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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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這樣才是你該有的態度。甚至退一步想,如果金門真的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佔據,只要鄉親平安,厝宅沒有損壞,我們不是可以從廈門回金門嗎?這樣不是更便利。」 「妳說的固然有理,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共產黨就是不該砲打金門。尤其在兩個小時內,就打了五萬多發砲彈,如果沒有造成百姓的傷亡才怪!居然共產黨霸佔整個大陸還不夠,還想把這座小小的島嶼一起吞併,雙方的領導人就該自己去談判協商,怎麼可以用武力來解決。而一旦以殘暴的手段相向,真正受到傷害的絕對是無辜的金門百姓。」烏番叔仍然憤恨難平。(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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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小舅同行-約法三章
我與小舅差十歲,近些年來,年紀愈大代溝卻愈來愈小,他倒像是我的小哥哥了。最近十多年,我們常常通電話,尤其在網路電話愈來愈便宜,甚至可以免費從美國打電話回台灣,常常從歷史到書法到宗教再世界局勢……,一聊就是一個鐘頭。 過去幾年,每一次回到台灣,我一定會到小舅家作客,吃一頓舅媽煮的道地金門菜,因為媽媽(小舅的二姊)不在了,那就是媽媽的味道。我也會拉著小舅出門走走,看書畫展、買毛筆、一起到淡水尋根、去找我們以前住過的老家、或找個好餐廳吃飯,這也讓我已經寫了三篇與〈小舅同行〉系列的文章。 小舅出生在抗戰結束後的金門,六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么,抗戰後期時的金門和廈門,都被日軍佔領,原本戰前在鼓浪嶼英商太古公司做事的外公,失去了工作,只好帶著一家老小,搬回金門珠山的老家,後來又發生國共內戰所以回不去了。 讀書人的外公拉不下老臉,回到老家後,每天自怨自艾,原本生活優沃的外婆,只好在賢厝擺個小攤子,一家人勉強度日,但是仍然常常三餐難以為繼。小舅常說:「好在金門人有一個好的傳統,那些種番薯的農夫,在收成的時候,會故意留下小番薯不收,讓窮人可以去撿。」然而在他最需要營養的童年時期,雖然偶爾可以吃到小番薯,更常吃到的卻是稀得和水沒有太大差別的甘薯簽稀飯,記憶中很少有吃飽的機會。而且唯一的肉食,都是兩位姊姊到海邊挖來的花蛤、蚵仔等海產,所以童年是極度缺乏營養的情況下渡過。 後來,媽媽有機會進了金門衛生院當護士,認識當醫生的父親,父親是北平人,對金門人來說就是外省人,後來雖然經歷了一場家庭革命之後才結婚,至少家庭的環境就有一些改善。 民國四十七年,金門發生八二三炮戰,而父親已經在前一年被調回台北的淡水。炮戰後,外公過世,金門政府發放逃難金給願意到台灣避難的人,於是小舅和外婆來到淡水,投靠二姊,一年以後才又回到金門。 由於早先在金門天天逃炮彈的藉口,以致課業荒廢,剛到台灣的小舅,要升五年級了,連九九乘法表都還不會背,卻被二姊刻意安排到淡水中正國小的升學班,第一次月考的成績,當然是全班最後一名,但是到了五年級結束時,已經進步到十名以內。所以小舅時常提起這一年,非常感謝二姊的安排,讓他養成了讀書的習慣,也改變了他後來的一生。 再回到金門之後,小舅的成績就比較好,有機會考上特師科,在烈嶼當過兩年小學老師,後來經過甄試又保送師大歷史系,畢業後,回到金門高中教書,一直到幾年前退休後,才搬到台北。 