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情繫北勢溪
過去阿明曾勸過我,不要堅持在炸醬麵上,應該順應群眾的喜愛,推出價廉物美營養衛生的食品,北勢粥、粽子便是後來推出的。我店新產品涼麵配涼菜,形成後來居上之勢,這是我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事。 目前,炸醬麵已呈飽和點狀態,只能求其穩定;涼麵、涼菜才是大力開展的新食品。定價低廉,薄利多銷,它擁有老、中、青的顧客。何況自己擁有菜園,不愁沒有蔬菜的來源。 至於那位京客講的「滿漢全席」,姑妄聽之。那只是封建時代的展品,它和廣大群眾扯不上關係。試問有多少人吃過「滿漢全席」?這種驕傲的、擺排場的菜館,不會長久經營下去。三年、兩年,若不關門大吉,那才是一個奇聞。 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才是咱們經營飯館的正確方向。賣麵不是投資股票市場,要經歷大風大浪、大起大落的風險。 林老畢竟是有學問的人,他說:政治家應有經商的頭腦,才會成功。在台上的官僚,驕傲自滿,以為群眾都想跟他握手、致敬,謬矣。當年,密謀組織籌安會,想擁護袁世凱當皇帝的楊度,竟會成為中共地下黨員,這怎麼解釋呢! 清朝大企業家胡雪巖,富可敵國,靠機會主義發了財,但是比起咱台灣的王永慶,胡某還是留下醜陋的憾事。林老鼓勵阿珍和我小販起家,既無祖產亦無靠山,應該發揚薄利多銷的創業精神,向王永慶學習,將來或許亦可走向成功之路。 林老常說,你們外省人有個普遍缺點,過分精明,想不勞而獲,近似投機心理。像胡雪巖一樣。這大抵是毀家紓難,移民異域的普遍心態。 他提起住在北勢村的詩人,苦笑、搖頭。 如果說別人妒忌他,也許會。老李,我是搞傳統詩的,在詩壇上默默無聞。除了你知道我還懂得一點舊詩,誰知道我這個台灣人?我納悶的是這個人沒下功夫,寫了兩首讓人莫名其妙的所謂現代詩,靠著幫會的吹捧、宣傳,怎麼忽然紅遍了整個華文世界? 運氣好。 哈哈。 我揣摩了二十多年,最近我才明白過來。林詩齡向我說,有一個年輕人,變魔術,在北京電視上露了一手,馬上紅遍了整個大陸。 我記得有這件事。
-
細說前水頭普渡與行香路線
荔月火傘張空,溽暑蒸人,轉眼之間,辛卯兔年已然過了一半,七月也已然到臨,除了人間巧節的初七,稍有「鵲橫橋渡,牛女聯星」的浪漫氣息外,其餘的日子,各村落無不以「事死如事生」的行為模式來普渡好兄弟,前水頭昔日被譽為「文里鄉」,普渡自然有其悠久且優良之傳統,但物換星移,老成凋零,若不記錄其中精華,日後恐成絕響,不能創新又不能守成,愧對「創業」之先賢,因此就個人所知,記載如下,作為鄉民及主事者之參考。 中元節為釋道二教的共通節日,道教傳說七月十五是地官大帝的生日,也是地官赦罪日,民間盛行補財庫加強運勢;地藏菩薩是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據說七月十五是他的生日,信徒們都用鮮花、水果祭拜;又相傳佛陀告訴目蓮尊者,為拯救陷在地獄的母親,要在十五那一天,將百味美食裝在盂蘭盆裡,『供養三寶』,作功德,就可救七世父母,因而佛教就有盂蘭盆會的舉行,久而久之,就形共同的節期──中元普渡。但是,佛教是供養三寶,即供養佛法僧;道教則改成渡亡,超渡亡者。因為超渡祖先、超渡亡者跟自己關係密切,供養佛法僧則跟自己的關係較沒有那麼的直接,所以,中元節的重點就偏重於渡亡這一區塊。前水頭自有文字記載的開莊年代(西元1281年)迄今,已有730年的歷史,各個時期不乏社會賢達,經由先賢們的參與擘畫,因而各項工作已形成定制,謹列各界頭家工作如下: 頂界:買辦,搭、拆普渡公壇,日夜看壇, 香隨香,中午牲醴(普渡公獻敬用),魚、肚、肺、雞、鴨 中界:搭、拆戲棚,豎幡及桌,孤墳坪桌, 香燈,中午牲醴(幡腳用) 下界:請戲(含接送),辦戲棚內,中午牲醴(金水寺醮壇用) 後界:宮前─請道士,搭、拆道壇,肉(中午普渡公前用) 宮後─豎路燈,日、夜鑼 各界頭家中午的共同「任務」──祭拜孤墳坪 條列清楚,分工合作,各盡所能,數百年來相安無事,尤其在黃靜柯老師擔任金水寺公益慈善基金會總幹事後,更將各種細節問題、特別注意事項列於實施辦法之中,提供輪值頭家「按表操課」,眾人稱便,因不敢掠人之美,故不原文照抄。但畢竟是在農業時代制定之方法,在資訊時代之今日,確實衍生不少爭執,僅列舉本人所知三個大問題提供村人研討: 一、普渡公壇添緣金之歸屬:普渡公是監壇神尊的統稱,普渡好兄弟前必須先拜普渡公,請普渡公降臨監督普渡,看顧好兄弟免得他們做怪,所以供品準備豐富,中午獻敬有牲醴外,還有大五牲(魚、肚肺、雞、鴨、肉)可享用,除了這些物質上的,絕大多數的村民都會前往普渡公壇拜拜,供品、金紙得另外準備,拜完有的人還會添緣以示「誠敬」,日積月累,積少成多,自然引人覬覦,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以往道士的禮金是由各「現住」戶按戶分攤,如今各種費用既然由基金會統一支出,添緣的收入應該「歸墊」給公家才合理。然而頂界人士認為:在「入不敷出」的年代,普渡公壇鐵架的設置是向頂界各家戶勸募而來的,讓人神免於日曬雨淋之苦,當時並未向全村徵收,普渡公壇一切事務向來由頂界打理,添緣金理應由其統籌管理較為適當。 二、工作分配「勞逸不平均」:下界的請戲(含接送)、辦戲棚內(即招待戲班人員),就是先期要到內地(大陸)請戲,還要承擔接送、招待的責任,而且所花費的錢都是由下界自行籌措,下界包括大名鼎鼎的「孫厝」,南洋錢淹腳目,有錢好辦事,自古以來勝任愉快,但從國軍進駐金門後,兩岸隔絕,這項工作「不了了之」,徒具形式而已。再談到後界宮後分配到的豎路燈,日、夜鑼,可要跑遍全村所有的宮廟、普渡桌,合計近十趟(含請普渡公),村落狹長,每趟約二十分鐘,農業時代大家有練過還無所謂,現在輪到的頭家幾乎都要上班,只好日、夜各請一人敲鑼開道,二千塊還要外加「拜託」。看到下界夏天吃枝仔冰──涼涼涼,自己如不想走得腳底起泡,就得「花錢消災」,也難怪產生不平之鳴。但仔細看後界祖上分得的工作,只有一塊湊合成五牲的肉,其餘都是用不到錢的,可見在當年在分工的「談判」中,後界顯然是偏重「勞力」方面。至於頂界 香隨香,中界 香燈,都是不能「身體力行」,就得花錢「另請高明」,如要解決問題,應一併列入考量。 三、道士的聘請:由於村落狹長,道士們除了吹奏自己的樂器外,還要有能走上三個小時的「實力」,所以大家都視前水頭的禮聘為「畏途」,讓負責請道士的後界宮前頭痛不已。有位道士說得好:「平常的醮壇、婚喪喜慶都請別人,碰到正月、七月這種大月,誰都懶得理你!」講得真實在,平日各人心有所屬,論關係,賣人情,到頭來普渡請道士的頭家可就倒大楣了。最遭糕的是有一年請到的不是某長老所中意的道壇,他老人家喝完酒後到道士普渡壇來開罵鬧事,害得「這一攤」把前水頭列入「拒絕往來戶」,往後幾年再怎麼拜託也不想賺了!而一般不了解狀況的村民則質疑:「廟宇做醮一天不過二萬元,為什麼普渡一天給的酬金卻要六萬多元,你們都喜歡把脖子伸得長長的,任人宰割。」他那裡知道,我們不是只有一個伸長脖子的頭,而是兩個大的一個頭! 其次,在訪談資深的「普渡雜差」後,我認為有二項工作必須加以改進的: 一、普渡公登壇要採用古禮:很早以前,普渡公及觀音嬤都是紙糊的,普渡公在所有儀式完成後要「化吉」,觀音嬤則每年都有人乞求回家奉祀,年年有不同的信徒雀屏中選,次年新的觀音嬤由他負責僱工製作,公家用不著花錢。普渡公則不然,今年焚化了,明年公家又得花一筆錢重新糊製一尊。直到村民素人雕塑家黃乃師出現,雕了威風凜凜的木質普渡公,和讓人看了不寒而慄的黑白無常,平日供奉在金水寺的護龍裏,普渡當天,再用「大鼓吹」恭迎到黃厝頂的普渡公壇「就定位」,後來輪到一位長者當頭家,不知是他的腦筋太「靈光」,還是缺乏支援人手,請了一輛私家轎車,把三尊神明「塞」入車內,直達普渡公壇,省時又省力,道士們當然舉雙手贊成。所謂名正言順,貴為普渡監壇神尊,理應堂而皇之,「鐘鼓樂之」的蒞臨壇上,升座視事方是正軌,否則眾鬼得知,有何威嚴可言? 二、行香必須遵照以往之路線:每年的行香路線與次數總是爭執不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禮,根據擔任近十年的「雜差」回憶路線如下,次數則是來回九趟: 金水寺(王堆宅前,現普渡桌移至王成南宅)→靈濟廟拜亭(下六柱普渡桌)→李氏家廟→黃啟政宅龍眼樹下(宅內)→黃天露宅邊(原李大巡宮)→黃氏家廟→黃積再宅(五欉派普渡桌)→酉堂內(酉堂派普渡桌)→黃福壽宅(林金獅曾暫住)→後陳(後界宮後普渡桌)→後宮(後界宮前普渡桌)→金水寺 普渡儀式在金水寺的醮壇正式展開,因而其榜示亦應貼於前庭牆壁較為合理,最近不知是何緣故,竟然張貼到惠德宮的道壇旁來了。儀式主要以誦經為主,各界頭家在道士帶領下捻香祭拜,並步行到各普渡壇行香,最後再回到金水寺。行香路線沿途經過各宮廟,邀集本境神明協助監壇,共同維護孤魂野鬼(或稱有應公、大眾爺、老大公、萬善爺、好兄弟……)在普渡過程中之秩序,因而接近中午(大約十點過後),各宮廟均去行香後再舉行獻敬的科儀。 晚間各普渡桌在請神(實際上是請鬼)儀式之後,正式展開普渡,各桌主事者在香爐插三炷香後,其餘每樣供品各插一炷香(俗稱孝孤),至於請神路線則恰好和行香路線相反,也就是:金水寺→後宮→後陳→黃福壽宅→酉堂內→黃積再宅→黃氏家廟→黃天露宅邊→黃啟政宅龍眼樹下→李氏家廟→靈濟廟拜亭→王堆宅→金水寺 所謂「新例沒設,舊例沒除」,自古即為篩選新舊案例的唯一標準。少數受人尊敬的大老,常常把自己看作是老大,改變前例全憑個人的主意甚至好惡,不必集思廣益,更不用說徵詢民意,在還沒有作合情合理的變更之前,悉數遵照古制辦理,才能減少彼此之間的爭論。 為了讓慈悲的大眾明白普渡的功德,特別引述道藏典要:元始洞玄靈寶本章之內文:「夫天地運度,亦有否終;日月五星,亦有虧盈;至聖神人,亦有休否;末學之夫,亦有疾傷。凡有此災,同氣皆當,齊心修齋,六時行香,十遍轉經,福德立降,消諸不祥,無量之文,普渡無窮。」還有,道家也重視修齋,行香誦經,因其「功德甚重,上消天災,保鎮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生死受賴,其福難勝,故曰無量,普渡天人。」 最後,個人以為,普渡應該跳脫鬼魂的角度,從慈悲的觀點出發,第一、宣揚「平等博愛」的精神:佛教認為眾生平等,故設盂蘭盆會使這些孤魂野鬼能找到可以供養他們的地方,在普渡的過程中,用「路燈」來照引路途;用豎燈篙意味著通知餓鬼開始餵食了;祭品內容極其豐盛繁雜,除豬羊、五牲、孤飯、粿粽外,還用麵粉、瓜果雕製成各種鳥獸魚蝦等造型,手藝精巧,並具有濃厚的人情味。而在辦理活動之中,參與者也從與人互動的過程中學習如何互愛互助。第二、闡揚「慎終追遠」的意識:中元節源自目蓮尊者為拯救陷在地獄的母親,親自進入地獄,羅列百味供養眾餓鬼,以解救母親。所以一般上午約十一點左右都會祭祀祖先,除了緬懷祖德宗功,略盡孝道外,也表達慎終追遠的心意,至於普渡,則是這種意識的延伸。第三、發揚「樂善好施」的情懷:普渡遊魂,布施於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是發揚推已及人,樂善好施的義舉,無論是以行業為主,或是以社區鄰里為普渡單位,除了豐盛的祭品,還有仿照家屋紙糊的房厝──同歸所,提供一暫棲之住所。普施祭典中特有的供品佛手象徵牽引與幫助、佛圓象徵著一切之圓滿,寓有接引鬼魂西方,昇登天界之意。這種「樂善好施」的情懷,平日更應表現在關懷弱勢族群的義行善舉上。此外,在辦理一般的普渡活動之餘,應可嘗試利用適當場地辦理民俗歌舞、技藝等表演節目,文物展示等藝文活動,提高人文素養,啟迪思古之幽情,達成改善民間習俗,端正社會風氣的目的,讓中元普渡更具有積極的教育意義。
