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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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秀桃已知道她的話意,趕緊說:「不好意思啦,秋月,過幾個月賣豬,我會儘快拿來還妳。」 秋月睜大眼睛看著她說:「俗語說救急不救窮啊,雖然我這間小舖生意不錯,但賺的只是蠅頭小利,而且補貨需要現金,抽屜裡實在也沒有什麼錢。自從妳回來的這幾年,不是借錢就是賒帳,如果每個村人都像妳一樣,即使賣了這把老骨頭,也不夠你們來借、來賒!」 秀桃羞愧地說:「秋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如果賣了豬,我一定先拿來還妳。」 秋月沒有理會她,轉身藉故去整理架子上的貨物,秀桃自討沒趣地走出小舖。記得她剛回來時,秋月曾說,如有什麼困難,隨時找她,她一定會幫忙,想不到今天卻用這種態度來對待她,讓她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傷害。 她落寞地邊走邊想,雖然村人都說羊犅幫了秋月不少忙,沒有羊犅她不會有今天。甚至自己也曾經懷疑過丈夫跟她有一腿,待她比對自己好,以致兩人產生極大的誤會。加上他罹患先天性的性功能障礙,不能滿足她的性需求,她才會跟著伙伕班長在外同居生子。當伙伕班長死後走投無路時,她不得不厚著臉皮回來,不僅讓村人看笑話,也受到許多羞辱。但既然敢回來,就必須承受眾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絲毫沒有退縮的餘地。 原以為秋月會念及羊犅之前對她們一家的照顧,也用這種心態來對待她,但並沒有受到應有的對待,別說是尊重。雖然當她急需用錢時,曾多次向她借,也經常在她小舖賒帳,但只要賣豬或農作物,她總是儘快地跟她結清欠款,並沒有欠錢不還的情事。今天受到如此的對待,日後跟她見面勢必會很尷尬,如果現在能找到錢,她一定會先跟她結算清楚,絕不會欠她一毛錢。但錢要到哪裡去找呢?或許,一旦窮人開口向人借錢,那是自討沒趣,不僅借不到,反而會被人家譏笑,因為社會現實啊,錦上添花者有之,雪中送炭的有幾許?求人不如求己啊!(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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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段遺落的歷史:黃卓奢與海印寺的故事
太武山是金門人心目中的聖山,通體堅硬的花崗岩,是啟迪鄉人堅忍不拔、冒險犯難精神的指引。我們從小就以仰之彌高的敬意,仰望近在眼前、沉靜莊嚴的山稜,恭敬稱之為「大山」而不名。而汶浦聚落黃氏大宗祠的舊楹聯:「面對仙人長臥地,堂排飛鳳永朝天」,更述說著汶水黃氏華房世世代代,耕讀於太武山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晝見太武山崚嶒的山體,倒映在靜謐的榮湖,夜裡眺望祂高大黝黑的山影,屏庇在前,猶如威武的武士,守護著斯土斯民。祂永遠沉默的與我們同在,那份信賴與崇敬兼而有之的深厚情感,即使是遠去他鄉的遊子,也魂縈夢牽難以忘懷。 太武山上的海印寺,古稱「太武巖寺」,是浯島鄉民宗教信仰的中心之一,在我們心目中,卻更具高遠而空靈的意象。自懵懂的童稚之年,每年的正月初九「天公生」,我都會陪著娘親登太武山,親謁海印寺禮佛。禮拜佛祖時,娘親的虔誠態度,似乎更勝一般的信眾,讓我印象非常的深刻。年歲漸長,慢慢深入瞭解我們宗族與海印寺的深厚淵源,海印寺在我心目中,已經不是單純的宗教信仰場域,更是家族一段流傳已久,卻未見白紙黑字紀錄軼史的載體,海印寺已經不僅僅是海印寺。 我們宗族:浯洲汶水黃氏華房與海印寺的關聯,最早的紀錄溯自五世祖逸叟公。清代光緒初年所編《金門志》記載:「太武巖寺,在十七都。祀通遠仙翁。宋咸淳間建,萬曆八年重修。黃逸所嘗讀書其間。」島鄉明代大儒洪受在所著《滄海紀遺》中,且收錄逸叟公在太武巖寺讀書時抒懷的詩作〈黃逸叟題太武巖〉:「落葉瀟瀟九月天,芒鞋緩步武巖巔。靜觀身外渾無物,未許人間別有仙。野徑黃花隨意折,暮雲紅日共誰延。何時宇宙長如旦,歷徧蒼崖咏石泉。」歷代親炙海印寺的情況如何,未見史乘或族譜有所記載,不得而知。但前有逸叟公在寺內苦讀之先例,後有先祖父卓奢公(1879-1944)在特殊的時間點,勇敢為海印寺所做的奉獻,串聯、印證華房後代對海印寺的特殊情感與關係。 民國二十六年(1937)十月二十六日,日寇侵佔金門,浯島自此淪陷八年(1937-1945)。此期間,海印寺僧尼全數避走大陸內地,逃避異族之統治與壓迫,一般善男信女也都儘量避免上山,以免遭致日軍疑慮而惹禍上身。那麼這段時間究竟是誰在維護這座遠在山巔的寺廟,以保持莊嚴整然的風貌?個人不瞭解海印寺所編纂的歷史沿革文獻,究竟如何敘述這段特殊時期的運作,但願就個人親耳聽聞的故事,還原塵封八十餘年,恐將遺落湮沒的歷史。 