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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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賴神父,親近天主 ──訪友誠電器行老闆董彬森弟兄
「董弟兄什麼時候開始接觸到天主教?」 「1970年代,我尚在金門高中教書,好幾回到金湖,在太湖畔看到一個外國人面孔的神父在為人看病,有時,還會飼養動物、捻花惹草。接觸之後,才知道他是羅神父。 羅神父看病,醫藥免費,但星期假日,看病前先要作彌撒。我因為常帶岳父去看病,順便也進了教堂望彌撒。」 「董弟兄在信奉天主的過程中,有遇到祭拜祖先的衝突嗎?」 「我雖先認識金湖的羅神父,但聽道理卻是追隨金城的范普厚主教,我們曾討論過拜祖先的問題,拜祖先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生活儀式,並非宗教儀式,何況天主教是允許拿香,允許拜祖先。因此,信天主與拜祖先,對我來說,不曾發生困擾或衝突。」 「最後的領洗,我又回到金湖羅神父那兒。所以,有數年的時間,每逢主日,我們一家4口擠著一輛摩托車,早上直開金湖教堂,望完主日彌撤後,留在教堂和羅神父共融午餐,因為我們的到來,羅神父總是熱心地準備了沙拉、炸雞……等歐式料理,倩如、恩慶兩姐弟在花園快樂玩耍,直到傍晚才打道回金城。」 「和羅神父熟識後,他開始常來我們金城的住家,有時看病人,有時關照全家中大大小小的健康,我們也信賴、依賴神父。尢其我太太許碧霞,她先天體質較弱,有一次拔牙,竟血流不止,連牙醫也束手無策,我們只好由金城趕至山外,請羅神父止之。又一次,許碧霞因背癢,用手抓癢,同樣血流不止,我們也是找羅神父止血。 印象較深刻者,1980年,金門流行腸炎,小女倩如和某同事的男嬰同時罹病,倩如養病家中,羅神父每天來家裡1~2次,看診開藥,同事男嬰則送醫院,不料,數周後,倩如康復,男嬰卻不治而逝了。」 1994年,羅神父因嚴重車禍而過世。1995年,由金門高中教職資遣的董老師,亦已改行經營電器行數年。一陣風寒,竟引起董老闆顏面神經的痲痺,臉歪嘴斜,看診的花崗石醫院軍醫給了一大包的藥。但董弟兄還是心有未安,他強烈地懷念起羅神父,如果是羅神父,他會開什麼藥呢?對了!羅神父最愛用洸洋藥廠的抗生素、武田藥廠的魚肝油丸。董弟兄如法泡制,自行買藥,服用幾天,改善了病況。後來,鄰居有人同樣患了顏面神經痲痺,來問藥,也痊癒了。 「羅神父在世時,我們家對他的信賴甚至超過一般的醫生、教授,例如一般人怕用阿斯匹靈,怕膽固醇太高,羅神父卻常用阿斯匹靈,主張雞蛋是最好的營養品,他自己有時一次可以吃下3顆雞蛋,他也主張食物不要避鹽,因為雞蛋、鹽都是人體最好的營養。受羅神父的影響,我們家人外出臺灣時,隨身都會帶幾顆水煮蛋。」 總之,大鬍子羅神父的晚年,經常出入董家,董家亦接納這異國的神父如自家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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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的思念
「我記得他就住這附近!」環顧四周,阿爸喃喃自語。 老先生耳利,隨即應付,手往右前方一指:「那頭!兩間瓦厝相併的,就是劉仔林跟兄弟的家。」「後輩全搬出去外頭,裡面空空、全老壞了啊!」老先生望著前方頹圮的老屋熱情細說。 「走!阿爸,咱去看看也好。」我邀阿爸前往幾步遙的劉家。 駐足在兩幢雙併的窄矮三合院前,阿爸喚醒了六十年前的記憶肯定的說:「對啦!右邊是劉仔林住的,我記得。」 兩座窄矮的三合院,正屋木製的門扇都已朽腐脫落,泥地雜草叢生的天井也僅有數平方公尺大,兩側僅有幾步相間的廂房也頹落成斷垣殘壁,屋身淺矮,人去屋陋多年,幾株構樹就從裡頭竄生,濃綠的葉叢蔭遮成了一處窳陋,但這到底也是良善樸實的平民人家,才能讓同性情的阿爸掛念心頭,阿爸疏整了心情左右徐踱,時而往周邊瞧,時而向裡頭探,可惜,老友已逝,沒了六十年的相隔後再遇故知的熱腸心撼,留存的只是隨著老友淪沒漫漫歲月長河,無法再續的情誼,還有那終究會跟著沉隱的記憶。 「走!咱走!」阿爸瀟灑轉身離去,留我獨杵原處,往前一步,再看看阿爸老友的故居,或許曾經,阿爸年輕的身影也在我足下的一方駐立,正和一個氣味相投的朋友話著家常,是否也談及在台灣的老家,他的父母、牽手、和他的稚女……? 細雨飄飄,淌淌滴滴,敲著殘瓦,落進空屋也撥弄著心底的愁弦,奏響著哀哀愁緒,我不及阿爸看淡炎涼世態的灑脫,我多愁善感於人生無常的悲涼與不捨。阿爸聽了多少夜的隆隆砲聲?金門這蕞爾小島歷經多少槍林彈雨?阿爸有多少好友都浸沒在歲月的流裡?金門又從多少次的滿目瘡痍中,再次煥發榮光?而我的年輕、我的善感都成了汗顏的多餘。 對過往,阿爸從未戀戀不捨,是歲月成就他的瀟灑?還是歷練人生後自然的灑脫?我得跟上他的步伐,此刻的步伐和歲月的步履。 再回到萬安堂時,雨絲稍歇,如晴小姐體貼的燃了線香,遞給後到的我說:「是阿嬤要點的,她說來這就是要燃香道謝……」此時,阿爸早已領著阿娘立在廟埕上的大香爐前虔心膜拜,阿娘唸唸有詞,想必是滿心的感謝,感謝保生大帝庇護阿爸安然服完兩年的兵役,感念金門這塊土地,給她當時舉目無親的夫婿最厚實的依靠,這遲來的感謝足足晚了六十個年頭,但誠心萬千、虔恪不變。 阿爸望著灰濛的天空木木寡言,到底這些歲月裡,他對金門、對老友的情誼有多少的魂縈夢牽,不擅言狀的阿爸望著天,而像欲望穿雲層的深邃眼神,似乎是他最思念的表達。 別了萬安堂,阿爸興致一來邀著一起找尋早年他擔著青菜穿行的巷弄。一行人跟著阿爸蹣跚的步伐往萬安堂對面的小巷鑽去,行到一處狹隘的窄巷停住,阿爸拾回記憶:「就這巷頭沒變,我時常擔菜經過,你們看,真窄!人無法側身交通!」 