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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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因
雨過天晴的午後,漫步校園,學生們都在午休,呼呼鼾聲從伏案而睡的臉龐悄悄透出。回到辦公室,喜孜孜磨著心愛的藍山咖啡豆,這包咖啡豆是從日本買回來的呢,研磨中隱約散發櫻花的淡淡香氛! 將咖啡倒入瓷杯中,黃金色澤的水波緩緩填滿乳白杯身,隨著水面越來越高,心情也一點一點高漲,熱騰騰的香味迎面而來,非常誘人,正要舉杯品嚐時,有股衝鼻異味闖入咖啡的香醇領域。 「主任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廖老師氣沖沖地走來,她身上的香水味因為氣憤而迅速擴張、散發。 我請廖老師先坐下來,喘口氣,添了一杯咖啡給她,藍山的美味氣勢已被她的焦慮抹殺。 「主任,我快被這班學生氣死!有學生趁著別班上外堂課的時候去偷手機,他還盜打三萬元的電話費,現在對方的家長非常生氣,一直要我給他們個交代!」廖老師連珠砲似地訴苦。 「廖老師真是辛苦妳啦,喝口咖啡,妳把學生帶過來,我先請教官幫忙問話,調查前因後果,家長方面我也會協同處理。」 被突如其來的事情耽誤,悠閒的午後無聲無息消逝在冰冷的咖啡中,美麗的櫻花凋萎在黑色的濁水中。 「目前學校需要二百萬來購置樂器,也需要一百萬來添置硬體設施,……樂捐嘛,不要給校友和家長們壓力……你就看著辦吧!」 「是的,我會處理。」 對著電腦螢幕,雙手膠著在鍵盤上,游標一直原地踏步,校友大會和家長會常務委員會議即將召開,校長希望趁機向他們募款,交代擬份感動人心的開會通知和捐款信函。 「主任,辛苦啦!來喝杯咖啡。」黃教官一手執著咖啡壺,一手托著小餅乾,和顏悅色地朝這邊走來。 「我正想喝一杯呢!」 「這是阿拉比卡咖啡豆,現磨現泡。對了,你交代我處理的學生偷竊事件,那名犯案學生矢口否認,絲毫沒有悔意,實在可惡。」 「喔!怎麼說?」 「廖老師認為學生可能將偷來的手機帶在身邊使用,於是搜查學生們的書包、抽屜,在胡少偉的抽屜裡發現失竊手機,他卻不肯承認是他偷的。」 「這件事要小心處理,畢竟是個孩子,千萬別輕易的定罪,會造成學生很大的傷害,我看不如這樣,請掉手機的學生提供一份這段時間的通聯記錄,說不定裡頭有線索可循。」 看著黃教官往導師辦公室走去,我啜著細緻柔和的咖啡,想起一種名叫羅巴斯塔的咖啡豆,產於剛果,產量高又耐病蟲害,相較於阿拉比卡需要一定的氣溫、雨量和細心的栽培,顯得強韌許多,但是,它所做出來的咖啡,咖啡因含量較高,具有刺鼻的味道,不適合用來烹調高品質的咖啡,大多用作即溶咖啡或是罐裝咖啡,卻也滿足普羅大眾喝咖啡的樂趣……學生啊!一如各式各樣的豆種,沒有好壞,沒有貴賤,適時適地才能發揮他們的優點,展現他們的成就。 開會通知和募款信函發出,宛如投出催繳帳單,人人必須在期限內繳付一筆金額。 黃教官透過失竊手機的通聯記錄,不厭其煩地一通一通打過去詢問,周旋在多組的電話號碼裡,其中有一通電話是馮太太接聽的,她的小孩正巧是本校學生,教官立刻廣播該名學生到辦公室問話。 馮柏晨面對著教官而坐,關於教官的問話,一臉迷茫。「快說!手機是不是你偷的?光憑一句不記得就想矇混過去,那麼學校就不需要教官了!」 「對……不起,我……真的忘記了。」 「被偷的手機通聯記錄中有你媽媽的電話號碼,我也和你媽媽確認過,當天你的確有打電話回家,還嘴硬啊!」 「我……沒有偷東西……」 我聽見軍訓室傳來大吼的聲音,不放心過去瞧瞧。個子嬌小的柏晨面對人高馬大的教官已經喪失自信,加上嚴厲的問話,讓他更顯得膽怯、不知所措。 「黃教官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上回,你請我喝的咖啡,不知道還有沒有?」 「主任好,有的,我馬上拿給你。」 「你沒有課嗎?一起喝吧!」 「唉呀!我都忘了,已經遲到二十分鐘啦!抱歉,主任,我先離開了。」 黃教官匆匆離去,我輕聲對柏晨說:「你還楞在這裡做什麼,快點去上課吧!」 「主任……我……」 「沒事,先回去上課,想起手機的相關事情再來報告也不遲。」 「謝謝主任。」 之後馮柏晨想起手機的事情,立刻來報告。他說週三晚上臨時要去補習班上課,忘了和家人報備,又沒有帶手機,剛好黃義深在他身旁講電話,拜託義深讓他打通電話回家,義深則掏出另一隻手機借他。 「上回募款的事情你處理得很好,果然年輕人辦事比較有魄力!」 「謝謝校長。」 「校慶快到了,你再擬一份信函,請教職員工們樂捐,資助一系列慶祝活動的經費,不能只讓校友和家長委員出錢,老師們也該表現心意。」 「是的,請問校長預期總額度是多少?」 「這個我都想好啦!我就拋磚引玉捐個十萬,主任就出我的二分之一,組長則是三分之一,老師們只要五分之一,至於幹事嘛,小捐個十分之一,工友捐二十分之一就可以了,全部算起來才二百萬左右,不多吧。」 「敬請慷慨樂捐,大方資助」如同咒語一般,在募款函上不斷出現。寄出樂捐信件,我帶著歉意離開辦公桌,巡視校園透透氣。 當我走進體育館附近的小花圃時,大吃一驚,五年前種下的咖啡樹竟然開花了!嬌弱纖細的花朵,點綴在樹身,潔白的色澤顯得單純可愛,散發著彷若橙子的香甜摻和茉莉的清新,我蹲下身子,對它微微笑,慎重拿起手機拍下美麗的身影,咖啡花雖然動人,花期稍縱即逝,兩三天之內花瓣隨風散去,空留餘香在空氣中多打轉。 咖啡樹生長在熱帶和亞熱帶地區,在這範圍內,不同的氣候、土壤、海拔高度、降雨量中它都能生存,對於植物來說,順應著大自然醞釀出屬於自己的生命風格,單純的執著蘊含深刻的真理,我就是看上它這一點,特意從雲林古坑帶回來栽植,還給它起了「小咖」的暱稱。 我,懷著專業與熱情投身教育,對待任何學生總是秉持「愛與榜樣」努力教導,我熱血的相信,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即使任職不同的學校,面對不同年紀的孩子,我還是我,全心奉獻,有教無類,自然而然可以和學生們搭起溝通的橋樑、良好的關係。偏偏,老師和學務主任二合一之後,我的工作充滿了矛盾與衝突,政策規章、行政公文讓我應接不暇,各處室之間權責劃分不明,一不小心就越線,校長的命令更是不可能任務,甚至違反自己的處事原則,即使忙得人格分裂也得咬緊牙關,埋頭苦幹。另外,執行政策時還要有接受反對、批評、攻擊,任由人滔滔不絕說著,依然面帶微笑說謝謝指教,其實心中恨不得撕爛這傢伙只說不做的嘴。 「小咖啊!你長在這塊土地開心嗎?你覺得我是不是一棵種錯環境的大咖呀?」 一陣薰風吹來,白色的花朵隨風輕輕搖擺,怡人、悠哉、自得,而我呢? 離開花圃,經過會客室的門口,見廖老師和黃教官在裡面苦苦等候學生來自首。我轉身離開,逕自往廖老師班上走去。 「黃義深,你媽媽在辦公室等你,家裡有點事情,快點收拾書包和主任走。」 「什麼事?」 「我還想問你呢,有沒有什麼事要和主任說?」 「沒有。」 「給你個提示,手機!」 「我不知道。」 來到會客室,教官和導師分別坐在黃義深兩旁,我則坐在他的對面,三方受敵,他卻一點也不緊張,神情鎮定,態度冷漠。 「你偷東西就是不對的行為,還盜打高額電話費,事後竟然栽贓給同學!」 「我不是說自首無罪,為什麼不主動投案?給你機會,你當放屁!」 廖老師和黃教官不停地訓誡,聽見這些冷嘲熱諷,黃義深僅僅眨了眨眼睛,不屑回應。 「咳咳!黃義深,手機是不是你偷的?」我打斷他們的訓話,終止無濟於事的謾罵。 