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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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血償
原先只知道人的血型有A型、B型、AB型及O型,不知道還有一種叫做RH的血型,一直到妻生庭兒。 七十四年九月八日早上,懷胎十月的妻開始陣痛,由於前兩胎都很順利,我們夫妻倆的心情是沒有憂愁,只有歡喜,而一切也如預期。不料到了下午,出生才短短數小時的庭兒全身出現黃疸,這在細心、專業、敬謹的小兒科醫師陳水湖眼中是很不尋常的現象;陳醫師甫從臺大醫院小兒科受訓返金,知道嬰兒一般出現黃疸大都在隔天,而且照照紫光燈,一段時間即會消退,像庭兒這種狀況少之又少,除非有血液方面的問題;經過抽血檢驗,才發現庭兒體內有溶血現象,檢驗妻之血液為RH陰性偏O型,陳醫師才恍然大悟。經過陳醫師的說明,才曉得人類雖有如上述的A、B、O等血型,輸血時必須按此分類法則,但偶而仍會出現意外,原來不同的血型仍區分為本身含有Rh因子的Rh陽性,及不含Rh因子的Rh陰性,大多數人為Rh陽性,只有極少數人為Rh陰性。這種因血型產生的問題如果發生在具有Rh陰性的母親懷有Rh陽性血型的胎兒身上,則母親體內的D抗體,可以直接通過胎盤流到胎兒體內,而與胎兒的血球結合,造成溶血,情況輕微,嬰兒可能伴有貧血、黃疸或肝脾腫大等現象。一旦溶血嚴重時,形成核性黃疸,極易胎死腹中,就算活存下來,也已造成腦部的永久傷害而不能復原,庭兒幸運的屬於情況輕微;了解這個原理後,儘管父母親到處求神問卜,並打聽到城區有位林姓小孩也是出生不久即出現黃疸,長輩們以紅紙放在嬰孩身上口袋,聽說效果不錯。然而,我們仍聽從陳醫師建議,於隔天護送庭兒到臺大醫院治療。 那時,妻仍住院,這項「重責大任」就落在我的身上,從開具轉診單,找航護簽名同意搭機,辦理搭機各項手續等等,忙得暈頭轉向,好在有親友、同仁的協助,但是一個出生才一天的嬰兒,交到我這楞手楞腳的男人手中,可真讓我不知所措,幸運的有現任衛生局陳天順局長賢伉儷同行,有他們熱心、專業的幫忙,才使我放下不安的心,至今仍念念不忘。 到了台大小兒科,幸運的找到有專責護士照顧的床位,初步檢查結果為正常,醫師鄭先生勸我可以出去吃飯,稍作休息,紓解壓力,有醫師護士的照料,我勉為其難的走出醫院,才一個小時左右回來,看到嬰兒部的醫師護士忙進忙出,方知他們在聯絡庭兒換血的事,當時是晚上九點多,捐血中心已下班,要找到與妻同血型的血已無門可入,要找「血牛」買血,Rh陰性的血實在太少,臨時想起有位親戚在台北市警察局任主任職,或者可試著從警察身上找,卻依舊沒結果。後來鄭醫師想到,Rh陰性的血,外國人較多,何不透過美軍廣播電台廣播,籲請這個血型的人來捐血?在美軍廣播電台廣播不到半小時,有位美國來台北師大研究語文的琳達小姐來電,表示願意前來,實在是老天保佑,琳達小姐一次就捐了五百CC的鮮血,我寫下她的地址、電話,數日後登門致謝。送她出台大醫院,已是凌晨一點了。第一次看著醫師換血,原來是從人的手臂插管,一手放血,另一手輸血,鄭醫師說:換血不一定一次即能成功,有些人是換了好多次才正常,聽了這番話,心裡更加忐忑不安,當鄭醫師來告知換血成功時,天已微微亮了!在臺大醫院住了一星期,排到了C119軍機,歡喜的抱著庭兒返金。九月是個酷熱的季節,初生的庭兒不耐候機室及飛機上冷熱轉換,回到家隔天即出現發燒及血色素過低狀況,住院後陳水湖醫師通知必須再輸一、二百CC的血,獲知這項訊息,心裡涼了半截,在金門要到那裡去找這型血?陳醫師憑其經驗,建議我從軍中弟兄的身上來找,大金門拜託了當時服務站主任李國平協助,小金門則因當時在該地服務,直接連絡到守備區主任幫忙。當李主任告訴我他是如何找到這位RH陰性血型,畢業於台大電機系的楊超欽戰士時,我內心不停的告訴自己,將來庭兒懂事後,一定要告訴他這些幫助過他的人,並且要懂得感恩與回饋。楊戰士時任南雄師南竿旅營部總機,李主任請其轉接營長尋求協助時,他即回說:「我就是這個血型的」,有了這袋救命的血,庭兒的身體狀況才漸漸恢復。陳醫師說:庭兒身上雖然輸了RH陰性的血,但這些不屬於自己造的血,大約三個月後即會新陳代謝掉,爾後自己身體再造的血就和多數人一樣,屬於陽性血了! 從此以後,我每年定期的捐血,而庭兒也在他年滿十七歲的那天,首次踏進了捐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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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打雙不打──導讀螢火蟲映像體