確實,就阿爸站著的僅容個竹籃寬的狹巷裡,荷擔著兩竹籃青菜的那個年輕阿兵哥,勢得側著身平衡著左右或前後的菜籃,才不致踉蹌難行,而在那日復一日的清早裡,阿爸擔著青菜叫賣時,台灣的阿娘也該是負著稚孩,忙著家務或早就戴笠荷鋤牽引著幼娃到了田地,不同的時空卻是相同的忙碌、認份,此時他們互相惦念著對方?但能攜手走過一甲子多的歲月,這些猜臆也僅是多餘的浪漫。 雨歇了,歛起了傘,已近晌午的陽光打頂上的雲層流瀉下來,秋日雨後的金門多了些爽涼,這媚媚陽光嫻柔不辣,卻把沙美的街巷撫觸得明亮,行走在曲折蜿蜒的巷弄間,兩旁的老屋有的頹廢,有的翻新;有的僅剩斷垣殘壁,青草逢縫而綠,時而花貓跳躍,也有黑狗走動;有的窗明几淨、漆新花彩的,好多戶人家正邊響著電視機聲邊用著午膳,下過的細雨把鋪陳地面的紅磚或灰石洗得淨亮。吃過金門燒餅的我們,還有優閒的時光,閒散在沙美村的巷弄間,踩著阿爸六十年前踏過的地板,在同樣的天空下,同樣摻差著古意與現代的街影巷景,領受著各自的心情。 阿爸二十二歲的年輕時空,沙美街巷該是一面純樸,六十年後,同樣的街道、不同的時空,就多了幾分蕭瑟和古意。幸好頂上的陽光依舊,依舊用溫暖觸撫著人心,而不變的是人與人、人與地那份親切的思念、就像在台灣的阿爸對金門有著六十年的思念、從未更變。 (三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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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冬至祭祖、食頭宴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詩經》對冬至前後自然景觀貼切寫照,也是大部姓氏族人開始忙於籌備冬至祭祖事宜的繁忙時刻。素以「宗族文化」見稱的金門地區,這個節慶尤其被所有孝子賢孫視為年度重要節慶。 冬至祭始祖及歷代祖考妣源遠流長 《尚書‧堯典》:「冬至、日短」。《禮記‧郊特牲》則有「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也」的說辭。「迎長日之至」指的就是冬至祭天的年度盛典。冬至為「一陽生」(陽氣的起始),此後白日逐次加長,故天子有祭天科儀。陰氣到冬至由極轉衰,陽氣則漸次萌芽。職是之故,傳統觀念總認為前半年為陽,後半年為陰。夜最長、日最短的冬至剛好在陰氣結束、陽氣開端的交會點。朱熹《家禮》有「冬至祭始祖」禮軌,朱熹此說明顯受到程頤「此厥初生民之祖也。冬至一陽之始,故象其類而祭之」說法影響。庶民百姓受此禮文承載,千百年來都選在此刻,於祠堂中隆重享祀始祖(始遷祖),暨歷代祖考妣。 周代以十一月為正月。至遲在漢代以來,冬至就是一個公定假日,百官皆可放假一天,俗諺「冬至大如年」之說,應與此有相當關係。《唐書‧禮志》:「元正,歲之始;冬至,陽之復。二節並重。」與年節並重的冬至日,是二十四節氣中最受重視的節日,以之作為年節傳統由來已久。《宋書‧禮志》:「魏晉冬至日,受萬國及百僚稱賀。因小會其儀,亞於歲朝也。」冬至「亞歲」之說,即沿自於此。 另據《東京夢華錄》稱:「十一月冬至,京師最重此節。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放關撲,慶賀往來,一如年節。」清儒徐世鴻〈吳中竹詞〉「相傳冬至大如年,賀節紛紛衣帽新」,指的就是這個情景。民間慣習於這個時間點來祭拜祖先,搓湯圓、添新歲的習俗,已沿成千百年來不成文定規。因此俗諺有:「吃冬至圓,多一歲」說法,事實上不吃湯圓,照樣馬齒徒增,照樣年華老去。 宗廟祀祖規範嚴謹,朱子命名祠堂供庶人祭祖 傳統社會禮法對「宗廟」規範嚴謹,它是皇權象徵。天子有七廟(始祖廟一、昭廟三、穆廟三);諸侯有五廟;大夫有三廟;士有一廟。庶人無廟,平時只能將祖先牌位藏於盒內,敬拜時才從盒中啟出,祭於寢(祖廳後方陰暗處),對平民百姓相當不便。宋儒朱熹有鑑於敬享祖先,寓有「報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故特以「祠堂」命名,取代「宗廟」的敏感稱謂,讓「庶人之賤」得以有供享先祖處所,而且特意將之列於《家禮》首篇的〈通禮〉,成為芸芸眾生尊祖敬宗神聖祭祀空間。「紅宮黑祠堂」的色系遂成為寺廟和祠堂的明顯標記。 以敬享先祖、團結宗族情誼為訴求的祠堂,民間有祠堂、家廟、宗祠、祖厝等不同稱謂。有用「家廟」稱大宗、用「宗祠」稱小宗者,如瓊林村濟陽蔡氏;有以「宗祠」稱大宗、以「家廟」稱小宗者,如湖下村楊氏。稱謂雖殊,但扮演「尊祖、敬宗」,「敬宗、收族」的用意則一致,似不必太計較。《大清會典》言,官方禮典如皇帝祭天、孔廟釋奠典禮的「太牢禮」(祭牛、豬、羊三牲。牢指祭祀用的犧牲),其中供牛居中,左羊,右豬。民間祭典不能用牛,僅能用豬、羊的「少牢禮」,〔雅稱剛鬣(ㄌㄧㄝˋ)、柔毛〕,全豬居左,全羊居右。現今民間慣用豬、羊的擺放空間,與《大清會典》禮文定規剛好相反。此即意謂俗禮有其「約定俗成」屬性。 《家禮》有祭高、曾、祖、禰(亡父在家廟所立之神主牌)四代的禮文規範,現在的祠堂則可祭高祖以下的歷代祖考妣,祖龕採「左昭右穆」方式排列,井然有序,明顯受到封建社會「宗廟」制度影響。冬至祭始祖,清明祭祖墳。一般住家則仿照祠堂春秋二祭模式,於祖公厝(或大廳)採「做春秋」(即農曆二月十五日春祀與八月十五日秋嘗),或年節享祀歷代祖先的傳統作法。論規模,當以祠祭為最,特別是冬至祭祖儀典,最能彰顯金門地區宗族文化底蘊的重大節慶,當天縣屬公教人員以往尚可享有半天假,俾便於參與宗族的祭祖事宜。 禮樂文化是儒家文化核心價值,祠祭儀程中的三獻禮,已成為儒家禮樂文化無可取代的展演櫥窗。在莊嚴鼓樂聲中,身著長袍馬褂的族老,以及盛裝參與的孝子賢孫,在執禮人員指揮下,序昭穆、論尊卑,序立於供桌前方的天井空曠處,遙向祖龕中的歷代祖考妣牌位虔敬行禮,一則緬懷祖先創業的艱難,再則藉此團結族親宗誼,儒家垂範世人的孝道觀,於此展露無遺。 