-
夕陽與晚霞
只是一剎那 夕陽便向西斜了 只是一剎時 一剎那等如幾十年 幾十年等如一剎那 時間啊,是個魔術師! 西斜的夕陽 總被造物彩繪成晚霞 彩繪得滿天 是具象與抽象 是繽紛色彩 是滿天燦爛輝煌 只是一剎那 西斜的夕陽便西沉了 千千萬萬年後 晚霞卻仍燦爛輝煌 在天空 在千千萬萬人的心中
-
情繫北勢溪
你們知道「滿漢全席」多少菜? 大家沉默,靜聽。 我告訴你,全席菜式多達200多款,要上134道熱菜,48道冷盤,還有各式點心。因為全席菜餚繁多,一夕之間吃不完,得分全日進餐或兩三天終席。山珍、海味、珍禽、異獸、鮮蔬、名果,什麼都有。我還告訴你,餐具也十分講究,都是金杯、銀盤、玉盞、象牙筷子,你要想見識一下,只要到了北京,就能見識到。 不敢見識。阿明說。 你要去吃「滿漢全席」,得先訂座,不然,你吃不上。 我說您這位大哥,中國十三億人,怎麼訂法,哪年哪月才吃上呢? 阿明這麼一說,這位京客只得住口。趕緊低頭,把炸醬麵吃光。卻又開始說起京菜來,「我建議你去北京走一趟,嚐一嚐道地的北京菜,也不枉你來人間一趟。我說同志,你吃了京菜,你就知道什麼叫飲食文化。懂吧?」 你說。 光說烹調方法,就有幾十種。有炸、溜、烤、爆、 、扒、拔絲……不客氣的說,你聽了也不一定懂。 你說的對,我是半路出家。 不要自卑,去一趟北京,吃兩道京菜,保管你終身難忘、受用無窮。傳統名菜,隨你挑吧:北京烤鴨、糟溜魚片、醬爆雞丁、油爆雙脆、烤羊肉、涮羊肉、醋椒魚、拔絲蘋果……你吃一樣就行啦。 很貴吧? 比你的炸醬麵,價錢公道。 旁邊的人,捂嘴偷笑。 師傅,我說這京式糕點,恐怕連你們的最高領導馬英九先生也沒吃過。 對,他最愛吃。走到哪裡,先吃。電視上常播這些鏡頭,吃、喝、跑步、講客家話。 京式糕點叫「京八件」,以山楂、棗泥、青梅、葡萄乾、玫瑰、豆沙、白糖、椒鹽等八種原料做餡,和上麵及適量的油,經過包餡、模壓、烘烤製成。有福、祿、壽、喜、桃、銀錠等八件,味道香醇,酥軟不膩。 正是午餐時間,外面大批人潮湧進來,排隊,買飯盒票。沒有工夫凝聽那位京客的熱心宣傳,可惜,遺憾。 阿明忙著招呼顧客,抬頭向京客揮手道:「下次再接著講課吧,歹勢!」 從顧客購買食品的轉變,以證明「長江後浪推前浪」是普遍真理。炸醬麵,不能屹立不搖,它有被人吃膩的一天。袁世凱,清末權傾一時,上至慈禧太后,下至北方軍閥頭目,都伺候他的喜怒顏色,連孫中山先生也得向他低頭。但是,老袁最終還是以竊國大盜的罪名,結束了他可恥的下場,下台一鞠躬。
-
福州行
四月底太武山海印寺的性海師父來電,說福州的定光寺六月份有一個「第三屆海峽論壇‧閩臺佛教文化交流週」的活動,當中穿插了一個閩臺佛教書畫展,台灣已有書法團體報名參加,希望金門縣書法學會也能提供作品參展。不久定光寺亦來函,信函中竭誠的盼望本會能鼓勵會友踴躍參加。 彼時因本會正在金城鎮公所七樓舉辦「翰逸神飛」書法展,便直接以此次參展的理、監事為主,再結合「楷書風華展」的部分成員,催促其繳交書作一、二件共襄盛舉。吳總幹事宗陵隨即以電話通知,前後不到一個禮拜的光景,會友們便熱心的繳交了近五十件的作品,大家對這項活動的重視,真是出人意表。 五月中旬,性海師父又來電告知福州書畫展的事,這次是希望學會能組團參加。吳總幹事再以電話徵詢各書寫者出訪的意願,此中有人事忙,有人假不好請,最後是連同眷屬共十二人報名。吳總幹事也因廈門同一時間另有活動,不克同行,接下來的聯絡事宜,便委請副總幹事錦海兄來處理。 六月八日上午八時,我們一行人陸續到達水頭港,搭九點整東方之星客輪赴廈門五通,再由當地的接待引領,形色匆匆的趕到廈門火車站,買妥了去福州的動車票,在舒適的候車大廳稍坐一會,便又隨著人群湧上列車。這款動車與台灣的高鐵類似,車廂的設施新穎完善,空調舒適,座位寬敞,完全沒有一般列車上的擁擠情況。加上超過二百五十公里的時速,讓廈門和福州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許多,我們也僅只花了一百來分鐘便到達福州,難怪在到站的那一刻,團友們臉上仍一派輕鬆,完全看不出奔波的疲困。 導遊柯小姐引領我們住進福州大飯店,飯後小寐片刻,之後有團友想出去逛逛。我因三年前與敏達來此參加廈門畫家鄭瑞勇的水墨畫展,曾在一家叫做東方書畫社的書店買過不少書籍,便提議去書店看看。隨即憑著那一點模糊的印象,在五一廣場附近,邊走邊詢問的找著了目標。這家書畫社是公營機構,規模不小有上、下二樓,樓下專賣文房墨寶,樓上則銷售各類書畫圖集。此時外頭的太陽正熱得慌,而我們能躲在這清涼的冷氣間裡,舒適的流覽著櫥窗內的文房墨寶,或是沉浸在喜愛的書畫圖集裡,真是一大享受!團友也在這濃厚的書香氛圍之下,不手軟的買了印泥、毛筆、墨條、國畫顏料和為數不少的書籍法帖。若不是因路途遙遠,那一大疊堆放在櫃台後方的宣紙,一定也不會輕易放過的。但無論如何,這一趟書店下來,真的讓大家看得歡喜,買得盡興,對福州也有了好印象。 這次活動因為是由福州定光寺主辦,故而參訪該寺當然是主要行程。隔天清早,柯小姐便帶著我們一夥人去這座寺院參觀,只見這才剛被整修過的千年古剎,給人直覺的印象真可以用「清亮明麗」四字來形容的,這與建物色彩以白、咖啡和寶藍為主,大有相關。大至殿堂坐落的格局,小至屋頂的飛簷屋宇,都經過精心巧妙,一絲不苟的處理過。我們只要從那迴廊牆上幾十堵格調高雅,不落俗套的佛教故事青花瓷彩繪,便可見到端倪。寺後方的白塔,塔高七層,潔淨如玉,它是福州三大名塔之一,因其正位於市區的于山高地,自古便是榕城古地的標的物。走至塔前,見眾多僧伽與信眾正在繞塔膜拜,我和一些團友亦隨之遁入隊伍,跟著繞行祈願。 隨後再信步走出側門,見一人工小水池,周圍怪石嶙峋,綠樹如蔭,予人清涼之感,這高低起伏的景致頗有江南逸趣,適宜尋幽探勝。便二話不說的與大夥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幾個盤旋轉彎之後,上得山來果然別有洞天,此地原來就是于山公園呢!不遠處紅色的涼亭裡,有人在泡茶聊天,亭外的空地上,有人則舞弄刀劍。四周隨處聳立的花崗石塊,被刻上各種不同的詩文詞語,體勢娟秀者有之,渾厚者亦不少,為了這錯落散布的字跡,讓人不自覺的看得入神了。公園的另一頭有座戚公祠,其旁有郁達夫紀念館,前者是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的神祠,後者為本世紀三十年代大文學家的紀念館,一武一文,皆表現出守疆護土之堅定意志,令人仰佩。當我們正聚神於相關的資料展品,沉迷於歷史的過往時,導遊柯小姐開始催促了,因為我們到隔壁福州畫院參觀書畫展的時間已經到了。 走進畫院的大門,醒目的主題「閩臺佛教書畫聯展」便映入眼簾,上下二樓方正寬廣的展廳,懸掛著無數精美的書畫作品。國畫方面:主要是福州當地畫家的創作,有山水、花鳥、人物,而更多的是佛像和羅漢畫,讓人見識到福建府城高超的藝術水平。書法真、草、隸、篆、行各體兼俱,書家們竭盡所能的使出看家本領,故而作品面貌多樣,可看性甚高。一、二百件的數量當中,福州本地的佔去大半,但來自台灣和金門的七、八十件作品亦頗可觀。前些年我們台灣的書風還顯現著某些保守與拘謹,但經過這些年的頻繁交流之後,一種豪邁、放逸和適性揮灑的氣息,已悄悄的鑽進我們的書作當中了。 此時會場裡有人正在揮毫,十來位當地的書畫家,或寫或畫,一字排開,場面確實不小,而圍觀的人更多。只見書寫者人人實力俱足,篤定而沉穩,每當有佳作產生,必然引來一陣歡呼,這大為增進展覽的熱鬧氣氛。 這回在福州,因為整個活動的重點偏重於佛教事務的交流,我們這一夥「俗眾」,往往是不須要參加的,故而自由行動的時間就多了起來,為此特地要求導遊小姐帶我們到想去的地方。起先大夥對去哪裡都沒主意,但我靈機一動,這次活動既是因佛教的因緣而起,那就先來個寺院之旅吧。 首先走了一趟位在郊區的福州古剎湧源寺,湧泉寺居閩剎之冠,建在海拔455米的山腰處,面臨香爐峰,背枕白雲峰,湧泉寺分別於明永樂六年及明嘉靖二十一年兩度毀於大火,明崇禎七年重建,到清代又經過幾次修建後,於1983年重修至今,如今的湧泉寺基本上仍保持了明清兩代的建築風格和佈局。 我們到該寺的目的除了禮佛和欣賞寺院前的兩座瓷塔之外,主要的還是想看看附近的法書石刻群了。先照著寺裡師父的指示,沿著寺門前左側的小路,再爬下一小段的階梯後,便望見那筆直的山壁和壁上大大小小的書跡,有硬挺的楷書大字、有嚴整的隸書體勢,亦不乏奔蛇走虺的行草體。書寫的書家有北宋的蔡襄、南宋的朱熹,明清的亦不少,民國以後的就更多了。內容方面皆寫得隨意,詩詞佔一部份,隨興感想亦多,而某某偕友等一行到此一遊以資紀念的文字亦復不少。大部分的字跡都屬陰刻,且用紅漆塗過,只可惜這裡位於山坳處,因日照不全而過度陰溼,有些石面甚且為苔痕所盤據,故而一部分字的紅漆已脫落殆盡,字跡亦有風化現象,但這模糊情景,並不影響我們的興致,大家仍是津津有味的看著、想著、說著,這一路上的「指指點點」,倒也令人回味無窮。 接著我們又到位在市區的開元寺參拜,此寺位於鼓樓區,俗稱鐵佛寺(因寺內現仍保存一座鐵鑄之阿彌陀佛像,重約十萬斤而得名),是福州最古老的寺院,該寺始建於南朝時的梁代,因而在新建的山門上有中國書法家協會現任會長張海書寫的「蕭梁古剎」四字,筆勢蒼勁,骨氣淋漓。走進寺院,在供奉鐵鑄阿彌陀佛像的大殿之前,有日本名僧空海的塑像,因前不久在人間衛視的揚州講壇上,演講者曾提到唐代日本遣唐僧空海,是在霞浦這個地點上岸的,他自霞浦至長安學習,因為他的平假名對日本的文字貢獻很大,故而日人稱這一段路為「空海之路」。又說他在中國書法的造詣亦深,尤其對懷素的狂草更是著迷。他曾將王羲之的喪亂帖摹本帶回日本,開啟了日人的書法風氣,他亦因此而被尊稱為日本的王羲之。為此我不由自主的在塑像之前多駐足了一會,也對他的功績,流露出無限的敬意。 在整個開元寺參訪的過程之中,我們的目光不是停留在佛殿上方的橫匾,便是樑柱上的聯對,唸唸內容也瞧瞧書法,橫匾有趙樸初的「福州開元寺」、有弘一大師的「妙相莊嚴」、有沙孟海九十二歲時寫的「毘盧藏經閣」、有張海的「觀音閣」、有劉炳森的「莫向外求」等;對聯的數量更多,有韓天衡的「千秋香火地;萬古老禪林」、有歐陽中石的「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有陳立夫的「聖德參天綱維三界隆千古;悲智無際造化九州著萬年」、有朱守道的「山中歲月時來往;世外風雲任捲舒」、有陳奮武(福建書協主席)的「寺肇蕭梁輪奐歷朝同展謁;經刊趙宋流傳隔海又回還」、有陳秀卿(廈門市書協主席)的「橐籥後梁百煉法身原不壞;丹鉛兩宋千函聖藏庋還全」等。這些近現代書法名家的筆跡,一下子全跑到眼前來,我們也在個把小時裡,欣賞了一個精彩絕倫的書藝大展,無怪乎當大夥走出該寺時,金練兄要說:「在這悠閒的時光裡,能與同好一塊讀聯觀書,說長道短,這樣的經驗真是太寶貴了。」 