不見阿英,阿公和幾個孩子或站或蹲不知所措的呆在巷口,看著阿兵哥持續忙碌走動搬運軍品,並且一直搬一直搬,像螞蟻一樣搬個不停似的。大人小孩都如臨大敵的張大眼睛縮在巷口、牆角張望著,不時顯露出慌張、驚恐的神情,不敢說話,怕稍有個閃失,他們也像日本人一樣,把槍桿子挺在你的胸口上來。三十七年時國軍初抵金,軍紀渙散,一個勤務兵帶著槍到小店買東西,把槍拿出來把玩,結果還好只是打到人家的腳,於是大人小孩都只是瞪大了眼睛仔細瞧,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當時的所有的發展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阿公戒慎惶恐的揣著懷裡的那張地契。 房舍被佔用,連嬸婆家也不能倖免,嬸婆坐在自家門口,手上仍抓著剖蚵用的工具,和金枝嫂兩人面面相覷,偎在門邊一角,以前日本人來也沒有這樣,在嬸婆家不時忙碌走動的阿兵哥面前,金枝嫂覺得自己笨,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慌慌張張的把背在背上的阿明晃來晃去。 再來,民國四十五年,坐在矮凳上的金枝嫂正在磨著地瓜粉,家裡只點著一盞微弱的油燈,阿明已經長到可以幫忙著削地瓜的年紀了,說到蕃薯,除了金門人對番薯深刻的記憶,也牽動大夥對這塊土地的無限感情,他們母子倆在燈影搖晃下不停幹活,這樣的安靜,這樣的苦,神桌上微弱的映出掛在牆上金枝的遺照,笑容可掬,眉宇間無比英挺。 六歲阿明坐在另一張靠牆的長椅上,手裡還拿著削地瓜皮用的削子,阿明已不小心的就睡著了,金枝嫂回頭一看,覆額的髮絲,明眸皓齒的,多麼好的年紀啊!還是屬於那種無憂無慮的年紀,再看了看金枝的遺照,多麼相像的父子倆,只不過怕是生錯了時代,日子艱苦,孩子懂事,她百感交集的起身,輕輕搖晃:「阿明,先去睡吧!明天再削。」阿明很快的就被從夢境中被媽媽輕輕的搖醒,仍是一臉睡意,彷彿還沒有醒。金枝嫂接著說:「媽也累了,收收就進去。」 孺慕深情的模樣。 阿明進去之後,金枝嫂吹媳了神桌上的油燈,廳裡漸漸暗了下來,最後連金枝的肖相都看不清楚了。 鏡景拉遠,仍是一片黝黑,場景仍是彷若廳裡油燈吹熄後的那般黑暗,而金枝嫂和阿明母子倆和島上絕大部份居民一樣,一入夜,就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非常困難的生活,那種時代,家家戶戶都差不多,沒有誰家比較好過。午夜,一片黑暗,後院的雞飛亂啼,金枝嫂翻了身,不以為意,但啼聲持續,金枝嫂方覺有異,伸身探著擺放在床頭的火柴,啪一聲,用手掌小心護著,一個光點遂燃起油燈,後院仍是雞飛狗跳的,金枝嫂直覺有些不尋常,起床察看,這一下,連阿明也驚醒了,伏在母親身後,明明是極度的惶恐,卻也小心翼翼的抑壓著,因為他是男孩子。金枝嫂直覺應是有生人或畜牲闖入,先從門邊摸出一把木棍,慢慢的走向門外,被留在沒有燈光的房間裡,阿明明顯的感到驚恐不安,再加上黑暗的襯托下,樹影幢幢,但他只得守在這裡進退不得,更不敢出聲,因為他知道,也許屋外有壞人,雖然母親會保護他。 走出屋外,油燈的光影被風吹的搖晃明滅不定,金枝嫂緩慢的走著,戒慎惶恐的,畢竟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外加一根木棒,面對的會不會是一連串不可收拾的、無法應對的局面?被置於黑暗阿明終於忍不住,叫了聲:「媽│」金枝嫂此時也瞥見人影竄動,大叫一聲:「啥米人?」顯然此人驚覺已被發現,金枝嫂不再上前,一名身著軍服阿兵哥在月光餘暈下隱約可見,迅速離去。 一切就都又安靜下來,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安靜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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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記
昨夜風急雨驟。屋外雨聲乍急忽停;室內一燈如豆。我伏案與瞌睡蟲糾纏戰鬥─趕著明早要交的「催命報告」。熬至三更五時,與「周公」三、五回激烈交戰後,終因實力相差太懸殊,一而戰、再而衰、三而竭,後繼乏力,只好雙手高樹白旗而降,瞇上用「牙籤棒」撐持已久的眼皮,與「周公」化敵為友,握手言歡─約會去。 正在卿卿我我,濃情蜜意、兩情相悅之際,突然半途殺出了「程咬金」─蚊子數隻。嗡嗡之聲有如轟炸機臨空,在敵兵叫陣謾罵聲中,我推開夢中情人,左右開弓,左一聲「啪」,右一聲「刷」。情人「周公」聞聲遁逃,留下孤軍奮戰的我。在滿腔妒火中燒下,我躍床而下,把燈點個通明,再燃上蚊香數卷,手持長矛─電蚊拍,與敵作一「殊死戰」,經過十數回的激戰,滿室蚊屍遍野,血流成河,一幅慘不忍睹之景象。我也因體力耗盡,倒床呼呼入睡。 次日,在震耳欲聾的鬧鐘聲中「嚇醒」,揉著惺忪雙眼至浴室,但見鏡中「陌生人」一個。臉上一望無垠的沙漠上「違章建築」處處,東一間鐵皮屋,西茅草房一間。黑白相間的雙湖旁,原本就可以夾死蒼蠅的山溝旁,又增細波三兩條。在高聳的「鼻樑山」上更是矗立紅樓數間,雪白的雙臂種了「紅豆」相思幾棵。再俯身檢視,啊!腿上「紅豆」麻麻,可作夏天消暑聖品─紅豆冰一碗。 唉!此篇「催命報告」代價奇高─保溼露一瓶、眼霜一瓶、煥采營養霜一瓶,:::,外加一個月,每天早晚兩次的細心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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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勝天