由於歷史不是主科,每一個班每一個星期頂多兩到四節課,一位歷史老師就可以教遍幾乎整個年級,所以教了二十三年的歷史,幾乎四分之一個世紀的金門高中青年學子,都曾經被他教過,許多金門朋友會告訴我:「哦!我知道你小舅,記得他上課大都空著手,常常不帶教課書,整堂課就是講一段歷史故事,一直講到下課。」但是其他的事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太低調了。 然而因為自小就營養不良,所以小舅從小身體就不好,非常怕冷,即使是夏天也常常要穿著厚衣服,冬天睡覺更是要蓋三床棉被,是他住在我們家的時候,我親眼所見,一點兒也不誇張。 但是他卻有不服輸的個性,在師大唸書時就天天洗冷水澡、打太極拳,以鍛練身體。甚至養成寫毛筆字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的書法功力,可不是蓋的,2013年時,還參加大陸蘭州舉行的中國榜書書法大賽,在八千多人中脫穎而出,獲得第二名,也親自到蘭州接受頒獎,成為書法世界高手中的高手。但是他還是一樣低調,從不向人炫耀,仍然天天躲在家寫字。 然而去年秋天,我又回到台北,打電話給小舅,也到他家去找他出門,他竟然以年紀太大,又以牙齒不舒服為由,不肯出門了,小舅媽在一旁很焦慮的說:「唉!七十歲怎麼可以算是年紀大,不會是老年癡呆症的前兆吧!」 回到美國之後,我仍然不時打長途電話給小舅,我們還是一講就是一個小時,但是我與他約法三章,天天要走五千步,也要把牙齒補好,還嚇唬他:「不然將來得了老年癡呆症,就會很慘喔!而且明年我再回台灣時,一定要再和我一起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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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女子漢 洗手作羹湯
全球化與城鄉差距的現代,許多人必須離鄉外出工作,而雙薪家庭更是當今社會的主流。婚後居住在工作地的兒子,因職務關係經常得到國外出差,同樣是職業婦女的媳婦,總是家庭、工作兩頭燒。媳婦是個堅強、樂觀的時代女性,她說:比起先生外派,家庭親子只能靠視訊聯絡感情好多了。 這些話言猶在耳,卻聽到兒子即將外派英國的消息!當下腦海中出現,小家庭兩地分隔,親情與工作無法取得平衡,而衍生出來的拉扯與無奈。可是當我們知道媳婦決定放下工作多年的職場,帶著孩子陪同另一半前往異國生活,又是另一個意外!與其說是擔心兩個國小階段的孫子受教問題,更擔心的是當了十八年職業婦女,走路抬頭挺胸、腳步緊湊匆忙的媳婦,如何在那舉目無親的陌生國度,找到生活的著力點。 作父母的總是多慮了,年輕人的適應力超乎想像,一雙10~13歲的孫兒女很快就融入當地的生活,自由開放、凡事以兒童為優先的英式教育,學校是孩子們的天堂。而從職場回歸家庭的媳婦,也沒有讓自己閒著,家事之餘,在一家非盈利事業的社區公平交易咖啡店當義工,偶爾就傳來她親手編織(我稱讚:可媲美職業水準)的玩偶、提包、帽子、圍巾及各種造型吊飾。而更驚訝的是,過去大都以外食為主,鮮少研究食譜的她,為滿足一家人的胃,當地買不到的家鄉味,貢丸、肉鬆、豆干、香腸等,只好想辦法DIY。 那天她分享了「一鍋多吃的燉牛肉」食譜。把處理好的牛腩肉塊、蔥、薑、酒、滷包,放入裝著適量冷水的大鍋,烹煮一小時,撈出一半食材,放涼進入冷凍庫。剩下的依照個人喜好,紅燒就加入醬油、糖或蘿蔔等,清燉就再加入適量的水,繼續煮一小時(羅宋湯、白菜牛肉湯、咖哩牛肉或紅燒番茄牛肉也行,同樣再煮一個小時即可上桌);而存放冷凍庫的另一半牛肉食材,要吃的前一天,先拿出來放冷藏退冰,然後依上述方法烹調,省時又方便。 過去都是她問我這個怎麼煮、那個怎麼做,如今角色互換!正想讚美幾句,又看到LINE上面寫著:反正是做給家人吃的,達到解饞功效就夠了,媽也可以試試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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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農村生活
