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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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紙短情長:彷如家書一般來自島鄉的訊息
半張報紙與油條的滋味 隱約的印象,在還沒識字之前,村子裡的雜貨店,清晨油炸出爐的酥香油條,老闆通常就用半張報紙對角折成三角形,塞進香噴噴的油條。那是我記得關於《金門日報》的最初印象。當然,清貧年歲,油條不是天天能享有的美好滋味,在那個連紙張都珍惜的年代,報紙發揮了多功能用途,不僅於訊息的傳遞。 1961年出生的我,推算起來,四歲那年我們的島上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份報紙。 真正感受到《金門日報》的存在是小學五年級,自台灣返鄉教書的年輕老師姜千家,擔任我們的班導,也教國語。他寫得一手好看的字,並擅長繪製美工圖案,是我喜歡、也欽佩的老師。他私下把我的作文投稿金門日報,並在刊登出來時,張貼在佈告欄上表揚。初次見到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印刷在家鄉的報紙上,驚喜萬分,而且後來還收到報社寄來大約七、八塊錢的稿費,初次理解到原來有投稿這回事。 後來,村子增建了一棟民眾服務社,乏味的課本之外,多了一處可以閱讀書報雜誌的地方,那是學校之外最吸引人的空間。才發覺了報紙比雜誌更吸引人,在一切都匱乏的時代,報紙大約是唯一獲得島嶼之外世界訊息的來源。特別喜歡看《中國時報》及《聯合報》,尤其是副刊,基本上一定從頭到底,一字不漏,即使面對一些深奧艱澀、未盡理解的文章,也不捨放棄。囫圇吞棗。 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 因二哥和民眾服務社的幹部交情好,偶爾帶回服務社清理過期的報紙,便在那時候養成剪報與收集文章的興趣,偶爾也替連載的瓊瑤小說自繪插畫。有一陣子二哥的朋友每日剪貼連載一篇名為《浪花》的瓊瑤連載小說,貼成厚厚一大本,央求我替剪報繪製插圖,我就利用每天傍晚在剪報旁的空白處塗塗抹抹,會對這部小說記憶清晰,應該是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完成時看他興奮的樣子,我也莫名開心,彷彿我和瓊瑤都成為他的珍藏。 氣候的緣故,從台灣運來的報紙,有時候長達十天半個月都不見更新,那是段難熬的日子。每天下午放學時,丟下書包即衝到服務社去翻閱新報紙,但只要見到主任朝我搖搖手,就知道希望落空,只能懊惱的重複翻閱已經翻爛的舊報紙。但幸好,還有一份《金門日報》維持著每日更新,從不缺席,即使沒有彩色好看的圖片或插圖,單薄的一大張,也足以打發掉半個鐘頭的時間。除非有什麼特別等待的訊息,一般習慣就直接翻開副刊版面閱讀,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偏愛文藝版面,對於政治、經濟新聞興趣沒有那麼濃厚。 升上國中,民眾服務社仍然是課餘或假日必須前往探尋的地方,離家近,而且通常閱覽室的人不多,有時藉口去服務社溫習功課,無非就是去找尋一些課外的書報雜誌,打發無聊的青春時光。有一回學校的月考在即,我仍習慣性的往服務社裡鑽,不巧與班導翁炳賜老師碰個正著,他知道我喜歡閱讀,但仍然嚴厲的指責我應當以功課為要,看書報,考完試再來不遲。翁老師對我的啟發良多,國二時受了雜誌的影響,我在班會提議創辦班刊,大部分同學一頭霧水,只少數幾位也喜歡寫作看書的朋友投了贊成票。經過翁老師積極向校長及教務處爭取了包含白報紙、複寫紙以及學校的鋼板油印機,但附帶的條件是功課絕對不能落下,每學期定期出版一回,只能利用課外活動及週末假日進行,並且要分贈各個班級,也邀請他班同學一起投稿。我數理科成績不好,花了不少心思在寫作畫畫,國三時分班,沒能擠進好的特殊班,只得黯然結束班刊編輯大夢。 副刊情牽島嶼的一道聯繫 離開島嶼之前,《金門日報》扮演著島鄉訊息的傳遞者,在那個封閉、戒備森嚴的時代,除了生活周遭,基本上五百米外的事情,我們可能一無所知。薄薄一大張報紙,已然是島上能夠獲得最新訊息的平台了。既然來自台灣的報紙常常延誤,而《金門日報》適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時佔據近半版的電影廣告,無疑提供了一個令人動心的區塊,順理成為副刊之外最吸引人的版面。電影廣告刊登了各家戲院當天播放的影片,咱村子裡幸運的擁有一家「金西戲院」,我們得以就近觀賞電影。口袋空空的年代,總還是有各種出入戲院的方式,有時是利用散場前的空檔,守門的阿兵哥已離開崗位,可以自由進出;大部分是守在戲院門口,等候著認識的村人或尾隨阿兵哥帶領闖關,一張票不成文的可以帶一位小孩入場,後來回想,這規矩也許是我們自己訂定的吧,但看守門的阿兵哥心情而定。電影與報紙同時餵養了我們這一群在匱乏與清貧之間,海綿一樣吸取現實與夢想的資訊來源。 至於後來,成為我們這一輩遠離島鄉的四、五年級世代,《金門日報》副刊成為與島嶼最情牽的一道聯繫。文字的力量實在神奇,有形無形的拉扯著遠鄉與遊子的一縷鄉愁。 2006年春,應楊樹清代邀,加入《金門日報》浯江夜話筆陣,七人輪番上陣,每週一文,我同時替專欄設計每月一組配合報紙印刷條件的高反差黑白刊頭,設計時偶發聯想,順道題了一組小標語「秉燭論劍.