根據汶浦聚落耆老、汶水黃氏華房第十八世、高齡九十一歲的黃欽良(1933~)先生日記,明確記錄:其族親黃卓奢在日寇侵略金門時期,不畏艱險,定期登山到太武山海印寺禮佛誦經,是厚積德行、澤被子孫的義舉。家父章掘公(1928~/卓奢公次子)更現身說法,親自印證黃欽良先生的記載,詳述當年的情境。他回憶道:「父親卓奢公一生敬天法祖,篤信神佛,是村莊供奉林府王爺欽選的乩童,從年輕以迄晚年,也是虔誠的佛教徒,崇敬佛陀和觀世音菩薩。每日晨起盥洗完畢,必給神明暨祖先禮薦上香。晨昏步行到慈德宮和汶鳳殿燒香點火(燈)。每逢初一、十五,農閒時節外加初三、六、九,必登太武山到海印寺禮敬菩薩,數十年如一日,即使日軍佔領金門,僧尼都已走避一空時,也沒有改變他登大山虔敬拜佛的習慣。」章掘公並且詳述登山禮佛的細節:「我年少時經常陪同父親上山,印象深刻。父親每次上山都是一整天,從未懈怠。上山當日,天色尚未完全明亮,父親用過地瓜粥等簡單早餐後,即揹負行囊,內裝香燭、法器和經籍等拜佛用品(如要求我陪同,則由我扛法器等重物),經由後水頭、蔡厝,沿傳統豆腐古道『百二階』山間小徑,爬上太武山,約計一小時內可抵海印寺(父親晚年體力衰退,常需多次停歇休息,耗時較長)。抵達寺內,打掃廟宇內外,清理落葉枯枝完畢後,隨即燒香唸經。中午稍歇,坐在廟前石階,以番薯粗糧裹腹,下午再誦一遍經文,直到下午約莫太陽西斜,始由原路下山,逢冬天,因晝短夜長,每每回到村子,天色已經昏暗。」老人的記憶如此深刻,令人感佩。 歲月悠悠,事過八十餘年,回想當年先祖父卓奢公父子倆,秉持虔誠宗教信仰,毫不畏懼日寇迫害,揹負法器奮力登山,敬天禮佛,在僧尼闕如情況下,維持海印寺的嚴整肅穆,使不致荒煙漫草、破敗損壞。在特殊的時間點上,還能堅持忠於自己的信仰和理念,的確值得後人欽佩與尊敬。 當年的見證人黃章掘、黃欽良先生,高齡皆已迫近期頤。個人不忍青史竟成灰,希望為這段看似平常卻不平凡的事蹟留下可資追索的紀錄,故特為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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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雞寮
直到現在,我還難忘外婆在鄉下雞寮忙進忙出的身影。莊稼人總是什麼都做,什麼都想為子孫留一點,所以早睡早起,凌晨五點,天還未亮,外公外婆兩人就起床梳洗,接著穿戴工作服裝、鞋子,戴好斗笠,就先到三合院旁的雞寮整理,外公總會負責檢查裡面的日光燈具,以及雞籠有沒有損壞,接著拿著鐵耙子將內外整理好。外婆則是忙著撿拾雞寮內的雞蛋,也將成雞一一趕出外面放風,在他們眼中,讓雞有一個舒適的環境,用上好一點的飼料,就是他們健康長大與生蛋的最佳場域。我曾幾次跟著外公、外婆一起整理,即使很累,但很有成就感,對待這些大、小不等的雞,就好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好,他們也會成為重要的資產。 在雞寮忙完後,外公、外婆就會到離家不遠的幾分田耕作,時而種些青菜,時而種些番薯,讓家中可以自給自足。農忙結束,他們吃中餐做短暫休息,外婆就會到附近幫人挖蚵,一坐在塑膠椅上就是要到下午,所挖的蚵必然破千,沿途的白色蚵殼被車子輾過就像白雪一樣鋪在地上,是農村風光的必然風景。外公則是會去幫人顧魚塭,那些擁有好幾窟魚池的老闆們無暇分身,都是需要請信賴的人協助顧魚塭,時而餵養那些魚兒,時而投藥,時而要加入魚苗,這也是農村的經濟來源之一,而農村本來工作就少,所以不少人不是出海捕魚,就是被雇用顧魚塭。 但外公、外婆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他們的雞寮,因為家中吃的雞肉、雞蛋,都是由這小小的幾坪地貢獻出來,他們總會每日數著雞隻的數量,計算著雞蛋產下的顆數,研究用什麼方法才會讓雞蛋快快孵出小雞,然後小雞健康無虞,母雞可以產下又圓又大的雞蛋。每當我們這些子孫回到鄉下,外婆總會挑選雞寮的雞隻來宰殺給大家吃,當我們回家前,又會讓每個人帶一隻殺好的雞回家。外婆總會說:「自己養的比較好。」我雖對外婆俐落殺雞放血的場面感到血腥恐怖,但外婆的雞寮出產的雞肉是真的好吃,母親總會拿來燉湯給我們一家人吃,說不要浪費外婆的心意,知道外公、外婆背後的辛苦後,我們總會很感恩有這麼一頓豐盛餐點。 而兩位舅舅很早就離鄉背井到北部工作,一個落居在新竹,一個則在居大不易的台北,南部到北部討生活的年輕人,工作的起手式往往是粗重的行業,不是到工廠、工地工作,就是送貨員,那雖是基層的最低門檻,只需要耗費體力活,但卻是最辛苦的。而他們為了闖出名堂,能成家立業,承繼著外公外婆勤奮的個性,新竹的舅舅早出晚歸的送著飲料與礦泉水到指定的店家,台北的舅舅則是家中堆滿了雞蛋,成為蛋的中盤商,我曾有幾次跟他一起送貨,一箱蛋的重量很重,他的小發財車載滿了蛋,送到早餐店與雜貨店、賣場等,舅舅說送蛋總會想起故鄉。 而外公已過世好一陣子,外婆也到北部由兩位舅舅輪流奉養,母親每周都會跟外婆視訊通話,關心她的健康,偶爾聽到外婆談起近來的缺蛋危機,她打趣的說如果她的雞寮還在,我們都不用擔心,她自然有辦法幫大家解決問題,不敢說有大量的蛋或雞肉可以吃,但至少不會有缺,莊稼人總是這麼天真樂觀,也很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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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瀾浮夢