不久前,參觀了農村文物展,這次的古農具文物展內容豐富,只要農村看得到的,展示場幾乎都可以看到,許多人藉著這些文物,想起了許多褪色的年少記憶,於是,開始訴說著那段農村生活的故事……。 客家族群歷經多次動亂,為生活或為理想而離鄉背井,從鄉村至都會中打拚的客家人越來越多,抵達陌生之地,為了餬口必須加倍努力,於是,許多故事與生活器具就這樣傳承下來。 生活中的器具,經過一代一代的傳承與改良,也逐一留存下來,許多器物在都會生活中已經被取代了,也看不到了,如蓑衣、嬰兒搖籃車,但仍然有許多器物在農村裡被繼續使用著,如牛軛、雙翻牛犁、犁、割耙、手耙、磟碡、蜈蚣犁、抹刀、鋤頭;以及米籃、畚箕、菜籃、脫榖機、打榖桶、風鼓、大粟篩、大粟拖、秧批、粟箕、茶葉簍、戽箕、摔桶、石碾,以及用手直接在溪流裡撈魚,俗稱魚槓的手操簍……這些器物在都會生活中也很難看到,藉著楊梅區農會百年活動的古農具文物展,讓許多人的眼眸亮了起來。 常見的犁,是耕地的農具,自古以來,是農業生活中經常被使用的工具之一,可以用來破碎土塊並耕出槽溝,從而為播種前做好準備,可以將較深層的土翻到表面上。犁的材質有木頭或鐵,也可以將較深層的土壤,翻到土地表面,並且可以蓋住雜草及之前的作物,讓它自行分解,當作肥料。 清除稻穀中之塵埃及雜物的風鼓,是一人以插箕將稻穀倒入風鼓斗內,另一人以右手轉「風鼓手」,左手開「風鼓掩」使榖粒落下,從落下的速度快慢及風速之差異,來選別稻穀及其他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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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煩惱絲│懷念西瓜皮
小時候我及腰長髮都是媽媽打理,紮馬尾、編辮子、梳包頭全由她一雙巧手決定,直到上了小學剪了西瓜皮,才終止天天梳著不同的髮式,我那人見人誇可愛的小小虛榮心還蠻受傷的。國中、高中依然是髮禁時期,髮線旁分、髮長齊耳,雖乏善可陳,倒可心無旁鶩的唸書拚大學,考完聯考還沒想不知會不會落榜,率先想到把土不啦嘰的短髮留長。 青春飛揚甩甩飄逸長髮,不失浪漫情懷,而我的學生髮型隨著歲月遞增變長變捲(因有自然捲),加上我不如媽媽手巧,能快速整理一頭蓬髮,常得去美容院修整門面,真是耗時間又傷荷包。這時我反倒羨慕那些剪個俏麗赫本頭的同學。 結婚生兒後,家庭工作兩頭忙到不可開交,不至於日理萬機,卻常頂著披頭散髮到處跑,遂狠下心將一頭及背長髮剪成香菇頭,雖已剪短,但對做業務工作的我來說依然累贅,直接再剪成簡單利索,容易爬梳的赫本頭;如今年過半百冒出了白髮,擔心染髮有礙健康,髮量還不少的我尋思著,如何處置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絲,想到了,把後腦勺理光光,髮線在耳上的西瓜皮輕爽俏皮兼具童趣,兒子看到我的髮型,目瞪口呆的說:「老媽,妳都幾歲人了,還剪個那是什麼頭啊?看妳怎麼出門」,哈哈,兒子呀,沒聽過頭皮下的腦袋才重要,頭皮上的美觀無傷大雅嗎?出門時戴上球童帽、漁夫帽、造型帽……方便又別有風情,老媽可是很有風格很潮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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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開