剛鬣、柔毛(全豬、全羊)的「少牢」禮,是祭祖盛典當中不可或缺的儀軌機制,如今仍完整保有是項傳統者,就屬西村呂氏宗祠為最。琳琅滿目的「滿漢全席」供品中,有「五湖、四海」,有「八大、八中、八小」,以及64碟菜雕等相應供品,其中更有提供祖考使用的刮鬍刀、茶具;供祖妣使用的胭花脂粉,應有盡有。等而下之者,尚有五牲或三牲、葷素菜碗等,充分展現「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祭祀觀。整個祭祖儀典就在肅穆嚴謹禮儀實踐中,映照成深具地方特色的禮樂樣貌。「吉禮」當中的祭祖禮之所以能代代承傳,居功厥偉者當屬默默奉獻的禮生群,各自扮演「通、贊、引」不同角色的這批司禮人員,角色扮演雖有不同,對禮典的運作貢獻則一。 三獻禮中的「晉毛血」、「瘞毛血」儀式 祭祖三獻禮中尚有「晉毛血」、「瘞(一ˋ)毛血」的儀式。《禮記‧郊特牲》:「毛、血,告幽全之物也。告幽全之物者,貴純之道也。血祭,盛氣也。」祭祀時用犧牲的毛、血供奉,是以毛、血代表祭牲內外都毫無缺損。取鮮血以祭,是為了顯示氣之盛。《國語‧楚語》也說:「毛以示物,血以告殺,接誠拔取以獻具,為齊敬也。」《論語‧雍也》:「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豈捨諸?」(騂,音ㄒㄧㄥ,純色的牲畜)。用祭牲純一的毛色向神表明祭物的完美,用祭牲的血表明是新殺的牲禮,用祈告表明祭祀的誠信,將祭牲拔毛取血完整地供獻給神明、祖先,是那樣的精潔恭敬。「晉毛血」即在向先祖稟報祭牲的完美,象徵其精潔恭敬。古代宗廟祭祖禮,必須在宗廟旁現場宰殺牲畜。祭牲的材質最好是用毛色純正,而且頭角端正者。儀典中的「晉毛血」、「瘞毛血」,指的就是向祖先報告牲禮是現宰的。以鮮血為祭,有祈求「氣盛」之意,祭後還要將鮮血埋在祠堂後方。烈嶼鄉全豬、全羊禮背部各擺一串豬肺,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清儒說:「肺主氣」。套用飲料公司「有氣才會旺」廣告詞,指的都是祈求運勢興旺之意。目前金門地區仍保有「晉毛血」、「瘞毛血」古風者,後浦頭黃氏家廟祭祖禮是其中較為經典的例子。 綜觀金門地區各姓氏祠祭,可謂特色獨具,其中又以瓊林村濟陽蔡氏家廟農曆二月初七日與十月初六日春秋二祭最具代表,嚴謹儀軌為它贏得崇高的美譽,是海峽兩岸三地祭祖禮儀不可多得典範,更是儒家禮儀實踐重要場域。祭典中供品全部採用平民化的「葷素菜碗」風貌,這與其祖龕裙版「蘋藻時薦永家齊」篆刻遺訓,與「仁、讓、信」族訓有密切關係。其他諸如後浦西門陳氏宗祠(「十三陳」總祠忠賢祠)春秋祭典亦頗有可觀處,特別是主祭官的聘任與葷素並陳的滿漢全席宴,都是值得觀察的禮儀投射。 「十三陳」族裔於冬至日在村中祠堂內祭祖。為聯絡彼此宗誼,特約定於每年農曆正月十八與十月十八兩日,於總祠舉辦隆重春秋祭典。由族老出任主祭官是傳統祭典常軌,忠賢祠由族老代表族眾主持祭祖儀典,並於「食福」儀節中接受歷代祖考妣賜福,一切行禮如儀。至於兩側次殿的文昌帝君與福德正神,則採多元方式處理,禮聘族中碩學鴻儒擔綱文昌祭典,敦請族中任公職主官者出任主持是項祭典。由族中挑選精英擔任主祭官,對族眾所產生「有為者亦若是」的激勵作用至深且遠,比起全部由族老包辦主祭官的作法,差距不可以千里計。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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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的思念
如晴熱切導覽:「我們正在瓊林村落裡,這裡的傳統閩式建築,數量是全島最多,以前這裡的村人相當富裕,讀書人也多,所以飲水思源下,也是金門最多家廟的村落。」 話一落就行經蔡氏家廟,貼心的如晴稍緩車速,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它穩當莊嚴、斑駁的彩漆詮釋著歲月的靜美。儘管無法久留,但在這陰鬱天候、屋厝恬靜的氣氛中,時近午時,卻有種與約黃昏後的浪漫情懷,也要人心晃盪起懷古與幽思,那麼阿爸待過的那座古廟,是否也有種要人詠詩誦情的激動? 較起阿爸恬淡的神情,一路上,我的心恰似東北季風引浪衝擊這金門島下的洶湧與澎湃……。 「喀囉!」車停妥在沙美老街,如晴拉開車門後遞上一支支大雨傘,貼心的要我們遮擋絨羽似的毛毛雨,雨沾不濕,我和阿爸索性頂空著步在老街上,霏雨中的老街此時空盪,只有新穎的招牌沿著兩側參差林立,街的盡頭矗聳著金沙戲院,我興沖沖指著吆喝:「阿爸,這戲院你應會記得。」「有這戲院啊?」阿爸不確定,如晴趕緊補充:「這戲院建立在1960年代,阿公當兵的時候是在八二三砲戰期間,當時還沒有呢!」 瞧那戲院正面陳舊的磁磚、鏽蝕脫落成斑褐的鐵柵欄,曾經該滿是草綠服阿兵哥的青春,如今卻也是斑駁成龍鍾老態,剩成一處歲月的殘餘,我搔搔頭,差點誤導也被歲月模糊了記憶的阿爸,就是個已過不惑之年卻「少不更事」的糗樣。 穿過幾彎巷弄,便到了該是阿爸常提及的大廟,整修粉飾過的大廟格局前後兩落、護龍在右,廟殿下緣是花崗石條堆砌成金褐色的牆面和台階,上緣砌著紅磚;正門兩側嵌著兩大輪泛著紫氣的交趾陶花采的紋飾,兩輪大圓的方框窗上各有對聯─—萬眾歸心心通大道,萬水迴環朝宗浯水;安邦砥柱永奠我邦、安民則惠惠及群生。正門上方橫匾題著的「萬安堂」三個大字眈眈著與來人對望,廟貌輝煌碧燦,該和六十年前住滿阿兵哥、褐煙焦漬的古樸大廟大有逕庭,難怪阿爸也迷糊了。 「這間嗎?」阿爸疑惑著:「好像是喔?」「真的是?」沿著前庭、後院順著右護龍進入廟身,阿爸忐忑著曾駐紮了兩年的大廟竟不再熟悉,甚至懷疑,望著阿爸裡外穿梭的身影,想像曾經這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穿著一身精采的軍服,俐落抖擻地在這大廟裡進出,而歷史幽深古廟的映襯中,年輕的身影該是璀璨青春;六十年過去了,阿爸走過了戰亂的時空,回到了台灣,在這清平一甲子的歲月裡,大廟幾度繕修逆齡過去,特別是這號稱金門的一大廟,安萬民心,民安萬心的萬安堂大廟,信徒何其多,怎能任由它衰頹。