從屏東文康中心上太武山,必然會較快看到眼前大石上鐫刻的四個大字「人定勝天」巍然矗立,可我卻慣常從另一頭「玉章路」前進,遠了些,卻也顯得有誠意多了,那是一種挑戰自我、征服大自然的雄心壯志,也是一種暫拋紅塵俗事、寄情天地間的恬淡心志。 總愛在心有千千結時到此一遊,也愛在有瓶頸時漫步其間,推敲可能的解題方向,更愛在人們遭逢鉅變而百思不得其解時走向它,一股未知的力量,一種油然而生的勇氣,讓自己有了另一種思維的方向與空間。 不知怎的,一場人類浩劫(SARS)讓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人定勝天」,也許「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帶來了太多的恐懼,帶走了太多的生命,也令我對它信心動搖,但矛盾的是同時有了更多的憧憬,希望人們在慘痛教訓之後能夠越挫越勇,因為在此時此刻我寧可相信「人定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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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與回應龍應台〈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一文
在許多文章中,我直指金門是「閩南文化最後一塊基因庫」,不僅在傳統聚落與建築保存上有著無可取代的「完整性」,連宗祠祭祖、廟會祭典都相當程度地承襲古風,傳統在我們的島上尚未佚失,仍是活生生的生命場景。相對於近五十年台灣城鄉的都市化及現代化的破壞,或者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及經濟改革開放的摧毀,金門以她獨有的歷史風貌及文化魅力,展現在世人的眼前。我也多次說明金門文化資產的多重性,「在同一空間中疊合了三種不同的時代的文化:閩南文化、僑鄉文化與戰地文化」,充分體現了這兩座島嶼(金門與烈嶼)的文化底蘊及歷史變遷,非常珍貴,有機會成為世界遺產(World Heritage)的候選人。這些評估,其實是基於科學論證的學術判斷,並非熱愛鄉土的自我膨脹。 但是, 從許多實際的情況來看,地方的意見領袖似乎未能真正了解這些特性,對我的大聲疾呼並沒有真正重視。公共政策的制定與資源的分派,對於傳統文化的研究及保存,「說的」比「做的」多。之前半個世紀,金門盡可能地追求「台灣化」、「除舊佈新」,以為這是唯一的一種現代化路徑。現在,反過來對廈門的城市建設與經濟發展有過多的想像,意圖將金門變成另一個「廈門」(縣綜合發展計畫竟將金門和廈門定位為閩東南雙子星城,殊不知廈門自1842年的︽南京條約︾開埠之後,在租界的基礎架構上,發展出來的商業性格及城市文化,相當深厚,這不是鄉庄地區的金門可以趕得上的或者應該追求的路線)。甚至,為了舉辦一次的海上活動,擬將金門南海(料羅灣)綿延海岸上的軌條砦撤除(反向思考:如果不拆除,而邀請藝術家以此素材進行地景藝術的設計,如何?);或者,為了爭取未來的大陸觀光客,鼓勵或放任軍事設施、軍事標語的拆除,以為這叫做「善意」(戰地就是金門歷史的一部分,也是不可取代的觀光資源,觀光客不就是要「獵奇」嗎?我們何不邀請世人體驗飽受戰火之苦的戰地文化?)。我相信,公部門這些決策都是立意良善的思維,出發點都是為了金門好,但是卻不一定是正確、有效的方法。 金門就是金門,我們有自己獨特的歷史命運、主體性與文化認同。再援引龍應台的話,「我們不應該將自己變成別人」,這是無知的「模仿或學舌」(mimicry),在全球化的年代註定會被淘汰。我們要國際化與現代化,主要的目的是要確保我們的主體性,進而用先進國家的思潮與技術維護自己的傳統,然而與其他地域、國家或文化圈相互對話。也就是說,金門不該再酖溺於弱勢、邊陲的悲情中,甘於淪為強勢文化的輸入地;透過主體性的建立,金門也可以成為文化的輸出地,引領別人認識有特色的我們。十餘年前,我早已提出恢復金廈閩南生活圈之構想,因為它才是一種地緣政治、地緣經濟與地緣文化的常態,才不是扭曲的「地理學」。但是這並不是說我們必須放棄自己的史觀、放棄自己詮釋世界的權力、放棄自己的傳統與特殊性│跟著別人發展的腳步或招式,盲目前進。 如果真的瞭解了這些,「讓兩岸認識金門,讓金門走向世界」才不會只是一句掛在縣政府裡面的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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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錄》驚鬼驚露水