「是我偷的又怎麼樣!」 「高額的國際電話費也是你打的?」 「打幾通電話,有什麼關係。」 「黃義深呀,我們是要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錯誤的,是不可以做的。你明天立刻向丟手機的同學道歉,並且賠償電話費,還要向胡少偉賠不是。處罰的細節,我會再斟酌。」 離開烏煙瘴氣的會客室,泡了一杯藍山咖啡,加了雙份的奶和糖,以鬆弛緊繃的心情。 週末,日上三竿,我依然賴在被窩中,毫無幹勁。募款事情喧囂許久,折騰人心,老師們私底下怨聲載道,卻礙於飯碗,硬是掏出錢來,我也是受害者之一,一想起這樣事來,心煩不已,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電視一開,傳來最新新聞:「各位觀眾,您好:以下為你播報今天的焦點新聞,○○私立學校驚傳校長財務問題,債務達九千萬元,疑似掏空學校資金,不僅學雜費、補助費均被挪用,甚至連募款而來的建設基金都已被掏空,遭挪用資金至少二億元,目前查出該校遭掏空舉債金額已累計高達六億元……」。 「只是偷一支手機,大驚小怪,抓我這個小偷,煞費其事,校長明目張膽的貪,你們怎麼不敢吭聲!……校長明目張膽的貪……明目張膽的貪……」黃義深的話在耳邊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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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美麗與哀愁
「哈哈,那一年五月的上海保衛戰前夕,我們的王師長帶著我和我們師部的少數侍衛與參謀逃到舟山。當時的台灣省主席是陳誠,他起先不准我們入台,後來他和西南行政長官張群達成協定,電召我們過去整補準備回四川重建。我們在基隆港下船後部隊經過整編人數達到三千多人,然後連夜坐火車到達了高雄港出港,搭軍輪由廣州上岸,然後一路行軍經廣西、貴州、雲南,到達四川的時候已是冬天,但人數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兩千人左右。此時中華民國在成都的臨時政府已不存在了,整個大陸幾乎已被全面解放,官兵都無心再戰,王師長見勢不可為,便主動透過當地民間的自衛隊向解放軍試探投降的可能性。受降的那一天,我們取下國民黨旗幟,摘下帽徽,經收編後立即調轉槍口加入解放軍的行列。」 「這麼說姑丈您當時應該是二十一師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們於民國三十八年短暫在台灣停留過。我只知道上海保衛戰當天班長找不到排長,排長找不到連長,連長也找不到營旅長,因為大部分軍官都腳底抹油逃命去了。」新郎接腔地問。 「哈哈,我們當國民黨員時確實有些貪生怕死。」姑丈不好意思地說。 「不,姊夫,說你自己好了。我當了一輩子的國民黨員,我可是忠黨愛國的。」新娘的父親也就是當時六十多歲已退伍的谷士官長說話了,可是他似乎已喝醉,才說完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那姑丈第一次又是何時來台灣的呢?」新郎的父親,也是七十多歲的邱老先生接著問。 「一九四五年,也就是你們的民國三十四年,當時我們川軍駐紮在上海,臨時接到中央命令搭船到台灣平亂。我們由基隆下船後沿途用架在吉普車上的機關槍對空掃射,嚇得那些暴徒四處逃散。之後我們進行清鄉,將那些滋事的壞分子一一逮捕槍斃。我們在台灣鎮壓了數個月,等一切恢復了秩序我們才被調回大陸支援國共內戰。」 「等一下,剛才你說你們在台灣鎮壓的都是壞分子?」 「沒錯,那些都是暴徒,沒一個好東西。全是懷念日本統治者的漢奸之流。」 「抗暴人士都是你們所謂的漢奸?」 姑姑意識到現場男方的客人都已正襟危坐,氣氛有些凝結,便試圖轉變語氣接著說: 「接受謝雪紅領導的抗暴份子還是很有民族意識的。我們黨中央後來將它定調為抗暴的群眾革命。」 「那其他的人都是你們所謂的漢奸?」邱老先生愈問愈激動。 「當然都是漢奸。」姑丈毫無警覺性仍大放厥詞繼續說:「他們拿武士刀,三八步槍,有些還穿和服木屐,說日本話。什麼東西嘛,以當東洋人的奴才為榮。」 這時邱老先生忽然大力地往桌上拍了下去,將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可是退休的谷士官長仍趴在桌上睡得很熟。他之所以會貪杯,是因為他太高興自己的醜女兒今天終於嫁出去了。 「難道在你們眼中我們抗暴的台灣人都是漢奸?巴基野鹿,你們這些中國人殺了我們那麼多台灣人竟毫無悔意。」 此時新娘谷秀英示意弟弟和新郎想法打圓場緩和氣氛,哪知邱太郎竟站在他父親那一邊耐心地對一頭霧水的姑姑與姑丈解釋當時抗暴的時代背景:台灣如何才剛脫離日本的統治,接收的國軍軍紀多敗壞云云。可是邱老先生愈想愈氣粗聲地向兒子罵道:「不要和這些中國豬說那些有的沒的。」 「喂,你這人怎麼亂罵人?」老姑丈火氣也上來了,他站起來與邱老先生對罵,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演出全本鐵公雞。 「簡直是莫名其妙的家庭,這個婚不結了,婚姻取消!」邱老先生最後大吼了一聲。 谷秀英一時間聽了楞在當場,這幾天她為了籌備訂婚筵席過份勞累,剛才忙著化妝又忘了按時吃藥,再經這麼一刺激她的癲癇竟在一瞬間發作起來。眾人看到她口吐白沫,眼睛翻白,手腳不停地亂顫倒在地上抖動,將大家六神無主地嚇楞在原處不知所措。還好弟弟即時掏出手帕塞入谷秀英的口裡,才解決了這場紛亂。 等數分鐘後她恢復了意識,新郎和男方的代表走得一個都不剩,但老父仍未酒醒,依然趴桌呼呼大睡。 隔天晚上她發現邱太郎沒來上課,之後的幾天座位上也是空無人也。經打聽註冊組的人員告知她邱已辦了休學,以後再也不會來學校了。她旁敲側擊地託人至邱家打聽,回話的人只說邱家對於她隱瞞自己的癲癇病史很生氣,以後兩家老死互不往來。 想到這裡谷秀英回頭望了望父親所在的安養院,沒想到與邱分手的八年後竟然會在這裡遇到初戀的情人楊文忠。楊可能會由養老院的名單上查到父親的名字,然後再和我聯絡嗎?聯絡上了又能如何?他可是有老婆和女兒的人……算算楊今年也有五十歲了,他退伍了嗎?也許他還在軍中,也和父親退伍前一樣已經升到一等士官長了。人生真是無常,老父中風後的前一年,身體一向很硬朗的姑丈竟然在大陸死於心臟病,數月後姑姑也因小感冒引發肺炎隨先夫撒手人寰。這一對老夫妻知道嗎,若非他們攪局,我八年前就已經嫁出去了。 想到這裡谷秀英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一隻大手掌牽了起來,她回頭一看真的是楊文忠。中年男人說:「我剛編個藉口下了計程車,還好妳沒走遠。」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我就知道……」她感動得泫然欲泣了,反身將男人抱個滿懷。 「原諒我,剛才不太方便。」中年男人結巴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 「我們指揮官自殺後的第二個月我們部隊移防回台灣,我一下船就去你們在台中眷村的舊址找妳,可惜鄰居說你們已搬走了。」男人對女人深情款款地解釋。 「我不會怪你的,是我自己命苦,不過我現在控制得很好,已經好幾年沒發作了。看看你自己,都已經老了。」 