夜夜鄉心」配合夜話專欄特質,標語一直延續至今。其實我始終沒理解,當初樹清兄為何會找我參加筆陣?長久以來我專注於平面設計領域,甚少提筆寫作,甚至不記得投過幾回稿?當時衝動的接下任務,應當是設計工作實在過於忙碌,想說有機會轉換一下心情,忙裡偷閒寫點文字,或許能獲得不同的樂趣,何況還是為家鄉的報紙呢。套句現在的講法,我這人也算韌性,原本就幾乎年終無休的設計工作,再擠進每週一篇的專欄寫作,踏踏實實的把每天忙到渾然忘我。 持續了近三年的「專欄大業」,很自傲的不曾脫稿或開天窗,至於專欄之外,每個月設計的一組專欄刊頭,在後來我出版《看不見的風景──金門視覺設計紀實2002─2020》一書時,特別收編了這一系列專欄刊頭的設計,留作紀錄,也回溯與家鄉報紙的一段連結。 記得初次與楊樹清在台北見面時,他遞給我一份影印稿,是發表於《金門日報》副刊的一首新詩,著實嚇了一跳,那是我服兵役前,為了申請國民乙種兵身分爭取縮短役期,提前辭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返鄉參加自衛隊受訓時,百般無聊,投稿金門日報的詩作。年輕的十九歲,輕狂自視,又深受彼時神州詩社武俠詩風影響,以〈回江手勢〉為題的一首詩,不想二十年後,從樹清兄手上接過這段遙遠的記憶。難免有些心虛,但樹清兄兩度在為我出版詩集作序時,提及這首詩。 緩慢與昨日 步入中年,才嘗試投稿《金門日報》副刊,後來累積發表的作品,出版了包含散文:《柴門輕扣》《無江》,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換》。可以說金門日報副刊,提供了島上的寫作人一處可以適性抒發的文學園地,培育出無數熱衷於文字創作的作者與出版品。對於像我們這樣一座處於台灣文學邊緣的邊陲島嶼,能擁有一份屬於自己家鄉的報紙,算是福份吧。 來到網路世代,國內的紙版媒體發行量銳減,處於弱勢的文學副刊,往往成為紙媒續辦乏利、棄之可惜的窘境,兩千年之前的文學盛世已式微。而《金門日報》副刊能夠持續維持每日一版,為金門文學維繫了一片珍貴的文學森林。曾經一度傳言要停止副刊版面,我想那將是大部分鄉人的憾事,無論寫作者或是閱讀者,沒有副刊的報紙,將靈魂盡失,遠離人心。幸好傳言沒有成真,所以至今,我們仍幸運的可以每天從副刊閱讀關於島鄉的文學風采。 兩千年前後,北市金門同鄉會李台山理事長邀我加入同鄉會理事,因此獲得金門日報寄贈報紙。禮輕情誼重,一份來自家鄉的定期報紙,對於旅外鄉人而言,有著莫大慰藉。透過一份報紙連結了島內與旅外的鄉情,收到報紙,如同收到一封家書般的愉悅。時時提醒自己,海的彼端,家鄉一切安然,以從容自適的步履,日日邁進,島上的鄉人正安逸的享受空前美好的時歲,多麼珍貴而濃情啊,來自家鄉的報紙。 一份島鄉報紙,傳承60年,無論戒嚴或解嚴,就整個世代而言實屬珍貴難得。而我們幸運的與報紙共同經歷了一甲子歲月,即使每日清晨電子版率先曝光,但紙版報紙是一份鄉情,如同家書一般,誰能割捨來自家鄉的那一紙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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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翁小檔案】詩&影像虛實交晃
翁翁,本名翁國鈞,1961年生於金門盤山。 平面設計專職,曾任職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美術設計、時報出版公司美術主任、龍圖騰文化創意總監。 現主持不倒翁視覺創意,文訊雜誌、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藝術顧問,金門文藝執行主編。 2006-2013年、2024年至今,兩度執筆《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 專職於平面視覺設計,兼涉獵攝影、插畫、文字創作,歷來經手書籍裝幀設計超過六千餘種,著有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晃》,散文集《柴門輕扣》、《無江》,長篇小說《睡山》及設計集《看不見的風景》、《書的容顏》等。 曾獲「平面設計在中國」佳作獎、中華民國視覺設計書籍設計金獎、台北國際視覺創作設計金獎、中國華語金曲獎最佳設計獎、文化部出版金鼎獎、浯島文學獎等。圖:視覺設計翁翁(右)與雕塑家夫人詹素嬌(左)合影。(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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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我曾經是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民國62年3月我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地包括屏東連部(在陽翟龍陵湖附近)、沙美憲兵隊(位於張文帝洋樓)及鵲山交管哨(現今八二三勝利紀念碑)。