知名作家司馬中原常說:西洋人怕鬼,中國人也怕鬼,我要說:細漢囝仔更怕鬼,話說民國四、五十年戒嚴軍管年代,尚處囝仔聲,未轉大人的我就有三怕:怕悶鑽仔,也可稱為魔神仔,統稱為鬼啦,怕憨兵仔亂開槍,怕對岸共匪頭仔「打大貢」(打砲宣彈),而三者若要進行不同程度的害怕指數排行順序,可謂各有春秋,各富特色,首先以怕鬼來說,若八字較輕,不慎睹到,輕者起雞母皮,大病一場,重者遭「抓交替」,從此跟陽世間說再見,其次談怕憨兵亂開槍,若說兵就是兵,為何還要冠上「憨」字呢,請聽我一一道來,話說四、五十年軍管年代,由台灣徵調來金門服役的阿兵哥,俗稱「充員兵」,彼等年輕、經驗淺,剛下防區駐地,每遇單號對岸「打大貢」,就驚到撒尿,更甚者鑽到床舖底下,唉爸哭母,半天不敢出來,此乃菜鳥兵的寫照,然人總會成長,菜鳥總會變老鳥,「膽頭」總會越練越大,為何還無法將其「憨」字除名呢?有下列原因,四、五十年間,教育普遍不普及,充員兵程度較高者固然有之,然通盤計算,識字不多者,居大多數,當年筆者家經營一間店仔,台灣俗稱柑仔店,除賣日用品、軍需品,更兼營洗衣部及修改軍服等細項,店雖小可謂五臟俱全,其中更有特別的服務,就是幫忙台灣充員兵,收信及送信,因當年鄉下並無設置郵筒,收送信件單靠郵差騎腳踏車,直至後來才有摩托車載運,話說代收送信件,為本人最大的樂趣,因多數充員兵寫好信,多不封口,祗要付清代售的郵票錢,即走人,而郵票及封口粘貼,便由本人服務,在有意無意間,充員兵之信件內容,便一覽無遺,首先筆者先聲明,絕無揭人隱私,若有僅是當年年少無知,加上好奇無聊之故,特此先向當年被我無意窺視信件內容的充員兵,致上最深的歉意,「歹勢啦」莫怪,而以下就是信件部份內容:「阿爸、阿媽,我很好,寄五百塊來,我更好,我在金門單號打砲,雙號做工,甘苦到哭爸,褲底帶碰子(缺錢之意)緊來救我,不然會哈死」。信件內容雖事隔四、五十年,每當憶起,作夢還會笑,由此各位鄉親看倌,便能知悉當年台灣充員兵的直率「憨」直,故冠上「憨兵」,應有幾分根據,接著回家怕憨兵仔亂開槍,當年金門電力不普及,鄉下更不用說有電、有路燈,一旦入夜黑暗罩頂,尤其在無月娘的晚上,更顯得漆黑恐怖,僅間隔百餘公尺的海防班哨,更是村民不敢越雷池的地方,因為班哨皆為台灣充員兵執勤駐所,而兵營每晚均有不同的口令,一旦生人接近,答不出口令,槍子即行掃射,莫說村民不敢暗夜前往,就連每晚固定前往查哨之北貢官長(外省仔),亦隨時提心吊膽,彼等不是不識口令,而是臨海墘,風大浪高,拍打岸邊,發出巨響,遮蓋住辨識的口令聲,因而經常發生自己人誤殺自己人的憾事。再談怕共匪頭仔打大貢,話說民國五十年初的仲夏,某個單號、無月娘的晚上,筆者即經歷前述三怕接連襲身的恐怖經驗,當年我八歲,重要工作是看顧我家的那一頭母黃牛,猶記得當日清晨,牛牽至離村庄二公里遠的港尾(地名)海墘邊,釘鍥吃草,草埔斜坡緊臨兵營的碉堡班哨,是日入夜八點鐘,概玩心過重,竟忘了於太陽下山前,將牛隻牽回,綁入「牛朝間」,經我俺娘巡視母黃牛未在「朝內」,才接連「夭壽死囝仔」,玩到「荒心」的罵聲出嘴,命我緊去牽牛回朝,殊不知已暗夜八點,又是單號,對岸隨時可能打大貢,終就母命難違,硬著頭皮,祇好咬牙前往,二公里路程,雖不算遠,然黑夜罩頂,首要經過二堀大池塘,僅能緩步行走中間的連接小路,步出池塘小路後,面前皆為丈餘高大樹欉,二邊皆為百餘年古墓群,不由感覺陰風四起,野草亂搖,身上除了起雞母皮,更不是一個怕字可以形容,緊接著摸黑抵達母黃牛吃草位置,牽著牛隨即禁聲彎步緩行,生怕聲響過大,答不出口令,遭到崗哨充員兵的亂槍掃射,回程雖然又怕一回,唯有先前的驚嚇體驗,心頭已較為底定,正當折返池邊小路,慶幸沒有被鬼掠去,及充員兵的槍子掃射到,說時遲那時快,閃光一現,對岸共匪頭仔的大貢接連二粒,又咻咻、又碰碰,一粒彈落東邊池塘,一粒掉落西邊,而本人祖宗有保佑,僅在廿公尺處,掉落一塊「瓦銅片」,小命無傷,母黃牛亦無恙,僅是雙耳受強大震波巨響,十幾天還在嗡嗡作響,迄今雖事隔四十餘年,還是恍如昨天,還是那麼鮮明、真切、及害怕,真應驗司馬中原的名言恐怖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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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土浯民》汽水與甜湯
對五年級的我們來說,童年,是個貧瘠卻充滿希望的年代。那年頭,飲料種類不多,汽水與甜湯,是讓我童年更加甜美的二種飲品。 泉發汽水廠,是我們的夢中天堂。由於表姐夫在泉發汽水廠工作,每天都可以喝免費的汽水,相當幸福。 泉發汽水廠是由林添發與李炳坤於民國四十六年合資創立,是金門最早的汽水廠,剛成立時,員工只有四、五人,最盛時,員工達二十多人。每天生產的汽水量,達近千打,全部供應地區十餘萬軍民享用。 以當時的規模而言,地區汽水廠想與台省競爭,談何容易,不過,軍管時期,只要是地區有生產的、且可自給自足的,政府都會禁止進口台省同樣的產品,因為這一措施,讓泉發汽水廠有了經營與生存的空間。 夏天來了,喝一口冰涼的汽水最過癮。 那時候,下午三四點,日頭不那麼炎熱時,我和表弟表妹們,便人手一支小鐵鍋,擠往泉發汽水廠後門,等戰利品。 汽水廠後門旁邊,就是洗瓶室,媽媽和姨媽、表姐們全在裡頭洗汽水瓶。成堆的回收玻璃瓶,一車車的被載到這裡,洗瓶室內築成若干個方形小水池,幾個人圍坐四周,挨著水池沖洗瓶子。瓶子的洗刷聲,伴隨著汽水廠的機器運作響聲,讓人有一種莫明的興奮。 洗瓶子工作是以簍計費,一簍有四十隻瓶子,洗完一定數量後,廠方會發給洗瓶工每人若干個壓扁的汽水瓶蓋,這些蓋子中間都打了一個小孔,媽媽會將得來的瓶蓋,用鐵絲穿成圓圈,掛在牆頭,等收集成串後,再拿往汽水廠兌換現金。 表姐夫看到我們在後門貪婪的張望,總會貼心的招手,示意我們進入廠區休息室,然後,抬來一大桶的汽水,一一為我們盛裝。因為這些汽水都是汽水裝瓶時,不慎爆裂後所剩下的,因此,汽水中,偶而會殘留一些玻璃碎片,即使如此,對我們這些嘴饞的小孩來說,一樣甜美。 外祖父「作祭」時,我們最樂。 媽媽的七個姐妹們,都會齊聚舅舅家,姨媽們各自帶來不同的祭品,各種糕品、餅乾、水果、甜點,總讓我們垂涎三尺。