來 到島嶼的東方尋 漂浮在太平洋與海岸山脈之間 不沉沒的夢 來 到島嶼的東方尋 由波瀾洄游而上 溪流蜿蜒之間 歲月流轉翻騰滾滾 念舊如新的夢 赤金的旭日初昇湛藍海面 象牙白的雲朵迴旋山海 無拘無束的風吹拂樹林花叢間 皎潔的月倒映湖心 紛紛的煙雨霖霑滋潤這泥土 來 到島嶼的東方尋 童稚純真的悸動 繁華背面樸素的夢 鳥迴東之東 山與海之間 願為鳥盤旋島嶼天空 太平洋海岸山脈東方又東方 皆在溫和柔軟羽翼之下 綿花糖般雲之上 自由的俯仰 輕盈揚起心雀躍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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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然而面對如此的情境,儘管內心有百般的不痛快,甚至說出怎麼會那麼歹命,簡直是上輩子欠他的債,乾脆死了算。可是繼而一想,他並不是故意,或許是上天正在處罰她之前不當的行為,套一句那些三姑六婆對她「放厝放翁去討契兄、偷生囝,誠夭壽、誠袂好喔!」的評語,似乎就可得到印證。因此,她必須要以行動來扭轉那些婆婆媽媽對她的指責,除了要照顧好羊犅,希望他能好起來;也要把孩子教好,希望他長大能成器,當然她更要勤於農耕,一家大小才能溫飽。 但想歸想、說歸說,一個家庭倘若沒有男人的肩膀做依靠,光憑她這個女流之輩,想撐起一個家談何容易!尤其是罹患精神病的丈夫更是她的累贅,如果有潔癖或是沒有耐性的女人,的確是不能勝任的。先說秋月就好,她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副高不可攀的老板娘架勢,怎麼會想到之前羊犅是怎麼待她的。 聽村人說,秋月為了開小舖而資金不足,還向羊犅借了不少錢,但過後有沒有還,或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她又憑什麼去過問。儘管她曾說,如有什麼困難可直接找她,她一定會幫忙的。於是有了她這句話,在經濟拮据的情況下,家裡一旦缺少日常用品或雜貨,她就會先到秋月小舖賒欠;倘若春耕需要購買肥田粉而錢不夠,也會先向她借,待賣豬或農作物,再一併還她。因為她知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道理。 可是經常向她借錢、經常到她小舖賒欠,久了,秋月的心裡難免會不痛快,即使她不好意思說出口,然從她的表情和動作卻可看出端倪。而秀桃心裡也明白,雖然向人借錢和賒欠都是不得已的事,但一次兩次或許無所謂,長年下來則必須看人臉色,這是難免的事。因此,她並不怪秋月,而是怪自己不夠努力。試想,村裡種田人那麼多,為什麼人家不必向她借錢,她要;為什麼別人不必到她小舖賒欠,她要,明明是自己不如人嘛!難怪會被人瞧不起。 甚至某次,娘家一位長輩過世,她除了要去送葬,也必須送奠儀,但翻遍口袋、找遍抽屜,就是湊不出一百塊,於是她不得不求助於秋月。當她低聲地說明來意時,秋月並沒有立即拿一百塊借給她,而是招呼她的生意,讓她在店裡枯等許久。待她生意告一段落,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抽屜,數了十張十元鈔遞給她說:「這個年頭,生意難做啊!」(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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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是傾心--我讀蔡碧航散文也窩心
三年來新冠病毒一波三折,這個政府口號響亮:防疫超前部署,口罩國家隊、疫苗國家隊、篩劑國家隊,但國人搶口罩、疫苗、篩劑。當然大內宣破功了。我們囚禁自處,有形無形的城牆阻擋,時光總是在兜圈子,靜止無法出外走踏,尋訪親友同學,直到今年五月總算解封,放牛吃草。幾年的窩居,只能寫作讓身體遨遊,讓生命有遠方鐵道奔馳,讓櫻花化身詩句,生命破繭而出。忘卻身體被病毒追捕的困境,碧航只能斗室徘徊復徘徊,打理文學未竟之夢,將多年散篇殘章重新彙整出版,難怪作家琹涵說:「碧航散文《寫的是傾心》系跨世紀的流光集錦」易言之作品積壓太久了,讓文友都跳出來抗議。碧航新作大半發表在中華副刊、金門日報副刊等,由秀威出版。 蔡碧航新作歸類四輯,輯一,詩與遠方。輯二,相思筆記。輯三,故鄉他鄉。輯四,紅塵歷眼。近三百篇散文小品呈現時光在迴轉,身體的氣韻、動向、手勢皆述說故事,作品呈現一種較大視野和畫面,是生命氣場與萬物融通。她走出台灣閨秀派家居想像,如張秀亞《北窗下》、胡品清《藏音屋手記》,心岱《貓物手帖》不管旅行遊記,私密感懷,府城文化踏勘,皆有臨界點的夢境陶然。