只是歲月催人老,在煥然一新的大廟裡,色彩輝煌斑斕、笑燦慈藹的神尊,映著當年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荷了六十年的歲月而成了步履蹣跚的身影越是佝僂、更是老態。 這是當年阿爸的軍隊駐紮的大廟嗎? 儘管阿爸記憶模糊,卻更勝於我的初次到訪,豈敢妄言下斷,就是道地的金門人如晴小姐保證無二的說:「沒錯!這就是沙美街頂的大廟,絕無僅有。」阿爸仍有所疑,為了確保我們專訪的大廟無誤,只好求教於當地耆老。 萬安堂若是阿爸曾住過的大廟,記憶中那個和他情同兄弟的朋友,也可以在大廟的後方打探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即便過了漫長的六十年。 一夥人沿著大廟的右後方彎去,穿過那條石板鋪成分隔著咧嘴燦笑的公石獅與抿嘴羞澀母獅對望的小道,適逢幾位老人家正在廊前簷下話著家常,我禮貌的上前打探:「老先生好,請問萬安堂在八二三炮戰時,是不是有軍隊駐紮過?我家阿爸記憶弱了,不確定當年是不是就駐紮在這間大廟內?」老先生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熱情的拍拍胸脯說:「有!我住這兒一輩子啦,問我最清楚,當年廟裡住滿阿兵哥,金門就咱萬安堂最大號,才有辦法駐軍……。」 確定是自己待過的地方,阿爸趕忙趨前問道:「何仔林這時人在哪裡?」「何仔林?」老先生稍加思索,像從大量的記憶庫中搜尋到訊息般、眼睛一亮,但語帶惋惜的說:「喔~是劉仔林!」再感嘆一句:「他過世好多年囉!」「這樣喔!」儘管失望,但老友離世的悲訊,卻未撼動阿爸淡然的神情,這是他預期中的事?還是一種歲月促使人從容的恬淡?他只是笑笑的調修被歲月磨損了些的記憶,笑道:「對啦、對啦!是劉仔林,記憶差了。」(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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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之緣的作家
金門鍾靈毓秀、人才輩出,尤其寫作高手,更是濟濟多士,金門日報副刊是他們揮灑才氣的園地,讓讀者每天都能輕易享受豐盛的文學饗宴,是金門人之幸,也是讀者之福! 我所熟識的作家有黃振良、李錫南學長、李福井同學、吳啟騰、洪明傑、陳為學、林怡種等學弟,他們個個是金門名氣響亮、文章擲地有聲的大作家,毋庸在此贅述。或許經常拜讀大作之故,許多素未謀面的作家,卻似乎經常見面。截至目前為止,與我僅有一面之緣的作家有以下幾位,就依時間先後為序述之。 一、翁翁 本名翁國鈞,是位著名的出版設計家、作家、詩人。他是我二表嫂翁亞禮的親弟,二表嫂本是金門衛生院的護士,也是我家的恩人,後遷調來臺服務。與我一起成長的幾位表兄弟妹住在板橋,我常找他們,吃住隨我,好像回家一般。某日,翁翁國中畢業來臺參加聯考,二表嫂介紹後認識,那時他是位翩翩少年。 我曾將拙著分贈表兄弟妹,二表嫂誇我,我說令弟翁翁才厲害,我望塵莫及。當我出版第四冊拙著時,舍妹問我是否要請翁翁幫忙設計,我說拙劣之作找名家設計,並不恰當,也不般配。 二、陳長慶 陳長慶先生是金門鄉土文學作家,著作等身、獲獎無數,是位家喻戶曉的大人物。民國九十四年返金,金門日報總編林怡種作家帶我前往拜見,來到長春書店,久仰大名的陳長慶原來是書店老闆,雖然素昧平生,卻似一面如舊,平易近人且熱情好客,令我沒有絲毫的生疏感,立即送我數本近年大作,我空手而來,卻滿載而歸,心感受之有愧。近年從報上得知貴體違和,但仍孜孜不倦、努力創作、造福讀者,其毅力耐力無人能及,是位可敬可佩的典範作家。 三、楊樹清 民國九十七年七月,大妹婿與大妹邀我一起到臺北國父紀念館觀賞《水墨浯江——鄭瑞勇、唐敏達、洪明燦、張國英金門鄉情國畫巡迴展》,看展本就我的日常,何況是金門畫家,更應捧場。來到展場,見到金門日報駐臺特派員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我說「久仰大名,幸會幸會!您是金門才子……」她隨即拿出一本空白筆記本讓我簽名,同時也見到黃世團、李錫敏同學及多位不相識的鄉親,大家一起合照後各自觀賞。 四、陳欽進 民國九十八年暑假,應小女與其同學方瑜君老師之邀,要我擔任嚮導帶她們前來金門旅遊,四天三夜的行程,其中一天與兩位妹婿家人一同攀登太武山,那日山中瀰漫著一層薄霧,增添幾分神秘之感與朦朧之美,途中巧遇林怡種作家,並為我介紹身旁的陳欽進作家,至今只要拜讀大作,便會想起當日情景。 五、牧羊女 到處看展是我長久以來的嗜好,看得懂就細心體悟,看不懂就走馬看花,近幾年來金門常在各百貨公司舉辦物產展售會,約在一○一年左右,來到臺北新光三越,家鄉特產,應有盡有,還有文化局補助出版的地方文獻大作展出,顧攤的店家都是金門人,「親不親故鄉人」,雖然陌生,但也聊得很愉快,不久,牧羊女作家蒞臨現場,因在書報上看過照片,有似曾相識之感,刻意趨前致意:「作家好,經常拜讀大作。」「你是?」「我叫吳家箴」「是不是常在寫俗語的那位?」「是的,請多指教。」隨即送我《北方牧場之裙襬搖曳》大作,並在書上簽名,內心充滿感激! 六、楊肅民 民國一○七年十一月返金探親,前往文化局感謝薛濱濱小姐的協助,同時拜見卓環校友吳玉雲小姐,她是我導師班陳建雄的夫人,為了找個地方聊上幾句,以免干擾他人上班,玉雲小姐帶我至隔壁辦公室,裡面有沙發可坐,走進之後,玉雲為我介紹辦公室主人楊肅民,楊作家隨即遞上名片,職稱是「文化建設發展基金會執行長」,應是不小的官銜,楊作家曾是新聞工作者,口才文筆,皆是一流;識見卓越,絕非等閒,每隔幾日便可拜讀大作。 