表姐夫也總會帶著我們,提來一大桶的汽水,讓我們喝個過癮。 除了汽水外,甜湯也令人印象深刻。 每年春秋二季,我們都會回洋山老家「吃頭」,在榮湖與洋山交叉路口下車後,通常要走上一大段土路,才能到洋山村。因為有了讓人期待的甜湯,趕路變成一種期待,而不是負擔。 「吃頭」是早期農村社會男尊女卑的最佳寫照。只有男丁才有資格進入祠堂,享用大餐。女孩們,只能在祠堂外,想像餐桌上的山珍海味。 除了幾位幫忙端菜的阿嫂外,祠堂是女人的禁地。 那時,一方面是經濟能力較差,一方面也真的沒甚麼飲料,因此,「做頭」的主人,總會熬煮一大桶的甜湯,供眾家男子飲用,甜湯也沒甚麼,不過是加了糖的糖水罷了,可是,就是覺得好喝,常常菜沒吃多少道,倒喝了不少杯甜湯。祠堂內,常會見到小毛頭們排隊搶舀甜湯喝,儘管滿桌的珍饈,也比不上甜湯的吸引力。 現在,泉發汽水廠已不復見,甜湯也少了當年的風味,是年紀大了,容易興「想當年」之嘆,還是樣式多元、口味各異的飲料,讓人忘了最清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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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打雙不打──導讀螢火蟲映像體
但歐陽金枝被日本人抓去蓋機場後,並再沒有回來,在他把油燈遞給金枝嫂的那一刻後,自此夫妻就永遠分離了,留下阿明這個遺腹子。 飾演阿公的金門瓊林人,蔡良善,七十歲時曾任瓊林村村長,阿公說,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人來,那年他僅僅十二歲,但印象最深刻也最辛苦的就是蓋盤山機場,日本一向是講求效率且很謹慎上進肯用功的民族,這樣會檢討改進的敵人才是最恐怖的,今天在規定的時間內要求你做兩公尺,你完成了,明天就是兩公尺半,阿公說,後來大家學乖了,拖到時間快到才做完,不過工作時間還是很長,收工和開工通常天都還是黑的,但日本人帶來的僅僅只是如此嗎?也許,阿公在提到當初的那些輕慢與傷害,是語帶保留的,只不過在阿公娓娓訴說一些往事時,眉宇間有淡淡的悲傷,時光彷彿又回到那段烽火歲月。 在機場完成前,日本就被核彈炸的靜止吸納一切活動粒子,呈現絕對真空,阿公說,日本人說原子彈炸到他們的國家了,一邊講,一邊哭,哭的很傷心,那一年是民國三十四年,正是日本投降的時候,卻也是國共內戰浮上檯面的開始,似乎總是打不完的仗啊!總之,日本人來了又走了,他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之下,怔了好久。三十七年,國軍來了,亂七八糟,聽說剛來的都不是正規軍,而是些街上抓來的汕頭兵和福建軍,毫無軍紀可言,據我所知,跟著國軍撤退的,還有一些眷屬及鄉音濃重的外省老師,那時那有什麼省籍情節呀!有一些後來又撤往台灣去了,走的時候孩子們都哭的很傷心。直到三十八年來了正規軍之後,軍紀才稍微有秩序一點。但在三十八年九月,一一八師國軍才到瓊林,隔天就發生了古寧頭戰役,彷彿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但金門百姓總是無從選擇,只能由命運決定他們的去向,彷彿誰來了就該跟著誰,那一年,金門民防隊組訓,訓練期間,衣食自給,公家毫無補貼。 一九四八年國軍開始進駐金門島,一九四九年,國共交戰,是謂古寧頭戰役,雖稱大捷,卻是贏得慘烈。其實在一一八師移防之後,共軍情報顯示去向不明,大膽假設應是移防金門,因為遲未攻金實是船隻徵調不足,故由「金廈並取」改為「先廈後金」,但若等到金門防衛佈署完畢,要拿下金門恐非易事,故一一八師移防金門次日即發生古寧頭一役實非巧合,而是機會的把持。在軍官統治下,軍管時代,防務第一,古寧頭戰役,民防全體參加,不分老少,一旦被發現即徵用,派赴前線輸送彈藥,抬傷兵任務,在槍林彈雨中,不計生死,唯知服從命令,為國盡忠職守,其次部隊據點防禦需要,召用民防隊支援,挖掘壕溝,尤其運補軍民死傷不計其數,始有民國五十年建構翟山坑道之計畫。古寧頭一役大捷,三天二夜之殊死戰,可謂慘烈,除了軍民死守家園外,也尤其幸運共軍犯下許多致命錯誤,再加上我援軍及時趕到,許多百姓在戰役中失去親人、朋友,而那種失去的親人疼痛,至今猶存。年紀小的孩子聽見震耳欲聾的砲聲就嚎啕大哭,一旦看到孩子的眼淚,大人們就更痛得說不出話來,沒有人願意這樣,殊不知,這些孩子在長成之後,在國家有意的以熱血餵食之下,以反共復仇為職志,從軍比例高的驚人,彷彿他們就是注定要在槍桿子下討生活,他們的憤怒,起碼要找一個出口能夠流出來。 某日,打漁返家的阿公突然驚覺自己家門口怎麼站了衛兵,曬穀場上還擺了許多汽油桶、毛毯、槍枝、彈葯箱等物品,立即趨奔向門,衛兵面無表情大聲嚇阻:(國語)「我們團長駐在裡面,不准隨便進去。」國軍佔用民舍,也不想費心編派理由,但自己的家突地被佔領,阿公倍感威脅,阿公聽不懂國語,聽不懂衛兵說的是什麼,金枝夜半被日軍帶走的畫面讓他突然想到他的媳婦,於是朝門口不顧形象的大聲喊叫:「阿英!阿英!」衛兵覺得阿公反應過度不免疑惑且不知所措,大感驚奇,衛兵手足無措之際,阿公趁機衝入屋內,衛兵氣急敗壞的喊:「喂││!」一會兒,阿公抱著白布包的地契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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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囝仔懷想曲》正義的化身─無敵鐵金剛