「妳也變……變老了一點。」 哪知就在此時她聽到了身後一聲汽車喇叭聲,兩人同時回頭,是剛才的那一輛計程車。黃色的車門像老母雞的翅膀一般向兩旁打開了,楊太太和她的女兒氣沖沖地下車疾步踅來興師問罪: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問題,果然被我抓到了吧!姓楊的,你說,你自己的母親剛死還有心情來和老情人相會?什麼騙我說要回養老院看個老長官,想支開我們?你那個眼神顯然就是心裡有鬼!」 「喂,妳這位阿姨,妳明知我爸爸是有家室的人幹麼還要去勾引他?」楊的女兒也說話了,看來去過大陸的女人都不好惹。 母女兩人將中年男人扭回了計程車上,並回頭對谷秀英叱道:「妳這個野女人,看看自己長得那個樣子還想當狐狸精。下次要是敢再和我先生私下聯絡,我們就……」可是楊太太不知該怎麼將這句威脅的話講完,索性就將車門用力一關,然後計程車排出一道黑煙揚長而去。 天色不知何時昏暗了下來,街燈也逐一亮起,谷秀英本來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雛雞,但想到今晚在市區大學裡有碩專班的夜課要上,於是便加緊腳步往家的方向急行而去。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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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美麗與哀愁
才走出老父的安養病房太陽已經西斜,谷秀英的心情壞透了。她回想剛才中風的老父用歪斜的嘴角一字一句困難地向她表示想回家,可是身為女兒的她白天要上班,晚上在碩士在職專班修課,根本無暇照顧老人。大弟上個月被調回大陸廠當幹部,只顧自己和新老婆離開台灣,放著一位中風的老人獨自在家自生自滅。這個沒有用的大弟,他離婚後又去大陸娶回一位大陸妹,這位新弟媳的家中長輩在國民政府時期受過國民黨迫害,因此當新弟媳得知公公是一位老國民黨員後,就對他沒好臉色,翁媳關係比弟弟的前妻時代更加惡劣。老父親之所以會中風,九成都是被這個大陸妹氣出來的。今日她會將老父送來這家輔導會所辦的安養中心,實在也是不得已的抉擇。 下了電梯谷秀英才走到玄關,忽然見到一位右臉頰有一片暗紅印記的中年男人正在等計程車。男人身旁還有兩位一大一小的女人,三人邊上擺放有一架空的輪椅和一些散亂的雜物。谷秀英眼睛一熱立刻挨近中年男子的身邊問他道:「先生,二十年前你是不是在烏坵服役過?」 中年男子剛開始用困惑的眼神看著谷秀英,但才一會他驚呼道:「是妳,谷小姐!」 男人故做鎮靜地向女人介紹說身邊這位是他的妻子,另一位則是他的女兒。女人也向男人簡述了自己目前的工作近況。谷問男人怎麼今天這麼巧也會來這家養老院?男人答說他母親前幾天才由這家安養中心過世,女兒本在大陸讀中醫,特別趕回台灣替奶奶奔喪,今天全家過來處理死者的遺物,順便結清尚欠的安養費用。 谷秀英見男人的太太一直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自己,只好長話短說草草和男人道別。後來她由遠處看見男人將輪椅與雜物塞進一輛計程車的後車廂,三人才跳進了前座隨車駛遠了。 她懊惱地想著,剛才怎麼忘了和楊文忠交換名片,這麼說以後很難再有聯絡的機會了,也罷,聯絡到了又怎麼樣?剛才楊太太似乎已起疑了!想到這裡谷秀英只好悵惘地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她今年快四十歲了,頭髮稀疏,皮膚有點焦黃,看上去身材是粗矮了點。不過她對自己的長相並非全然沒有自信,至少她相信楊文忠以前絕對有追求她的意願。 那時候她還是一位二十歲的少女,高中畢業後一直在家準備公務人員的普考。一天來了一位穿上士軍服年近三十,右臉頰有點破相的訪客,他就是楊文忠。谷秀英和小她三歲的弟弟邀請客人在客廳入座後,楊上士說道:「我是你們父親谷士官長在烏坵的部屬,你們父親下個航次就退伍了,他利用這次我回台休假,託我帶這些黃魚乾給你們,這是我們島上的特產。這次我的假期也只有一個航次,預計下禮拜的今天我就要向台中港的外島服務處報到。谷士官長交代你們當天要將他的便服送到那裡給我,我要帶回烏坵給你們父親。谷士官長就將穿那一套便服搭同一班船退伍回台。」 「可是我父親今年五十一歲,應該還有三年才退伍。他被調去烏坵還不到一年,怎麼忽然?」谷秀英好奇地問。 楊上士面有難色地沉思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有人向政戰部門檢舉說妳父親在大陸撤退前曾親眼見過周恩來。政戰部門本想將此事嚴加調查,但蔣經國總統剛去世,新來的指揮官將此事壓了下來,妳父親才沒事的。但政戰部門還是希望妳父親打報告提早退伍。」 「這件事我小時候聽父親說過,那是民國三十八年的四月間,那時父親才十一歲,老家剛淪陷。有一天他到附近的小學找他在那裡當老師的姊姊,忽然新四軍的軍委周恩來帶著隨扈來到了那所小學,命令校長將青天白日的國旗由旗桿上降下來。由於我父親的姊夫在國軍的師部當小參謀,所以當新四軍撤離小學後,我姑姑感覺大事不妙,便連夜帶著我父親往南方逃。怎麼四十年後你們懷疑我父親是匪諜?」谷秀英反問。 「谷士官長向我們這些士校的小老弟都談過這段經歷,但我們連長卻唯恐天下不亂,才去檢舉他。」楊上士說。 「你們連長為甚麼要加害我父親?」 「谷小姐,我知道妳母親前幾年才死於腦瘤,谷士官長在外島的這一年來特別寂寞……我可能不方便說……」 谷秀英很敏銳地支使開身旁的弟弟,然後要楊上士繼續講。 「我們島上有一間特約茶室,妳父親與我們連長和同一位女服務生可能有一點感情糾紛。我們這些士校的小老弟們猜測可能連長是在公報私仇。對了,我們連長以前也是士官,後來才去受軍官訓升成上尉的。」 「這也好,提早兩年退伍也好……」她喃喃地說。 後來楊文忠就告別了。一週後谷秀英獨自將父親的便服送到台中港的外島服務處。楊上士說這幾天外海的海象惡劣船期順延,可能一時無法開航。後來兩人在台中市逛街耗掉了整天。交談中她得知男人目前未婚,也是眷村子弟,十六年前正逢中日斷交,他說反正他也考不上公立的高中,於是便從軍去了。至於右臉頰的紅色印記是在演習時槍枝膛炸所燒灼出來的結果。 由於兩人蠻談得來,之後的幾天彼此都相約逛街看電影,直到數天後她才在碼頭揮別了楊上士。又一週後父親果然穿著便服搭同一班軍艦回到了台中港。 父親成為了一位計程車司機,他天天都到港口的軍方碼頭癡癡地等待。谷秀英不解地寫信到外島問楊上士,為甚麼父親的行為這麼怪異?回信中楊上士說,李登輝決定廢除軍中的特約茶室,之前和谷士官長要好的那位名叫阿鳳的女服務生,即將回到台灣,可能妳父親和她之間有什麼約定吧。 她一直沒有戳穿父親心中的秘密,可是一天父親喝醉了酒瘋言瘋語地罵說阿鳳對他無情無意,在烏坵的時候柔情似水,今天終於在碼頭等到她了,她卻翻臉不認人。 父親終於振作了起來,隨著兩岸開放探親,他和大陸上的姊姊與姊夫也聯絡上了。原來四十年前父親和姑姑逃離了老家終於找到了江南的姑丈。姑丈說國軍指揮官湯恩伯司令要他們師部即刻開往上海斷後,掩護別的部隊登船後撤台灣。姑丈要姊弟兩人繼續往南走到香港,但千萬不能搭火車,因為沒有路條隨時會被解放軍盤查。幾天後已有了身孕的姑姑扭傷腳踝無法行進,她要弟弟一人繼續南走。哭別姊姊後,父親隨難民經廣州再湧入了英國人的殖民地新界,此時聽到耳語上海保衛戰中數萬國軍向解放軍繳械不戰而降,至於王姓師長前一晚早帶著數位貼身侍從與參謀搭小艇到了舟山自顧逃命去了。 