七、陳延宗 大名如雷貫耳,已熟悉一段漫長的時日,曾任《金門文藝》刊物總編輯,來電鼓勵我投稿,我以「文筆粗陋、難登大雅」婉謝,之後經常拜讀大作,我們互不相識,對於一位無名小卒竟是如此抬愛,拔擢之恩,無以為報! 我與作家邂逅,應是老天刻意安排,來到莒光樓,已近下班,由於喜好蒐集章戳、風光簡介,乃向志工詢問,無意間見到識別證上姓名,請問是否常在發表大作的陳作家,果真是也!我也自報小名,兩人首次見面,豈料一見如故,並在樓前合影留念。 八、施志勝 疫情未來之前,黃世團同學嫁女,在板橋舉辦婚宴,我與翁宗賢、盧志聰會長等同學同桌,同學相見,格外興奮!後來幾位鄉親一起來桌敬酒,有認識有陌生,其中一位自稱「施志勝」,我乃起身向他致意,感謝經常發表大作讓讀者拜讀學習。施作家文采不凡,尤其對時局政論,筆鋒犀利、敢寫敢言、見解獨到,令我欽佩。 作家一詞,並非自稱,而是公認。他們在文學上有傑出的成就,有豐富的著作。這幾位大作家博學多才、筆翰如流,都是《浯江夜話》專欄的主筆,既是主筆,文采才氣,自是非凡,都是我學習的典範,雖僅一面之緣,然其風采卻長留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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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愛情
兩人的愛情從年輕走到老,過程有的平淡如水,有的驚濤駭浪,有的跌宕起伏,還有的,攜手同行互相扶持,彼此提昇成長,不一而足。 夕陽,你呢?你彷彿顫危危的走到一天的邊界中央,卻氣定神閒吸飽周邊的暮色,踩著連接黑白兩岸的鋼索,彈跳自如著。 我隱約看到你伸出平衡的雙翅,不時點染萬年溪的你的妝容。為了夜晚,那個從不露面的蒙面佳人,在有限年華歲月中,對著潺潺的鏡面,付出你的小心翼翼,負載你的痴心絕對,揮灑你的一往深情。 走到邊界的盡頭,你就完成「私會任務」,可以見到對方。雖然她一身黑,沒手沒腳,卻有無數晶亮的大眼睛,朝你撒嬌,朝你潑光,還把尊貴神祕的「天幕」覆蓋你身,讓你享受擁抱夜晚的迷醉風情和黑得發亮的愛情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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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外婆的日子
外公前陣子過世了。媽媽和她的兄弟姊妹連哭了好多天,眼淚中充滿了思念與不捨。因為外公對我們這些晚輩都很照顧與關心,所以大家都很懷念外公的一切。今後只剩下外婆和移工相依為命。大家討論後決定,由外公的五個小孩輪流照顧外婆。輪到我媽媽照顧的時候,就住在我們家。 外婆來住的每個日子,我都晚上八點睡覺,早上五點就起床了。起床後,我會開始閱讀雜誌、散文、短篇小說……等等,而這些書都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早晨很幽靜,閱讀的時候能夠更加專心,沉浸在書香世界裡面,暫時地忘卻心中所有的煩惱與憂愁,而且什麼都不用思考,就只是認真的閱讀著,靜靜的、悄悄的,讀到令人深刻的句子會停下來多看幾遍,或是把名言佳句抄寫在筆記本中。晨讀,沒有任何人能夠打擾,所以看書的速度也會變得比平常快了一些。 晨讀之後,待與家人享用完早餐,我們就帶著外婆到社區中庭散步並吸收芬多精。早晨的空氣品質極佳,大口吸氣,大口吐氣,一吸一吐之間,整個人神清氣爽。雖然外婆拄著助手杖,行走的速度稍微慢了些,但是外婆很有毅力地走完兩圈。我們家中庭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植栽花草,不只是視覺上的饗宴,更是吸收芬多精最好的時刻。外婆在我們家住了五天,每天早晨都堅持要到中庭走兩圈。看著外婆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們也感到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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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的思念
飛機上,空服員正為旅客斟著茶飲,我請她為阿爸和阿娘各倒了杯咖啡和熱茶,這是一生務農,也同是八十二歲的老夫妻倆第一次搭飛機出遊難得的禮遇。 聽阿娘講述了四十多年阿爸二十二歲在金門當兵時,獨力撫養二名幼女且得與妯娌輪擔大家庭家務瑣雜的辛酸苦楚,卻未從剛毅寡言的阿爸口中得悉有關他在金門當兵的情事,近日阿爸經常性的健忘,重複同樣的提問,出現失智的病徵,但偶爾看到有關金門的報導時,卻不忘當年在金門的種種,他常說:「金門沙美街仔真鬧熱,我當兵駐紮在大廟時經常出入……」。 言談間阿爸常提起有關金門沙美老街的一切,侃侃談起軍隊駐紮在沙美老街頂的大廟,他負責種菜供全軍隊食用、還將多餘的青菜擔到沙美街兜售,換些廉價魚肉為弟兄加菜,也結識了一位親如手足的朋友,提到這位老友,阿爸常露笑地說:「喔!在金門我結識了個朋友,像無話不談的親兄弟,就住在大廟後……」「叫作……叫作……」想個半晌後,就像苦解難題靈光一現算出了答案的孩子,雙掌相擊雀躍說:「對,叫作何仔林!」「喔!想當年和他好多話聊……」然後掘著幽遠的記憶,娓娓述說:「……住在大廟後,像親兄弟一樣……」。 「阿爸,我帶你到金門,看你當兵住過的廟,說不定還能見到你的老朋友,那叫何……何啥林的。」「何仔林!」阿爸笑咧著嘴說,從不出遊的他一陣猶豫後,竟爽快的答應:「好喔!金門,離開六十年了都沒再回去過,去走走也好!」 難得阿爸願意出遊,趁對金門記憶猶在,帶他一趟尋舊地訪老友才有意義。