和所有駐防過金門的戰友一樣,那段青春歲月,我結交了許多共患難的軍中袍澤,以及金門的民間友人,一起經歷冷戰時期,所謂「單打雙不打」年代的戰地生活,也因而淬煉出難得的人生閱歷。民國112年2月24日我曾在《金門日報》副刊撰文追憶這段多姿多彩的往事:〈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西屯的風還在吹嗎? 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於是,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從防區的裝備保養、綠化金門、果化金門、養豬種菜、心戰傳單設計、戰技測驗以及軍法教育等等競賽,本連只要入選前三名,沈連長都會要求發稿見報。也許連長與報社關係良好,幾乎有稿必登。民國63年5月8日的一篇〈長江憲兵模範典型〉特稿,登出時不但圖文並茂,本人還被冠上「本報特約記者」。 此文一登,不但建立我在憲兵連的文膽地位,沈連長此後在公開場合一律稱我「名記者」,與沙美、陽翟地方人士的聚會酬酢也經常邀我出席。在那保守封閉的的年代,又是戰地金門,懂得品牌行銷的軍官如沈連長,的確少見。 當了35年的新聞官 或許,與正氣中華報的這段因緣際會,引領幾年後我的生涯規劃。民國七十年我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我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同時,在這些工作崗位上,我有幸結識早年正氣中華報的社長王秉權、李思炎兩位先進、張興中特派員以及更多曾在金門服務過的復興崗新聞人鄧子麟、黃惟棟、李吉安、李紀岡、王智平等。他們都曾經是我的工作伙伴,更是一輩子的良師益友。 恭喜金門日報走過光輝榮耀的一甲子。本人有幸沾光,參與其中一小段,雖微不足道,卻可引以為傲。也祝福金門日報繼往開來,深耕浯島,滋養吾民,邁向下一個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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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豐小檔案】寫了35年新聞稿
陳永豐,作家,媒體人,政務官,擔任過文化部政務次長,金門文化獎評審。 1973年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防沙美張文帝洋樓。並擔任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與正氣中華報這段因緣,引領了陳永豐幾年後的生涯規劃。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他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 1970年代曾任《世界電影雜誌》總編輯;宋楚瑜擔任新聞局長時通過特考進入新聞局,任職電影處及新聞處長。 陳永豐的主要著作包括散文集《遙遠的天堂》、《望鄉天使》,內容包含在南非的觀察記錄,以及台灣島的行腳見聞,風格兼具圖文之美與對鄉土的深沉關懷。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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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若隱若現的童年記憶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 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 金門日報社,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 小時候,爸爸曾經帶我一起去報社,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只有我們一台機車,頭燈塗黑一半,伴著整排路樹後方透著的月光,彷若航行在暗夜大海中的小船,道路顯得特別遼闊,四落寂靜,只有機車引擎聲、蟲鳴聲。我們父女倆倒是心情歡快,我充滿好奇像去郊遊,爸爸則是在凡常的工作日程中增添一位同行的小跟班。 出門前擁抱媽媽道再見 當時的我年紀還小,對報社沒有太多印象,只覺得報社離我們金城的家很遠,騎機車要好一會兒才能到。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到爸爸下班時通常已經夜深,我像小狗一樣識聽爸爸的車聲,有時熱情趕上開門迎接,有時故意躲貓貓等著讓他找我。 白天的時候,爸爸常常伏案寫稿,也要外出跑新聞,記得有一次爸爸在寫稿時我去吵他,他溫柔的對我說寫多少字能賺得一塊錢,我一面想原來寫字可以賺錢,一面想爸爸好辛苦,要寫那麼多字才讓我們有錢花用。 