車不論水田裡、小農路都能通行無阻,而且不受能源危機的影響,的確,牛車對早期的農村有很大貢獻,各種農作物的收穫必須由牛車載運回家;耕耘季節,農具也須由牛車載運到田裡。所以牛車是農民最大的本錢,有了它,一切農事沒問題。若沒有田地,有一部牛車也可做為謀生工具,所以當時牛車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對它,我們有一股莫大的感恩,雖然在時代的進步之下逐漸遭淘汰,但其功績卻不可埋沒的。 牛車比樓房還拉風 農家有一部牛車,比現在有一棟樓房還拉風,並不是一部牛車的價值勝過一棟樓房;而是那個時代,牛車比現代化的樓房還要少。沒有牛車人家的不便與有牛車人家的喜悅成強烈對比,一部牛車需要好幾年的豐收及省吃儉用才買得起。當牛車做成之日,全家大大小小無不歡欣鼓舞,比迎娶媳婦還令人心忻;因為家有男孩,必定娶媳婦;家有種田,卻未必買得起牛車。反觀今日家家戶戶買轎車是輕而易舉的事,沒有什麼值得興奮的。牛車二側漆上大紅色的充滿喜氣,豈是今日農村所能見的喜事,於是搭一座車棚,以免遭受風吹日曬雨淋,每當過了農忙期得替他洗刷一番,以保持常新及增加使用年限。沒有下田的日子,小孩最喜歡的地方,當然就是牛車上,一把泥沙,幾個空罐子就可以在牛車上渡過歡樂的童年。牛車也是最好的現成床鋪,夏日中午,放在樹蔭下,一群人便坐在牛車上聊天或睡午覺,滿足豐收夢;小孩則躲在車底下,編織童年的夢。晚上則放在庭院裡,掛上蚊帳,看守堆滿在庭院裡的稻穀。 材料必須精挑細選 做牛車的師傅可得憑真功夫,沒有機器的時代,樣樣都得依賴雙手;材料必須挑選上等木材,才能承得住豐收的重量,硬又不變形才是牛車的適才適料,一般都以「溪柔」或「九層」種的木材,硬如鋼板,鋸子、刨刀必須鋒利無比,才能做成所需的形狀,因此一部牛車可使用十年以上,而不必送修,比今日以鋼板做成的汽車還耐用。只是老牛緩慢的腳步永遠趕不上機器轉動的速度,做牛車的師傅不得不被摒棄於三百六十行之外,而實際上也沒有農家願意花錢去買趕不上時代的牛車,只有現存不多的牛車,讓人們發思古之幽情。 駕著牛車,載著全家的歡樂,走向田園豐收去,到了田裡,牛隻放牧在水溝邊、田埂上;大人則在田裡幹活,小孩則在屬於他們的泥巴世界裡,反正弄髒衣服是他們的權利,洗衣服是母親的責任。將收穫堆上牛車,去時空車,卻都能滿載而歸。家人的耕耘,老牛是重要的幫手,牛車是不可或缺的工具。當夕陽西下時,牛已吃飽,大人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小孩的衣服也被泥巴掩蓋了原來的顏色,於是全家又搭著牛車,徜徉在鄉間的小路上,滿載喜悅而歸。 牛車是農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農村的象徵,所以有牛車的地方,就充滿了農業社會本質的芬芳。 牛車將會成為古董 時代的進步,新的取代舊的是必然的現象,除非陳年老酒才會令人覺得「愈陳愈老愈舊愈古愈好」;的確,新的東西總會引起人們的興趣,因此牛車被機動車取代也是必然的現象,還有抽水機取代了水車,塑膠雨衣取代了棕蓑,要留也留不住。只是若就此任憑它埋沒在無情的歷史軌跡裡,有些不忍,於是抓住它的影子,努力的尋根成為現代人重視的工作,博物館裡留得下古物,卻留不了先人的汗水。而且生活的享受往往會腐蝕人們的本性;吃著白米飯,誰也不願意去回想用人力帶動的打穀機,在烈日下雙腳拚命的踩動是何等景象,汗水與穀粒齊下是何等辛苦。牛車又豈能敵得過快速又不疲憊的鐵牛車呢?所以有一天牛車定會消失在農村,只有保留在博物館裡做為人們尋根的資料。 牧童牛背短笛難覓 小時候總是喜歡看大人耕田,農人的吆喝,老牛的喘氣,餘音猶繞在三十年後的耳際,未曾間斷。因為牛與牛車也是農村小孩生活的一部分,只要坐在牛車上或騎在牛背上,一切便感到相當滿足。假日裡牽牛餵草,騎在牛背上的那一份灑脫與悠閒是沒有其他事可比擬的。在古詩古畫裡,牧童短笛的景象會出現在我們的身上。由於個子小,牛背高,爬不上時,總會先將牛趕下水溝,此時牛背與岸上齊高,可輕鬆由岸上一躍跨上牛背,再由斜坡地方將牛趕上岸來。牛餵飽以後漫步回家,牛與我兩相喜悅。因與牠相處久了,牛也懂得人性,而樂意的讓小孩當牛上英雄,沒有養牛人家的小孩會投以羡慕的眼光,有時也會要求讓他享受一下,童稚的心靈總願將快樂分享童伴。