「無論到什麼地方,金剛飛拳都會飛回來」電視上一支信用卡的廣告詞如是說著,勾起一群「五、六年級生」的兒時情懷。 「那妳們為什麼不找鹹蛋超人來幫忙?」兒子聽我說著兒時「單打雙不打」的驚恐經歷時,天真的問我。 怎麼會沒想過! 初觀賞「無敵鐵金剛」的我剛上小學,那時村裡唯一有電視的人家就是黑蛋他們家,電視頻道只有華視;每天傍晚卡通時間,他們家就圍滿看電視的小孩,卡通播完了仍久久不散還得要討論劇情一番才成。為此我常耽誤了回家幫阿媽煮晚飯時添柴火的工作,阿母曾拎著棍子到黑蛋家找我,她百思不解:一個女孩子家怎不去和女伴玩家家酒,卻和一屋子的臭男生在看都是打打殺殺我的卡通,還看得流連忘返呢! 那時我們這群孩子最大的疑惑是:無敵鐵金鋼這麼厲害,為什麼我們偉大的蔣總統不派遣無敵鐵金剛去消滅萬惡的共:::呢?只要無敵鐵金剛發射出「原子光熱線」、「金剛飛拳」攻擊,一定可以打敗敵人,解救「鐵幕裡水深火熱的大陸同胞」:::。 為什麼不呢? 老實說:這個問題竟直到我上國中,有一天不知怎麼忽地才「茅塞頓開」發現:無敵鐵金鋼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是課本上、老師說的「有一群同胞正被奴役、正受苦,我們在自由地區享有幸福的日子時,不要忘記他們的苦難」,就連讀書、過年、郊遊、或中秋節吃月餅都不忘在作文本裡附加一筆:「將來要反攻:::解救同胞::::」。 到後來那樣的文章被評為八股,才漸漸的較少被使用。 可是「苦難同胞」在不知是哪兒的天涯海角!秋海棠的壯麗河山在地圖裡形貌太抽象!而無敵鐵金剛的影象則真確鮮明多了,彷彿伸手可及,非夢似真,那樣的記憶是我們這群孩子在初有電視的成長過程裡,最最難以忘懷的美麗回憶。 終於我長大了,明瞭了很多東西不斷的被想起不見得是它有多好,而是一種「搏感情」的心情。友人就曾非常不解的說:「人生那麼長,為什麼總是有人對童年那短短數年的時光特別記憶深刻?」就好比沒當過兵的女人,就是不能理解男人才當了二、三年的兵,為什麼可以津津樂道,口沫橫飛的「屁」個二、三十年也不厭倦! 「所有曾有的過去,無論是苦澀還是甜蜜,源自於只因那時真心的經歷,所以這一切都成了最鮮明的記憶。」我為友人做了如是的註解。 於是我總想著能乘著時光機回到過去,戀戀相尋那些短暫卻雋永的影像,尤其有了孩子後,總想和孩子分享關於我的童年,從阿媽的老故事到吃喝玩樂細數不盡,當然,無敵鐵金剛「那是一定要的啦!」 我多次到坊間尋訪記憶裡的無敵鐵金剛影片,終於找到了。當我們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觀看起「媽咪小時候的卡通」時,啊│││?哪裡不對了?片名不知為何改為「槍神號Z」,裡面的人名、節奏都不一樣了,就連最可惡的壞人「雙面人」都換了名字,當危機出現,正義的化身要出動時「無││敵││鐵││金││剛││出動」那一聲聲豪氣的召喚已不復存在,空有似曾相識的影像。那感覺有些恰似「小叮噹」在被改為「哆啦A夢」之後,叫起來就是怎麼都覺得不對了:::。 現在電視頻道上正預告著有多部屬於五、六年級生時代的懷舊卡通要重播,只是為什麼沒有無敵鐵金鋼的重播訊息呢?聽說是跟電視台的版權有些關聯吧! 「無論到什麼年代,無敵鐵金剛都會再回來」,我深深的期盼兒時記憶中:代表著正義、訴說著邪不勝正、勇敢的象徵的無敵鐵金剛趕快回來。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有智慧、有膽量,愈戰愈堅強:::::。」親愛的朋友,如果你還記得怎麼唱,如果你仍緬懷那段純真的記憶,何妨再和我一起哼唱,或和你的子女說起自己小時候的童年記事,或找個機會和兒時友伴再相聚,一起溫熱起那段最初、最真的悠遠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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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成熟時
聽到那收割機隆隆的運轉聲,在高粱田裡馳騁的工作,一下子的功夫就把一大片成熟的高粱田收割完,並脫粒裝入袋裡,最後還把高粱田犁好,一貫收割作業的效率迅速,真羨慕機械帶給人們的便利,減少人力的浪費與辛勞。回首往日收割高粱的辛苦,簡直難以相比。 從小家裡種了不少的高粱,早期開始就有保價收購的措施,那是農家一項重要的經濟收入,祖先遺留那幾畝零星的田地,高低起伏不平,地質不甚肥沃,有的太乾旱,有的過於潮濕,因此高粱的收成總是不如人意,加上品種未經改良,每遇風雨侵襲便伏地不起。當時施肥大多以硫酸亞為主,容易造成酸性土壤,高粱形同得了侏儒症,妄想有好收成。 種子播下後,首先怕下大雨把種子泡爛了,發芽了又怕被鳥啄食或蟲蛀掉,許多天災人禍都可能降臨,要看老天的臉,能夠長成一片綠色的幼苗實在不容易,長約十公分高便著手刪除密集的幼苗,生長期間要經過三個月,施肥、鋤草、防蟲害都必須交替完成的農事,稍有疏忽便雜草叢生。好不容易長成一個人的高度就開花結果,頂端結穗纍纍,呈綠色再慢慢轉紅,大概是收成的時候。 