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 過去在黨禁、報禁的年代,是年輕後輩難以想像的媒體生態,金門不能收聽廣播,臺灣報紙要等飛機到了才來,基本上形同晚報性質,也鮮少出現有關金門的報導,電視新聞也是,皆以臺灣社會為主流。作為地方報紙,金門日報即是金門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政令宣導、地方要聞、婚喪喜慶、藝文發表,是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媽媽身邊隨她看報,從標題上認得許多字;國小階段,老師非常鼓勵我們寫作投稿,金門日報的小學生園地刻印著無數學童的萌芽創作,至今依然蓬勃,那是一種氛圍、一個苗圃,一日的刊登,長久的扎根。 我從高中離開家鄉,至今已數十年未曾再長住金門,在金門長大的我,心底鋪著對故鄉的戀慕,童年記憶裡有好多幸福畫面;時過境遷,但深刻的滋味猶然令人沉醉,回到當時的城鎮、街道,如昔的景物喚起心中懷想,那些面目全非認不出來的,則帶來無限惆悵。金門日報的牌樓還在那兒,我的父親走過多少次的足跡也在我心裡,那個時代的報人風骨燃著父親對新聞工作的熱情,這個時代的金門日報也將以美麗姿采繼續邁步,開展新的未來。 附記:上個世紀的我從小在金門長大,有一位在金門日報社擔任編輯主任與記者的好父親。這個世紀的我已年歲漸長,住在臺北,從事教育研究工作。文章裡寫的大約是民國七十年代的舊事,藉此映照出金門日報在父親與我的凡常生活中,留下的暖暖光影。 (顏靜筠,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博士,已故金門日報編輯主任、代總編顏伯忠先生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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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 總想盡力拼湊出,關於父親完整的金門記憶。不止為父親,也為一代人,一個時空,一段真切的歷史。 創辦《曙光文藝》並擔任中國詩歌藝術學會理事的作家楊正雄,在金門時因投稿而結識時任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的父親,並在回台後繼續保持一段時間聯繫,近幾年,我有幸以女兒身份為橋樑,再次聯繫上這位前輩作家,讓父親在金門的身影和對文學的追尋,得以透過當年兩人的文學之路和戰地情誼,而更加清晰,歷歷在目。 楊正雄回憶,他在823砲戰之後隔年的民國48年,前往金門服役於空軍高砲部隊,因投稿正氣副刊而結識父親蘭鴻鈞,當時為副刊主編的父親,很鼓勵他寫作,但後來楊正雄被調至金防部作戰中心,那一年的九月三日砲火還非常猛烈,戰情持續緊繃,位於山洞之中的作戰中心被管制,便無法再和父親聯絡。 楊正雄還記得,當時《正氣中華報》的舊址,位於金城的中興路上,是一棟兩層樓房,父親和同僚就住在樓上。他幾次和父親約在報社一樓的交誼廳碰面,交稿時,父親告訴他,「因為報社沒有稿費,我請你吃飯」。兩人便聯袂到光前路「鍋貼大王」吃鍋貼(現在沒有了,光前路也接中興路),再轉至中興路的集成餐廳喝高粱酒,把酒話文論藝。 楊正雄回憶,吃鍋貼的地方,應該是中興路或民生路兩條路交叉處,因時間隔得太久,記憶可能有些模糊,只記得父親招待他去食堂、吃鍋貼和高粱酒。但一直記得父親對文學、對人都熱情,也非常感念父親當時鼓勵他寫作。 環繞著戰地文學記憶 50年前後,父親和楊正雄兩人相繼回台,父親再進政戰學校高階進修,還和楊正雄兩人在台北火車站兩度不期而遇。後來,父親至中華日報南社續任編輯,楊正雄則創辦了《曙光文藝》,除了邀請父親擔任編輯委員,並轉向父親邀稿,回應了當年的文學情誼。 民國50年間,父親蘭鴻鈞便以天鴻、蘭君等筆名,陸續為《曙光文藝》發表《地之戀》、《金門雷虎》、《盲動》、《我也談青年典型》等文章。其中《金門雷虎》和《地之戀》都環繞著金門記憶,《地之戀》更以小說形式,藉一對祖孫對金門與臺灣土地的想望與對話,表露了對身處土地深深的情感。 幼年,我就知道父親在金門有舊識朋友。 某一年,我和母親在家,收到郵差先生騎著單車送來,一把金門廢棄砲彈製成的菜刀。鋼製菜刀,發出亮閃閃的白光。 又一年,我和母親聯手從郵差手中,接獲一條碩大的醃製黃魚,黃魚用泛出油漬的黃褐色油紙包裹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黃魚。 我知道,台灣沿海很少見到黃魚,台南菜市場魚攤上,不是虱目魚、鯽仔魚,便是白帶魚,或幾尾活蹦亂跳的土虱。 父親總愛吃花生糖、貢糖,常說蚵仔麵線,要蚵仔新鮮大顆,且不勾芡才好吃;想奢侈豪華時,帶上一家人上街吃碗牛肉麵。那時,我還不知道金門牛肉麵的風味有多醇厚。 我總在父親身上,看到了金門海風留下的幾抹黃沙,嗅到了金門記憶的種種餘味。 幼年,我也對家中客廳牆上掛著的一幅字,和對牆上,一隻奇特的節肢動物甲殼標本,感到十分好奇。書法知道是出自于右任大家筆墨,也是正氣中華報刊頭的題字藝術家;而那隻看著彷彿戴著頭盔、有隻長長尾巴,原以為可能是龍蝦,但又覺得不像的奇特甲殼生物,在記憶中幾番泅來,和資料照片比照,並和兄姐幾次討論後,終於恍然大悟:那是金門鱟,是分布在太平洋西岸,沿瀨戶內海、浙江、福建、金門、臺灣直至蘇門答臘,存在千年歷史,被稱為海洋活化石的金門三棘鱟。