兀自矗立總兵署身後 冬日禿枝寒影 春暖換上火紅霓裳 替穹蒼掛起了火炬 燃燒百年孤寂 無奈風起 一朵朵決然的紛落在磚色簷裙 一聲聲鏗鏘奏起悲壯輓曲 生命的驪歌 凋零的棉絮 如五月突兀的飄雪 疏離地灑落在 每一處烽火離人的 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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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不要講這種傷感的話,離開家鄉是不得已,回不了故鄉也是不得已。但不要忘了你在這裡又有了一個家,而且我們的新屋已落成,孩子又即將誕生,即使把他鄉當故鄉也是不得已的事。所以凡事能忍則忍,只要有一口氣在,總有歸鄉的一天。」沙瑪再次地安慰他說。 「沙瑪,對不起,如果我的情緒影響妳的心情,妳必須體諒我對原鄉的關注,因為它有和我割捨不斷的臍帶關係。仔細想想確實是如妳所說的,急也沒用;可是卻也想不出不急的理由。但願它真是一塊大砲摧毀不了的福地。我們就以一顆坦然之心來面對故鄉的驟變吧。」烏番叔無奈地說。(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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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餅四味
第一味 古味七餅 七餅,金門式的春捲,取名自它的製作過程,將麵粉糰均勻的「擦」在平底鍋上,讓麵皮成熟,再將餡料包在薄皮裡,因為在金門閩南話中「擦」的發音和「七」很像,自然而然稱為「七餅」。 猶記那個懵懂的年紀,有七餅吃,滿足味蕾已經足夠,對於七餅的由來不甚在乎;長大後的不同,是對於「根」的追尋,《金門縣誌》記載「三月節『家家時春餅』,俗云薄餅……島人食此,相傳始自蔡復一。蔡氏奉職辛勞,夫人手飪以饋云。」據說很久以前,在金門東半島的蔡厝,有一位名叫蔡復一的官員,每天批閱公文,廢寢忘食,他的妻子擔心他餓壞身體,於是想出了一個方法,用麵粉煎成薄皮,包上飯菜,讓先生能夠一邊用手拿著吃一邊辦公,後來,在過年和清明節時吃七餅就流傳成為一種民俗。 可惜的是,早已無從得知最原始的七餅是哪種滋味,現在每戶每家的七餅味也不盡相同,對我來說,我的古味七餅,是油煙味、炒菜味、麵皮味、廚房裡轟轟鬧鬧的味道,是阿嬤在世時的味道,家的味道。 第二味 七餅皮 長長人龍,人聲吵雜,不是百貨公司一年一度周年慶跳樓大拍賣,不是資訊大廠新機首賣的瘋狂搶購,也不是哪個明星大駕光臨小島辦簽唱會,而是過年佳節或清明節到了,街上開始販賣七餅皮,搶奪七餅皮的戰爭也就轟轟烈烈地展開,島上的人們總是早起,每到這個時節,家家戶戶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等候,不約而同的在東門菜市場相聚。 排隊隊伍中前面那位,是叔叔家堂妹,她說老么的職責就是出來買餅皮,她望著七餅皮的眼神冒著火紅愛心,神采奕奕看起來甘之如飴,她說幫忙排隊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多吃一包七餅,難怪她是家中最圓潤的孩子;隊伍中排第一個的是隔壁那位大嗓門但廚藝超好的大嬸,她究竟是多早起呢?我想大嬸對美食的狂熱,從這就可以看出來了;排在我後面的,是班上最會睡覺、最會遲到的小志,現在六點半居然出現在菜市場,還用一抹得意微笑跟我打招呼;排在我旁邊的,是死對頭阿宇,他尾隨了一會,苦苦哀求我幫他買個幾斤,他說沒耐性排了,想去打個球再回來,最後我們以一杯我最愛的勝利冰店香蕉水達成交易。 