主動迎向孤獨,讓靈魂發光。這種來自底層的聲音,是靈魂與詩的對話,向生命借光,讓微弱聲音被聽到。如〈寂庵,寂然否?〉出家前俗名「瀨戶內晴美」出家後「瀨戶內寂聽」遁入佛門,依然酷愛美食美酒大啖魚肉,大家仍能接納她,每場法會都座無虛席。她最大成就文學獲得許多重要文學獎,晚年寂聽依然創作不懈。最希望「執筆創作,倒在書桌上死去」如此真性情難怪無分大小都喜歡她。 〈紫丁香冷〉敘述札幌追尋渡邊淳一文學館,這位北海道大學醫學博士,以《失樂園》情慾小說聞名,而渡邊的醫療小說《無影燈》如同白色巨塔,寫醫療內幕。《白色城堡》寫醫生妻子巴黎奇異交歡,極盡挑逗情慾世界。 《紫丁香冷的街道》可以書中札晃浪漫相遇。作者寫情韻猶如時光在迴轉,身體的氣韻、動向、手勢皆述說故事,報導本身呈現一種較大視野和畫面,是生命氣場與萬物融通,隱入霜白街道。輯一/詩與遠方,皆是旅遊文學居多,作者引言「每個人心中或許都藏有山水,一生就懷抱這山水尋尋覓覓。遊走他鄉,去到遠方,有時幸遇有時錯身。主動迎向孤獨,讓靈魂發光。這種來自底層的聲音,是靈魂與詩的對話,世間萬物皆有命,向生命借光,讓微弱聲音被聽到。作為時光的囚徒,我們很無奈在窗口聽雨,任病毒到處作亂,只能透過詩與文學回到那些品花與釀蜜的青春,醇厚而真摯,超現實也近乎現實。 〈白鷺歸來〉開頭引言:一六六一年永曆十五年,鄭成功以二萬五千兵,乘數百艨艟自鹿耳門攻入,佔普羅民遮城:驅荷蘭人,制一府二縣,以赤崁為成天府。為懷念故里,改一鯤身為安平鎮。 作者披覽清代古籍或徘徊歷史遺跡,彷彿自宋元明鄭走來,而太新的城市缺文化歷史感,找不到從前爬過的樹,找不到紅色小泥爐燒茶,街上水銀燈燦亮。〈本文曾獲第一屆府城散文首獎〉。作者滄桑容顏與遙遠的旅人相遇,也探討古典與文明衝突無奈。想跨越歷史的〈突變與懸念〉何其不易啊?心靈永遠在看不見的地方湧動,形成一股重返故土心願。 自認:「集體記憶跟文化建構往往是相輔相成的;如果把集體記憶架空,個人記憶也將隨時間瓦解,自己身分認同即失去依歸。」由於書寫台南府城風情畫,才有機會依循記憶的路徑,去尋訪多情城市如延平老街,安平古堡,神農老街、五妃廟、赤崁樓。聚落變貌中,昔日夢已遠,誰言:「一個不會懷舊的心靈,生命注定是口枯井。」深感:人間種種如失去有形的歷史支撐、驗證,記憶將變得虛脫。輯三/故鄉他鄉,迢迢千里,永遠有人鞋底帶著家鄉的泥土負笈離去,永遠有人僕僕風塵奔波在回家的路上。碧航以〈安平.平安〉為題,書寫漁光島原本是陸連島,通往安平老城道路,因安平漁港擴建而被斷開,只能自健康路底漁光大橋進。漁光島分開、交錯、永遠互不干擾,打滾在海灘迷陣裡,相信勤奮讓生活變得安定,透早就在一望無際海域,安平潮汐起落變得美麗,也是極有氣質的歷史場域。許多漁婦不被繁華和脂粉所困,只能在污泥裡映照夕陽餘暉,在上帝和時間面前,撈取生活無限蘊藏。 輯四/紅塵歷眼。紅塵逆旅,總有相與的人,江湖很大,總有相忘的人,不管世情如何,還是要記得吃飯睡覺,把日子過得像花,一朵一朵的開放。筆者品賞〈牆及其他〉她提及左營舊城。沈葆楨「億載金城」題匾。澎湖馬公城遺址。恆春古牆,保留城門和譙樓,牆裡牆外斑剝裂痕,令人有「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的千古有餘情之嘆。這使我想起《菜根譚》的智慧語:「得趣不再多,盆池泉石間,煙霞俱足;會景不在遠,篷窗竹屋下,風月自賒。」凝視堂號文化,其牆面採用閩南紅塼斗字砌工法,建築型態甚至建築材料,與閩南建築一致。只要有清風明月相伴,即有「清幽雅趣」。總結作家碧航新作《寫的是傾心》讓我們讀得窩心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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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聚人氣的大樹
烈焰高空照,大地發高燒,氣溫頻頻飆高,大樹的人氣指數更是創新高;只要是陽光狂笑的日子,傾全力將熱浪遮擋在外的大樹,施展枝繁葉茂聚人氣的高超能耐與魅力,不待言語,無須召喚,所有人就好像被大磁鐵吸過去一樣,達到磁吸效應的最佳狀況。 說真的,炎炎夏日裡,哪裡有納涼的地方,就能榮登人氣王的寶座;某日前往水漾公園散步,剛好某一單位在此舉辦活動,趁著休閒時間,所有人有志一同,擠入一棵大樹的餘蔭下,享受一下涼風徐來的舒暢感,也讓流淌的汗水,得以暫時譜下休止符。 有機會與大家在一起參加活動,也在一起共享涼風,不但是緣分,更是與生俱來的福分;大家相見歡,無所不談,熱鬧景象一點也不會輸給熱鬧的市集。 你一言,我一語,樹下頓時沸騰起來;然而在濃蔭深處的夏蟬,在輸人不輸陣的情形下,也鼓起最大的能量,頻頻鳴奏「知了,知了」的進行曲。 一時之間,蟬兒描繪出會唱歌的大傘,人們譜寫出聚福緣的樹傘,一棵大樹不但成為最具人氣的大樹,更成為夏日最具福相的植物;人們少不了它,萬物也依賴它,它是清新的象徵,也是人氣聚集的好所在,從古至今,更是地景地物的最佳指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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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可不是,當老一輩的村人逐漸地凋零或失去了記憶,年輕的一輩又有誰會知道林太平是她討伙伕班長所生。