看過開元寺之後,我們又跑了一趟西禪古寺,原以為會再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美麗邂逅,但幾座殿堂走下來,除了那石柱上光緒年代的聯對尚略存古意之外,其他都引不起太多的興致,加上已近中午,日頭正熱,大家也飢腸轆轆,只好鑽進車內,打道回酒店。 幾個大寺院已大致走過,接下來我們改到著名的「三坊七巷」古民居參觀。我們是在下午三點鐘抵達,為了躲避猛烈的太陽,先去「林則徐紀念館」參觀。林則徐是我們很熟悉的歷史人物,但今日從紀念館那豐富的史料裡,更認識了他,也深深的理解到作為一個力挽狂瀾的勇者,確實不容易。館內那斗大的「民族英雄」四個字,他確實是當之無愧的。 出了館,再走過一座橋,前面的一大片街市就是「三坊七巷」了。它是一個歷史文化街區,保留較為完整的明清建築一百五十多座,被譽為「明清建築博物館」。所謂的「三坊」是指衣錦坊、文儒坊和光祿坊,坊皆位在大街的東側。「七巷」是指楊橋巷、吉庇巷、郎官巷、塔巷、黃巷、安民巷和宮巷,巷則在大街的西面。其中光祿坊、楊橋巷和吉庇巷現已改為馬路。每一條坊巷裡還擁有各自的精彩天地,我們就在這悠閒的探訪當中,無意間的走進清船政大臣沈葆楨和民初大文學家林琴南的故居,院落雖已破舊,但格局上仍散放著恢弘氣象。 整個街區的主幹道已完成了復舊翻修的工程,巷弄內的亦正在進行,由於這些建築物大量的使用木造原料,雖然復舊後有著新穎的外觀,倒還能保存著一種溫厚渾樸的古意。此時夕陽西下,遊人漸漸湧入,安裝於街樹上的噴水管,不時的噴出一陣陣的水氣,這可讓遊客們一窩蜂的聚集樹下,去沾染一下那冰涼的滋味。大街兩邊商家販售的商品真是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偏古老行業的像是:筆墨書畫店、字畫裝裱店、蜜餞雜貨店、江南絲綢莊、茶莊、舊書攤等。亦有較時髦的店家如:肯德基炸雞、珍珠奶茶、流行時裝、遙控手工汽車等。這麼多老少咸宜的商家,自然吸引各路人馬,只要看那華燈初上,紅男綠女摩肩接踵相擁而至的情景,便可理解這古街區更新之後的巨大魅力了。 然而自下午至晚間,我的目光一直游移在那數不勝數的市招上頭。那燕瘦環肥的手寫招牌字,真是各有姿態,各具風采啊!為了這一路的市招字,我們一群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走馬看花絕對是不過癮的,近瞧遠望之餘,還得將書寫者的身家背景,大致的說一說,方肯罷休。就我的記憶所及,大陸的許多城市像北京的琉璃廠、上海的城隍廟一帶、杭州的清河坊街、泉州的狀元街以及廈門的白鷺洲古玩區等,全部是清一色的手寫市招,這些市招不只留住當地書家的筆跡,亦可以見到當代全國性大書家的墨寶,一些百年老店甚且還懸掛著前清時代留下的名家市招呢!在今天這個強調地方特色,標榜「手工製造」的時代,前述幾個城市的做法,說是復古實為創新,這一點或許可以提供給我們這個以「文化和觀光立縣」的地方作參考呢! 離開福州的前一天,主辦單位特別為我們安排了一個筆會交流活動。湧泉寺的普法住持盛情的為此次筆會開筆。剛開始我們還有些生怯靦腆,但做為地主的定光寺墨韻社成員,各個身手敏捷,毫不拘謹。我和敏達見此,便有了不能只讓地主專美於前的想法,總得起個頭吧!他毫不猶豫的抓起筆,在四尺全開的宣紙上寫下「喜壽康強」,接著我也寫了「風月無邊」四字,接下來我們的會友與定光寺墨韻社成員,便以接龍的方式,一來一往交替的揮寫著。此中錦海寫了一幅中堂,光浯寫了對聯與中堂各一,金鍊寫了兩幅對聯,發色寫了一張橫幅,清忠也寫了一兩個單字。我因身分的關係,被對方要求多寫一些,便不加思索的又寫了四尺全開橫幅「如是我聞」和對聯「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整個活動熱烈非常,毫無冷場,若不是因為晚餐時間已到,我們恐怕是抽不開身的。 這一次我們因佛教的因緣而走進福州,在那裏的五天四夜,我們以「客隨主便」的心情隨走隨看,這中間的很多內容,都脫離不了我們最喜愛的書法,更可貴的是還有同好相伴,這一路上彼此之間的切磋交談,多少總能截長補短,激發一些火花的,就我個人來說的確是增長了不少。 而這一切完全是性海師父的因緣所致,也特別在此表示我深深的謝意。
-
花的故事之三
五月石榴花 我有萬千的紅唇 微笑向人間 染紅夏天的胸口 叫醒火樣的花神 不想嫁給春天 想要寫一張批 叮嚀 同命運的代代子孫 莫要 在石榴裙下 攪動一池的春水 六月蓮花 我是夏天 用一生一世的血淚 奉獻給大地 不驚爛土 不攀緣帶故 正直做君子 我的苦蓮子 是一生的寄託 周敦頤的志節 卻深藏在淤泥裡 愛蓮的追星族 在宋史的窗口 遇見 字裡 行間 正打印著 粉絲 的名字
-
情繫北勢溪
誰吃呀? 伯伯吃。 怎麼不買粽子? 咬不動。 阿明聽了她們的反應,馬上改善,粥要煮得稍爛,粽餡要挑軟的材料,以迎合老年人的咀嚼能力。 住在我家後面有一個年近六旬的詩人,走路看天上的雲,從不和人打招呼。我知道他,過去在馬祖當兵時,有一個作家訪問團,裡面就有這個詩人。他的朗誦詩,讓人聽起來陰陽怪氣,中腔西調,滑稽可笑,莫名其妙。那時,我是補給組文書士,程度低,不懂。問袁軍需,他也聽不懂。不過,他卻聽出來這位詩人是靠寧夏搭界的甘肅人,因為五十八師曾在那兒駐防兩年。袁軍需還是軍需上士呢。 他這種朗誦詩對於軍人有啥用處? 袁軍需無以為答,只是傻笑。 當時我想,大抵袁軍需也沒啥學問,否則:這個詩人怎麼能在電視上講話呢?詩人能上得了電視,沒有兩把刷子咋行? 有一天,這位詩人帶了幾個朋友走進麵店,竟然朝我咧嘴笑了:「老鄉,五碗炸醬麵,兩盤炸溪蝦,泡菜多給點小黃瓜。」 我嚇了一跳。詩人為啥朝我笑?怪哉。 「我們坐裡面那個位子,行唄?」 「不行。排隊。」 「排隊幹啥,又不是看電影,買票。」 我充耳不聞,走近麵鍋,和阿明交換了一個眼神。等到詩人走近麵券櫃檯時,阿明對他搖手:「歹勢,沒啦。」 什麼? 沒啦。 若是惹火了阿明,他的拳頭可以揍得這幾個傢伙呼天搶地,無語問蒼天! 走吧。 走好,別讓車子撞到。 北勢村的老官僚,晚間打麻將,常打電話吵醒伙計,叫他送炸醬麵,而且不要涼的。 伙計聽我的話,置之不理。 這些老傢伙總以為他是逼迫清廷下台的元勛,拯救了我們。把我們視為奴僕,應該伺候他們的喜怒顏色。謬矣。 阿珍真有眼光,買了地,種上芥藍菜、大頭菜、小白菜、黃瓜、蕃茄、甜辣椒、白蘿蔔、芹菜、香菜、絲瓜,它是做泡菜和涼菜的來源,一年四季用不完,真好。這種大眾化的食物,怎會沒有顧客? 那天,一個北京旅遊團來吃麵,一位京客高談闊論,聊到「滿漢全席」,他似乎有點驕傲,向我們介紹這具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名菜。
-
不曾下雪的雪夜─致徐學書
下雪了,冷風刺骨,合歡山1948公尺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宜蘭埡口海拔山頭佈滿殘雪。 今天是臺灣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天、一個夜晚。電視台氣象台天氣報導著全世界冰冷的時刻,新聞報導著:因為下雪冰冷,南韓還凍死了人。金門一堆卡車司機停車村落,一人凍死卡車貨運車內。 這種情境無時不刻揪著我的內心,如同契可夫所言:陌生人的不幸是我的哀愁。何況是同鄉金門人!? 我經常是這樣無端被外在事件挑起傷感,我總想到小時候躲宣傳砲擊,然後傳來某鄰家或鄰村有人被彈火擊中的不幸之事。 所以南韓記者到金門採訪,探戡金門坑道的新聞事實畫面再次痛擊著我。故鄉金門之戰事記憶再次浮現世人,也被掀起昔日經驗。然則此種新聞事件如同其他新聞瞬間過眼雲煙,只留故鄉被新聞炒作層層消費後的無力感和喟然罷! 我整夜無法入睡,人到中年,一天的工作忙碌之後,到晚上時間格外珍惜。因為閱讀你書寫的序,我無法入眠,我深自想著:你這篇序,你贈給我的吟詠之作,你主編我這本詩集,併同我書中所寫的詩,在這多變歷史變動中,我相信將會被世人留下來傳誦,因為我詩中所突顯呈現的兩岸情懷,金門與廈門的歷史斷裂及縫合,這不僅是金廈人的事,閩南人的命運而已,擴而言之更是跨地域一代民族人的事。 你對我的詩點評,特別是所切入的觀點,都深深擊動我內心的深處。你顯然也是評論快刀手,這和你長期研究臺灣文化、文學等、對臺灣民風習如有深刻感受及體驗有關。但不一樣的你對金門另有一份深沉的瞭解。所以你在序言選擇了我書寫金門有關的詩作來評鑑,很可惜新編的版本我沒將這些早期詩作一併收錄。你我相識於福州詩會上,但我更相信緣起於這些觸及歷史記憶的詩脈絡,我們彼此穿過戰火、貧困、對峙、戒嚴、解放、文革、開放探親、小三通……包機直航、大三通、自由行……等歷史刻痕,我們的相知相聚會是多麼不容易。 你在序言中第三節,舉出我一些詩作如:〈歸來〉、〈冬日小徑〉、〈一個浪子〉、〈眼淚總會遞給我一首歌〉等為例,並說出:這些詩歌之所以感人是因為它們與我們,近代以來飽經憂患的華夏百姓的生命歷程合拍,它也喚醒了我們內心與生俱來的漂泊感。更值得注意的是下面兩首極品。 冬天啊冬天 遙遠的海島 風是流浪的樂師 日夜帶著孤獨的樂器 穿過密密如織木麻黃針葉 拉起歲月的弦 彈撥島上曠古悲涼的往事 在島上 母親常把心事 搓成一團團毛線 思念的眼神 交叉放牧在兩支鉤針上 ──〈歌吟記憶的外島 初冬〉 此詩大有現代〈遊子吟〉之風,而〈溫度〉更是直擊生命深處: 這一天,冷氣團包圍 天突然乍冷 由熱至暖,一直到微微的冷 我試寫一首詩 尋求關於溫度這個語彙 如何精準,如何成為可觸真實語彙 突然記取父親 第一次接近死亡,體認溫度 竟然從降溫開始的 由暖到冷到冰 是成長很慢、死亡很短 瞬間的歷程,生命無懈可擊的精準 讓過去習慣水、空氣、盈滿、空虛 那些存在語境節節敗退 這如同寫詩,無需過度舖陳、修飾 苦苦追求,詩中的溫度 那麼可遇而不可求,可感的意象 竟然是致命的語彙 這一生父親不曾熱烈碰觸我,或給予溫度 除了僅僅淡淡擦身而過,業已流失的童年 他在死亡醫療場域停電之日死亡 我不可置信 他們說,你莫要哭 這也許是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 替你卸下他的重量痛苦 這裡有鼻管,賴以呼吸的氧氣罩 初始他的惶恐、無助我全然銘記 他的痛苦,我無能替代 拉下他身上所有的管 我護送他回家,並遵鄰人旨意 對外宣稱在家斷氣,為他清洗換衣,戴上戒指 我不可置信,說他還沒死 他肉體還有彈性 還有溫度,他們說那是 餘溫,他會漸漸冰涼 是的,他漸漸冰涼 我漸漸不能寫詩 他讓我體認真正的辭彙、語境 要如何精準 詩是有距離的 死亡其實也是要去練習、要去感覺的 ──〈溫度〉 〈初冬〉文字清新淺白,有如童謠,然而,它凝聚了詩人一生的情感,自幼及壯的滄桑體驗,經過筆端細密撫觸把生命驚艷彩繪。〈溫度〉以父親故去的瞬間,那漸漸冷卻的身軀,體認到什麼是溫度,體認到詩歌意象詞彙與生命真相相比,是如此蒼白貧乏,體認到寫詩,無需過度舖陳、修飾,苦苦追求,真正的辭彙、語境與必須與生命契合,才是無懈可擊的精準。這兩首詩並不呼天搶地,也不賣弄技巧和詞彙,但卻極具心靈震撼力。 梁啟超在〈中國的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中說,中國文學多半以含蓄蘊藉為原則,但是有一類文學表達情感,是突然奔迸,「用極簡單的語句,把極真的情感儘量地表出」;是情感燒到白熱,「便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迸裂到字句上。」