機上靠窗的阿娘時而望向窗外,努力探尋著些什麼似的,是游絲般的浮雲承載過的歲月?還是回憶起那些給孩子講了四十年的阿爸在金門她在台灣時的辛酸苦味? 阿爸右手不停轉著左手掌上墊著騰升白煙的咖啡杯,像回憶在旋動,是無法猜臆一甲子的歲月後,殘存的記憶是否也如老舊的電腦磁碟,無法連續的跳針?還是記憶中像黑白電視般的樸實街景,將炫成液晶螢幕的高晰屏幕,會過度華燦,而全然滅失?不解的我看了阿爸一眼,他回我淡淡的笑,這笑很淺、很淡,六十年的歲月過去了,看盡世態的炎涼生死,留存的,當然就不是我這年輕夥子的方剛血氣,而是種平靜溫祥的等待。 飛機緩緩低降、當視線觸及了島岸,墨黑的沿岸迎著雪白的花浪、芒草的綠圈圍著機場,再遠處,一幢幢紅瓦厝聚成古樸且詩意的村落,像飛進六十年代兒時記憶的鄉下時空,有種我又回來的錯覺,也有種既熟悉卻陌生的衝突矛盾,熟悉的是阿爸的舊識,而我全然的陌生。 五十分鐘的航程,就把我們帶來阿爸闊別一甲子的金門,這極端的時差,不知會給下飛機後的阿爸多大的物換與星移的震撼?還是仍是一派溫祥平靜? 「阿爸!看窗外,金門到了。」 「這麼快喔?」 阿爸顯露驚訝,別於六十年前非得搭個半天一日,惱得半船人嘔肝吐膽才到的海航,竟只在一杯咖啡蒸騰完熱氣的時間一晃就到了。 攙著阿爸踏在金門的土地上,心中湧出股親切,這塊土地承載著阿爸二年的青春歲月,在那戎馬倥傯八二三砲戰硝煙彈雨的時空裡,給了阿爸一處全身而退的庇護;「當時你阿爸在金門當兵……」聽阿娘講了四十多年的故事,金門這地名常是故事的開端,耳孰能詳的,只是此時此刻不再是聽故事,而是身歷其境,如實展開阿娘故事中,沒有金門情節的阿爸的故事。 出了機場大廳,天色微陰,消了暑氣也添了秋的舒朗,迎接我們的是當地的導遊如晴,如晴三十初頭歲,身材高挑、一頭俐落的短髮,白皙的皮膚和甜美的笑容,讓人對金門更多了份親切。一見面便遞上一包還溫熱的當地燒餅,她說:「這是道地的金門燒餅,跟台灣的很不一樣,趁熱吃,圓的包肉是鹹的,方形是甜的。」「阿公、阿媽應該會較喜歡鹹的。」她體貼建議。我也誠心奉上來自家鄉的文旦和咖啡禮盒,禮尚往來多了份親熱。 「我們先到阿公要找的那間廟嗎?」 「好啦!先到沙美街頂的大廟!」 「阿公,那廟是全金門最大的!」 「真的呀?只記得當時在那頭生活出入,是不是最大的?我就不曉得啦。」阿爸開心、期待著。 行車進入瓊林村,行經在兩側都是紅瓦磚砌的閩式三合院、四合院櫛比鱗差列成一條時空隧道似的蜿蜒鄉道,一片片摻著灰糊陳黑的紅瓦屋頂上、一面面橙紅滲著灰褐歲塵的磚牆間、渾圓的馬背、微駝的屋脊、古意的山牆和昂翹的燕尾,由點而線再面的串起,鋪陳著一戶又一戶,這村落紅彤彤的,連道路、塵土也被映得金褐輝煌,如夕照般的溫潤靜美,那是經歲月練洗、砲火煙硝粉飾後才能就成的靜好恬適,這村落真美!(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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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佃農走向福華王國——我讀《廖欽福回憶錄》
內容概述 福華大飯店創辦人廖欽福,1907年出生,時值日本統治台灣,十歲始讀公學校,學習語文(日語)和基本常識,以第一名成績畢業。家人傾全力讓他繼續升學,小川老師認為當教師難有大發展,讀工業學校才能改善家境。十五歲考上競爭激烈的台灣商工學校,學習土木工程。放學幫忙農耕畜牧,身上有洗不掉的怪味道,讓他自卑而不敢跟同學靠近,測量課觀看老師操作,總讓同學先看,最後才輪到自己,也順手幫老師收拾整理測量儀器,老師對他留下好印象。1924年,從台灣商工畢業,在家中焦急等待一個多月,到校請教還有多久可以派到工作,正好遇到教測量的土肥慶大郎老師,老師看他還未就業感到訝異,幫他安排參與建造桃園大圳,月薪是全家人工作所得的兩倍,父母第一次看到拿回來的薪水,笑得合不攏嘴,父親說「我這一輩子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我們村子裡要算你賺最多錢了」,父母同時擔心他高薪又出門在外,怕被人帶壞,偷偷為他物色對象,十八歲與同齡的王琴小姐訂親,結婚前兩人從未見面。 桃園大圳完工之後,由於深受肯定,老師再介紹他參與興建嘉南大圳,在「嘉南大圳之父」八田與一手下工作,負責烏山頭水庫南幹線工程。嘉南大圳完工,上司薄井貫一看他年輕肯做,又介紹他做日月潭水力發電。十年公務員告一段落,隨著日本戰敗撤退,主人翁廖欽福原想到中國東北發展,但父親病危被召回,另一次是自己患瘧疾回台休養。母親怕他再出遠門,鼓勵他到林灶(即林尚志,大同公司林挺生之父)處走動,林灶第一任太太是主人翁的堂姐,是廖母撫其長大,兩家互有往來,這位被主人翁視為生命中的大貴人——林灶,也因廖欽福的全力協助,完成多項艱鉅工程而贏得「男子漢中的男子漢」美名。廖欽福育有一女九子,隨著物價波動,月薪無法溫飽,在太太提議下跟林灶借牌自行創業,不在舊地盤、不帶任何舊員工,獨自到雲林打天下,尤其謹記土肥老師說的「你若賺錢,一定要買土地」,因此在雲林買了一百多甲土地,回台北前賣掉,成為做台北工程的資本,繼而在台北買地,促其完成留個建築紀念品在天地間的心願。 日本撤退之後,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廖欽福回到台北承建公家工程,送紅包惡習讓他決定不再做公家工程,轉而自己買地蓋房出租、出售。由於苦幹實幹,不偷工減料,事業蒸蒸日上;累積的財力與人脈,加上願意出錢出力,使他望重士林,常董、董事長頭銜紛至沓來,開南商工職業學校、中國化學製藥股份有限公司、華南產物保險公司、泰安產物保險公司、中國電器公司……他原本計畫將飯店蓋在南京東路、敦化北路口自己的土地上,但土地被徵收蓋學校(今日的敦化國中),只好另謀他處——即現今復興南路、仁愛路口的福華大飯店。