父親在新界流浪的日子當過乞丐,不久因緣際會在中華會館成了替幫派跑腿的小弟。港英政府後來將這些這些喪國的遊民全隔離在調景嶺,不久經台灣災胞救濟總會接來了台灣。當時父親才十三歲被安置到孫立人將軍的幼年兵總隊。兩年後他進入士官學校,結訓完授中士階,其後就一直在軍中服役三十多年,直到成為士官長退伍為止。 谷秀英對生命的無常感到困惑不已,父親與姑姑和姑丈居然在分手四十年後還能通上信,就像自己本與楊文忠素昧平生現在竟也能隔海魚雁往返般的令人稱奇。雖然自己的外貌不出色,但楊文忠的右臉頰也已破相,兩人應該也蠻登對,於是她覺得有必要向男人開誠佈公。谷秀英寫了一封長信向男人坦白說,母親生前不只有腦瘤還有點弱智,自己因此也遺傳到了輕微的癲癇,這些年來都靠藥物控制甚少發作。如果兩人今後願意深交,她覺得不應該隱瞞自己的病史。 哪知數天候楊文忠回信說其實他早有了未婚妻,前陣子因為兩人有點誤會才和谷秀英交往,現在他和未婚妻已復合也即將成婚。谷秀英手握著男人的回信,心中知道一定是男人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癲癇的事實。 隔年她考上了普考被分發在中央的戶政單位當科員。這一年所有外島都解除了戰地政務回歸地方自治,因此政府必須派戶政人員至外島辦理選務的相關事宜。她自願加入這個任務,並選填烏坵為第一志願。終於她也搭上了台中港的軍用補給艦一路暈船到了金門與馬祖間的蕞爾小島。下船時由防區的最高指揮官親自歡迎接待。她辦完了公務,在指揮部的協助下找到了在基地連隊擔任兵械士的楊文忠。男人不敢相信女人居然會出現在這座只有三十幾戶漁民的彈丸之地。女人問男人你真的有未婚妻嗎?男人終於俯首向女人坦白自己還沒有心理準備,但兩人仍是好朋友,我會珍惜與妳的友誼的。 由烏坵回台灣的航程中,谷秀英躺在臥鋪淚濕衣襟,沒錯,他對我的癲癇有所顧忌……身旁的科長還以為她是因為暈船難過得才淚流不止,也就對她的嗚咽相應不理。回到台灣的數月後,谷秀英在報紙的頭條讀到烏坵指揮官因為不明原因在指揮部舉槍自盡。 這就是她與楊文忠在二十年前第一次初戀的經過。烏坵成了令谷秀英傷心的地方,她也學著父親每天到碼頭去等船,看著那些穿著軍服的官兵上船下船,眾多臉孔中沒有一張是她所熟悉的楊文忠。一天她頓然覺悟,立志和過去劃清界線,她央求老父搬家,父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因為他注意到女兒已不再收到來自烏坵的情書。知女莫若父,此時阿鳳在特約茶室的影子又在谷老先生的腦海裡鮮活了起來,折騰得他肝腸寸斷。因此谷家三口就這樣毅然決然搬離開了台中這處傷心地,到高雄市郊區一所養老院邊上落戶去了。 她的第二次戀愛是在她三十出頭歲時。那時她已考入了夜大的歷史系繼續就讀,因為只有高中學歷的她一直有上大學,甚至進修高等學位的強烈心願。 同班的同學中有一位也大上她十歲名叫邱太郎的男生和谷秀英很談得來。邱的左腳比右腳稍短幾吋,但走路沒有大問題,也無須穿鐵鞋。谷知道自己腦部的缺陷,因此對邱特別地珍惜。鑑於上次與楊文忠不愉快的經驗,這次她決心隱藏自己的病史,絕不讓舊事再重演。 邱太郎對歷史問題很投入,對二戰後的台灣史尤其有深入的研究,這在綠色執政下也算是當時的顯學。聽說邱的父執輩還因為參加政治活動坐過牢。谷邱兩人交往了一陣後兩家父母也見過數次面,彼此也都還看得順眼,所以這場姻緣很快就敲定了。訂婚儀式的筵席上,谷家的長輩多了兩位代表,他們就是新娘遠從大陸四川來台探親的姑姑與姑丈。 筵席上新郎的父親向身邊新娘的姑姑與姑丈問道:「兩位是第一次來到台灣吧!」 「不,這是我第三次來到台灣。」姑丈當時已是七十出頭的老人,他喝上酒後意興正濃,聲量不輸給年輕人。 「第三次?以前也常來台灣探親嗎?」新郎的父親又問。 「不,這次是我第一次來台灣探親。」姑丈說。 「可是你剛說這是你第三次來台灣?」 「上次來台是解放的那一年,當時我還是國民黨員的身份。五十多年後的今天身分嘛應該算是退休十多年的解放軍軍官。」姑丈說。 「你們所謂『解放』那一年是我們的民國三十八年,你來過台灣啊,那為甚麼後來又回去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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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選舉
世事古難全,這是不變的真理。 生活習慣使然,晚飯後,不坐沙發塑「馬鈴薯造型」,已有多年的歷史,間接的,對那時段的新聞報導也置若罔聞。有了電腦後,偶爾上網瀏覽一下「油價」、「天氣」、「校園事件」、……,那已是對天下事莫大的關注了。生活中缺少了對天下事關心的熱誠,連帶的,也漸漸難懂政治的堂奧。首度三合一選舉如火如荼,像火熱般的在身邊延燒起來,以咱一個對政治冷感的市井小民,冷眼看這「羅生門」的選舉亂象,心中不覺也愁腸百結,有著不吐不快之感。 小時候的字典裡,是找不到「選舉」、「投票」這詞彙的。第一次對「選舉」有印象,應該是讀大學的台北街頭,宣傳的旗海飄揚在大街小巷,旗上寫什麼?候選人有哪些?誰是最後的贏家?……,都已不復記憶。腦海中,一張貼在暗巷牆壁上,用報紙書寫的宣傳海報,是唯一留存的印象。當年純潔如白紙的思維裡,第一次為候選人下的定義是:「那是有錢人才能參加的活動。」 雖然對「選舉」這門學問,一直扮著課堂外拒修的學生,但隨著參與次數的增加,從初始的「看熱鬧」,至現在的「如山」本事,卻也練就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本事。路上巧逢打躬作揖笑臉,定也是笑臉回應:「會的!會的!」;開門恭迎誠懇請求「拜託!拜託!」聲,必也笑聲回答:「一定!一定!」;暗巷巧遇候選人攀親附友,必也是虛諾回應:「不投你?還投誰?」……。屈指數數,一日之中,諾許多少票?天啊!手中只有票一張,如何允諾無數聲?何況投票當日,還難確定是否出遠門?是否會雜務纏身?候選人端出紙上牛肉無數盤,投票人也虛應選票無數張,人性爾虞我詐、虛情假意之泛濫,選舉是溫床。 滿街飄揚的選舉旗幟,五花十色,旗上男的俊、女的俏,個個一臉笑盈盈。這個認識、那個沒聽過,會不會問政倒成了其次的事,人人犯了「官大學問就大」的迷思,知名度才是決定票投誰的關鍵。宣傳單塞爆信箱,光面彩色兩頁印刷,似彩屑滿天飛,一張多少錢?白花花灑空中不喊疼?沒被順手扔進垃圾桶,已是莫大的造化,既當不成草稿紙,摺成垃圾袋,夠一家餐桌上收拾魚骨菜渣數月有餘,會費心傷神去閱讀研究的有幾人?浪費地球資源莫此為甚。宣傳車一輛接一輛,這輛「各位鄉親父老許大……」,那輛「拜託!拜託!……」聲如魔音穿腦,在大街小巷、社區輪迴放送,人的一日只有三餐,它外加早晚點心和宵夜,強迫腸胃灌食,不得胃潰瘍也難。手機簡訊也難逃被染指的噩運,這封「造勢晚會有幾千人共襄盛舉,……」,那封「請來某知名演藝人員登台助選……」選舉成了歲末酬賓大活動?電話選情調查更是無孔不入,先問你身家百世,再問你「參選縣長的有哪幾個人?」最後問你「誰當選的機率較大?」……,天啊!這豈不成了課堂考試嗎?更離譜的是選情調查報導,甲當選的機率是多少,乙當選的機率又是多少,數字睜眼說瞎話莫此為甚,因為連咱票投誰都是個變數,何況是隔千層肚皮的眾投票者?喜宴的餐廳也不遑多讓,這群穿紅背心的剛走,那兒又冒出一群穿藍背心的,沿桌鞠躬哈腰敬酒,席上成了候選人練酒競技的場所,真不知今天的主角是誰?