每到收割的季節,又是農家忙碌的開始,拿起鐮刀將一畦一畦的高粱割下,在艷陽高照的七月天,站在密不透風的高粱田裡,令人有窒息的感覺,汗水直流,皮膚被塵埃抹過,奇癢無比。如果被風雨吹倒在地,七橫八豎的景象,正是考驗大家的耐心,從雜亂的高粱稈慢慢去撿拾,得多花一倍功夫。連稈帶穗割下七十公分長,捆成一束挑回家,放在曬穀場曬,便在巷子內的牆上槌打,好讓高粱粒脫落;有時候倒在馬路上讓來往的車輛輾過,成了鄉村特有的景觀,脫完粒後,利用風力的作用去蕪存菁,經過太陽曬乾,裝袋儲存,收割的工作才告完成。 走過農村生活的歲月裡,感受那土地散發的芬芳,雖然四十餘年前的事,如今回憶起來如昨日一般,體驗了農家的甘苦,增長了生活智慧,這些甜美的回憶永遠留在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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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溫馨接送情
孩子們期末考即將結束,航空公司亦決定七月一日起台南、嘉義恢復航行,我得趕緊打電話給阿母、阿爸,報告我回台灣的預定行程。 電話響了第八聲了,我得耐心等待,阿爸重聽,阿母年紀大行走較慢,多等一下,那是一定要的啦!果然第九聲,阿母椄電話,一面數落阿爸又坐在自製的竹椅上睡著,沒幫忙接電話,碎碎唸約莫半分鐘才與我正式交談。原來阿母在廚房煮午餐,才早上九點半,她已將午餐烹煮完畢,我的早餐都還沒消化呢! 阿母告訴我:「阿順從美國回來了,伊阿母往生」。 怎麼會呢!半年前,二舅媽不剛送進安養院嗎?身體不還好好的嗎?阿母還說阿順表哥這次回來,抱著她痛哭,哭二舅媽離他遠去天國,也把我阿母當作最親的長輩看待,才能盡情在阿母肩上痛哭失聲,一個近五十歲的留美學人,以一種赤子方式宣洩悲傷的呈現,我聽了都覺得驚訝不已。 阿順表哥是二舅的二兒子,年紀和大姐、二姐相仿,也同考上古都的明星高中,常來我們家住,和我們較親近,我那時還沒上小學哩! 仍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娃兒! 大姐、二姐接連考上台北的師範大學,阿順表哥則就讀東海建築系。每回他寫信給我們時,我總是對他那特別的字體、有趣的插圖感到興趣盎然,就愛拿在手上笑咪咪端詳半天,雖然我一個字都看不懂。 阿順表哥畢業後考上預官,抽中「金馬獎」,被分配到金門當兵,二舅媽沒哭,倒是我們家老媽哭上好些天呢! 真搞不懂阿順表哥是誰的兒子?阿順表哥到金門後寄一張相片回來,只見他英姿煥發的奔跑在種滿木麻黃的馬路上,臉上溢滿笑容,那蓊鬱的木麻黃樹林就是我對金門的最初印象。 服完兵役,阿順表哥有一陣子在台北補托福,準備到美國修習建築碩士。一年後,他踏上留學美國的征途,拿到學位後他就此在美國娶妻生子,經過十多年我們未曾與阿順表哥會面。 時光忽忽而過,那穿開襠褲的小娃兒長大了(本人),公司第一次派我前往美國出差,旅程上剛好在洛城轉機,我打電話與阿順表哥聯絡,雙方興奮激動幾乎淚流而下。我允諾回程會在洛城多待兩天。十多年來,沒有任何親戚可以越過千山萬水,造訪遠在異國的阿順表哥,我可是第一人呢! 商旅結束,我欲從拉斯維加斯飛往洛城,臨登機前發現是候補位「無機可乘」,旅行社卻沒有告知。這下慘了,今天是一個國際展覽結束,這個豪華機場擠滿各國旅客,看來我只得另謀他處才行。空運不行,那就走陸路到洛城啦!一到客運站那塞滿車站的各色人種,讓我心裡更著急了!一定要在太陽下山前上車,否則安全堪慮。入夜後的美國車站治安情況不是我這單身女子可以掌控的。還好後來我在日落沙漠前上了灰狗巴士,心頭上的石頭暫擱一半,另一半是半夜時才能抵達洛城,心裡有些擔憂。午夜時分在美國市中心的車站現身,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不僅龍蛇出沒,搶奪犯罪事項也層出不窮,想想真是毛骨悚然。經過約一整天的候車、搭車的長途跋涉,途中還有黑人乘客常出狀況,我已又嚇又累得近乎虛弱。 終點站到了,拖著沉重的行李下車,一入眼果然是乞丐、流鶯、精神病、不良份子散佈在車站各角落,他們似乎各有地盤,眼珠子不斷的向我這東方女子打量。我得鼓起勇氣向電話亭衝過去,設法與阿順表哥聯絡上。阿順表哥要我儘量在全車站最明亮處等他,他會火速趕到。於是我或用手或用腳緊緊夾住我所有的家當,直到阿順表哥的休旅車出現在眼前。 上車後,我用幾乎發抖的音調向他敘述我今天搭車所有的過程,他責怪我沒機位為何不告訴他呢!他可以開車到拉斯維加斯載我回洛城呀!一聽到此,我眼淚簌簌而下,今天驚悚恐怖的遭遇,頓時注入親情似的暖流,久久不能自已。 這來回須花掉十小時以上的車程,他居然可以這樣允諾我,我不過只是他的小表妹,並非親妹妹呀! 到達阿順表哥的家時已過凌晨兩點,表嫂起身煮了一碗中國式的牛肉麵請我吃,口味真的好道地,離鄉近二十年,他們仍然以家鄉的食物來餵補自己滿腹的鄉愁。也著實讓我這來自故鄉的親人一一體現他們充足溫情式的情懷,終身難忘。 後來我又陸續幾次到美國出差,轉機時我一定選擇洛城,因為那兒有我阿順表哥家溫馨的燈火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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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與回應龍應台〈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一文