因為社會現實、人們的眼光短視啊,看的是他現在的成就,而成就卻可掩蓋他的身世,過去那些不堪的事,勢必也會隨著時光的推移,淹沒在歲月的洪流裡。如果秀桃能以她的勞力辛勤地耕耘,好好地照顧不幸罹患精神病的夫婿,兒子長大後又成器,絕對沒人敢再批評她的過去,說不定村公所還會選她為模範母親呢! 但以她一己之力,既要上山耕種,又要餵養家禽和家畜,然後拖著疲累的身軀煮飯、洗衣、掃地,再為夫婿擦身、換衣、送餐、清理糞便……等等等,可說忙得團團轉。然而,這無非就是她的命,尤其是照顧罹病的夫婿,更是她難以承受之重。原以為回到這個家,等羊犅出獄取得他的原諒後,一家三口能過著幸福的時光,而且她再也不會去計較夫妻間的床笫之事,必須體諒他有先天的性功能障礙,更不能把性看得太重要,畢竟它只是人生生活的一小部份。想不到他並非服刑期滿回家,而是承受不了獄卒的凌虐而精神失常,提前假釋出獄,迎接回來的竟是一個睜著一對「(犭消)狗目」看人的瘋子。 他每天枯坐在椅上喃喃自語,時而站起身,指著牆壁「幹」聲連連,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請出來咒罵一番。即使他不會亂跑也沒有暴力傾向,但卻隨地大小便,雙腳也經常踩在糞便上,移動腳步後又印在地上和草蓆上。縱然早上剛清洗過,不多久又是臭氣沖天,簡直讓秀桃疲於奔命,幾乎就是人與糞便共生。有一天,當她進去清理他的糞便時,竟不小心而滑倒,整個屁股就跌坐在地上的糞便上,讓她欲哭無淚,可是只有坦然面對,要不,又能奈何呢? (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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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趣事--高粱香
高粱的葉兒隨風飄呀飄,飄呀飄。高粱的葉兒隨風搖呀搖,搖呀搖。為什麼金門的高粱香?為什麼金門的高粱香?四十萬炮彈多如意,四十萬炮彈多如意……。 這首耳熟能詳的歌曲,是筆者在小學階段參加合唱團常練唱的曲子,不僅有優美的旋律,還有濃濃的家鄉味,至今仍在耳邊迴盪著。每早開車載孩子上學時,總喜歡哼唱兒時記憶的兒歌。兒子常問:「媽,您唱的是什麼年代的兒歌啊?」我回答:「這是金門家鄉小時候的兒歌呀!很好聽吧!」 金門早期的農業以種植乾旱作物為主,高粱是主要的經濟作物。祖父母以務農為生,夏季是收割高粱的農忙季節,也是小孩期待已久的快樂暑假,田園就是我們的兒童樂園,遙望天空千變萬化的雲朵,想像著自己乘坐雲霄飛車,那種一飛而上的快感,刺激又有趣,我大聲尖叫……在田園裡出現大大小小不同的紫色蜥蜴、綠色蜥蜴,蟋蟀、蚯蚓、毛毛蟲……彷彿置身在侏羅紀世界探險,我們就是故事裡的主角戰戰兢兢、披荊斬棘的闖過每一道關卡。田裡的老牛哞哞哞的叫著……似乎提醒我們要認真工作,要認真工作……我和弟弟頑皮的爬到老牛背上,感受泰國的騎大象樂趣……老牛火冒三丈扭著壯碩的身體,甩著牛尾巴,噗!……我們摔了一身泥……哈……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猶記兒時,摯愛的雙親常帶著年幼的我們,到田裡幫忙割高粱,體驗農夫的辛苦,貼心的母親擔心我們會飢餓,總會幫我們準備點心,在休息時間,找個能遮天蔽日的大樹下吃些甜點。吃飽喝足之後,繼續幫祖父母收割高粱。其實,我們姊弟正竊竊私語討論著是否還有好玩的新點子。 記得有一次,艷陽高照,圓鼓鼓的高粱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也雙眼冒出閃亮的星星,年幼的我,全身軟趴趴的中暑昏倒在高粱田的田埂中間,爸媽汗流浹背又心急如焚的將我抱到大樹下休息,幫我擦汗及補充水分。等我精神體力稍恢復,爸媽急忙用爺爺曾裝過牛糞、載過豬羊雞鴨,破舊的三輪車推著我回家休息,沿路聞著五味雜陳,臭氣撲鼻的怪味道,爸爸卻面不改色,陶陶然唱著……「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對爸爸抗議……我可不是老太太,接著,爸爸改編歌詞……「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小公主,要西瓜給木瓜,你說好笑不好笑。」……此時的我就像公主般被伺候著,早知道多演幾齣昏倒的戲。不過,這次可是真的喔!感謝爸媽的愛,頓時讓我覺得好溫暖好幸福,我欣然答應爸媽,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們的。 看著一望無際的高粱田,那是多麼沉重的負荷啊!當時小小年紀的我,沉甸甸的想著……還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割完高粱穗呀?