等待七餅皮,是一種美學,著點於戰地浯島的風景,我們觀察著、聆聽著周遭:手推車攤販的叫賣聲,「高麗菜、花椰菜……」阿姨的音調很高很癟,像是唐老鴨一般;叔叔伯伯們閒話家常的寒暄聲,低沉或高亢隨對話內容起伏;摩托車噗噗的聲音、腳踏車煞車時「吉吉」的刺耳聲,此起彼落圍繞著,想像自己在名之為「市場交響曲」的音樂間穿梭;一旁的貞節牌坊凜然矗立,孕育著歷史、滿載著人情,豐富著島嶼的生命故事。 在這風景中,最多人聚焦的,當然就是爐上的餅皮,看那阿伯手握著一坨麵■,像是冰淇淋一般,一個不小心就會「融化」,他雙手不停地抖動以免麵■滑落,蝴蝶袖翩翩然飛舞著,卻完全不覺得它是多餘,反而襯托著最美的景色,老闆在爐上畫一個圈,形成一片完美的圓,在空隙處點兩三下,翻面,不到十秒鐘,一張薄如紙的七餅皮就完成;攤販上共有三個爐子,阿伯的手沒停過,看似簡單的動作,需要很多時間的練習與傳承,才能把餅皮抹的勻稱,才能有如此迅速之身手。等待的過程,不枯燥不乏味,不低頭滑手機,我在欣賞一場表演,那種藝術,包含了人事時地物,當然還有一顆期待七餅皮的心。 第三味 七餅菜 說到春捲,沒有比七餅菜的美味更令我動容,它就像婀娜多姿的女人擁有無限的內在智慧,七餅菜本是七餅的重點,市場上並沒有賣七餅菜,因此每戶每家有自己的獨傳秘方,我想,這便是七餅最迷人的地方了。 阿嬤說,我們家的傳世食譜就是把三層肉、高麗菜、碗豆、紅蘿蔔、菜球、豆干、蒜苗、芹菜、海蚵等等,全部放進大鍋炒,光備料就要準備一整天了;女人們在廚房裡殷勤的樣子,添加了菜的滋味,那是在心裡蕩漾的垂涎。吃七餅的日子,好像當時八二三砲戰的戰爭期,廚房外,是線民傳輸中心,動員人力找到七餅皮,年過七十的爺爺,是線民內的翹楚,總是騎著慢慢的小黑摩托車,噗噗噗的馳騁整個金門,只為得到一線的七餅皮;廚房內,是火藥庫中心,無時無刻傳來菜刀與砧板的碰撞聲,炒鍋內激盪美味的火吻聲,還有阿嬤的閩南話作戰指揮聲,我呢,早已就戰鬥位置,準備動動我的手指和嘴巴吃七餅了。 從買回來好幾斤的七餅皮堆中撕下一張,我的技術通常不差,能完整的撕下,妹妹撕的餅皮則是像被砲彈刺穿一般,成功撕下餅皮後,接著按自己喜好選擇放進七餅菜的多寡。爺爺喜歡包很多菜,餅皮都快包不住了,我常常開玩笑說這和爺爺的身材很像,他會加上辣椒與花生粉,我一直認為甜和辣在一起,那是種怪異的組合,但每次爺爺都和我推薦他的絕配,我的爺爺啊,一直都有他可愛的堅持,飽餐後,他會拎著牙籤,喃喃的說「能這樣熱鬧的吃著七餅,就是人生最大的福氣」,最後拿著備好的衛生紙,在唇上用力地擦拭兩下,滿意的離開餐桌;國小一年級的表弟,最愛七餅皮配花生荖,他努力的把花生荖捏得緊實,花生荖被壓扁時滋滋作響,大夥便開始享用清脆悅耳的開胃小點,包上餅皮,狼吞虎嚥,再接下去吃第二包、第三包,我總是會忠告表弟,吃七餅就是要配七餅菜,但回想我在這個貪甜的年紀時,也是執著於花生荖七餅,恍然一探,原來我長大了,原來七餅裝載的還有歲月呀;我的阿嬤總是單吃七餅菜配飯,像韓國拌飯一樣,她吃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沾得滿臉,阿嬤說,因為她胃不好所以要配白飯一起吃,這一口接一口吃進的也是無奈的苦、人生的酸,即便如此,阿嬤依然滿足而笑,這張充滿了皺紋的臉,是吃七餅一定要的味道;我獨愛少少的菜,讓每一口都能深切感受到餅皮的彈牙,喜歡隔好多天每天回鍋再炒的七餅菜,因為菜越炒越軟嫩多汁入味,汁浸入餅皮,滴出的瞬間,總是會用滑稽的動作去挽回那一滴的菜汁,一餐我都會吃兩包七餅,持續了一個禮拜,餐餐都會像這樣亢奮,愛不釋手。 第四味 復刻味道 我家阿嬤一直是七餅菜的霸主,那個拿著菜刀,握著炒鍋的手上有斑,是經年累月的痕跡,嬌小的阿嬤,瘦瘦的一雙手,在小島扎根了一甲子,依稀經歷戰爭,經歷了吃不起七餅的時候,真正擦槍的是人生一路的耕耘。