那是,跟著父親從金門返回臺灣,追尋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了。 原來,父親早已把那段戰地歲月的記憶,和對金門、對身處土地的感情,都掛在家裡牆上了。一如我所知細膩的父親。 這日,寫著文章,想著父親,想著金門、台灣和周遭島嶼的故事;想著一代人、一段歷史;土地間的幾段漂流和幾番捍衛,關於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張拼圖,也是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終於完成,心裡難免添上幾許震動。 這夜,新月如勾,繁星在閃爍。想我,也和父親一樣,一起沉浸在文學之海,和料羅灣的一彎月色之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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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報臉譜】 張瑋儀 在詩人與學者之間
張瑋儀,學者,詩人,作家。 台灣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佛光大學語文學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宋代詩學、道家思想、數位敘事、意義治療學、旅遊文學。開設中國文學史、西方詩選、現代散文選、資料庫應用與地方創生等課程。主編《旅食漫遊讀宜蘭》、《宜蘭文學地景走讀》、《書院文學與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於《2000台灣文學年鑑》採訪報導年度十大作家。 曾獲報導文學、新詩、小品文之文學獎項。參與多項金門藝文活動,協助李錫奇畫作策展、協助編輯《洛夫禪詩》,〈呼喚者的紀錄片:側寫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發表《幼獅文藝》、〈故事中的故事人:雙寫報導文學家楊樹清〉發表於《金門文藝》,於楊樹清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時任助理編輯,並綜理校史編纂及照片歸檔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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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薰小檔案】 用文字留下烽火印記
蘭薰,專欄作家,媒體人。1968年出生於台灣台南。 蘭薰的父親蘭鴻鈞,童年在福州成長,1949渡海來台灣,復興崗政戰新聞系三期畢業,是後來當上聯合報總編輯張作錦的同期同學,1956前後,以軍中文職派往金門,於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任職,工作內容包含社內守住發報台、收發電訊、採訪與編輯,並主編正氣副刊,是真正歷經823砲火戰場的戰地記者。雖不需拿槍握砲,親上戰場,四十四天親臨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仍是驚濤駭浪。 為了尋找父親的記憶拼圖,2022年夏天,蘭薰第一次搭機往金門,腦海浮現:「那時,臺海周邊、太平洋濱及天際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到,數天之後,台海及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飛機離開海岸線,一路往西北陸地方向飛去,空中巴士在我們的領空自在翱翔;往下俯瞰,臺灣海峽白色浪花點點跳躍著。我們正從我們的島,飛向孤懸海外另一個我們的島──金門」。 一家新聞尖兵──受父啟蒙,愛山林藝術海韻,也鍾情文學,蘭萱、蘭薰為媒體姐妹檔。 1993年,蘭薰進入自立早報主跑藝文新聞,曾任職中時報系、勁報、張老師月刊,於青年日報書寫「歲月浮光」散文專欄,風傳媒書寫表演藝術評論,悠遊於表演藝術和散文之間,惟願歲月更迭,世事流轉,以文字留下印記與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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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讀報如歸