在今年六月十三日的中時副刊上,龍應台寫了一篇發人深省的文章。這位兼具作家、文化評論者、前台北市政府文化局長等多重身分的文化人,拋出了當前台灣「國際化」的課題。近半個多月來,在教學研究之餘,我反覆閱讀這篇文章,細心體會作者的思路之後,覺得她所提出來的觀念,不單台灣社會必須思考,對於亟待「文化立縣」的金門更有參考的價值。因此,還是督促自己寫下一些感想,與大家分享與討論。 首先,龍應台指出台灣社會有一種「內向性」的特徵,也就是說還停留在相對閉塞的狀態。我們雖然毫不思索地移植國際文化、引進跨國企業,卻沒有能力去思考這些西方或東洋文化背後深層的價值,也不曾憂慮「自己不見了」的危險。於是,儘管台北Starbucks咖啡館的密度世界第一、好萊塢電影與美國同步上映、聖誕節及跨年計時狂歡不已,購買哈利波特不落人後,仍然不算真正的「國際化」或「現代化」;同時另一方面,我們的英語能力差,國民普遍缺乏世界觀,對新思潮無動於衷,政客與媒體深陷於兩岸關係與統獨糾葛中,島民封閉性格強烈,也是不必隱諱的現象。這種看似國際化卻又與世界脫軌的情境,弔詭地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台灣社會中發生。 接著,龍應台以她於1978年第一次到訪德法邊境的歐洲經驗為例,說明了傳統與現代的關聯。她說,當時她滿心懷抱著「現代化」的想像而去,卻沒有見到預期中的高科技、超現實的都市景觀,卻看見「:::田野依依,江山如畫。樹林與麥田盡處,就是村落。村落的紅瓦白牆起落有致,襯著教堂尖塔的沉靜。斜陽鐘聲,雞犬相聞。綿延數百里,竟然像中古世紀的圖片」。她道出了她內心的震驚:「我以為會到處看見人的『現代』成就的驕傲展現,但是不斷撞見的,卻是貼近泥土的默不作聲的『傳統』:::」。爾後她在歐洲長居,不斷見證這個啟蒙運動、工業革命發源地的歐洲,生生不息的傳統沒有因為「現代化」而消失或走樣,「:::不論是羅馬、巴黎還是柏林,為了一堵舊時城牆、一座破敗教堂、一條古樸老街,都可能花大成本,用高科技、不計得失地保存修復,為了保留傳統的氣質氛圍」。對歐洲人來說,「傳統不是懷舊的情緒,傳統是生存的必要。:::在環境生態上所做的鉅額投資與研發,其實不過是想重新得回最傳統最單純的『小橋流水人家罷了』」。從西方先進國家的歷史軌跡來看,不論台灣或金門社會,原來學的不是真正「現代化」。發展掛帥讓我們變得急功近利,揚棄文化傳統,破壞自然環境。 於是,龍應台說了「越先進的國家,越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傳統;傳統保護得越好,對自己越有信心。越落後的國家,傳統的流失或支離破碎就越厲害,對自己的定位與前景越是手足無措,進退失據」。從這樣的標準來看,我們的社會究竟是進步的、還是落後的,其實是很清楚的。近三十年來,台灣的製造業創造了經濟奇蹟,國民所得與外匯存底躋身前段國家,但我們稱不上先進國家,原因出在我們對歷史文化的漠視。 讀到這裡,你一定開始好奇,龍應台不是要談「國際化」嗎?怎麼背道而馳地強調傳統?不是應該談談文化上的西化及外語(特別是英語)的學習嗎?如果國際化不是移植別人的節慶,不是移植別人的語言,不然是什麼?龍應台進一步指出,國際化「它是一種知己知彼。知己,所以要決定什麼是自己安身立命、生死不渝的價值。知彼,所以有能力用別人聽得懂的語言、看得懂的文字、講得通的邏輯詞彙,去呈現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觀點、自己的典章禮樂。它不是把我變得跟別人一樣,而是用別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訴別人我的不一樣」。原來,國際化是一種手段,不是目的。國際化需要的是與西方先進觀念接軌的能力,一種全盤認識世界的知識(不僅是美國、日本,還包含我們所陌生或歧視的東南亞近鄰、阿拉伯世界、東歐、非洲與拉丁美洲),以及在這過程中了解自身的特性,並有能力讓世界了解我們,進而承續自己傳統中的優良基因,改革其中的劣根性。 所以,「台北市有五十八家Starbucks,台北市只有一家紫藤廬。全世界有六千六百家Starbucks,全世界只有一個紫藤廬」,龍應台說著。位於新生南路上的紫藤廬茶館,近三十年來一直是熱情的自由主義學者之文化沙龍,在這裡高談闊論、商議改革,多少精采的講座啟迪了威權時代的社會關懷與人文精神;同時,近三十年來在日式建築的空間基礎上揉合了中國古典人文空間的美學,一種混雜了茶館與書院的氛圍,本身已經成為台北都市史的一種文化象徵。最後,她說:「『國際化』不是讓Starbucks進來取代紫藤廬;『國際化』是把自己敞開,讓Starbucks進來,進來之後,又知道如何使紫藤廬的光澤更溫潤優美,知道如何讓別人認識紫藤廬│『我』│的不一樣。Starbucks越多,紫藤廬越重要」。曾作為台北文化舵手的龍應台,娓娓道出她對台北城的期待。 現在回過頭來,我想問大家:什麼是金門的「紫藤廬」?我們對自己的傳統認識了多少?特色是什麼?保存了多少?對未來如何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