人們常說,堅韌是浯島人民的天性,我覺得是勇敢與溫柔,溫存了這一切的美好,這不也很像七餅嗎?大火炒熟、翻攪的內餡,用溫潤Q彈的餅皮包裹著。 五年前,阿嬤少進廚房了,身體受不了那麼大的負荷,我甚至記不清楚哪一次是她最後一次做七餅菜,但每逢吃七餅的節日,阿嬤還是坐在桌旁看著我們幸福的吃,依然露出了那滿足的笑臉,彷彿自己也剛剛用七餅菜飽餐一般;四年前,一段往返臺灣和金門就診的時日,常常空著的廚房,我懸著的一顆心偷偷藏著願望,希望這一次飛機的降落、航行的終點,會帶阿嬤回到廚房,再進廚房指揮七餅戰爭,阿嬤每一次飛行,我都這樣祈禱著,直到三年前,阿嬤離開了。 後來,媽媽跟伯母還是會做七餅菜,圓圓大大的餐桌上,依然有七餅皮、七餅菜、花生荖、辣椒醬以及緩和胃酸的白飯,但沒有阿嬤的笑臉了。再後來,我們孫子們六人離開了家鄉到大城市求學,昔時七餅菜龐大線民戰隊只剩下爺爺和那個只吃花生荖的小鬼頭了。 隔著海峽,在這個大城市中,覺得七餅不再是七餅的時候,吃過羅東夜市的花生捲冰淇淋、樂華夜市裡餡料分明的春捲、網路票選第一名的吳興街潤餅捲,僅存的卻只有空虛的味道;想家的時候,漫漫走在中永和的街道,在這個最像金門的地方,浮現那張皺紋綴飾的笑臉、聞到熟悉的槴子花髮香、嚐到真正的七餅味,現在,味蕾分泌著回憶,空虛不再是空虛,這一切多了回甘的味兒。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阿嬤平凡但不簡單的一生。 二十歲,換我了,進廚房。學著拿起菜刀,切著菜絲,學著辨認肉的紋路以及每一種備料;二十歲,換我了,離開家。每一次飛行、每一次抵達,都對著飛機雲許願,願我的家,我的小島,永遠不要失去自己的味道。 我鍾愛一生的味道,七餅,金門式的春捲:油煙味、炒菜味、麵皮味、廚房裡轟轟鬧鬧的味道,是阿嬤永遠的味道,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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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話小語】 花景│流蘇
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季剛過,背起畫具到戶外欣賞美景,望著萬紫千紅的花兒綻放開滿了街道,百花爭妍的季節中,忽見樹頭悄悄的披上雪白的頭紗,只見白與綠互相相襯相托,目光被深深吸引住,此畫面好美、好浪漫,令人陶醉。 遠望去,似朵朵白雲,彷彿白白的棉花,舞出一朵朵雪白的花形(如同花椰菜)。當風輕輕吹過,移動腳步往樹下望著花瓣,淡雅的流蘇如同白雪從天而下飄落,灑下一道道令人欣喜的燦爛光,風伴隨微微芳香味,耳邊傳來陣陣驚喜聲。 此刻此景融化每位欣賞者,讓人醉心流連,不捨得離去。 生活中總有不順心之事,如能珍惜、掌握當下每個時刻,定能創造更多美好的歡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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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 守護天使