在他鄉, 細品猶不忍、再聞又情怯。 以一張報紙辨識時間的方向, 如同指北針, 在陌生的海圖上亮起微光。 讀報金門,伴守一甲子, 見證硝煙與潮汐的燈塔, 也映照尋常人家的炊煙與談笑。 在書桌與講堂之間, 總有個字、總有道光,喚歸, 圖書館的灰塵、航站的時鐘, 都不及報紙翻頁的沙沙聲 來得親切。 島嶼的心跳,他們說 一頁頁、字句間 將離散的人 輕輕牽回。 新聞裡有島的身影、市井笑聲, 文字外是奔走的、熬夜的眼神, 一併攤啟於沒有海味的清晨, 方寸之中、變與不變 戰地的肅穆,轉為和平的對話; 渡海的驚心,化為鄉愁的暗流。 六十年是一條長河, 卻日日涓滴, 讓漂旅寄居或仍在途中的我們, 在字間悄悄棲居。 展開報紙,像返鄉的船票。 邊角墨痕有著鹹鹹海風, 頭版字句是陣陣麥香。 孤單是一份早餐, 日報是加溫的暖意。 窗外車流、言語陌然, 紙上卻響起金門的潮聲與閩南語, 「天暗矣,咱轉去啦!」 晨間鄉音,斗轉星移, 「慢慢食,袂使趕。」 咀嚼其情,翻頁再讀, 轉瞬已是山高水長、過盡千帆……。 見字如訴,讀報如歸, 你說,這是六十年來, 日日專情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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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赭紅沙土飛揚 金門的泥土,和臺灣很不同。金黃偏赭的沙土,一望無際,映著罕見甚少污染的藍天。風一起,赭紅沙土飛揚,海灘灘頭、當年因應國防民生需求人工築堤的湖泊,金黃夕照閃耀。金城鎮、金沙鎮;金湖鎮、金寧鄉,這些鑲著『金』字的鄉鎮和地名,似乎把島上粒粒金沙黃土,包括金門的歷史與文風,曾經的商貿與美麗,戰爭的堅毅與哀愁,全一股腦地包裹覆蓋了進去。 金門,海外孤懸的島嶼,美麗與堅毅並存,蒼茫和曾經的繁華並存,戰爭與和平的紀念之地,總是這麼與眾不同。金門和我最大的聯繫,是父親。 與同僚成功守住發報台 從小,便知道父親與金門有著深厚淵源,身為老報人,父親蘭鴻鈞,復興崗政戰新聞系第三期畢業,與知名的聯合報社長張作錦同學,民國45年畢業後被派往金門前線,1958年823砲戰(「砲」或「炮」)作時在金門《正氣中華報》擔任編輯,與同僚們成功守住發報台,在烽火中持續出報。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在我童年時,父親已從金門返台,轉至中華日報南社工作,因忙於生活和工作,父親較少提及金門細節,但我總可以從父親身上和生活的蛛絲馬跡,嗅到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我試圖辨識,那是高粱,是蒼茫?是成功守住前線的喜悅,還是劫後餘生的況味? 父親有時會小酌高粱,配上一碟紅土包覆著的落花生,但他說在金門時比較常喝,長年報社工作時間緊湊,導致腸胃稍弱,小酌,純屬淺嚐即止。我想,那應該不止於品嚐高粱,而是品嚐一段特殊的時光,一段難忘的經歷,一疊生活和史實重疊交錯的回憶。 當落花生上的紅土,層層剝落下來,花生脫殼入了口,唇齒間也蹦出金黃城鎮貧瘠沙土裡誕出的芳香。 烽火中讓軍聞電訊恢復 民國三十八年,政府撤退來台,金門古寧頭戰役,保全了政府及軍與民,安全退居海峽一隅。原屬軍報的《正氣中華報》也隨軍,連同印報機器撤至金門,印報機器暫存於金門的前水頭酋堂,年底隨即在金門復刊,之後從兩版改為四版公開發行,並為今日《金門日報》前身。 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再起,金門群島以連續四十四天遭受44萬4414發砲彈攻擊,連續地受創和反擊,換來單打雙不打,及之後六十餘年的和平。 民國四十七年8月23日下午6時30分,解放軍福州軍區砲兵開始猛烈砲擊金門,目標鎖定指揮所、觀測所、交通中心、要點工事及砲兵陣地。 那時,正值晚餐時間,突發而至的砲火,造成死傷440餘人,金門防衛司令部三位副司令趙家驤、章傑當場陣亡,吉星文被彈片重創,三天後不治。金防部司令胡璉、參謀長劉明奎與正在金門視察的國防部長俞大維均負傷。這便是在臺灣和金門歷史留下深刻印記的八二三砲戰起始。 那時的父親正在金門。後來的八二三砲戰,泛指1958年到1979年發生於金門、馬祖及其他大陸東南沿岸與島嶼的一系列戰役總稱。 父親45年到50年在金門期間,正是砲戰戰火最炙之時。我翻看資料,炮戰初起時,金門電訊是全數中斷的,父親當時在《正氣中華報》,如何躲避月餘的連續砲擊,後來如何繼續讓軍聞電訊恢復通訊,報紙如何復刊?過程肯定是極危險和辛苦的。 四十四天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整個大小金門群島都籠罩在身家危險之中。父親不是握砲拿槍的官兵,還是在前線受了傷。父親曾回憶,在一波砲擊中,他正在軍車上,遠近轟然幾聲巨響而遠而近,父親不慎遭砲火殃及而受了傷。父親記得,當時他被官兵放在遭砲火轟擊倒塌的民房,一片殘破的門板上,結結實實躺上了好幾天。判斷父親當時傷勢應該不輕,幸好慢慢復原,我才得以有歷劫歸來,健康完好的父親。 時間走啊走,十年、二十年、數十年的光陰飛過,金門的記憶,在父親心中沉著釀著,而後翻飛,飛到天空,翩然落到我的心頭。 老照片說故事 我在2022年夏天,第一次走訪了金門,我想去金門看看,曾經的戰地前線,七十年間,如何捍衛戍守著後方我們島的安全。更為了另一個理由。機往離島金門。那時,臺海周邊及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得到,數天之後,台海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原以為,八二三砲戰似乎遠了,八月突然而至的臺海飛彈危機,猝然拉回我們對戰火的記憶。 曾經的戰地,如今氣氛平和,民國八十一年起解除戰地政務的島嶼,以另一種姿態面向世人,展示著自己。