而今農村的牛已少了,三,五隻點綴在農村小路上,顯示其「老兵不死」。 牛糞越多農村越富 昔日農村的小路上,到處都堆積著一堆堆黃色的牛糞,一群蒼蠅附其上,獨角仙也會在那裡挖動,人們稱它為「牛屎龜」。遇雨則隨雨水到處飄流,真是遍地黃金,影響村容觀瞻,也破壞了衛生;然而農民卻喜愛它,如同喜愛自己的作物,因為那是芳香的,農人會拿著鋤頭扒起來當堆肥用,所以牛糞的痕跡愈多,表示農村愈富有。小時候常陪著父親帶著鋤頭、畚箕,順著道路找尋牛糞,將之扒起來集中在不礙觀瞻之處,然後再駕著牛車一一載運到田裡。有些人家為了肥水不落外人田,車上隨時備有畚箕與水桶,以便適時的接住剛離牛身的糞與尿,帶到自己的田裡。因為那時化學肥料還是一項奢侈的東西,難得幾家能買得起,所以牛糞便是最好的肥料。 牛糞也可當粉牆用,因其中含有纖維,富有韌性與黏性。以前農村的房子都是用竹子蓋起來的,牆壁是用竹片拚成,再用赤土、粗糠、牛糞攪拌後塗上去,上面再刷上一層白色的石灰,不雅的牛糞便包在裡面當無名英雄,這就是先民們用以遮風避雨的房屋。如果用紅磚砌成,屋頂用水泥瓦覆蓋,人們便稱之為「瓦厝」。如此已夠「巍峨壯觀」了,新居落成,金聖嘆曰:「不亦快哉!」農人亦「不亦快哉!」可是這種豪華的住宅幾家能夠呢?大部分都是以稻草蓋在屋頂上,一年、二年後,稻草腐爛了,再在上面覆蓋一層新的,隨年代之久,屋頂愈來愈厚。只是今日農村已不復見此種景象,高樓大廈取代了竹屋,牛糞當堆肥農人都嫌髒,因此也只有日漸式微了。 牛是最好侍候的動物 牛總是賣力的幫農人們工作,而侍候牠卻是甚為簡單,只要青草或乾稻草就可以。冬季缺乏青草,便以乾稻草餵之。當水稻收割後,稻穀運回家,稻草便留在田裡晒乾後再載回家,堆成陀螺形的稻草堆,晚上抓一把放在牛舍裡,就可解決牠一夜的糧食。看來再也沒有比牛更好侍候的動物了。只有在農忙期才給予加菜,加菜也只是一些地瓜、鳳梨渣、米糠、麥片之類而已。所以假日裡農家小孩的工作就是割草餵牛,一方面也順便將田裡的雜草割除,因此田埂上的雜草永遠長不長,不致妨礙農作物的生長。而今農家少有養牛,小孩也不必割草餵牛,田間事也由農機取代,因此小孩失去了原是樂園的廣大田園,也失去了彩色的天空,嗅不出泥土的芳香,是幸福天地裡的「失」。而鐮刀伸不到田埂上,雜草也樂得可任意生長,爬過田埂,爬到了田裡,與農作物爭天地,就只有依賴除草劑了;排水溝沒有牛的踐踏清除,雜草也生長的特別快,影響排水,遇雨常氾濫,政府每年總得開支龐大的經費加以浚渫,令人不禁懷念牛的好處。 牛車也有光榮的歲月 尋找與保存先人遺留的古物,發揮固有的文化精神是現代人很重要的一件工作,五十年前,三十年前,或是更遙遠的年代,先人所使用過的每一項文物,都足以引發人們短無限的興趣。一塊銀元,一個石臼,一部水車,都足以令人猛按快門而沈思,撫摩再撫摩,益感先人生活的艱辛與智慧的結晶。畢竟先人走過的路是一條奮鬥的歷程,可以啟示子孫永不忘流汗的日子。 牛車在今日也許還未達到這種令人思古的年齡,因為在農村仍然可見,只是數量逐漸在減少,而且所見與三十、四十年前有所不同,只有老牛的喘氣聲是相同的,唯已無法引起人們的共鳴,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走向不知的未來,逐漸遠去的聲音隱沒在沒有節奏的馬達聲裡。現存的牛車,其輪子也改成鋼板橡膠製成,算是傳統與創新的組合,不像以前純粹是以木材製成,由軸心伸出十六支木柱,聯接外面的圓輪,在地面滾動的表皮再覆以一層鐵皮,保護木材製成的圓輪,因此壓過泥土面的道路後,總是陷入二條深深的小水溝。如今這種輪子已功成身退,不再連接在牛車上,而是被人們裝在圍牆上當裝飾物。所以這種輪子的軌跡已不復見,道路上那二條深深的小水溝也被柏油所掩蓋了;輪子上了圍牆,道路也不再是屬於它的。雖然無情歲月淘汰了它,但也可以在圍牆上向人們炫耀它曾有過光榮的歲月。 珍惜過去的貢獻 牛與牛車是農業社會裡人們最忠實的朋友,可是時代的進步,人們已逐漸遠離它。不管未來的發展如何,牛與牛車曾陪伴人們走過艱辛的歲月,這份貢獻是不可埋沒的。因為若沒有流汗的耕耘,豈有豐收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