幾週濛濛細雨,街道角落濕漉漉的,天空烏雲密佈,老天爺的心情沉甸甸,像是糟透了。 騎樓下,她面無表情狠狠地甩了甩雨具,不理會水漬濺上走廊,轉身進屋逕至電話協談室。尚未坐定,話機響了,她沒搭理,放妥背包緩緩開啟電腦系統,話機再度響起。 聽筒彼端傳來女人沮喪的聲音,滿腹委屈泣訴自己可恨的一生,人生際遇屢遭踐踏,情感脆弱的她,時而啜泣,時而激動憤怒,宛如河堤潰了一處缺口,泥水傾巢而出。 情緒雖失控,來電者卻能按照年份,一件件鉅細靡遺的傾訴。電話協談志工感同身受,極力安撫,自己情緒也出現難以釋懷的傷痛,雙眸泛起盈盈淚光,電話線彼端似也娓娓道出自己心底的聲音。 對方連珠炮發地交代自己悲慘的一生,讓她無法插嘴,剛過世母親的容顏浮現腦海,憶起她曾說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當妳難過時,祂就會適時出現。」 兩個小時後,女人冷靜下來,感謝志工讓她說完,她表示自己沒朋友也沒家人,不會有人在意,過去心情鬱悶常會自殘,今天水果刀已備妥,原本談完自己的辛酸事,就自我了結,現在發現還有人關心她,於是改變心意,願意鼓起勇氣重新面對未來。 志工感到震撼,眼裡現出晶瑩淚光,說:「妳要相信每個人都有天使在守護著,對自己要有信心,心情難過時,歡迎隨時來電。」 步出屋外已近黃昏,吸一口清新空氣,她驚喜地發現雨勢已歇,夕陽露出燦爛笑容,蒼穹中灑出五彩繽紛的絢爛晚霞,行道樹沾滿剔透水珠,映著陽光盡是一片璀璨,美麗景致像夢境般的呈現眼前。 她刻意繞過街角,在一處大型圾圾桶旁駐足,從背包內取出報紙包裹的水果刀,毫不猶豫丟了進去。 「果真有守護天使!」她悠然地抬起頭,好像望到母親在空中對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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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生命中延續
家是兩隻鳥共築的愛巢,當牠們生育幼雛,輪流覓食養育,竭盡所能地照顧幼雛,直到羽翼豐碩,展翅高飛,尋覓自己的天地,此時鳥巢剩下兩隻老鳥。 我的父母正如上所述那二隻老鳥,他們養育我們,我們又陸續成家,卻遺忘父母逐漸蒼老,去年岳父仙逝,老婆娘家常只有岳母一人,看著她的身影更顯孤單。 每周六晚上,我會陪老婆回娘家探視岳母,陪她吃晚餐,飯後返家,望著空蕩蕩的家,心想大女兒已出嫁,小女兒去補習,家也剩下我與老婆,這兩隻老鳥,莫然驚覺「空巢」的無奈與可怕! 白居易的燕詩,詩中寓言已逐漸在我身上發生,所幸岳母健在,還來的及陪老婆回娘家,略盡為人子女之責,讓愛在生命中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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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我能體會到你現在的心境,但無論你內心有多麼地焦急,若依我們目前的處境而言,再急也於事無補。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鄉親人人平安、個個沒事。至於被擊倒的房屋則可以再修護,被落彈毀損的田地經過整理後仍然可以再耕作。唯有人命關天,人死不能復活啊!」沙瑪激動地說。 「不能回金門是我內心的痛,現在又發生共產黨砲打金門更讓我不能接受。如不是兩岸分裂,印尼政府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而與台灣政府斷交,我們那有可能有家不能歸。而且金門只是彈丸之地,怎麼經得起幾萬發砲彈的摧殘。真是不幸啊!」烏番叔感嘆著說。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必須靜觀其變、坦然面對。焦急、難過是無濟於事的。」沙瑪安慰他說。 「早知道會有如此的變化,我就不會離開家鄉。即使賺了錢,則沒有了家。如果要死也要死在故鄉的土地上,埋在故鄉的泥土裡。」烏番叔激動地說。(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