喝的是哪一門的酒?隨著投票日越近,市井小民的生活被干擾的情況也越趨嚴重,錯就在手上擁有一張選票。 說來更可笑,多年前,正值秋蟹肥美之時,市場魚販攤上,滿地竄爬的螃蟹,成了饕客搶購的鮮食,原本並無買意的我,亦好奇的伸手去逗弄那活跳跳的鮮類,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指便硬生生的被牠的大螯箝住,最後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擺脫牠的魔掌,不過一顆受傷而桀驁不馴的心,亦讓牠莫名其妙的成了我鍋中煮、桌上食的珍饈,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亦發生在選舉活動上。最可惱的莫過於聽到門鈴「叮噹─叮噹─」,一聲急促過一聲,匆忙下樓應門,卻見一群人前呼後擁揚長而去,只聽得傳來小小聲「這間沒人在」,留下杵在門後瞠目結舌的我,心中不覺恨癢癢的要說:「拒投黑名單多一名」。可見候選人除了應倒背選戰須知外,更須熟讀人性「厚黑學」一書,以為敗選的警愓。 選舉是民主政治的必須配套,經過投票程序選賢與能,本是無可厚非之事,但在打著「民主」旗幟之下的各項活動,是不是也應顧慮到終日在小眼睛、小鼻子裡打轉的市井小民心聲?讓這民主的選舉投票,成為真正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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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思
無意識地,牆上鐘浮現了二開頭的時刻,整棟建築物靜悄悄,惟這裡的燈未滅,背景音樂是冷氣運轉的隆隆聲,及寂寞的鍵盤單調節奏。 堆砌成牆的文件夾,把自己囚成犯人,一不經意,便有可能如土石流般自我淹沒。定時得跳表的數值回報,是一場又一場的審判,計量表則視同你的效率,無是應該,少是不該,多更是大家都成了向外指責的指頭,我置身於數字漩渦裡,暈頭轉向。 雖然,沉默已成了慣性回應動作,臉上的微神經似乎還是不經意地,默默表達心中的情緒。事物的真相,已非旁觀者眼見所能知悉,卻往往以其偏頗角度來定奪是非。聆聽,只是個假動作,聲音的真假也不再是追求的重點,音量的大小才是決定回應的速度最大癥結點,節奏的輕重才能影響回應能量的多或少,於是,事物的真相……。 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來自人性的貪婪與爭鬥,無論勝負,最終要的結果,總是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知曉,鬥爭者不論過程,亦不管殃及何者,而我們在一回又一回的唇槍舌戰中,被一次又一次的莫名犧牲。 偶而呼嘯而過的車聲,成了瞌睡蟲的剋星,在思索當下工作型態與人生百態交集之無奈,反問自己所求何物?所欲何事?生命之輕重,雖莫以地位衡量之,卻得以地位尊卑處之,能力如何無法定義他人眼中的地位,態度如何無法影響他人眼中的想法,越是想要單純面對,越是往牛角裡鑽。 嘆一聲長氣,重新堆疊好這座牆,熄了燈,無力改變的明日又是今日生活的復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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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紅毛仔不懂得虛虛實實的道理。關你的牢房窗戶又高又小,窗櫺特別粗,不就是告訴人那是監牢嗎?」說著,病尉遲像是想起什麼事似: 「兄弟,你說只要我到了台灣,就會把見郭懷一的目的告訴我,現在可以說了吧。」 「不能。」萬大明不假思索地說:「等我見到郭懷一後,才能告訴大哥。這事和光復大業有關,需要大哥協助。」 「那麼你的身分可以告訴我嘍?你就是萬門的萬九,我沒猜錯吧?」 「大哥猜得不錯,我是萬九萬平──我們萬門都是單名,大明是甲申之變後取的字。」 萬大明就是萬九,早在病尉遲意料中,但萬大明求見郭懷一的目的,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片刻,對萬大明說: 「既然和光復大業有關,我就不能置身事外。這樣吧,反正我不能再回澎湖,就留在台灣吧。」 「大哥在什麼地方落腳?」 「有事我會在晚上找你,大哥護院當久了,是個夜貓子,越到晚上越有精神。至於在什麼地方落腳,等到郭懷一回來,不信他不收留我!」 兩人談到四更,病尉遲告辭,他輕功了得,又身穿夜行衣,黑影一閃,已在暗夜中失去蹤影。 □□□ 第二天(四月二十一日,陽曆五月三十一日),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開開門,是昨天的那位護院,板著臉酸溜溜地說: 「有個紅毛姑娘找你。小子,小心命犯桃花,再被抓進去,就休想活著出來了!」 萬大明沒有理他,三步作兩步地奔到三合院前進的院落,只見安娜的馬車停在院子正中,同樣是那位黑人僕婦駕車,但車廂上坐的不是安娜,而是一個十二三歲的荷蘭小姑娘。她一看到萬大明,就跳下馬車,用不怎麼純熟的閩南話,像背書似地說: 「姐姐叫我來的。她說,她不能再見你了。她要爸爸救你,爸爸要她發誓,把你救出來,就不能再見你。她答應了。把你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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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不過,「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他不禁會心地笑了。他像是看到會同眾家兄弟,高高興興地前往投效國姓爺的情景。漳州、潮州一帶的地方武力遲早都會投靠鄭成功,到時一定是他們這支最最風光。 可是,這時他必須沉得住氣,靜待郭懷一回來。郭家的人把他當成燙手山芋,特別是萬金發,普仔編派他成為萬大明的「族兄」,不免覺得委曲。當他看到丹克爾上尉的挑釁姿態,更覺得這個「族兄」當得危險。 萬大明讀了一陣李白詩,開始打坐,他十六歲到少林寺學藝,此後一有餘暇,就以靜坐休養精神。過去他很快地就能進入思慮空明的狀態,如今安娜的影子頻頻出現,當他正在努力掃淨靈台的時候,忽然聽到打拳的呼喝聲,而且是個女子的聲音。 萬大明住的耳房是間儲藏室,沒開窗戶。他練武十餘年,聽到屋外有人打拳,不免好奇地開門看看,只見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在三合院後進的院子裡練太祖拳,打得剛猛有力,虎虎生風。姑娘一轉身,看到萬大明正在看他,就停止打拳,氣呼呼地指著他說: 「聽說你這個人品行不好,眼睛直鉤鉤地看人,果然不是好東西!」 萬大明怕惹事,趕緊把門關上,直到姑娘的腳步聲遠了,才定下心來。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所謂「曾參殺人」,看來一點也不假。自律嚴謹的他,竟被說成品行不端,看來一時很難洗清了。 