他說,「這類文學,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開──至少當他作出這幾句話那一秒鐘時候,語句和生命是迸合為一。……所以這一類我認為是情感文的文中之聖」。任公所說,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迸裂到字句上。這話恐怕與不盡符合真正的藝術創造過程。但他說的這類文學是文章之聖,因為生命和語句合一,確實一語中的,上述二詩堪稱文章之聖。 我非常感動你在序文內對我的讚譽,感謝你的厚愛,我確實不敢當。我自認為我尚未寫出一生最精彩作品,但我又自認從生命中,生活中我已抓住最深沉最動人的觸動時刻及心境,並將之化為最精確的語言表達,這亦是我讀到你序中對我在〈溫度〉這首詩所表達的語言及情感力度,有精確的看法時,我內心著實有遇到伯樂之喜悅,比你稍早,我讀到臺灣落蒂先生對我在〈母帶〉等詩的詮釋所說的:張國治的詩作,都有很濃厚的故事性,頗有經營情節(plot)的企圖。由於詩作有戲劇性,語言生活化,且語言的背後有豐富的表情,有很鮮明的,掙扎在生命無可奈何背後的感嘆,讓人讀後慨嘆良久。 第一首〈母帶〉寫父親肺炎末期,作者帶兒子去看爺爺的心情變化,筆觸輕淡,卻張力十足。從「他在我兒子身上/看到我的童年」起,作者把兒時、青春年少,一路像拷貝影帶一樣,一直錄像下來,甚至於說「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暗示孩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末段「啊!只有他/擁有絕對著作權/拷貝我消逝的童顏/消逝的童聲」,都非常精確而有象徵價值,把感情的質地給出的十分細致而飽滿,使可能的沈重和悲愴感,升華到一種空靈的境界,不俗的境地。 從這一首詩中,讀者可以讀出一種不可抗拒的生之悲涼,一種宿命所湧現的深沈的辛酸。裡面埋藏許多人世間的共同滄桑和無奈,你我都不例外,作者卻以一種委委道來的方式,並不激烈吶喊的美學方式來表現,我很受感動。 這種輕逸(lightness)的行文方式,是一種把感情內斂,故意行文瀟灑的寫作技術,讓人很容易親近它。它的內容本來十分沈重,但因文本給出的方式卻是十分輕淡的,把感情的濃度,刻意用語言精緻的肌理加以沖淡,同時也沖淡了意義的濃度。這種高難度的修辭技術,應該和作者本身為視覺傳達藝術的教授工作有關,他把畫面刻意淡化的處理,造成張力十足的結果。 由於篇幅所限,張國治其他的詩作,都可以從同一個角度切入,基本上不會太難閱讀張國治的作品。然而,讀者千萬不要小看這些平易的詩作,千萬要特別注意其「弦外之音」,否則無法進入其「宮廟之美,百官之富」。 我認為你與他對我詩中的特質及表現,都有異曲同工、不謀而合的看法。 詩人是需要被閱讀和發現的,好詩必能經過時間和閱讀者不斷的有所感及不斷的再發現。 我感謝你的愛護。金廈不只是門對門、兄弟島、亦且一家親。我和你握手在新北市這不曾下雪的雪夜。
-
彩墨情懷總是詩──解析呂坤和繪畫創作的特質
一位來自金門的畫家,以20年的時間,打進台灣當代畫壇,並以彩墨雙輝的能量,為自己寫下可觀的成績,他就是為人謙和、豪爽、達觀的藝術家呂坤和。 從呂坤和的水墨畫、墨彩畫到彩墨畫的縯繹進程裏,可以體會到他的心思和創意,也可以從他參與國際彩墨畫家聯盟推動「彩墨國際化」的實踐中,體會到他那股炙熱的使命感,近幾年來,他在藝術領域裡的成長和成就,在跨越國際場域的活動與奔忙,都是令人深深動容。 他的成功來自於他的孜孜不倦的努力,以及一股永不自我妥協的毅力,他的畫藝則憑藉於不斷自我淬練和超越,從時空的縱座標來分析,一位被肯定的藝術家,必然要有二十年的磨歷,才能得心應手地展露自己的才情,呂坤和可以說印證了這一定律。 呂坤和是位中肯又樸實的詩情畫家,從童年的飛沙歲月,青年的旅台就學,到立志當藝術家的壯年,依然不離童心、真誠、夢幻和浪漫的憧憬,20年繪畫作品便記錄了他的生命旅程。 呂坤和雖有苦澀的童年時期:貧困、戰亂和忙不完的家務,但也有個溫馨又傑出的青年時期:就讀師大美術系時表現優異,甚至舉辦首次個人畫展,而在金門台灣兩地的生活經歷和心境,則成為呂坤和創作藝術作品的基因。 八○年代,呂坤和守在傳統的畫境裏作畫,並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中創作,九○年代,因緣現代水墨的興起而生機勃勃,於是童年所見、青年所感和壯年所悟的周遭景物,渾然成為畫中的主角,於是源源不絕的畫思,便架構出一幅幅感人的畫作。 20年的筆墨生涯,累積成豐碩的創作紀錄,分析呂坤和的彩墨畫作品,具有四項特質: 第一、佈局滿幅創新意-呂坤和求學時期,兼習中西技法,加上擅以設計,因此佈局構思充滿新意,洋溢華麗又奇特的視覺效應。 第二、彩情墨韻敘新緒-如果墨為骨,彩為肉,則呂坤和駕馭墨彩的功力相當紮實,不論墨中有墨,墨中有彩或彩中有彩,彩中有墨,呂坤和以純墨或重彩染寫山川景色的意念,似乎都在敘述著一股濃烈的鄉愁和思緒。 第三、多元技法融新機-從乾筆、墨染到彩抹,從淡描、留白到積色,從平穩、匠心到揮灑,呂坤和多重的創作手法與技法,應用自如的材質和變化,充分展露筆情墨意的禪機和新機。 第四、融古開今展新境-在單彩或多彩的畫幅裡,呂坤和雖保留了中國畫的筆墨情趣,但加深了筆觸和肌理;保留了中國畫的用紙和用印,但改變了畫幅的形式和格律(採用方型、長條、扁平格式);保留了中國畫的空白靈逸,但取景自生活周遭及所見所聞,因此洋溢親切又溫馨的新境。 從早期枯山靜水,經中期青綠山水到近期的橙綠山水系列,其畫風就像呂坤和三個階段的生命成長一樣--枯寂童年、青綠青年和橙綠壯年,而牽繫著他的是一顆追求藝術的心,和充滿浪漫氣息的詩人情懷,也因此,欣賞呂坤和的彩墨畫,就像讀一首帶有樂曲伴奏的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畫如其人。 新世紀的來臨,讓呂坤和的創作腳步更踏實更勤奮,不但再回師大美研所深造,取得博士學位,還不斷的參與各項展覽活動,並且應邀赴美參加國際性的以自然生態保護為主題的「熱帶雨林」展覽,驚人的意志力與創造力,讓這位來自離島的畫家在台灣藝壇出人頭地。 2002年4月,呂坤和把近年來創作的精品,在師大畫廊做一回顧性的展覽,這些作品紀錄了他的成熟和夢想,也紀錄了他的成功和驕傲,在時空的熔爐裏,呂坤和的作品是經得起檢驗的,他的立足本土邁向國際的思惟,是值得肯定的。 新世紀是個充滿挑戰的年代,新的思惟和新的創作,正等待著呂坤和再度去自我挑戰,這是具有才情豪志的呂坤和,另一階段人生大開大閤的起始,容我們祝福他。 (由「國際彩墨畫家聯盟」祕書長呂坤和博士策劃《台灣彩墨金門展》正在文化局展出,至八月三日止。特殊的呈現方式,推薦大家前往觀賞。)(國際彩墨畫家聯盟會長)
-
這十年你不在
民國九十年七月九日,我即將升上高中一年級的暑假,一如往常酷熱炎夏。這天清晨父親將我搖醒焦急大喊:「出事了!出事了!」他說一早六點多外出買豆漿油條要給你當早餐,敲你房門良久不見回應,一推開門才驚見你一動不動臉色發白,沒了鼻息。我趕緊撥119叫救護車,你癱軟的身體被抬下樓,救護車鳴笛如敲喪鐘;電擊無效,隨後你被送往太平間,那幾天我的世界無色彩,只曉得哭而已。 退輔會人員隨後來家裡收拾遺物,還在你房間燈罩搜出一些美金,想是你上次回浙江杭州探親後所剩;今年已開放大陸客來台自遊行,兩岸班機直飛縮短距離,如果你還在,應該會很欣慰;國共對峙冷戰的那四十年,你雙親在老家先後過世,民國七十八年你終於踏上老家,卻只能無奈的在雙親墳前合影留念,留下一張沒有笑容的全家福。 這十年你不在,對你思念如影隨形。獨身的你視我如己出,記得你常操著浙江口音說:「貝貝(伯伯)最痛(疼)你了!」曾對我說要看到我大學畢業的你,怎麼只看到我國中畢業就撒手人寰?國小五年級,我因為舉止秀氣被同學霸凌一度嚇得不敢上學,校方更曾祭出強制入學條例準備要對父母開罰,最後我還是重回學校;那段躲在家裡的灰暗歲月,因為父母親忙於工作,是你每天買三餐給我吃,儘管人言可畏,還是要我學會堅強。自幼就在你無私的關愛下成長,我怎能知道這世上真有人會沒有任何理由的去傷害另一個人。 沒等我大學畢業,你終究見證台灣首次政黨輪替。不過曾經的台灣之子阿扁,如今淪為階下囚。你走隔年美國爆發九一一事件,第三次世界大戰險些爆發,沒幾年孫運璿蔣宋美齡也走下人生舞台,平凡如你一介愛國老兵,在另個世界也正守護他們嗎?跆拳好手楊淑君在亞運遭判決出局,如果你還在,應該也是指著電視破口大罵裁判:「馬那個屄!」歌壇出了周杰倫,還登上好萊塢拍電影,兩岸還沒統一,周董已經用他洋溢才華征服世界。 這十年你不在,我也變了。從十五歲的少年歷經一點點的風霜成為二十五歲的青年,不再怕黑。與你親同手足的同袍老王,也是我的父親,今年已高齡八十,老過你的歲數,他每次想起你也跟我一樣都是紅著眼感嘆你過去得太早;母親也一直感念你對這個家,特別是對我的好。 你走後隔年,父親騎著野狼載我到南港軍人公墓看你,本來身長一八零魁梧的你,變成一盅沉沒的骨灰。一次父親獨自前往南港找你,卻發現你的骨灰罈已不在,才知道在退輔會安排下,你杭州的親戚已接回骨灰。你老家人對你的記憶大概只是探親而已,與你住同個屋簷下的老王這一家卻有太多與你朝夕相處的回憶,家裡少了你洪亮的浙江口音,這十年來偶而安靜得可怕。中華民國建國百年之際,不知有沒有人還會記得你們這些功在黨國的老兵們,親愛的陳修鴻伯伯,我永遠懷念你。
-
情繫北勢溪
首先,這個既未立案又沒有秩序的聯誼組織,是繼續辦呢?還是解散?進行表決,好吧?」 台下一片春雷般的掌聲。 驀地,剛才講述閩菜的美食家,揚起雙手,制止林老的發言,他慢吞吞地,頗有修養地說:「各位先進,請稍安勿躁,我這次參加下屆會長競選,為的是爭取本屆縣議員的當選,我無黨無派,有服務熱忱,懂得法律,懂得科技,瞭解哪些菜美味可口,你們千萬珍惜自己神聖的一票,給我一個為全台灣最大的地區服務的機會。」 台下,一片沉默。 美食家說:「既然各位沒有什麼意見,就算全體通過了。謝謝!」 後面,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群青年,立即熱烈歡呼、鼓掌。結束了這場鬧劇。 我隨著林老在混亂中走出會場,聽得場內一陣吶喊: 許浩當選! 許浩當選! 許浩加油! 許浩加油! 四 北勢村民的結構,逐漸發生變化,老年人多,年輕力壯的都湧進了都市或出走海外。老人,則是軍公教退休人員,他們住在僻靜的北勢溪岸,村居養靜頤養天年。這些老人,皆是高級知識份子,有不少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外表看起來謙虛有禮,內心仍保留著傲慢心態和官僚作風。 他們的生活,單調、寂寞。打牌、看戲、聽歌、聊天,有的愛早起爬山,有的終日躺在床上睡懶覺。村裡的菲傭、印傭不少,她們聚在一起,嘰哩呱啦,聊一些閒話。這些十八九歲的南洋少女,時常提著鋁罐,買粥、買炸醬麵。
-
吳郭魚之愛