空氣裡,嗅不出煙硝味,隨處可見的迷彩碉堡,三步一小哨,五步一大哨,人去崗空,仍依稀感受得到當年戰地氛圍。 位於金寧區慈湖海岸區域內的慈堤三角堡,當年是位置重要的堡壘,可三方瞭望與禦敵,目前已開放參觀。碉堡四周挖有防護壕溝,三個角上均設瞭望哨與射口,堡上也有哨站。 堡內是駐軍住宿和執行任務的生活區。步下碉堡台階,略暗的甬道,通往一座座炮管室。每一個砲管室,白色牆面上,均以紅漆寫上「保管人」及「使用武器」項目紅字,由戍守當值的士官兵每次填上。部分炮口,還有手繪之淡彩寫景圖,標示從炮口望出,可視的重要地標地貌。 碉堡左方沙灘,羅列六輛昔日的坦克戰車,炮口一逕指向天際,一字排開。沙灘前緣,曾經是佈滿鐵絲網和地雷的佈雷區,還有地棘阻擋共軍趁夜摸哨搶灘。 戰事已遠,戰爭的殘影,依舊讓人怵目驚心。金門戰地鐘聲猶在迴盪,如今則希望是和平之聲。 我在家中書櫃裡,找到父親幾張金門舊照和文稿;踏著父親當年的足跡,尋找著父親的記憶。 一張照片,父親微蹲著抱著一管炮。炮台發射口上下方,堆疊層層沙包,略顯散亂,看得出臨危時刻與克難。二十餘歲父親的臉龐,如此年輕。 另一張照片,父親著白襯衫,微褶褲,戴太陽鏡,兩手衣袖微微捲起,地點是金門政戰局發報台,父親倚在一方矮牆邊,身型瀟灑,但臉龐瘦削,是戰地困難使然? 照片上,友人贈予時以鋼筆書寫:「蘭兄和我-金門戰地的好朋友。四十九年『六一七砲戰』後,攝於金門局發報台」。 我只知八二三炮戰,不知還有六一七之戰,翻查資料,原來六一七炮戰為49年發生,為八二三炮戰之後,美國艾森豪總統親訪中華民國,對岸以砲火「相迎」和「相送」。整體來說,仍屬八二三炮戰之系列戰,直至六十八年美國轉與中共建交,炮戰才算真正中止。 另一幀照片,父親著軍便服,和同僚及兩名著軍服的女兵合影,可能是女青年大隊隊員。 父親看來年輕氣爽,鬆垮短了一截的軍褲下,一雙熟悉的細長腿。背後,木麻黃疏影閃動,或許,正是當年胡璉司令為替金門遮風蓄水,兼做天然屏障,而種下的萬株樹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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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一部與我生命交織的島嶼史詩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緣起:時光叩問 副刊編輯群邀我為金門日報社六十週年慶著文,我的思緒猛地被拉回民國85年10月31日,那時我在浯江副刊寫了一篇「我與金門日報」,那是報社三十一週年社慶時,當時的祝願言猶在耳,墨香似未散盡,而一眨眼《金門日報》竟然已翻過一甲子的輝煌,在電子報盛行的時代,當許多報紙都已走入歷史,《金門日報》反而逆勢而行,在時代的浪潮中,愈發枝繁葉茂茁壯成長,這份滄桑與欣慰交織的複雜心情,正是我與這份報紙最深情的羈絆。 結緣‧文學搖籃 我與《金門日報》的結緣,始於一個對文學充滿饑渴的少年時代。 那時,金門仍是戒嚴的戰地前線,資訊匱乏,精神食糧如同甘霖。我還是一個高中生,看到班上同學許坤政、張國治、許丕達……等,都常有作品發表在金門日報上,先是在中學生園地,後來竟然躍升到副刊版面,在同學們的心目中,他們成為作家了,為人稱讚,也就勾起我有為者亦若是的心願,也來投稿,起初好幾篇都是摃龜夢寐難求登錄的。 清晰記得,我的處女作是發表在副刊角落的一篇「神在霧中」,那是一篇三、五百個字的散文,是寫四月清晨要去金中上學,爬上莒光路頂端的階梯,上了運動場,那時四月的霧,罩住整個運動場,白茫茫一片,往前三、四公尺,看不到前景,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於是我把它寫出來,終于,在報紙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那種喜悅與震撼,至今難忘。那時,我將那張報紙反覆摩挲,讀不下數十遍,彷彿那不是紙張,而是我文學生命的出生證明。從那一刻起,《金門日報》成為我文學的搖籃,我蹣跚的走在它給我的園地。 到後來,我一再投稿。我的名字,開始被人熟悉,從「一個喜歡寫作的年輕人」,逐漸成為「那位常在報上寫文章的人」。而因文字而結識的緣分,也如蛛網般蔓延開來。在《金門日報》構築的公共園地裡,我與熟悉或陌生的眾多文友,進行著一場場安靜而熱烈的思想交鋒。 砥礪‧筆耕歲月 《金門日報》給了我一個盡情發展的舞台。 我的筆,開始追尋家鄉的每一個角落,系列性地書寫即將消失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我對家鄉的探尋也從感性的抒情,走向了知性的探索,我開始有意識地透過書寫,為快速變遷的金門留下記錄。此時的《金門日報》,對我而言已不僅是發表的園地,它是我與時間賽跑的戰場,是我為金門文化積累的倉庫。 從戰地風情的人物事蹟,從滄桑古蹟的幽邃歷史,從深藏在鄉老腦海裡的智慧,從紅磚古厝紋理的滄桑,從飲食文化的採訪記錄,可以說每一篇文章的發表,都像是一塊塊磚石,鋪成我通往文學殿堂的道路。 比如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過:酒國英雄─葉華成(850707)、古崗「湖海釣狂」石刻勘查記(850722)、巧手匠心.