他又開始打坐,剛要入定,突然響起咚咚咚的擂門聲。拉開門閂,門口站著剛才打拳的姑娘和一位護院打扮的中年漢子,姑娘站在一旁瞪著他,那漢子不客氣地對萬大明說: 「兄弟,出門在外,要懂規矩,以後小姐練拳,不許偷看,知道嗎?」 萬大明這才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郭懷一的千金,他頭也不敢抬地連連點頭。姑娘還不放過,哼地一聲說: 「不要以為你族兄是我們家的帳房就敢胡來,以後給我小心點!」 萬大明只能點頭,但從姑娘的口中,他聽出郭家的人並不知道他來訪的目的,看來普仔只告訴萬金發一個人,其他人仍然諱莫如深。 □□□ 當天(四月二十日,陽曆五月三十日)午夜,萬大明聽到輕微的敲門聲,一開門,閃進一位夜行人,不是病尉遲周道存是誰! 夜深人靜,旁邊的幾間屋子又沒住人,輕聲說話不怕被人聽到。萬大明據實說出被捕的前因後果,病尉遲這才知道萬大明何以沒鋸開窗櫺逃脫。 「我說呢!」病尉遲笑道:「我打量過,只要鋸斷兩根窗櫺就可逃脫,以你的內勁,應該不是難事。你沒逃出來,大哥十分納悶,什麼原因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英雄難過美人關這碼子事上。」 萬大明未置可否地笑笑,有意無意地把話岔開,問病尉遲怎麼知道他關在那間監牢裡。病尉遲詳細說出他怎麼知道萬大明被捕,怎麼搭船來台,怎麼知道萬大明關在哪裡的。原來病尉遲一到台灣,就聽說有個紮辮子的年輕人被關進紅毛城。病尉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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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調色盤
年輕時,擁有青春熱情的生命,用色鮮明、熱情而大膽,所以衣著方面,當然也以暖色系為主。 與同事共處之後,閒聊話題有時難免會落在我身上。一群歐巴桑級的大姐們,總是愛拿我的穿著來檢視,她們常說:「你尚未成家,衣服褲子愛穿淺色的,又看你整天穿得乾乾淨淨的,到底是誰幫你洗的呢?」我很有自信的回應:「自己租屋在外生活,當然是我自己洗的啊!」 我聽了有點疑問,不解的問:「我穿淺色的褲子不適合嗎?」她們趕緊澄清:「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為淺色的褲子容易髒,又不容易保持乾淨,看你的褲子整潔又畢挺,才會這樣問你。」 其實,年輕時總愛選擇比較亮眼的褲子,看起來比較活潑而有朝氣;至於洗衣服的事情,當然難不倒我,自從懂事以來,所有的家務事都得包辦,洗幾件衣物,又算的了什麼呢。 在歲月推移,馬齒徒增之餘,倏忽經過了近三十年的淬鍊;終於瞭解當時這群關心我的大姐們,為什麼老是拿我的穿著當話題了。 年紀越大,想的事情越多,經驗也就由付出的青春歲月來換取;加上社會的歷練,與生活習慣的改變,難免會影響心境,就這樣穿著的色系也漸趨沉穩暗淡。如今的我,已五十多歲,買褲子時,總是選比較深的色系,以深藍和黑色為主;一來不容易髒,二來不褪流行,三來沒有選擇的困擾,千篇一律,可以省卻不少麻煩。 前些日子,再度清理衣櫃時,三十年前的衣褲,仍然佔據衣櫥一角。於是拿出來檢視一番,發現色彩與樣式,跟現在大大不同,加上體重在三十年間,從五十三公斤,躍進至六十四公斤,足足增加了十多公斤;腰圍也由原先的二十六吋,升級至三十一吋。 如今,就是想重回年輕時的歲月,說什麼也無法將這些衣褲,穿回我已經略顯發福的身體;於是通通將它送入舊衣回收箱,好讓我年輕時穿著的衣褲,再度發揮其應有的附加價值。 我向來很有自信,不向命運低頭,所偏好的色調,也以暖色系為主,藉此彰顯活化的生命力,才能讓生活更加多采多姿。沒想到歲月的推移,或多或少都會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和做法,只是漸進式,所以很容易讓自己失去應有的警覺性與觀察力。 從個人的穿著色彩,我看到了生命的一切,原來生命的調色盤,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歲月的輪替中,有了不一樣的色澤,從鮮明到漸趨暗淡,從暖色系到冷色系;這也證明了,人的一生不可能永遠充滿青春活力,更不可能一輩子充滿年輕時的綺夢與希望。 總之,在生命調色盤中,於歲月彩筆調色下,我終於看到了真實自己的樣貌:人可以不服輸,但是絕對不能不服老。也給我帶來無數的哲理:人要活在當下,永遠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迎戰不可知的未來,讓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能過得充實而有意義,這樣也才會順利呈顯出,不虛此生的驚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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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酌
我需要一瓶有年份的酒 老老的。像老朋友 像多年釀著摯情真愛的情人 在秋聲預示的邊境。承接 點亮的唇語。蹣跚日子 慾望只要淺淺小酌 只要忘了忙中老 只要甘於棲身夢的巡戈迫進 只要放下溢滿豪飲的對峙 如此習於自己成為無常叫醒 人生。世事。滴滴沽沽吞吐入喉 如此習於一切的傾斜 如此習於剝開暗影的放縱 像今夜我們撫著的杯崖 看月光善於紡織的綢緞 輕輕的。我們故事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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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祭孔
同安孔廟是古同安(包括現在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及龍海市角尾鎮等地)「海濱鄒魯」文明的見證,也是「古同安 今廈門」惟一一座祭祀中國古代偉大思想家、教育家、儒學創始人孔子的古建築。由於眾所皆知的歷史原因,同安民眾至少六十多年沒有見過「祭孔」的儀式,孔廟原有的規模也逐漸被「蠶食」(萬幸沒被拆除)。1988年鄙人受命首次主持維修同安孔廟時,主體建築大成殿、戟門、泮池都被「淹沒」在群樓中,佔地面積僅有6432平方米,而且被教育部門作為教學、辦公和宿舍場所。當時是邊維修、邊討錢、邊搬遷,困難程度可想而知。隨著國家對儒家文化的重視,同安區政府決定對孔廟周邊環境進行整治,投資二千多萬元(人民幣,下同)打造文廟廣場,拆除了教育局、少體校、進修學校、燈光球場等建築群體,使孔廟的用地面積達到二萬多平方米。新建筒瓦頂的外圍牆闢有孔子聖跡廊、祈學廊和碑刻廊;大成殿安置孔子及其四聖、十二哲的脫胎塑像,東西兩廡陳列「同安人文史跡」,以文字、文物、模型、圖片、電腦觸摸屏、電子翻書、模仿聲光效果等形式演示「千年古縣」的人文史跡。外圍牆還新建了兩座大門,北大門的十二根圓柱為巴西花梨木,價值135萬元。1985年我從建甌採購一百立方米的規格大杉木,每方(包括運費)680元,總共六萬多元。今非昔比,讓人大開眼界! 