「吳郭魚」是我的鄰居,看來三十出頭,沈默寡言、氣宇不凡。 吳郭魚住在隔鄰的巷子,一間古舊的日式平房裡。院中有一株五層樓高的柚子樹,中秋時分結實累累,引發路人無限遐想。我溜狗時常經過吳家,屋裡偶爾傳出窸窣聲,遠望黃黃的燈、暗暗的影,我心想吳郭魚前世不知修了什麼福,能在寸土寸金的永和,擁有如此幽靜的宅院。 我不知路過吳家幾百次,但和吳家的關係,始終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有一天吳郭魚心血來潮,拿出他的殘障手冊,讓我欣賞他的大頭照,我這才知道「吳郭魚」本名「伍X雲」,年過四十,有中度精神障礙。 我第一次進入吳家,是和參加里長主辦的居家關懷活動,和大夥一起到吳家訪視。吳郭魚的媽媽,是重度精神障礙者,母子倆相依為命,在這間看似浪漫,其實「風雨無阻」的老宅中生活著。屋頂搖搖晃晃,朝不保夕,貓鼠自由進出,屋角長出野生的菌菇,小蟲子來來往往,活躍異常。我以為很有Fu的黃光原來是燭光,他家燈泡壞了沒錢換新,只好以燭為燈,如果連蠟燭也買不起時,就以一輪明月當燈。幸好吳家母子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睡覺,因此不太需要燈。 廚房置米缸一只,米極多,但米蟲更多。電鍋是正常的,還有一些簡單的廚具,但是沒冰箱,也沒有瓦斯,平日只能依靠各方善心人士送來的乾糧和罐頭維生。飲水,不用說,當然是喝生水,我問吳郭魚說: 「你家沒叫瓦斯,那洗澡怎麼辦?」 吳郭魚說:「夏天洗、冬天不洗。」 他家時常沒菜,但吳郭魚很天才,發明了「吳氏獨門私房茶漬飯」。他把掉落的柚子葉泡在水裡,以此黃水製成獨門的「茶泡飯」。他招待過我兩次,味道不錯,但不知是心理作用,倘或是生理作用,兩次吃完都猛跑廁所。 有一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介紹監獄中的伙食,三菜一湯,葷素皆備,還有水果。我想唆使吳郭魚犯一點無傷大雅的法,比如亂罵人之類的「加重誹謗罪」。找個名目,到牢裡吃幾頓像樣的飯。但吳郭魚受到精神障礙的保護,即便亂罵人,也只是精神耗弱的病徵,大概不會被法官判刑,吳郭魚想吃免費的牢飯,並不太容易。 我時常弄些惠而不費的小菜:豬皮、雞肝、豆干之類的,滷的死鹹送去吳家。我懷疑他們不會分辨食物的好壞,不敢一次送太多,只好三天兩頭往他家跑。 有一次,吳郭魚十分慎重地問我: 「妳是阿彌陀佛,還是阿門阿門?」 他見我一頭霧水,補充說明:「你信什麼神?」 我說沒有信神。 他又問我:「沒有信神?那你為什麼時常送菜給我吃?」 在吳郭魚的邏輯中,只有信神的人,才會送菜給別人。 我說:「我不是送菜給你吃,而是送菜給你媽吃。我看到你媽吃茶泡飯心裡就難過。」 吳郭魚仍然不懂,又再問我:「吃茶泡飯有什麼好難過?」 這個說起來就太複雜了,我懶得向他解釋,就說家裡菜太多,吃不完倒掉也很可惜,所以送一點過來。 我家其實也領有中低收入戶補助金,日子過的緊繃,三天兩頭被健保局追著跑。但我家的窮,和吳家的赤貧相比較,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吳家的景況,已經和「吃香蕉皮」一樣不合情理。我覺得吳家的匱乏,除了錢之外,應該還有其它因素,於是向里長打聽,得知吳郭魚的身世大致如下。 吳家是緬甸華僑,民國六十年間,舉家遷台。吳郭魚和吳媽媽都有精神障礙,平時看起來很正常,但發病的時候會拿刀砍人。吳家的生計,原本依靠吳郭魚的爸爸打零工維持,吳爸爸過世後,吳郭魚扛起家計,到希望工廠打工,一天可以賺二百五十元。賺來的錢到那去了?誰也不知道。 吳媽媽比較熟之後,她的話就多了起來,時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些不連貫的話。和吳郭魚比起來,吳媽媽的症狀比較明顯,時常講話講到一半,會突然對我扮鬼臉,或者大叫一聲。她見我嚇了一跳,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流露出洋洋得意的樣子。 但吳媽媽有時也很正常,對於錢的觀念,異常清楚。有一次我中了發票,拿一千元和她分享,她很慎重地問我: 「這一千塊是要給我,還是要給吳郭魚?」 俗話說親兄弟、明算帳,沒想到吳媽媽算的更精,連和兒子的錢,也要算得一清二楚。吳媽媽還說,這間房子是向一位老榮民租的,月租五千元,她的殘障補助一個月是六千元,扣掉房租,每個月還有一千元可以買米,所以她家的飯「多到吃不完」。每月三千元的老人津貼,她一毛也沒花,全部都存起來。 她說:「還是台灣好。在緬甸,神經病就沒有錢可以領。」 我看見她的床頭有一隻小豬撲滿,裡頭裝了滿滿的五十元硬幣,我問她明明有錢,為什麼不買些好吃的東西呢?最起碼換一個新的燈泡,點蠟燭實在很危險。 吳媽媽一臉正色地說:「飽備乾糧、晴備傘。年輕人,你沒餓過肚子吧?」 吳媽媽講起自己的小孩,更是條條有理。她說她生過九個小孩,跟她來台灣的有二男一女,一個男的生病死了,一個吳郭魚,還有一個是吳郭魚的妹妹,名字叫做伍愛玉。 吳媽媽淡淡地說:「伍愛玉已經好久不見了。」 我問她「好久不見」是什麼意思? 她說:「愛玉說出去走走,然後就不見了」 這可奇了。我把吳郭魚叫來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去煩里長,里長說,吳郭魚確實有個妹妹,不過「有跟沒有一樣」。因為他妹妹也有重度精神障礙,一年失蹤好幾次,最高記錄曾失蹤三年多。里長叫我不必緊張,根據經驗,不用多久警察就會護送她回來。 三個月後,愛玉還是沒回來,我越想越不對勁,只好打110報案。警察說二等內親屬才能報失蹤,我只是鄰居,依法不能受理。找里長,里長又推說吳家戶籍不在本里,他也愛莫能助,愛玉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很久。一直到了快選舉時,里長才回報說已經「幫我」找到愛玉。不知為何,她人在埔里某收容所安置,如果想接她回來,要先付四千元的交通費。四千元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里長語重心長地說:「妳現在是泥菩薩自身難保,還是把自己顧好要緊!」 雖然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還是很想把愛玉接回,思來想去,向朋友借了四千元到埔里接人。收容所問我是愛玉的什麼人?我胡說八道,說我是她大嫂。院方拿出離院同意書,要我在保證人的地方簽字,並支付這段時間愛玉的生活費十萬。十萬?不是說四千元嗎?原來是我沒問清楚,四千元只是交通費,如果我是她的「大嫂」,就有義務付清這段時間的生活費,我說錢沒帶夠,等我回去把錢準備好了再來接人。 回到台北,我馬上向吳媽媽報平安,說愛玉現在人很好,吳媽媽很開心,一直對我說謝謝,吳郭魚更是雀躍不已,開心過了頭,笑咪咪地問我: 「喂!我跟妳結婚好不好?」 我說:「結婚?你在發什麼神經?」 吳郭魚嘻皮笑臉地說:「我沒有發神經,我覺得妳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要向妳求婚。」 哇咧~差點昏倒。 如果我和吳郭魚性別互換,這門親事,或許尚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姑不論門當不當、戶對不對,最起碼,郎才女貌嘛。我很懷疑,吳郭魚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結婚」。為什麼?身心障礙者就不懂得結婚嗎?也許我想問的是,身心障礙懂得什麼叫做「愛情」嗎? 我今年芳齡四十二,相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婚姻高不成、低不就,萬萬沒有想到,生平第一次被人求婚,理由竟然是「我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沒有嘲笑吳郭魚的意思,只是吳家對我而言,實在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對吳郭魚說:「我太老了,做你姐姐比較合適。」 吳郭魚興高采烈地說:「姐姐好!姐姐好!」 目前為止,愛玉仍在埔里收容所,每個月都會寫一封信回家,問媽媽和哥哥為什麼不接她回家?她有家,她也想家,如果我真的接她回來,她會過的比較幸福嗎?這個問題,還是等我存足了十萬元再來煩惱吧!
-
為愛走天涯
原訂七月初返台的弟媳婦,一封封的郵件中,滿是想家的字眼,打出生到嫁人這些年,從來不曾離家這麼長時間;就在休假前夕,公司主管要夫妻倆到河南走一趟,知會行程變更的郵件中,充滿了無奈的字眼,不過,還是滿心期待半個月後的休假;倒是已派駐大陸多時的小弟,早習慣了計畫不如變化快,給兄弟姊妹的郵件中,還特別提及據長輩多方考證,我們的祖先來自河南,所以,郵件中河南省的地圖還特別標示祖先們曾住過的地方。 我想到年初業界的好友來電,語氣中有許多的好奇,並且特別聲明我可以拒絕回答,一聽,才知道我的弟媳婦到她所服務的公司面談,主考官問她一題生活化的考題,想了解影響她最深最多的人是誰?這位深情的女子竟然回答是老公,經過交叉比對,大家猜測應該是我的弟媳婦,因為我的弟弟也在該公司服務,又是金門人。我一聽,還真傻眼,回答我的兩個弟弟都極其普通平凡,我常開玩笑說他們對家庭最大的貢獻,就是都娶了很優秀又很孝順的老婆,一般女孩子聽到我家爸媽身體都不好,上頭又有六個姊姊,大概都先打退堂鼓了,哪知她們嫁進來後,又願意三代同堂一起住。 因為公司購併的因素,小弟被主管提拔,但先決條件是必須駐外,弟媳婦原來捨不得,又想著老公的前途不能阻擋,只好讓他跟著主管到大陸去。再後來,因為身體因素休養後,離開原來服務的公司,本來想恢復健康就再換家公司吧!所以,才會到好友的公司面談,沒想到小弟突然想起,反正都在找工作,就問了用人單位主管,面談後,弟媳婦被錄取了,夫妻倆開始可以手牽手上班去,不用再兩地相思了。 我想起去年夏初返台的表妹,一個人帶著才幾個月大的女兒,從比利時飛了近一天時間回來台北探望從金門過來會合的爸媽。正忙著趕論文最後結尾的我,沒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她聊聊,只約略知道在金融風暴那段期間,確實影響她所在國家人民的生計,尤其她的先生又是在服務業工作,觀光客少也使業務量少甚多,所幸國家福利很好,隨遇而安的表妹,仍可以把家庭照顧得很好。我在心底讚嘆著,要很勇敢女子,才能在北國天寒地凍的日子裡生存下來,也要有滿滿的愛,才能在異國文化的衝擊下,工作與家庭都能兼顧。我想到姑姑當時聽到女婿可能是金髮白皮膚的外國人時,搖搖頭說:「街頭巷尾那麼多男人,怎麼就找個外國人。」直到第一次看見可愛的外孫返台後,才不再問起這件事,再到去年看見女兒揹小小外孫女回來後,更是心肝寶貝到醒著抱睡著也抱。 曾經,姑姑看我到了適婚年齡,趁我返金出差之際,趕緊幫我找了人見面,阿嬤很興奮的說著:「要是能有個孫女嫁金門人,不知道有多好。」阿姨也心急的找來竹科新貴認識,「來做我的鄰居,以後我幫妳帶孩子。」多年後回想,其實當時我就滿心抗拒,因為要放下自己很喜歡的工作、熟悉的生活圈,到另一個陌生的角落重新開始,真的無法下定決心。多年後說起這段過往,先生笑著說:「還好妳沒被娶走,不然我的老婆和女兒就要換人了。」再後來,看見表妹遠嫁異國,看見弟媳婦遠走他鄉,恍然大悟,因為當時與對方沒有【愛】,所以,不敢選擇放下,而她們這兩位女子,有了所愛的人,就有勇氣割捨手上所擁有的,有了所愛的人相隨,天涯盡頭都能毅然前往。 期待很快能見到夫唱婦隨的弟媳婦回家與家人相聚,更期盼在比利時的表妹和家人都能過得很好…。