福華大飯店建照申請十年才核准,民國七十年動工,廖欽福每天從居住的懷寧街騎腳踏車或步行到仁愛路督看施工進度,一棟樸實紅磚建築於民國七十三年完工,在各個學有專精的孩子共同努力下,一九八八年,紐約時報評選福華大飯店是「台北最好的飯店」。 讀後感想 《廖欽福回憶錄》是廖欽福口述,林忠勝撰述、吳君瑩紀錄,歷時十年。1941年出生的林忠勝,師大歷史系畢業,研究台灣近代史;其妻吳君瑩曾從事教職,後協助口述歷史工作,兩人通力合作,已出版多位耆老的口述書籍,擲地有聲。他們在美國定居多年,為實現教育救國,毅然回家鄉宜蘭創辦慧燈中學,以「榮譽、卓越、尊嚴」為校訓,培育人才。《廖欽福回憶錄》之所以讓我印象深刻,主人翁記憶力和人格特質固然是主因,撰述者林忠勝功不可沒,以歷史所學補綴時遺,其文字功力及詳盡考證功夫,成就一本舉足輕重的傳記文學,從廖欽福的人生奮鬥史可以看到台灣百年縮影。 《廖欽福回憶錄》主人翁廖欽福由於認真向學、勤儉誠信,從佃農之子一步一腳印建立福華王國,此書帶領我一窺福華誕生堂奧。廖欽福從小看著父母劬勞養育十個孩子,母親常嘆息「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出頭天」,孝順的廖欽福將悲涼記在心裡,總想著以後要蓋房子給父母住;孝心也表現在每日走遠路上學,母親安慰他「我們出世在窮苦人家就要認命」,小學六年不曾缺席,畢業拿到全勤獎;就讀工業學校,上測量課觀看老師實作,不爭先恐後禮讓同儕精神,在青少年間實屬不易;血氣方剛年紀不曾與同學吵架、打架……種種優良品格,師長看在眼裡,求職上給了他很大協助,「個性決定命運」實是最好的詮釋。他將工作所得全數交給父母,更不忘當年大哥幫繳學費,總將財富分給手足,並蓋房給父母和手足居住,實現小時候的願想。也時時感念教導他的師長,感念「協力商號」林灶頭家,視其為一生重要的貴人;他堅持優良品德,即使在工程上送紅包可以取得更大利益,仍不向惡慣例低頭。其所參與建造的桃園大圳,是我定居桃園小大湳時,到更熱鬧的大湳街上和菜市場的必經之路。 與其同時代的知名人物如嚴家淦、游彌堅、林茂生、王永慶、鄭周敏、于斌……名字亦出現書中,從事件描述看到仁民愛物的好長官,也看到擺架子耍官威的跋扈特權,「官場現形記」穿越歷史,來到眼前。書中多次提到胡水旺,胡水旺是台北醫學院(今台北醫學大學)創辦人,他認為一位醫生能幫助的病人有限,唯有作育英才,才能造福更多人,因而積極奔走、宣揚理念,終於創辦臺北醫學院,他的信念「學好做人方做醫」,北醫人朗朗上口,博愛精神讓人敬佩。十年前,就讀北醫的大兒子擔任醫學會會長,胡創辦人召見他,諄諄嘉勉期許,兒子感受百歲的他,始終心繫北醫。 書中主人翁雖然從年輕就奔忙工作,對於孩子交給太太一肩擔負感到歉意,字裡行間仍感受他鐵漢柔情的一面,對孩子健康、學業、前途、婚姻至為關切。讀畢掩卷,對於書中主人翁剛正不阿、堅忍勇敢的品格深深折服。前陣子其四子廖修平教授在文化局展出版畫,望重畫壇的鄉賢學生投書感謝恩師在學期間的照顧,廖教授克紹箕裘,良好家風孕育出樸實、念舊、感恩、助人品格,可見一斑。古代先賢立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宏願,在時代遽變、邁向功利的今天,只怕是距離人心遙遠。廖老先生一生行事坦蕩,在人生高齡接受訪談,而成《廖欽福回憶錄》一書,立德、立功之外,完成了立言三不朽,為後人留下很好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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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思
奚照網群竟傳流?萬般思緒彈指勾; 相片呈景雙樸屋,瞳睛聚焦一閑樓; 主人昔膺縣諮議,青史今載民舌喉; 提攜後進垂典範,德澤綿長比千秋! 賦後語 緣於之前網路「風雲金門——鄉訊人物」群組曾出現一幀乍看不怎麼起眼的問安照片,當下驚喜與好奇情緒交雜,經三度傳文請提供者賜知出處未果。最初,我把照片裏前景那棟外牆石砌閩式古厝放大拉近看,果然可以清楚看到一塊鑲有「石敢當」的刻石,我更確認一旁那棟小樓的來歷無誤了;那是我堂伯父張漢泉先生的故居。伯父世居金門沙美,經商有成,熱心公益,曾獲延請為戰地政務時期無給職的縣「諮詢代表」(時無民選縣長與議員),為民喉舌,造福桑梓,且樂於提攜後進,擔任過金沙中心小學的家長會長,最早的校址產權並受託登記在其名下共管,協助校務的開展,鄉里傳為美談,其重視教育、急公好義之精神,令人景仰,也留給後人無限地懷念(金沙小學因校務擴充後搬遷至目前的現址,原址一度作為金沙鎮公所之用)。 至於「懷思」詩裏提到流傳的問安照,既不復得,只得託付舍弟生財(經營沙美錦昌眼鏡行)就近去拍攝,取景請其按照我的陳述,力求與原照相似,俾便忠於原照作為本詩首聯與頷聯的註腳。在此也謝謝他的鼎力協助! 另外,附帶一提的是,古人常是詩、字一體,相得益彰,末學不敏,惟亦願附庸風雅,試寫對開條幅草書一幅併陳就教方家,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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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筆記】從弘法寺到天后宮