萬事俱備,又逢孔子誕辰2560年,同安區於9月26日舉辦「同安孔廟整修擴建工程竣工儀式暨廈門同安首屆孔子文化節」。 孔子文化節重頭戲是祭孔。祭孔儀式由廈門市南文化研究會常務副會長陳耕偕太太陳麗芬組織。同安縣原文化局長顏立水、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創會長黃振良、台南市文化協會理事長鄭道聰共同擔任主祭人;台南市永華里里長黃文龍、金門縣原庵前小學校長姚清華、同安縣原僑聯副主席蔣才培等二十人擔任陪祭人。由同安、金門、台南兩岸三地共祭大成至聖先師釋奠之禮分三嚴鼓、迎神、鳴禮炮、請香、獻牲禮、獻爵、獻帛、獻祝文、焚祝文焚帛、望燎等儀程。其間穿插奏《寧平之曲》、《安平之曲》、《景平之曲》、《咸平之曲》;由華天學院36名身著黃色祭袍、左手持龠右手持翟的學生獻六佾之舞。因是同安六十多年來首次祭孔,儀左右香、場景肅穆,三千多名觀眾受到一次儒家文化的薰陶。 繼祭孔禮成之後,還舉行了仿古「成人禮」。同安第一中學45名即將成年的學生,面對孔子塑像,每人得到一份成人禮禮物,即「孔廟紅袋」和成人紀念證書。「紅袋」中裝有兩紅蛋、一根青蔥、一根芹菜,寓意孩子們長大成人,脫殼而飛,今後更加聰(蔥)慧靈敏,勤(芹)奮向上。孩子們向培育十六年的父母鞠躬感恩,向耳提面命的老師鞠躬答謝,在《感謝你愛》歌聲中讓人體會到傳承中華傳統美德的必要性和緊迫感。 孔子文化節當天,還舉辦了多種旨在弘揚孔子文化和展示同安「祖地文化」的配套活動。如舉辦《同安古牌坊》和《同台緣》兩本歷史文化叢書首發式。這兩本書由鄙人擔任執行主編。《同安古牌坊》記錄現在同安、翔安境內幸存25座古牌坊(包括德政坊、科舉坊、貞壽坊、節孝坊和墓道坊)的歷史和現狀。其中金門籍先賢洪敏的「鳳山鍾秀坊」、陳健「岳伯坊」和墓道坊、蔡宗德妾楊氏節孝坊、蔡復一墓道坊都被收入書中。這些珍貴的石牌坊還由廈門衛視攝製成八售系列電視專題片,將在2010年的元旦、春節期間的「閩南通」播映。《同台緣》是一部介紹古同安與台灣「五緣文化」的叢書。「古同安今廈門」與台灣歷史上地緣近、血緣親、文緣深、商緣廣、法緣久,關係十分密切。元代設澎湖巡檢司隸屬同安縣兼領台灣民政,明萬曆間駐紮同安縣嘉禾里的南路參將兼轄澎台防務,清康熙二十三年設「台廈兵備道」統理廈台軍事達44年之久。因而《台灣府志》有「廈即台,台即廈」之謂。台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鄉親(祖籍同安白礁)應鄙人之請為該書題寫書名。全書二十多萬字七十多幀圖片。三郡知府陳健、梧州府通判蔡宗德、浙江按察使蔡貴易、光祿寺少卿蔡獻臣、五省經略蔡復一、廣東按察副使陳基虞、戶部主事陳睿思、鄭成功股肱人物洪旭、新竹「墾田令」王世傑、金石宗師呂世宜等金門籍鄉賢名宦的事蹟和遺跡亦編入書中,再次向讀者導讀「無金不成銀」、「無金不成銅」的歷史。 此外,第一實驗小學60名學生在大成殿庭院集體郎讀《論語》選段;廈門古龍溫泉山莊開發公司贈送五百張祈學牌,讓莘莘學子書寫自己的心願掛在祈學廊牆上;廈門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趙亮用古陶塤吹奏古代祭孔的名曲《楚歌》;郭勳安、林志良、謝水墨、葉水湖等書法名家在「蘇公祠」(宋代朱熹首建紀念北宋丞相蘇頌的祠堂)參加名家書畫筆會,李炷烽縣長也臨場揮毫,書寫了「樂天知命」橫幅。還有唱南音、投壺、燈謎等活動,處處溢滿古文化氣氛。 從辛亥革命廢止祭孔、五四運動打倒「孔家店」、建國初期破除封建迷信,到「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破四舊」和後期的「批林批孔」,孔夫子多災多難,人們「談孔色變」,更遑論「祭孔」了。中國改革開放以後,經濟迅猛發展,但傳統道德流失,人們意識到重拾二千年前孔子精神武器的重要性。於是「孔子熱」方興未艾,全球有343座孔子學院,凡有孔廟的地方幾乎都舉行過釋奠禮。對此有如「十字路口打草鞋──有人說長,有人道短。中國《團結報》報導山東祭孔是「振奮人心的祭孔」而有些人認為這是「形式主義」。民眾長期連「形式」都看不到,哪裡知道它的「內容」?為此我借用金門縣長李炷烽參加同安祭孔接受記者採訪一段話來作為本文的結語:「當然,一場祭孔活動,可能無法使我們立刻了解孔子博大精深的思想,更無法讓我們立刻去踐行這些思想。但通過祭孔的一系列活動,喚醒了中華兒女對倫理和道德的重振,這值得我們學習發揚。」(見《廈門日報〉2009年9月27日第二版) 己丑年菊月 於銅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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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一道陽光 打破黑夜的沉默 數著一天的行程 我用水洗著一臉的僵硬 也用水洗著一嘴的夢話 餐桌上的香味 誘惑著空虛一晚的胃 刺激腦指使著身體 把桌上的誘惑全吞進肚裡 門外引擎發動的聲音 一聲一聲的催促 逼我趕緊追上 先走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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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有些番社學會了﹝註﹞,可是他們和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咱們拚命工作,希望多存點錢,為以後做打算,他們有了這頓不會想到下一頓。」 ﹝註﹞:台灣原住民無論是平埔族還是高山族,營生皆以農耕為主,漁獵為輔。耕作物原為小米和芋頭,明末時傳來甘藷。荷據時期,一些開化早的番社已開始學習種稻,巴達維亞總督一六四九年一月十八日的報告中說:「一些人甚至天天跟中國人學習技藝,像在中國一樣在大員(台灣)種植各種農作物,甚至包括棉花和大麻,用來紡織成布,為家人製作衣服。」不過當時農業生產仍以漢人為主,一六四九年十一月十八日台灣長官韋爾伯致巴達維亞總督的信中說:「中國人是福爾摩莎島上唯一提供蜂蜜的蜜蜂,沒有這些人,尊貴的公司是無法在此生存的。」 萬大明並不關心這些問題。他急著見到郭懷一,找到病尉遲周道存,但他的行蹤受到荷蘭人監視,除了耐心地等待,什麼都不能做。 兩人沿著台江前行,俗語說,路是人走出來的,當時人煙稀少,要不是荷蘭兵常在岸邊跑馬,根本踩不出一條道路。正走著,萬金發停住腳步,指著路邊的一叢絨球紫花說: 「兄弟,這是見笑花。」說著,用腳一拂,葉片立刻下垂,像是害羞似的。﹝注﹞萬大明看得出神,萬金發又說: 「台灣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植物,據說都是紅毛仔從外洋引進來的。」 ﹝註﹞:含羞草原產中南美洲,發現新大陸後才傳到歐洲和亞洲,台灣當於荷西時期傳入。含羞草一名,由土名「見笑草」雅化而成(閩南語「見笑」,意為害羞)。康熙四十八年刊刻的《赤嵌集》有羞草詩,這是已知最早的含羞草記錄。康熙五十七年出版的《諸羅縣志》,正式出現含羞草之名。本書作者曾有論文論述此事。 萬大明想多觀察一下,萬金發已拔腿前行。萬大明趕緊跟上去,他背著幾十斤的行囊仍然健步如飛;胖嘟嘟的帳房萬金發,卻走得有點喘。