-
貼心
媽媽,妳想要一顆鑽石,我只要到許願池許願,就可以了。雖然,這個願望還沒實現,但兒子的貼心,儘管是和他開的一個玩笑話,不過對五歲的小孩來說,經常記得的認真,讓我心中非常窩心。 小寶貝從出生以來,一路成長的過程歷歷在目。由於小傢伙是在元宵夜出生,長輩都說是「上元子」,手掌大、腳掌大,俊秀的臉龐,不單是我們做父母的歡喜,很多長輩也是誇讚不已。 儘管做父母的自覺書讀得不多,但能給他的,我們夫妻都不吝嗇,先決條件是教他不浪費、不奢侈,買玩具是讓他把玩認識更多車種和功能,買書則讓他練習、學習,從中增長知識和智慧。 由於我們夫妻算得上是晚婚,小傢伙自己一個人,平常沒有玩伴,加上住家和村莊有點距離,獨棟的住居,讓他經常在一到外婆外公家,找小哥哥和小姊姊玩時,就忘了想回家。 兒子的貼心,在我一個人心情不佳時,他都會圍在身邊逗我笑,但有時煩人的「纏功」,也經常令我們夫妻哭笑不得。而兒子的「閃電麥坤」(即眨眼逗趣表情),以及學習喜羊羊卡通片中老虎泰哥的動作表演,也經常令人開懷大笑不已。 為了讓他鍛鍊身體,我送他去跆拳道館學跆拳,小小年紀的他,也很有興趣的練了一身架式,從基本的繫「白帶」,小傢伙通過測試,晉升「黃帶」到「黃藍帶」、「藍帶」,雖然離拿到「黑帶」還有一段遙遠距離,不過我們做父母不惜花費一筆款項,就是要他從小鍛鍊身體,學習服從和團體生活紀律,以及學得防身術。 而對於拼圖很在行的小寶貝,每每我們去逛夜市擺攤時,他一見「閃電麥坤」,或是「海綿寶寶」等流行卡通圖案,都會想買一框回家拼湊一番。因此,茶几下堆放的拼圖板,也愈來愈多。 為了啟發他的手腦並用,我也嘗試讓他打電腦、玩遊戲,這小傢伙居然有一陣子迷上了。教我擔心的是,玩電腦遊戲太久,有損眼力,沉迷網路世界則欲罷不能,所以斷然的採取一些管制,才能避免他「歧途誤入」。 說到吃飯,做父母的最操心小孩不吃飯,但小孩又像存心玩耍似的,有時一頓飯沒有餵食時,吃上個一個多鐘頭是難免要的。但隨小孩子年紀漸增,這樣的情形就好多了,我們家的寶貝也是這樣。上幼稚園中班時,他不喜歡吃水果,大班時,則在老師鼓勵和要求下,小傢伙漸漸嘗試吃了多種水果,則較讓我放心。 隨著寶貝日漸成長,他貼心的程度與日俱增,感謝老天的恩賜,讓我們夫妻擁有幸福的喜樂。兒子,加油!爸爸、媽媽永遠支持你。
-
情繫北勢溪
阿明叮囑阿秋專心做生菜,將白菜心、甜椒、大頭菜、香菜,醮豆醬生吃;還要將洗淨的蔬菜切碎,加佐料拌吃,如拌豆腐、拌香椿、拌黃瓜等。吃涼麵,配生菜,生意興旺,它確已壓倒了酢醬麵的聲望。李發真是吃醋了! 但是,北部的冬天冷雨濛濛,寒風颼颼,吃酢醬麵的又壓倒了涼麵生菜的顧客,李發又笑了。 為了長期經營麵館,阿珍在北勢村後買了一塊地,開拓菜園。聘人專門照管,各種蔬菜、瓜果,四季不斷。既衛生,又方便,眼看酢醬麵館將成為名正言順的餐廳了。 我接到「美食聯誼會」的開會通知,原想推卻了事,卻接到林老的電話。他是會長,人數過少,實在不好看,催我載他一起到板橋開會。也許這次會議中,便會改選會長。 會中,有一位美食家講「閩菜」。 閩菜亦稱福建菜,由福州、泉州、廈門三種地方菜組成。以福州菜為代表,起源於閩侯縣。他說,閩菜擅長以海鮮原料製作菜餚,常用的原料有海鰻、海參、黃魚、魷魚等。閩菜操作精細、色調美觀、調味清鮮。以炒、煎、溜、煨等烹調法見長。 這位美食家,講話速度很慢,催人入睡。我一直打盹兒,坐在後面,抬頭假寐,這是我在軍隊聽政治課訓練出來的本領。 閩菜,善用紅糟調味。口味呢,偏重甜或清淡。台北、板橋、土城幾家福州菜,都不錯。各位會員先進可以去捧場,帶朋友去最好…… 下面,引起一陣哄笑。 閩菜,重要的菜碼有佛跳牆、閩生果、桔燒巴、紅糟雞、蟶溜奇、葫蘆鴨、酒糟雞,還有七星魚丸。 各位先進,有什麼提問,請發言。 有人問,哪一種菜好吃,而且不貴? 都好吃,都不算貴。 有人舉手,請美食家簡略的講一下桔燒巴的做法。 台上那位青年才俊,坦白地說:「我是科技大學助理教授,只會說,不會做。做菜,那是廚師的事。」 坐在前面一位長者,操著濃重的福州話問:「請問先生是哪裡人?」 美食家說,我原籍遼寧錦州,出生在美國西雅圖,後來回台灣讀建國中學,考取台大法律系…… 長者忍耐不下去了。他主張「美食聯誼會」應該解散,由這些「只會說,不會做」的學者把持,將來會打破腦殼、鬧出人命血案。 主持會議的林詩齡,以息事寧人的口吻,向那位福州老人說:「先進,你替我們大多數會員說出內心的話,本來今天改選會長的,咱們現在舉手表決,行唄?
-
聞瘧疾色變
旅行於非洲某些國家,坐飛機住旅店,常見服務人員拿著殺蚊蟲或芳香劑之類,往空中一路噴灑過來。味道之濃烈嗆人,頓時為之鼻塞。常不以為然,暗忖,如此大量噴法,先不論是否能使人免於蚊害,對於鼻過敏小女子我,恐早早喪命於這種濃霧似化學劑。 不知是否生來具有老爸常取笑我的「憨膽」,或對於條規似的習慣有著粗線條之劣根性,許久以來,非洲的來來去去,除了應海關檢查需要的黃皮書,內載有腦瘠髓膜炎與黃熱病預防針注射之外,其它如預防瘧疾奎寧藥,一顆也沒吞過。 所以每當旅行疫區國家,瘧疾,就如高掛天空一朵邈遠的雲彩,偶然的駐足在心房裡,旋即又飄走了。 直到一次,耳聞業界朋友,一趟非洲工作回來,身體不適忽冷忽熱,當感冒醫治,進了醫院,從此不再回來了。 對於瘧疾,始生警惕之心。 又一次與眾技師到非洲做售後服務,晚餐裡隨著屢屢停電的燈光,忽明忽暗的節奏,主人口中緩緩道來多少關於瘧疾令人驚駭的故事,一個又一個。聽者莫不憶起遠方的家人,以及思索如何在異邦裡安身立命之道。 離開當日,眾人押著我到藥局,每人一份瘧疾發作時「kill」(一般分醫治用與預防用,此為醫治用。)的藥,帶回家冰箱冰著。 不久之後,一個應聘至非洲工作三個月的技師夥伴,半夜的越洋電話,響起在台北家中睡眼惺忪的我,電話線那頭,雖不驚慌卻氣息微弱的聲調告知,他彷佛中了。中了?這是我們彼此間理解的語言,他多次短期或長期在非洲待過、工作過,生活經驗豐富。這次如不是遭惡蚊侵襲染上瘧疾,情況惡劣,他不會半夜向我求救兵。我一聽,心中大駭,驚嚇無比,仍故作冷靜安撫他,不要慌,馬上打電話通知當地友人買藥給他。 幾日後,他終於化險為夷。這是對瘧疾懵懵懂懂以來,第一次覺得威脅最貼近最難忘的一次。 從此,凡旅行非洲瘧疾疫區,離開前買預防藥回家放冰箱這習慣,就斷斷續續的維持著。尤其,有他人同行的旅程,買備用藥的任務,更是不敢怠忽。 瘧疾,這種可怕的疾病是由蚊子所傳播,但不是每次被蚊子咬上一口,就中獎;必須是帶菌的蚊子輕輕吻上,厄運便上身。 六月的非洲之旅,一個禮拜內倒是見識了兩次瘧疾的威力。 話說一行人歷經南非,莫三鼻克,一路平安無事。到了第三站─奈及利亞,趁上街買sin卡(電話卡)當兒,順道買買瘧疾預防藥,帶著上路。 因為買藥,在車後座,與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在這國度人人得瘧疾是件稀鬆平常之事,像患感冒般,約莫一年來個一、二或二、三次。 可有生命危險?問他。 大人大部分治療即可痊癒,很多小孩因而喪命。 喔,還是有它的危險性,心裡嗟嘆這個國度裡來不及長大的孩子。 這時,車子停止在等紅燈的路口,車窗外,兩旁街道的坑坑洞洞路面,因下雨閃著一漥一漥黑水光,其中最大的一漥,一個機車騎士就地專注的洗起他的機車來。 隱約明白,當雨季來臨,這個缺水缺電的國度,沒有下水道供隱遁的黑水漥,炎熱高溫,蚊蟲孳生的溫床,終是瘧疾無法匿跡的原因。 出了奈及利亞,繼續前進西非科麥隆,這是貿訪團的最後一站。也是旅途中瘧疾侵襲的開始。 首先,發作的竟是旅居在拉哥斯已九個月的貿協鄭主任。在杜瓦納(科麥隆首都)旅店大廳裡,他臉色難看,表示身體有諸多不適、懨倦,忽冷忽熱,沒胃口,種種症狀顯示似乎他得了瘧疾。幸好我的備用藥及時遞給了他,他住非洲比眾人久,理當知道如何處置,我想。 翌日下午,再見他時,他說把三日的藥當兩天服用,狀況已好很多。只是身體有些虛弱,因為兩天來皆未進食。 好事不連莊,壞事無獨偏有偶。當一行人要離境的前一個小時,一位年輕女孩掛著紅紅的眼眶,焦急的臉龐,說是她已經掙扎了整個早上,因為來歷不明的諸多身體不適。症狀顯示彷彿是瘧疾,又彷彿不是。 備用藥罄盡,當務之急,看醫生一途為上策。俠氣一生,走!陪著看醫生去,當機立斷,馬上伴隨她同往診所。入內,候診間幾位黑人大哥專注於他們正興頭上的足球比賽的電視轉播,對於我們焦慮的詢問,僅草草回答醫生正往診所而來的途中。 女孩花樣年華,其父母都為舊識,是那種在台灣富庶安康環境長大的新世代。初次足履非洲,像大多數人對非洲的一切,是陌生的,甚至是排斥。就如在等待醫生的到來,她的不安,甚至微微抗拒看醫生的憂慮,全寫在臉上。 不一會,一位和煦老醫生翩然而至,鉅細靡遺的列出一張問診後的處方,並指導藥品的服用法。老醫生專業的說明,似乎說服了年輕女孩內心的疑慮。看完診,馬上持著處方箋驅車至藥局買藥。 回到旅館,兵分二路,眾人一團回台灣,我則與鄭主任重返拉哥斯。 在機場櫃台,排隊等待check-in人龍,久久不見移動半吋。問狀況,道是因下了個大雨,電腦全當機,改手工作業,登機證沒得劃位全是free seat(自由入坐?哈!可有這樣?)。這時,鄭主任像是體力不支,不耐久站,在鬧哄哄的等候人群中,屢屢蹲下休息,忒是可憐。 在登機室,又是另一波的等待,原本一向這是閱讀的黃金時光,怎奈昏暗的燈光,只能兩眼瞪著天花板神遊。隔坐的鄭主任仍然狀是難過的俯在他的公事包上休息,沒得過瘧疾不知其痛苦,兩日未進食,可見其嚴重性。心中不忍,輕聲道:「睡吧,登機時再喚醒你。」 深夜中,兩人步出航站,客戶司機來接我向鄭主任道保重再見。他則深吸一口氣說道:「回到這裡,病就好了一半。」說完,他的身影隱入濃濃的黑暗中。 黑夜,寂靜無聲。 深夜,車速無白日交通的阻塞,很快就抵達旅店的區域,但因安全管制,短短半里的入口,竟需再輾轉的繞更遠的路,才得其門而入。在七繞八繞顛簸的路上,我開始想起那個平常「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台北的家。想起為世人稱頌的台灣健保,平日,捷運,往南一站台大醫院,往北一站馬偕醫院,下大樓電梯有看百病的鄰居家醫。這些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機能,突然間變得珍貴起來。想著明日一早,繼續前進撒哈拉沙漠的城鎮,那是數月前曾經腳足扭傷無醫生可治的舊地。而那塊土地,仍有一大群人不畏艱難的生存著。 瞬間,遠方家人的身影,自深夜的黑暗中逐漸的擴大起來…。
-
輝煌「黑色世界」的創造者--黃克全詩選出版有感