高粱像喝醉了酒的老翁。隨風搖擺的高粱穗子,彷彿對著我們招手,大喊「加油!」 望著田裡忙著收割高粱的祖父母,臉上帶著收穫的笑容,雖然他們很辛苦,但是內心卻充滿喜悅。 記憶中火紅的高粱穗收割完成之後,爸媽會幫祖父母將高粱穗舖在大馬路,接著,大卡車會將高粱穗壓碎,然後,再將壓碎的高粱穗顆粒整理分袋收好,等風來的時候,再拿著畚箕裝著高梁穗顆粒順著風讓其自然過濾。風兒一吹,高粱穗顆粒猶如少女染紅的長髮飄逸,展現迷人的風采。又像帝王龍張開即將吞噬人類的大嘴巴,讓人膽顫心驚、不寒而慄。 在農業社會裡,高粱一季的收入足以養活一家人,有些家庭的生活和孩子的教育支出仍需靠賣高粱所得。所以,高粱是農民們的生命泉源、經濟支柱。 高粱的葉兒隨著風東搖西擺,火紅的高粱,像無數支勝利的火把,映紅了天際。為什麼金門的高粱香?為什麼金門的高粱香?那是多少農民付出的血汗,多少農民對高粱的期待,農人們每天匍匐在田裡,望著壯闊無垠的的高粱田,採割不完的高粱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為家人能溫飽。當收割完成,人卻已終老,驀然回首,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稿費贈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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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隱喻:后現代觀光者與流浪者許水富
具學者、作家雙重身份的陳慶瀚,曾經在一篇和筆者的對談文字〈金門文學縱橫談〉--原稿近萬言,後刪至三千言,發表於2019年9月日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特別提到金門在地詩人許水富,對他有一段其個人見解的評述:「每個作家都希望超越別人所認知的自己的文學典型,這也是創作深層的特質吧?文學是一個動態系統,它必須藉由自身或外在的持續變遷來維繫它的生命力,否則它就會死亡。對一個作家的概括性的論述因此總是侷限於特定時空或觀察角度的剖面,難以涵蓋整體性,特別是作為整體性重要特徵的動力學。我完全同意你的二元論的動力學,二元論不是靜態結構,它是動力學(dynamics),文學的創作總是不斷發生在從一個端點變遷到另一個端點的過程。在寫實與現代主義的端點之外,我也注意到近年來創作數量和品質俱有可觀的詩人許水富,他的作品展現了從現代主義往后現代主義擺盪的過程,他的詩作意象飽滿、不講究對稱和結構的完整,而語意常在不經意處斷裂,詩意則因此蔓延。在金門文學的版圖中,這樣的后現代主義特徵豐富了金門文學的多元性。如此多元性的金門文學是令人期待的。」 基本上,我個人贊同陳慶瀚的論述前提,但他的觀點宜作進一步思考。曾有文友往相反的方向思考,認為許水富的詩有斲喪文學本質之虞。「斲喪」一詞或稍嚴厲了些,我認為用「別格」一詞較妥。對許水富「別格、別出」的詩文,我們宜作進一步觀察為妥。陳慶瀚以「后現代」、「多元性」讚許許水富的詩,但「后現代」和「多元性」是具開放性、多方面評價的,可以既是稱譽又是否定--這也不正是一種「多元性」?許水富的詩或是具雙重性的,一方面時或擴展文學界線,另一方面或也有斲喪文學藝術據以成立的根基的可能?後者這方面的危機在其十幾本詩集裡似不乏見。試舉其〈征服〉一詩為例: 我們挖鑿彼此越界的夜晚 用豢養動詞縱容年輕 載著緩緩上岸的染色體 席捲跋涉。那些唇舌間的獨裁 像佛洛伊德毛茸茸裡的理論姿勢 說說自己的口腔期 在腰纏萬貫的愛情體內 您慣以蓬勃尖挺的萌芽 丈量我鬆弛裸露頻率 就像臨摹碑帖的抄手 著墨於近乎宗教儀式 邊巡。膜拜。您一一孤行 本詩題〈征服〉,全詩12行,每一行詩句作河漢無涯式的鋪陳,譬如第一句「我們挖鑿彼此越界的夜晚」,讀者必須作大幅度的迂迴才能解讀,或者也跟隨著詩人作河漢無涯式的解讀--或者誤讀。其次,全詩12行,行與行之間並無連結,作者儘管可以說,這在我內心是有其連結的,但讀者這一方,毋寧也可以相應地說,詩的情思、語境的連結,是必須經由詩的文字作為媒介的,而且詩一旦形諸文字並予發表,讀者的分量立刻加重,因為作品的重心轉移到閱讀這一方。直言之,所有一經發表的文學作品,就必須訴諸閱讀,訴諸溝通。我們就可以要求原作者詩人給予其最根本的溝通條件,詩句間的斷裂太過,其意義的連結若停留在作者本人內在,就形如個人破碎的、喃喃、自瀆的夢幻囈語。 是的,更早之前,詩人羅門即拈出后現代性一題,稱許或說總歸納許水富詩文的特質。我們細考之,可以發現許水富文詩作的確有著后現代狀態。說到后現代,必須先提現代(現代性、現代主義)。假如用一句話來總歸現代,那就是對統一性、秩序、一致性、成體系的總體性、客觀真理、意義及永恒性的執迷。換言之,現代敘事充滿了對啟蒙理性及主體性的強調。那麼,上述現代性主題的強調及迷戀的反動,就歸屬於后現代了。許水富的詩作就是如此,缺乏或說充滿對現代性的悍然的反動,而落在后現代的版圖。但他行文的語法詞性的淆混,可能是雙面投向的,一方面是后現代意識下的叛逆--對現代性的叛逆,另一方面是還沒掌握好語法修辭本身。