很謝謝曉鈴到金門的時候,送我這本書,宗教對我來說,一直並不是主動的去探討,而是隨順因緣。就像曉鈴書中提到的,她因為曾經是旅遊記者,去過了許多不同的國家,在採訪期間的機緣,不知不覺走過西方的耶路撒冷、也到過佛教的恆河,更於採訪日本期間,走訪許多寺廟,這些跟信仰有關的宗教與寺院建築,總是深深讓她駐足,並作筆記,當下就是單純的紀錄,沒想到因緣俱足之後,有了這幾本書的產生。 曉鈴出過「日本岩手、掌心上的奇蹟旅程」、「日本珍奇廟」,而這一本是她讀完宗教研究所之後的論文整理,這一路走來,她從不為何原因的好奇,到寫出手邊搜奇的資料,居然有一貫的脈絡可尋,她是幸運的,興趣變成了研究,這三年來的疫情,讓我們無法在外忙碌,也讓我們反思自己,寫作變成了認識自己的最佳方法,我常在想,每天時間大家都一樣,要怎麼樣的珍惜時間,才算不浪費時間,每個人的興趣不同,不過集中一個或兩個項目,或是一條累積的路,往往比較會有一些成績出來,也讓自己更能明白自己的方向。 這本書讀來,最吸引我的部分是,日本人在台灣的宗教影響,我對於日本在台灣的時代並不熟悉,而是聽母親說過,日本人來金門時她只有八歲,日本離開金門時,她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平常在金門生活,並不感覺到日本在金門遺留了甚麼影響,從小到大,除了常常聽到「日本手」的時候,生活如何如何,例如種鴉片,導致吸鴉片上癮,變賣田產,或者是幫日本人蓋機場,很窮,常常吃地瓜,日本人的皮靴很大聲,一聽到就趕快躲起來,其他對於我來說,有點陌生,而這本書,說的是日本在台灣的宗教,為我揭開了台灣日據時期的面貌,很吸引我閱讀。 開始讀的時候,對於「遍路」不太懂,原來是指信仰者朝拜「八十八尊石佛」的路程,出生於讚岐國的弘法大師,年輕時在四國修行,留下許多的事蹟和傳說,共計有八十八所寺院,形成八十八所靈場,剛開始我對於「靈場」也是很疑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指寺院。 而在大正十四年,也就是日本治臺三十年的時候,台北也成立了新四國八十八所靈場,將日本宗教傳入台灣,包括了真言宗、臨濟宗、天臺宗、淨土宗、曹洞宗等等,有在移居地複製故鄉信仰的虔誠,雖然在四國的遍路要花四十多天才走完,但在台北的縮小版也要四天左右的行程,從弘法寺出發,經過圓山、芝山巖、草山、竹子湖、北投,終點也是回到弘法寺,朝拜八十八尊石佛,有別於日本的八十八所寺院,這些石佛有觀世音菩薩、藥師如來、阿彌陀佛如來、大日如來、地藏菩薩、釋迦如來、不動明王、虛空藏菩薩、彌勒菩薩、文殊菩薩、大通智勝如來、毘沙聞天等佛,每一尊石佛都根據四國遍路中的每一間寺院的主祀本尊,這樣的供奉在台北各處,有的在市區,有的在山區,有些在寺院、神社、公園、墓地,有些在路徑上。 日本遍路的走訪者,不一定是佛教徒,有些人是想要以更宏觀的角度觀照自己,能夠走完全程的人,等於是給自己一個不一樣的挑戰,藉由這個過程,讓自己思索一些人生的哲理。 台北經過這些年,不管是人事物都有一些改變與變遷,有些石佛已經找不到,但仍然有一些還被供奉者,也有些是私人供奉,書中有說明哪些寺院或地方,還可以找得到石佛,也有蒐集整理一些現況,讓我不由得充滿好奇,也想找時間去探訪。 這本書從開始閱讀,就一直很吸引我,因為可以從中了解到日本佛教、佛寺,以及台灣被影響的情況,還有目前仍然存在的石佛,閱讀的過程中,常常有一些經典佳句,從宗教的體驗或是人生的哲理,有時候要停下來做筆記,身心靈得到很大的洗禮,有興趣的讀者不妨買來閱讀,可以得到很大的啟發。 閱讀過程中,腦海裡不斷出現金門的風獅爺,目前金沙鎮的風獅爺APP中有101尊,可以連結到地圖搜尋位址,串聯起金門的每個聚落,又發現金門地圖的形狀,有點像四國地圖的形狀,覺得很巧合,如果把風獅爺編號,尋訪一圈恐怕也需要至少三天或四天,這也是另一種環島的方式,可以認識不同村落的歷史與風貌,只是不知道金門是否也曾經有日本宗教的推廣,或是有遺留下甚麼,隨著時代往前移,紀錄是很重要的事,很謝謝這本書,帶給我不同的視野,在疫情無法出國的年代,這本書提供給我走訪一遍紙上的遍路,滿足我的心靈閱讀,是很棒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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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山下的紅色土壤--詩寫金門高粱的美學
酒與音樂是不可分割的「文化情人」。 --作曲家譚盾 種子的心志來自於紅色土壤所孕育的 一種鄉土的溫度,傳達北緯24度的 陽光與雨水的祝福 向上發芽的聲音,如雷鳴擊響山巒 用一整座太武山的肝膽豪情 豢養千株高粱,用紅麥穗的火候把秋天烘焙成 一首詩,用一杯58度高粱酒,灌醉一個夢 一個夢,用滿口酒味的夢囈,揭發你 隱藏在心底萬丈深的秘密 秘密的背後,有一種來自海洋的真性情 把寶月古泉的心血,以及 風獅爺的神情與各種笑容,當作酒引子 麴塊粗胚,彷彿一首交響詩的草稿 把旋律磨成粉的過程,需要寫譜與敘事的 靈感,好比微生物需要培養、需要 寄生的靈魂,需要用音樂的力量翻動它 再讓它沉澱、昇華,等候轉化與重組 釀酒的高粱是音符,鍋具是樂器,蒸煮與 發酵是樂譜創作,需要時間及淬鍊的因緣聚合 釀酒的步驟,有點像交響樂排演的過程 第一道酒比擬第一樂章,屬於強而有力的快板 酒醪,就像第三樂章,屬於小步舞曲的節奏(註一) 酒糟,像音樂會散場後,徘徊在耳根的餘音(註二) 包裝,貴在涵養,是一種穿戴的藝術美學 包裝,貴在氣質,是一種模特兒的形象學 包而裝之。把旋律的外衣,披在高粱酒的身上 他就是舞者、鼓手、歌手,或者鋼琴家 包而裝之。用文學的衣衫,打扮這瓶高粱酒 他是一本書,可用舌尖翻閱,可用鼻尖閱讀 包而裝之。用建築的美學,打造這瓶高粱酒 我聽見泥土與麥稈的對話,內容與架構偏向於 動靜、濃淡、陰陽、立體與影像的二元論述 窖藏屬於韜光養晦的哲學、醞釀時間的化學 罈底的世界,有些來自於老莊思想的底蘊 智慧的自然熟陳,往往是味蕾最佳的刺探點 更是感官覺醒的引爆點,即便是一小滴的 金門味,亦可帶領那些蘊藏許久,等待喚醒的 不同質量的、不同比例的藝術靈魂,大膽勾調的 人文與人情,漸次出色、凝香而動人 註一、高粱第一次發酵之後剩下的酒醪可進行第二次發酵。 註二、第二次蒸餾之後,剩下的酒糟可當牛的飼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