面對詩人黃克全《在最深的黑暗,你穿著光》這本令人特別感到驚異、驚視與具有後現代解構顛覆濃厚色彩的詩選,從我「詩眼 POETIC EYES」看過後,所留下較深的印象與觀感- 單從他書名在生命深層世界無論從靈視將最深的「黑」色轉化為「光」來穿著-有如此無比深見深化的詩思以及語言運作採取高明的解構重組,產生新的活動形態動力、動向與凸現新的秩序意涵,一開始便宣示他創作世界傑出非凡的坐標與位置。接著繼續以「觀感」(非細節分析)的角度,來看此詩選產生的迴響: (1)此詩選確是一部二○○○行的「長詩選」,因為它不像洛特夫的《漂木》三○○○行長詩選中,設計有好幾個具特殊論述意涵的小標題,而看來仍歸屬於組詩選的大範圍。 (2)這是黃克全透過他敏銳的深入觀察,從繁複交錯的存在經驗中,經內在的沉思默想所創造的一部屬於他個人探索與追蹤生命,至為傳奇與驚世駭俗的「啟示錄」,並輝映著淚達不到的那種悲苦的「悲劇」悽光,也進入「迴響古今」的閱覽中。 (3)黃克全曾以他創作 的「觀察」、「體認」、「感受」、「轉化」與「昇華」的整體運作力,在前一本詩選《兩百個玩笑》中採取充滿人性關懷與同情心的幽默、及看似詼諧的思路,打開360度蒙太奇旋轉的鏡頭「精準掃瞄寫真老兵在戰爭年代兩百個不同的存在遭遇情景與奇趣,所建構那以淚水淋出笑聲來的演出大舞台,確是罕見令人驚動與感動不已的藝術表現……而目前將出版的這一本兩千行長詩選,便顯然是進一步拓展並步入高層與深層世界,追擊自我與人類生命存在於無限中,所要求回歸原本的終極點,所建構更為廣闊漠遠的演出大劇場- (4)黃克全在詩選中凸現他做為真正具有思想性的卓越詩人,那是基於他內視力的深廣度是第一流的,同時他內在的生命建築,打開有宏觀與微觀的觀視窗口,再就是他超凡的機智與敏感敏悟力,能精細入微的進入奇異的視聽世界,去建構自己獨特而別人無法仿造的創作工廠,來創造自己作品原創獨創性的品牌,那確是做為創作者最該被重視與讚揚之處。 在詩選中黃克全將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乃至高貴卑微、成功失敗、實有與虛無、希望與絕望、生與死、永恆與短暫……等全都一一透過內在的「寫實」、「新寫實」與更深一層的「超寫實」……等藝術的功能化力,使之在其美思美感的導力中,進入內心深層的質感地帶,去交溶與昇越成生命活動斑爛的大藍圖大景觀,呈現超視的實境與潛意識任意隨想的伏流,流動來繁複迷離的存在感觸,那確是奇異無比與詭譎多變……,便也無形中導使整本詩選提昇到具驚顫性的感動形勢與情境。再就是此本詩選具有「特殊」的震撼性- ●它不但穿越「古今中外」,同永恆見談,它更直闖入天地人神鬼所有開放的無限廣闊的奧秘的境域去悠遊。 ●它較尼采更尼采、屬於「東方」更沉凝內歛的尼采,其展現那不可阻擋的突破與超越力更強,將絕對的自我與一切「直前」地推進其存在於本質的終極點……如此便呈示黃克全確是我創作半世紀所特別指認的真正詩人,那就是詩人必須打破所有無形有形的框架;絕不能困在鳥籠裡看鳥,要把天空當鳥籠,將遠方飛成一隻不停地飛的鳥,飛往前進中的永恆……其實黃克全便正是解構、解體、解放、全然自由不受任何制約的詩人;他反邏輯、反常態,於高難度、高晦澀的情況下,不停的脫軌與脫序,奔馳在起伏不定的思路上,充滿無限奇絕的異想,是至為風趣與悟生妙覺的,甚至引發思維境域產生震撼性的反應與回響,事實上,當我們認為詩與藝術世界是裸露在陽光中的一座「大自然」,而黃克全便近乎是脫光在大自然中的山與海。 ●整本詩選「語言」遍佈成詩思高質感的岩層、礦石,在心靈與內在生命的深層,全面性碰觸互動交響,便渾合成具震撼性,與大幅面展開的視聽境域,如此大力道的詩創作空間,其無限內延擴張與難以預防的巨大爆發力,使我們甚至進一步推想這本詩選創作的內在世界已像是人類存在思想的「地震帶」,震波面廣,從詩行的顫動間,存在的價值失錯流竄,迷向中連續的抗衡、衝突、掙扎不安、指控與批判……便自然形成此詩選是在演出那是刀尖也達不的劇痛的「悲劇」,也是宿命性潛藏令人感到疑惑無奈的荒謬存在。 ●黃克全是名小說家七等生的知音與深層私密世界的鑽研者與解讀者,七等生是大家都熟知、他是台灣現代存在思想前衛批判性最高強的作家之一;而克全在這詩選中,看來較七等生對存在的指控與批判性更強韌、更尖銳;面對的挑戰更廣闊、繁複與深切,便勢必也凸現創作可見的震撼性。 ●最近我出版一千頁的《詩國》終端作品,特別強調的一個創作觀點-「世界上真正的詩人與藝術家」是必須具有-「生命觀」、「世界觀」、「宇宙觀」、「時空觀」與「永恆觀」……等宏觀的思想智慧以及才華與藝術功力。同時他作品的媒體符號應是人類精神思想世界(相對於物理世界)的原子能與核能,其爆發的威力與光能,不但能進入而且能美化與亮麗哲學家乃至道教、回教、佛教、基督教……等生命思想的活動境域……。 此觀點在對照黃克全這本詩選的詩思形勢,顯然是潛藏有相脈動的連線,並邁向這一具有震撼性與大境界、大景觀的創作感應圈,是可見的。 ●更令人著迷的震撼性,應是此詩選的書名緊抓住「黑暗」發光的「黑色」;這是奇特與罕見的,很少有人能潛入這樣深邃的色境與視境;而黃克全不但深明「黑色」是「眾色之后」,能放射出最強最燦亮的光;他甚至以「黑色」創造了一個屬於內在生命與心靈活動不斷旋進去看不見底的「螺旋形黑洞」,一路上不停的「光爆」除了不斷發出「衝突、矛盾、失衡、崩裂、破碎、破滅、空幻、空寂、迷離、幻覺、妄想、流放、逃亡……」等濃重的黑色陰暗的聲音與迴響,就是很少聽見平常人理想幸運快樂的溫暖笑聲。於相對的反思中,黃克全的確在此詩選中塑造了他個人獨特高端,異於其他詩人,且具傳奇性與戰慄感的詩風,掀動驚視的目光。 ●接下來要說的是我一直認為無論是詩人、藝術家,他不只是在玩耍藝術技巧,更重要是技巧與表現符號媒體要向人類世界與時空歷史說話,所以當黃克全穿越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採取後現代解構、多元多向度的創作理念,他仍堅持存在思想的深廣度,便是緊抓住創作的「主力線」,因而使他在大陸的于堅與台灣的許水富兩位於後現代詩創作採取解構多元多向度拓展與「平塗」仍潛藏有思想的深廣度,而有超凡的作為與受到重視的傑出表現,此外應又多出一位對後現代採取解構、顛覆看來更為強悍與反逆的詩人創作者-黃克全。寫到此,從「詩眼」360度掃瞄鏡所精點拍攝的連鎖景點,應可停下來,連結成總體性的觀感- 顯然黃克全確有存在思想而非「玩票」的至為道地的後現代詩人,當我們有能力能將「過去、現代、後現代與未來」的階段時間層,於一瞬間統合統化成一個「統一的時間點」,來看世界藝術與詩,則我們便發現黃克全已超越是不是後現代詩人的界線,而發覺他詩作中有機的詩思,於時空中追索生命存在終極價值,已超越過程中任何可觀的部份而終歸邁向「前進中的永恆」之境,引動來更大的迴響與重視。當眾人與大多數詩人活在太陽星月與燈火正常發光的明亮世界,黃克全卻反常在詩思的深層世界發現與創造「黑色」的王國,發出黑色更強烈的光,凸現其奇特無比的創作力是有創意與震撼性的效應。 誠然在黃克全也是能將所有藝術流派的精神機能(包括具象、抽象、超現實、象徵、普普、達達……等)全都機動的導入創作的心靈工廠,去自由運作,較什麼都重要的、要拿到上帝的通行證與信用卡去成為全然自由的詩人。最後在文章結束前,應有更誠摯的一些話不能不說-我一向以「生命哲學」與「藝術美學」兩面鏡來透視與判視所有人的作品,因為我確認真正值得重視的作家,他勢必具有高度的思想與智慧,便自然比較多用筆在「生命哲學」那面鏡中,觀視創作者,具有哲思玄想所創作有精神高深境界的作品。如此在此篇感評文章中,我給予不少正面的評價與肯定,確是基於「生命哲學」鏡面上,浮現黃克全做為有哲思與精神境界的詩人形象。至於從「藝術美學」那面鏡來看,由於作者灑脫近乎脫光的直奔純我、本我與真我,所坦露的自由無韁,因此多少帶有粗獷、粗野、狂放的特徵,便自然有異於偏向精緻、精純、溫文幽雅恬靜的表現形態。如此在閱讀上,難免有些晦澀感以及二○○○行長詩漫長的語路上出現一些不夠順暢的情形,留下一些可對話的空間;然而,無論如何,這部詩選確是台灣詩壇目前推出的一部具前衛創意、大構想、大格局以及帶有靈智慧思與震撼性的詩選;在此預祝它出版順利成功。 -于燈屋 二○一一年六月十八日
-
情繫北勢溪
我說王先生,你們開飯館,應該正二八經地弄點菜才行,賣炸醬麵、八寶粥、炸蝦、肉燥飯,又賣粽子,這不是開雜貨舖麼? 是,是,應該改進。 蓬萊老鄉啪的一聲,打火機燃著一支香菸,繼續詢問阿明:「我說,你去過北京沒有?」 搖頭。 到北京,可以吃到滿漢全席。 吃過不?聽過沒有。 阿明搖頭。 當年慈禧太后吃宴席,現在人民群眾都可以吃。社會主義就是比資本主義好啊。 毛主席吃過嗎? 蓬萊老鄉哧地一聲笑了,噴出一口茶水。毛主席78年就見了馬克思了,他哪吃過? 老鄉,我這炸醬麵還行麼,有沒有進步? 比上次吃得進步一點,就是……貴了一點。我說老王,你們抬高物價,沒人管嗎? 兩百塊一碗,賣了快八年了。 四十元人民幣一碗麵,應該進公安局。 你們青島機場販賣部,一杯咖啡五十塊人民幣,應該送進秦城監獄。 蓬萊老鄉哈哈大笑,指著阿明:老王,和珅,王剛,你咋知道秦城監獄?你蹲過,還是去過?哈哈! 電視上看過,江青蹲過秦城監獄。 不錯嘛,你還知道四人幫? 我當然知道。江青、張春橋被審,毫不在乎,山東人了不起,值得自豪!尤其那個孬種王洪文,嚇得渾身發抖,把我的面子丟盡了! 他跟你有啥關係? 他叫王洪文,我叫王光明。都姓王。 你還真姓王呀。和珅。對方又是一陣狂笑。把嘴裡菸蒂扔在地上,然後燃上一支。座上的旅遊團員都笑。有人拿出照相機給阿明拍照。 臨走,蓬萊老鄉說了掏心話:炸醬麵,真不錯,也不算貴,只是淡了一點,再撒點鹽,就行了。 阿明點頭致謝。他知道咱台灣人的口味,不能太鹹,要適合氣候條件,營養衛生才行。台灣位於亞熱帶,過去有人大力宣揚牛肉麵,火鍋,實在使阿明感到詫異。他計劃推出涼麵和生菜,爭取顧客。他預先購置一台壓麵機,壓出細麵條,放入開水鍋中,煮熟馬上撈出來,用冷水沖洗數次,晾乾,備用;另外煮一鍋雞湯,冷卻備用。顧客吃麵時,再拌上香油、辣油、醬油、黑醋,以及泡菜,和著湯吃。甜中帶酸,香裡滲辣,清爽可口。至於生菜,也就是涼菜,阿明認為泡菜僅是吃麵的配菜,顧客是不會滿足。
-
天公疼戇人──洪水棉苦盡甘來只有感恩
回想當年身受砲傷,失血過多,連吃都吃不飽,那裡有錢進補,然而七個孩子接連誕生,都很古錐(可愛)、乖巧,長大之後都懂事、孝順,讓她覺得受苦都值得,這一輩子沒有白活。 在那一段歷史的黑暗時期,她是砲火的受難者與倖存者,人生蘸滿著血跡,在生存邊緣掙扎。 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中共對金門瘋狂的砲擊,持續打了四十四天,一共打了四十七萬發,這一段慘痛的記憶,還雕鏤在土地裡,留在庶民的殘肢裡,在歲月裡飄移,在寒風中飲泣。 井邊洗衣 砲彈擊中右臂 烈嶼這個蕞爾小島,當年也捲入漫天的砲火之中,回憶帶著一絲辛酸與苦澀,重新揭開那一道人生的傷口,至今仍然刻骨銘心,餘悸猶存。 洪水棉,烈嶼西方村人氏,剛成親不到一年的光景,那一天早上趁著砲火暫歇,老公到山上幹活,公公去撿柴火,小姑在家作家事,而她拿了一臉盆的衣服,到井邊去洗滌,共軍砲火突然又飛了過來,只聽到轟然一聲巨響,三個一起洗衣的婦人,一個肚破腸流,當場死亡,一個安然無樣,毫髮未傷,而她右臂中彈,痛徹心扉,血流滿地,暈死在井邊。 今年七十四歲的洪水棉,在客廳中撫著她那一截斷臂,語氣相當平靜,她說受傷時骨頭碎了了,只剩一層皮。 她不知道躺死了多久,醒來之後,一手扶著斷臂走回家,血已經流乾了。民防隊立刻把她送到后頭野戰醫院,然而無法處理,她痛,不能吃,哭泣,煩惱,晚上十點多,軍方才用船把她載往大金門尚義五十三醫院,又暈了過去。 醫生施了手術,把斷臂鋸掉,住院住了幾個月,保住了肚中的胎兒,就是她現在的大兒子。她說住到快過農曆年了,傷口發膿水,一直收不了,整個人瘦巴巴的只剩一層皮,沒有體力,又回轉到后頭醫院,再鋸了一次,前後五個月才治好。 住院期間,她得了破傷風。她說破傷風是甚麼?她沒有讀過書,根本搞不清楚,不過她說那時的護士都是男的,就幫她打破傷風疫苗,當她痊癒的時候,護士告訴她說這種狀況一百個救不活一個。 