且即使是前者--對現代性的叛逆--他的基本考驗也有來自其后現代本質一環,因后現代性是一把很具弔詭的雙面刃,它可能成為一種自我銷毀的文體。 觀察許水富的詩,還可以從幾種面向,譬如從「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或從「延異」(Diff?棳rance)來考察。后結構主義的「互文性」和解構主義的「延異」都是后現代性的命題、表徵及情狀。「互文性」是指文本的意義由其他的文本所構成,「延異」與代表著穩定的語言及思想的邏格斯中心主義針鋒相對,代表著意義的不斷消解。「延異」體現了后現代主義平面化、碎片化的理論傾向。許水富的詩呈現著破碎、失序。這破碎、失序,同樣可開放性地、具正反兩方的評價,一方面如陳慶瀚所說,「斷裂,詩意則因此蔓延」,另一方面,時或有斲喪文學的根基--譬如說文字語法的精準--之虞。 波蘭社會學家齊格蒙.鮑曼(Zygmunt Bauman,1925-2017)在其《后現代性及其缺憾》一書中,提出后現代性的兩種當代生活隱喻的人格類型:觀光者和流浪者,前者是英雄,後者是受害者,二者都在不停地移動。不同的是觀光者發現或認定「家園」令他厭倦--我們認為這個所謂的家園,應該意指原本可以使自己安於習俗的什麼對象或方向。所以他現在要離開,投身在這之外的自由世界,這世界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的離開是自願的。相對的,流浪者則是被迫、別無選擇的離開,因為他發現或認為家園對自己冷漠無情。我們以此來窺探許水富是很有趣的,我們很容易就發現他同時具備后現代狀況下的觀光者和流浪者身份,他的「同時具備」緣於這二者竟是互相逡巡、遊移的,並且,不管身為觀光者或流浪者,都站在現實世界之外疏離地瞅著的。換言之,他是邊緣的化外之人,他最仰望的價值是自由--包括混亂--而不是安全、整潔,或秩序。所以在這層面下,我們或許並不能驚訝、厭惡、嘲諷許水富詩文裡常出現的失序、混亂及渾濁之感。 討論許水富詩文的過程,我們可以隨時停止在任何一處定點,因為在后現代狀況下,短暫就是永恆,破碎就是完整,職是,且讓我們隨興(性)、隨拋隨立再作窺探於一二,譬如前面所提到的許水富文本的「渾濁」這一議題。前面我提到「渾濁」,原本是用「髒污」一詞,但王學敏建議宜改用「渾濁」。其實,「髒污」應該是更精確的,現代性對后現代性自有其道德潔癖的偏執,是視后現代為必須棄之的髒污的。阿多諾的《啟蒙辯證法》,提出現代性以啟蒙理性及進步之名,展開了對猶太人的種族大屠殺,美國作家辛西亞.歐齊克則說德國的最終解決方案(指二戰時期的種族清洗、對猶太民族的屠殺)是一種美學解決方案,是某種編輯工作,是畫家的手指撣去污漬,只是消除被認為是不和諧的東西……。這些都是對現代性的直接或間接的指控。提到這些,又跟許水富有什麼關係呢?有的,因為許水富詩文的「髒污」或「渾濁」正是現代性要剷除的后現代性表徵,換言之,后現代性是從現代性逸脫的東西,它拋顯出脫序、單獨、不受集體規範制約,所以被現代性視為髒污。但這髒污之感並非事物的本質呀!卻是現代性追求秩序下所想像、指控的一種錯位。是的,后現代總是不安其位,總是要跟什麼規矩作違逆、作捍格,有時甚至把矛頭對準自己。我們作這番締視,許水富的后現代身影似乎就能慢慢廓清了……。 所以,我們必須更小心謹慎,更全面周延地來審視許水富的詩文現象。當我們非難許水富的詩不合基本語法或修辭學時,我們宜警覺到,莫非我們是用現代性的語文體系及社會規律、習俗來威脅、整肅后現代性的?視之為混亂、不潔,隱隱暗喻了其道德性的危害,必須于予剷除的?在文學國度,是非我族類的摒棄,在政治社會,是種族隔離、清算及屠殺,一如阿多諾的《啟蒙辯證法》或傅科的《瘋癲與文明》、《古典瘋狂史》裡那令人凜思的警示。假如更進一步看,我們更會發覺,很弔詭的,后現代竟是現代的初始狀況,如李歐塔所辯證的那樣,現代性永遠處於反傳統,永遠自我逆反,以啟蒙的進步觀一路前進,永不滿足,永不停歇,那麼,這可不就是后現代的面目嗎? 早年,我與許水富時有過往,有一次我拜訪其位在桃園家的書房,我在其書架看到一套商務印書館版本的《波赫士全集》,心想,這就是了。許水富閱讀了波赫士的文本,他受到作為跨越現代與后現代兩種派別的作家影響,自不足為奇,儘管波赫士以小說名世,而許水富專攻詩。我認為波赫士那篇經典名作〈歧路花園〉先行者地成為可歸類於后現代主義的文本。波赫士藉著看守花園的僕人艾伯特之口說的那幾句話足為確據:「他認為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絡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我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分類來區別現代與后現代:現代強調主體,相對地,后現代企圖消除主體。在上面所舉證的那段艾伯特的話裡,個人主體被時間之網泯除了。不妨這麼說:許水富的詩從現代性的主體出發,經過一段旅程後,抵達了主體銷亡的后現代之境。他這是無心插柳?或刻意為之?假如我們回到前面那「后現代觀光者與流浪者」的隱喻觀點來看,無論是「觀光者與流浪者」,無論是厭倦或疲憊,都走過了從主體的張揚到銷亡的此一歷程。 許水富文本另一值得探討議題是「疏離」,這也是一后現代性價值觀,篇幅所限,日後有機會容我們另闢章節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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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蛙踢「卵泡」