滿漢全席─菜雕高手楊誠長(850724)、金門寺廟壁畫大師─林天助先生的筆下乾坤(860104)、海印寺十八羅漢出土記(860416)、金門宗祠匾額解析(860803)、金門傳統建築木雕賞析─以東溪鄭氏家廟為例(860920)、「妝佛宗」的家傳功夫(891102)、一代僑領-劉錦國(1070111)、書寫金門戰鬥標語的阿兵哥─陳清輝(1130328)……等,我相信,這些印在《金門日報》上的文字,終將成為後人理解這段歷史的第一手資料。 見證‧時代鏡子 個人的成長,總是與大時代的脈動同頻共振。我參與《金門日報》的四、五十年,正是金門經歷最劇烈蛻變的時期,而我有幸作為一名記錄者與見證者,透過這面「時代的鏡子」,看清了歷史的軌跡。 《金門日報》在戰地政務時期,充滿了濃厚的政令宣導、軍事色彩。那時的副刊,也瀰漫著一股陽剛的戰鬥文藝氣息。隨著解嚴與戰地政務的終止,這面鏡子裡的影像開始變得豐富而多元。報紙的版面也從一張四版變成兩張八版,也開始大量出現民間的聲音、文化的反思、觀光的展望等議題。 《金門日報》成功地從單一的傳聲筒,轉型為多元意見的交匯平台。它記錄了金門從一個封閉的軍事堡壘,一步步走向開放自信的和平島嶼的全過程。 如今,在很多報紙都走入歷史,金門日報不僅擴大版面篇幅,也符合人性的放大字體,也從黑白印刷升格為彩印,讓人感受它迎合潮流的蛻變,在眾多報紙潰退之際,金門日報卻傲然於世,算是難能可貴的。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但,畢竟還是要面對時代趨勢,這一場寧靜革命,《金門日報》的載體在變,形式在變,但它作為金門「歷史筆記官」的核心角色,從未動搖。它從一張紙,變成了一個無所不在的信息場,繼續維繫著海內外各地金門人的鄉情與認同。 感恩‧記編垂愛 一份報紙的溫度,來自於背後那群點燈的人。 在我與《金門日報》漫長的緣分中,最珍貴的莫過於與歷代記者、編輯們結下的情誼。 金門日報歷代記者(比如:陳榮昌、張建騰、陳國興、莊煥寧、蔡家蓁、陳麗妤、李金鎗、翁碧蓮、葉麗珠、洪龍佔、李增汪、董森堡、范光山、林靈等先生小姐)都曾經採訪過我報導過我,讓我得到廣為人知的機會,我感謝他們對我的情誼;尤其我在教育上的努力,記得當寧中校長時,記者許加泰先生,以家長會的立場不時督促指導我,在我八年的任期,離開時集結了四本厚厚的剪貼簿,每一篇稿都是他親自採訪撰述的,讓我的教育不留白,這是我永難忘記的事。 當然許多年來,我也感謝《金門日報》幕後的編輯先生們,每當他們接受記者的文稿,在編輯部裡深夜不熄的燈火,照亮的不僅是待付印的版面,更是我們共同守護的文學理想,讓我深為感激。 民國96年7月13日起我在副刊「浯江夜話」的專欄,開始發表「大官與小民」一文,是受到當時編輯李福井先生的邀約,從此將近二十年,持續不斷,至今已發表二百篇以上短文,歸納有《尋找金門古早味》、《金門民間的高手》、《走過金門的烽火》、《金門的社會百態》等主題,這是錘鍊我文筆的機會,我深受其惠。 祝福‧迎向未來 六十年,一甲子的輪迴。對於一個人,這是從嬰孩步入花甲的漫長旅程,對於一份報紙,這卻是紮根深厚、正要迎向更宏大未來的起點。 此刻,我心中充盈無盡的感恩,感恩《金門日報》在我文學生命萌芽時,給予我最肥沃的土壤,感恩它在我探索家鄉時,提供了最廣闊的園地,感恩它讓我的個人書寫,得以融入金門的集體記憶。 近半世紀的筆耕歲月,我看到它不僅是版面疊合的增加,內容更是從單一邁向多元,我看著它從一份地方報,蔚然成為一部地方誌。它登載的每一篇文章,記錄了戰地政務時期的硝煙與榮光,見證了兩岸關係的冰封與融解,更陪伴著一代代金門人,從解嚴走向開放,從前線蛻變為樂園,為金門鄉親架起一座連結彼此與未來的橋樑。 我的筆鋒也從青澀到沉穩,這是《金門日報》給我錘鍊的機會,它讓我激盪出生命的火花,開啟了我與文藝世界對話的窗。 如今,鬢髮翻白,但當捧讀每天嶄新的《金門日報》,彷彿還能看見當年那個想要藉投稿賺取稿費爭取出名的我。 感恩《金門日報》成就了無數如我的文學心靈,值此六十週年社慶的榮耀時刻,我要表達最深的敬意與祝願,願《金門日報》在數位的浪潮中,繼續堅守媒體的風骨,為歷史作證,為鄉親發聲,在下一個甲子裡,寫下更為璀璨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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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維民小檔案】 唱出島嶼故事的文人校長
許維民,文史作家。 出生於金門,從事教育工作凡42年,期間擔任國中校長16年,獲教育部第一屆教學卓越獎(2003年)與師鐸獎(2013)。 1994年任金門縣政府古蹟解說員訓練班主任;1995年任《金門縣鄉土藝術活動課程》教科書主篇;1997年主策劃「金門縣水頭厝風情文藝季」活動;2014年創作「四月十二迎城隍」、2019年創作「南門海之歌」歌詞;2024年以「兩蕊孤單的花」一文,獲浯島文學獎散文優等獎;長期耕耘鄉土文化,已出版有18本田調、文藝書冊。 教職退休後參加金門縣合唱團,多次擔任音樂會主持人。 2024年攻讀國立金門大學「島嶼產業跨領域永續創新博士學位」,專注研發在地文創伴手禮。 (楊樹清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