靠一隻手 拉拔七個孩子長大 洪水棉是童養媳,六歲時養母就過世了,二十歲成親,丈夫每天早出晚歸,耕那幾口薄田,她說家中赤貧,吃了早餐,不知道晚餐在那裡?然而命運多舛,現在又身受重傷,從此她就用左臂撐起一個家,以及拉拔七個孩子長大。 她痛失了右臂,怎麼過生活的呢?別人著實難以想像,也難以體會,試想在一個操勞、貧瘠、困苦的鄉間,每天張羅衣食,料理家務,還有成群的兒女圍繞身邊打轉,嗷嗷待哺,她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她說鄰居的幫忙是有限度的,也只是暫時性的,她必須自力更生,一切靠自己。因此,她就用左臂鍛鍊出一番功夫,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也沒有瓦斯爐,生活極度不便,所受到的磨難也特別的多。 日子擺在眼前,洪水棉面臨怎樣的一個生活情境呢?我們把她的日子攤開來看看: 她坐在沙發上,回想過往的生活,淡悠悠的說那時不懂節育,孩子一個接一個出生,家裡缺了婆婆,公公又不懂,小姑不理她,沒有一個幫手可以分憂解勞,滿腹的辛酸與委屈。因此,做家事時眼淚汨汨的流。 她說要自己揹小孩,要自個兒餵奶,還要把屎把尿換尿布,尿布都用褲腳去剪的。換尿片時把孩子平放,用膝蓋頂住孩子的腿,然後用左手取出尿片,換上新的。她說七個孩子都打理得很乾淨,不吵架,也很少生病,她很感恩,直說:「天公疼戇人。」 她每時要洗衣服,不論小孩、丈夫、公公的衣服都要她洗。洗衣服,剛開始對她來說是很大的挑戰與考驗,她把衣服抱到井邊,然而打水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井很深,水很重,兩手一汲自然不成問題,可是她現在只剩下一隻左臂,怎麼辦呢? 她用水桶汲水,左手拉起繩子,靠著井欄下壓,用腳踩住繩子,一截一截拉,一截一截踩,好不容易打起一桶水。洗衣服要蕩滌,要不停的換水,家中大大小小的衣服都要她洗,她得打多少桶水呢? 除了打水的難度,洗衣服也不容易,然而她怎麼洗的呢?她用一腳踩住衣服,抹上肥皂,用左手拿起衣服來回的搓,搓洗乾淨之後,再用腳踩住,用左手擰乾。除了洗衣服,還要煮飯。 那時的生活條件不比現在,家中沒有瓦斯爐,都燒老虎灶,茅草放進灶肚裡,一燃很快就燼了。因此,必須有一個人看灶、顧火,時時送茅草,洪水棉一個人揹著孩子,灶上灶下都得照顧,孩子如果不舒服,啼哭,她得安撫;逢年過節、祭祀拜拜,她要一面炒菜,一面顧火,可以想像她有多忙碌? 次子洪金明,一九六五年生,他說懂事的時候,就常看到媽媽揹著弟妹,每天忙著做家事,煮三餐,他就要幫忙看灶火。那時三餐吃地瓜,吃地瓜要削皮,只見媽媽一腳踩住地瓜,左手用刨子削;他說媽媽還會踩著剝海蚵,剝得特別快。洪水棉說她一天可以剝三斤。 農忙時她還要上山幫忙種玉米,種高粱,割高粱,那時高粱長過一個人高,稱為北掃,要高舉雙手收割,有時幫忙撿地瓜,拔菜,在山上忙了一整天,回來之後還要煮飯,養豬,照顧孩子。 金門十萬大軍時代,兩岸對峙,烈嶼駐了一個重裝師,不時構工、建橋、挖湖泊,洪水棉說孩子稍微長大了,可以互相照應,她就要挑擔賣給阿兵哥。她有時賣糖果、餅乾,有時挑賣海蚵煎、海蚵麵線或綠豆湯,賺錢貼補家用。 大女兒十六歲時開始洗軍衣,洗到二十歲出嫁,她接著洗,洗一套二十元,一天可以洗七、八套,洗被單一件五元,洗到沒有兵,洗到手臂現在沒力,抬不起來。 洪水棉說,現在講以前的事,講起來都要流淚,沒有長輩照顧,實在很辛苦,不想講。 婆媳如母女 成為兩岸婚姻典範 不過她說有一個好媳婦,讓她感到很安慰。 周細妹,福州人,嫁到了西方村的洪家,她在跟洪金明交往的時期,就常聽他談起媽媽斷了一條手臂,獨力養了七個孩子長大的故事,她就很敬佩,很感動,也很好奇,進門之前一直想看看這位偉大的母親。 一九九七年,她跟洪金明結婚,翌年到了金門的烈嶼,這個曾經慘遭砲火摧殘的土地,見到那位傳奇中的獨臂婆婆,聽她屢屢訴說戰爭的故事,以心交心,譜出兩岸交流新的一章,也見證以往政治鬥爭、手足相殘的荒謬。 周細妹一到烈嶼,第一個印象覺得它怎麼這樣落後,左邊一個防空洞,右邊一個防空洞,入夜之後村落裡沒有路燈,冷冷清清。她相當於台灣五專畢業,對台灣的認識,只在小二的教科書裡讀到台灣有一個日月潭與阿里山而已;對金門更是懵然不知,只知道它屬於台灣,不知它是外島,更遑論它的遭遇與歷史。 然而,她從此要生活在這塊曾被砲火蹂躪過的土地。 她要適應金門的生活,適應金門的民情,適應金門的風俗,她要深入土地,與它結合成一起,在此生兒育女,以及在此老去,當歲月悠悠過往,當兒女長大成人,有一天她要傳述大陸新娘、金門媳婦的故事,以及回憶與斷臂婆婆相處的日子。 洪水棉說,她把媳婦當成女兒看待,體諒她娘家那麼遙遠,有甚麼事情也不便回家去說,因此特別的疼惜。周細妹說從頭到尾婆婆待她很好,比自己親生的娘還好,她就把婆婆當媽媽看待,當媽媽照顧,所以相處和樂,成為兩岸成功婚姻的典範。 婆婆洪水棉,她的寬和,她的體恤,她的明理,她的慈愛,成為一家幸福的元素;她走過艱難窘困的歲月,走過鮮血淋漓的日子,走過吃了早餐不知晚餐在那裡的日子,走過單打雙不打一聽砲聲就怕,就全身發抖、癱軟無力的日子,心中沒有不滿,沒有怨懟,仍以平常心過日子,對於遠來的媳婦,出於愛心來疼惜與照顧。 周細妹初履異地之際,兩岸還未小三通,她說那一段日子最艱苦,適應最為困難,那時她每半年要回去簽證一次,路途非常的遙遠,從烈嶼坐船到大金門,再搭機到台灣,轉機到澳門,然後搭機回福州,這樣一路折騰。她說先生一個月的薪水,不夠她回家一趟。 她每次回去,都把孩子留給婆婆帶。婆婆會揹,然而她不會。婆婆單人獨臂可以帶七個孩子,而她一個人雙手好好的,卻笨手笨腳,帶不好一個孩子。因此覺得壓力很大。 媳婦周細妹 見證金門的進步 烈嶼,是上天遺落的一顆珍珠,是一座小而美的島嶼,然而當砲火喧囂的年代,它受到相當的重視;可是當兩岸和平開展的時候,它卻受到了漠視,受到了冷落,不被關心。可是,它的美麗依舊,誰也不能剝奪它的一分一毫,只是老百姓生活的感受不一樣而已。 周細妹的體會最為深刻,她說買東西不方便,都要坐船到大金門去買;醫療不方便,兒子體質弱,常要看醫生;接著老二女兒出生,一個感冒,馬上傳給另一個,小孩子一生病,她就要揹著搭船到大金門看醫生,她又不會揹,有一次坐船時,孩子滑落只差沒有落海。 她定居烈嶼已超過十年了,領有中華民國國民身分證,有了公民權,也可以享受福利,她見證金門的建設,見證金門的進步,也見證金門的變化。 她說,這幾年金門的改變很大,縣政府一直從事鄉村整建,進行綠美化工作,村子裡也裝了路燈了;縣政府對外籍新娘與大陸新娘日漸重視,給予諸多照顧,而李炷烽縣長第二任,對專職媽媽每月有津貼,生育有補助,以前一胎六千元,增到一萬,現在是二萬元。 周細妹說,以前沒有這些福利,兩個孩子的尿布、奶粉錢,一個月要六、七千元,又不能出去工作,生活很辛苦;那時一個月如有五千元的福利,也可以買尿布,現在孩子長大了,一個小四,一個小三,用不到了。 兩岸隔閡了幾十年,大陸用羅馬拼音,採簡體字,周細妹雖然等於五專生的程度,可是她看不懂繁體字,只能從前後文去猜;國語注音也看不懂,她說看起來像日文,不會教小孩。 她剛嫁到烈嶼,有人會以異樣的眼光看她,記得丈夫初次介紹給同學認識,曾經發生有趣的問話,讓她至今印象深刻: 「大陸有公路嗎?」 「大陸有電視嗎?」 「大陸有冰箱嗎?」 那時她說:「天啊!」覺得很意外,怎麼會這樣子。然而更離譜的是,周細妹說,對方問:「大陸有牛仔褲店嗎?」 她楞掉了,傻住了,一直望著他,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沒見識?」 現在兩岸交流日益密切,如學術交流、文化交流、進香團,可以消除隔閡,增進彼此的了解,周細妹認為這樣子不是很好嗎?而且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周細妹現已融入烈嶼,也找到了工作,她去上班的時候,婆婆就幫她看孩子,煮飯,回來時就有東西吃,不用再忙碌。洪水棉自己年輕時,吃過沒有長輩幫忙的苦,因此能夠將心比心,兩代之間相處得很好,生活幸福、快樂。 苦盡甘來 好像有仙佛在幫她 洪水棉說,丈夫二○○○年往生,兒女都很孝順,她育有三男四女,只有老二洪金明跟她住一起,那個八二三砲戰幾死胎中的老大,現住在台灣,她有這樣的兒女與媳婦,苦盡甘來,覺得很滿足。 洪水棉的一生,見證兩岸關係的變化,以及金門政經環境與生活環境的改變。 回想當年身受砲傷,失血過多,連吃都吃不飽,那裡有錢進補,然而七個孩子接連誕生,都很古錐(可愛)、乖巧,長大之後都懂事、孝順,讓她覺得受苦都值得,這一輩子沒有白活。 周細妹說,婆婆常說好像有仙佛在幫她。 現在她領有榮民年金與殘障津貼,一個月一萬多塊錢,生活過得很不錯,每天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補償她早年的辛苦。 她有一個好兒媳,那個曾經使她斷臂痛苦的地方,誰想得到幾十年之後,竟然送來了一個媳婦,彼此相濡以沫,情感融洽,好像上天有意要來彌補她這一份虧欠。 (訪問時間:2010年1月13日 訪問地點:烈嶼西方村) (金門百年庶民列傳一套六本書,已由台北旺文出版社印行,七月三十日在台北中山南路國家圖書館舉行新書發表會)
-
情繫北勢溪
從此之後,粽子成為追思詩人屈原的祭品。自唐至清,粽子還成為賞賜或進獻的禮物。粽子主料,糯米為主,佐料有豆沙、棗泥、鮮肉、冬菇、蝦仁、干貝、花生、銀杏、鴨肉、雞肉……現在粽餡花樣越來越多。一般粽子,一兩;廣東粽子有半斤、一斤的。 我把這篇文章拿給阿明,進而跟他商量,我店能否製作粽子,作為長期出售的食物。 阿明思索了半天,他說可以嘗試,眼前醬坊有個阿秋,曾經賣過粽子,包粽子也很在行,但是若推出這種食品,必須比市面上的好吃、價格大眾化,否則不見得有銷路。 阿明帶著阿秋,開著小貨車跑遍台北縣市,買回一些粽子,並且問過了價格。試吃、討論,暫時這樣決定著手: 粽子三角形,一兩重。試賣期間特價,比市面出售的價格低一成。 今後我店出售粽子,以讓顧客帶走為主,在店內吃為副。使它不影響炸醬麵的銷路。 至於粽餡,另外討論。必須做到好吃,寧肯賠錢,也不能使它曇花一現。為了粽子,阿珍也參加了討論會。 五月節,貼出了廣告,不到中午便搶購一空。不少顧客當場剝去粽葉吃起來,讚不絕口。愛吃甜的、鹹的各一半。於是,阿秋找了幾位臨時女工,趕包粽子,然後裝進冰箱,準備翌日出售。賣了半月,上了軌道。留下了兩位職工,作為阿秋助手。從此這種大眾化的食物,進入了餐飲部。門市出售的粽子,冷熱二種,任顧客選購,顧客買回冷粽,可以放進冰箱,待食時再用電鍋蒸熱,所以買冷粽的也不少。 每週,都有一兩個大陸旅遊團來此進食。他們愛吃的是炸醬麵、炸溪蝦。那天中午,上次的山東團,竟然捲土重來,一位操蓬萊口音的老鄉,指著阿明說:「王先生,一年不見,你發福了!」 阿明受寵若驚,急忙給他倒茶,心想,「他咋知道我姓王?」 幾個遊客圍上來,向阿明上下打量,用魯東方言評論他稍微黑了些,跟飾演和珅的王剛越來越像了。阿明至此才記起他們去年來過,領隊批評炸醬麵「太貴」。 蓬萊人剝了一個豆沙粽,吃了才問價錢,搖了搖頭,「人民幣五塊一個,還是太貴。」他們的飯量不小,炸醬麵端上桌,三下五除二,剎那間吃個碗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