時序遞延,節氣循常。 送春迎夏,五一勞動節旋過,立夏過,小滿至,芒種不遠矣……。 5月的臺灣本島已是暑氣整日,而遠在北疆、孤懸海外的馬祖仍早晚涼爽,但總是逐漸送走朔風凜冽的寒冬了,天知地知,萬物亦感。 此時此刻的馬祖4鄉5島已是生意盎然、萬物繁衍季節,植物爭相抽綠散葉爭取寶貴日照能量,更開花吐艷吸引昆蟲一親芳澤授粉繁衍結果,而蟲蟻鳥獸更是紛紛現蹤、覓食尋偶。拜戰地政務管制因素,也囿於地理地形多山陵少平原之賜,人為經濟開發相對保守,這裡依然保有相當自然的原野風貌與豐富的生態系統。近日,宿舍附近蓮池塘岸邊水面竟突然出現幾坨白白淡黃,乍看像是泡沫填縫膠,又狀似可愛泡芙的泡泡。好奇心驅使下,趕緊拿出智慧手機,為這幾坨白色泡泡拍幾張近照,上網搜尋資料,相互比對之下,這才知道原來竟是樹蛙的繁衍傑作「卵泡」! 幾經爬梳資料,不禁讚嘆「卵泡」絕對是造物的神奇產物,更是樹蛙這類兩棲類生物在地球演化數百萬年來適應環境生存下來的經典!樹蛙的「卵泡」顧名思義是其繁衍成品,其形成是相互看對眼的雄蛙跳到雌蛙背上,然後再將前腳夾住雌蛙的腹部,進行假交配。雌蛙排出卵子,雄蛙排出精子,後腳一起「踢」卵泡在體外受精,同時將卵包覆在「卵泡」中,據信雌蛙一次可產下數百個卵。仔細觀察,其實「卵泡」就是樹蛙受精卵的家與防護罩,「卵泡」是白色泡沫物,受精卵呈淡黃色,特殊的構造與組成,可防風吹日曬雨淋,既保濕又能將受精卵層層包覆在其中,而在受精卵未孵化成小蝌蚪前,就待在其內慢慢茁壯生成。 樹蛙一般將「卵泡」產於池塘、水漥近處的樹葉上或岸土邊,「卵泡」構築在水面上方,而不是在水中,待卵泡內的受精卵孵化為小蝌蚪時,便能直接掉落在水中。和產卵於水中的相較,離開水面的受精卵雖然可避免立即成為水中天敵的食物,但若將「卵泡」產在不是水面的上方,這些小蝌蚪脫離「卵泡」後恐將全軍覆沒,畢竟蝌蚪出生後必須在水中生活用鰓呼吸,成年後可在陸地上生活,才能用肺和皮膚呼吸! 此次因為未見樹蛙假交配、踢「卵泡」的實際過程,無法得知這幾坨蓮池塘岸邊水面的「卵泡」究竟是莫氏樹蛙亦或斑腿樹蛙等其他蛙類的繁衍作品,但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歷經10多天的時間後,將會有小蝌蚪奮力突破、離開「卵泡」,展開另一階段的生命歷程。 生命遞延,萬物循常,春去春來,拈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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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縱使她會理直氣壯地替自己辯護,她之於會紅杏出牆,羊犅得負最大的責任,因為他性功能有障礙而不舉,所以不能滿足她的性需求。但若以傳統的道德層面而言,這種醜事卻不能說出口,必須默默地承受,甚至守一輩子活寡。可是當年她正值青春年華,有她生理上的需要,加上伙伕班長的調情,讓她享受到此生未曾有過的性愛樂趣而欲罷不能,最後只好離家跟他同居,而且還懷孕生子。儘管她是因伙伕班長去世而沒有依靠,才厚著臉皮回家,但她卻為這個家庭、帶回一個可以幫他們傳宗接代的男孩,來彌補他不能生育的缺憾。但為什麼他會發瘋,並非因她而起,而是被秋月那個女人所害,所以她必須負最大的責任。 然而,把責任推給秋月也於事無補。雖然她偶而也帶著一點餅乾之類的食物來關心,但幾乎都是拿一條小手帕摀住鼻子,害怕聞到那股惡臭的尿屎味。可是這種舉止對一個曾經營救她的恩人來說,毋寧是一種侮辱,看在村人的眼裡也感到不可思議。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倘若沒有羊犅之前對她們一家的關照,她今天豈能成為這家門庭若市的小店舖的老板娘,而且小阿嫂的名號還被駐軍列入移交。要是當年羊犅沒有去救她,她可能已被排副強暴得逞,然後再開槍把她打死,這些事村人都歷歷在目啊!即使社會現實,往往船過水無痕,但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只好各憑自己的良心了。 或許,不管是不是報應,照顧羊犅這個精神病患,必須由曾經背叛家庭的秀桃來擔負,因為她是他的妻室。如果羊犅的精神不能恢復正常,往後這個家族的田園厝宅,都必須由她來經管,以她現在的勤奮,養活一家三口應無問題。但她與伙伕班長所生的孩子林太平,已一天一天長大,將來是否有能力來培養他,讓他受完整的教育,成為社會有用之材,除了對死去的伙伕班長有一個交代,也可以光耀羊犅這個家族的門楣啊!(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