兩人正走著,前頭突然揚起一片塵土,一隊荷蘭騎兵疾駛而來,帶頭的正是丹克爾上尉!萬大明知道躲無可躲,趕緊拉著萬金發跳進鳳梨田裡。 那隊荷蘭兵勒住馬,以挑釁的眼神瞪著萬大明,舞動著馬刀,用他們聽不懂的荷蘭語叫罵了一陣,才呼嘯而去,顯然具有警告和示威的意味。等荷蘭兵過去,萬金發已嚇得兩腿發軟,顫抖地對萬大明說: 「我一回到赤崁,就聽說你勾搭丹克爾上尉的女人。兄弟!在人家的土地上,這種事做不得啊!」 萬大明不知如何解釋。他知道,只要不離開台灣,丹克爾絕不會放過他,但此行豈能空入寶山?他決定以靜制動,等見到郭懷一再說。 □□□ 禾寮港附近的土地,都是郭懷一承租的。當時台灣實行結首制,結首的身分類似內地的地主,所不同的是,結首不能買賣土地,只能把土地再租出去。郭懷一是大結首,禾寮港一帶的墾戶,都直接、間接受他節制。 郭懷一承租土地無數,又受封長老,居處自然較一般民宅大得多。不過當時台灣的漢人約兩萬人,社會發展還不齊全,民生用品幾乎都靠內地供用。磚瓦等建材運輸不便,所以一般民居都是用土磚、竹木等建的茅屋,郭懷一家也不例外。 萬金發把萬大明安置在三合院後進的一間耳房,他大概聽信了流言,一再囑咐萬大明不要亂跑,還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整個禾寮港沒幾個女人,你就待在家裡好了。」 萬大明無從解釋,只能以苦笑沖淡彼此的尷尬。他知道,等到郭懷一回來,也會聽到類似的流言。他決定足不出戶,以行動證明自己不是輕佻之人。 為了排遣時光,他從行囊中取出那本隨身攜帶的《太白詩鈔》,隨意一翻,竟是〈行路難〉。「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這不是當前的情境嗎?到了台灣,碰巧郭懷一外出;接著遭到誣告,差點問吊;好不容易出獄,郭懷一又延期回來;日後還不知多少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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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母語
寶貝去年上小學後,學校發下鄉土語言學習調查表,為了表示我是非常民主的媽媽,所以,就很鄭重的詢問她:【要上客家話,還是閩南語呢?】她看著我,一副媽媽都不了解我的表情,然後,才很無奈的說:【當然是學閩南語囉!我客家話都會聽了啊……】 我其實對她要學哪一種地方語言並沒有太多意見,因為,多學些不同的語言,總是件好事,因為,我也是高中到苗栗讀書,班上有過半的客家人,住在外公家,外婆又只會說日文和客家話,為了白天能聽懂同學之間聊些什麼,晚上回家知道外婆在和我溝通什麼,我還真是花了些工夫學起了四縣腔調的客家話,為此,當年班導師在看到金門人會講客家話後,還特地派我參加學校的語文演講競賽,那次演講,我的一段客家話翻譯,讓評審老師和同學都笑翻了。話說有一天,住外公家隔壁的三叔婆,問起我外婆去了哪裡,我偏著頭想了半天,終於回答:【我外婆拿水給菜喝。】演講現場說起了這段問與答,充分的展現我對地方語言獨特的學習方式,其實,真的客家話回答,只要用兩個字【淋菜】即可。這段對話,在親朋之間流傳甚久,福佬人學客家話,竟然也可以當言談之間的話題。 不意自己竟然就嫁給了客家人,原來以為和公婆之間的溝通就可以無障礙,誰知道兩位長輩都受過日本教育,竟然家人之間偶而會以日語溝通,啊!更氣餒的是,客家話還有更多地方腔調,娘家苗栗大湖的婆婆,她的海陸腔常讓我睜大眼睛對老公求救,因為聽得懂的內容竟然不到五成,閩南語和台語的腔調都沒差這麼多,怎麼客家話的腔調差異大到如此,真是頭痛啊! 我家這位有四分之三客家血統的小女生,從小在苗栗的外婆家長大,左鄰右舍聊天會以客家話為主要溝通語言,有自家種菜扁擔挑著四處兜售的婦女,她們都會沿路喊著:【要買菜嗎?白菜、高麗菜、空心菜……】我這個媽媽看到孩子常常辦家家酒時,嘴裡會重複唸著:【要買菜嗎?】就忍不住想起孟母三遷的故事,不過,至少學客家話在這樣的環境中,發音竟然還比媽媽標準許多。 到台北讀幼稚園的寶貝,開始學起了閩南語,尚未滿三歲的她,閩南語的發音常讓我啼笑皆非,有一次回家很緊急的告訴媽媽她要【八要】,媽媽有聽沒有懂,她終於自己跑進了廁所,害做媽的人很沒輒,不知道是老師的腔調不對,還是同學發音就有些口齒不清,只是,認真的她學了還加以運用,並且很得意自己終於會講了。另一半看到孩子開始學起了閩南語,為了怕她忘了客家話怎麼說,常常睡前就會溫馨喊話,用客家話和寶貝對談,問題是,老爸客家話照說,寶貝全都以國語回答,聽得懂客家話的她,完全不肯說客家話了。看來真的是環境非常重要,因為寶貝班上有三十個小朋友,肯去上客家話的同學只有一位,而且這位同學要自己到視聽教室上課,所以,自認聽得客家話的她,怎麼也不肯與班上同學分開不同教室上課,因為同學之間的溝通,還是以閩南語居多。 在地的雙和醫院年初邀請了歌仔戲團演出,寶貝很認真的看完一個多小時的演出,然後,很得意的再告訴媽媽,她又學會一句閩南語,就是【週休二日】就是【(小姐)休假】,聽得我這個媽又好氣又好笑,然後,就想到自己高中時代學客家話【淋菜】的往事,看來遺傳還真的很可怕,母女對語言的學習方式還是喜歡跳出不同的思考方式。 為了了解孩子在學校的學習狀況,所以,特別打了電話和班導師聊聊,老師提起她的學習狀況後,竟然再語重心長的說起,既然孩子是客家人,應該讓她學客家話,怎麼不勸勸她呢?哎!面對老師提起這樣的建議,做媽的人也有苦衷,話說一年級的課業,每科都是優,只有鄉土語言是甲,問題是媽媽也不知道如何幫她溫習功課,只好求助於安親班的老師。 每天與老媽的電話聊天,提起寶貝班導師的建議,她笑著回答:【學母語?母語就是母親說的語言,妳是金門人啊!所以,應該要學閩南語才是。】嗯!這麼說也是很有道理,只是,我面對老師的用心,若用這個答案,可能要大大傷了老師的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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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暑假
金技運休二採訪團﹕羅雅云薛婷方范芷王柔楊明禎彭映綺黃鈺庭呂晉瑋楊丞彥詹宜臻指導老師﹕洪春柳 一·充實 張修福: 這個暑假,我參加了台灣第一次舉辦的世界運動會,因為世運會館就在海軍官校旁邊,所以很榮幸的,有這機會去擔任他們的升降旗手。 在開幕的前幾個禮拜,開始練習許多動作,進場、接旗、走位、升旗等等,每天不斷的練習彩排,就是為了在開幕上好好的把四支旗子一起升到頂端。 開幕當天,經過一連串的表演,總算輪到我們世運旗手上場囉,二十一個人穿著帥帥的典禮服,隨著國歌成功地把四支旗子升到頂端。當時的感動真是無法言喻,開幕式也隨著美麗的煙火畫上句點。但這只是成功的一半,因為有更困難的降旗等著我們。 開幕的隔天,我們開始了降旗、走位、摺旗、送旗、退場的練習,為了在每個時間點有相同的動作,大家經過了許多的爭執、討論、練習再練習,趕在十天內,克服所有影響降旗的因素。 在勝負已定的閉幕典禮上,我們成功地把旗子交到了獲得三面金牌的直排輪國手黃郁婷手上,這一刻,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放下了,每個人都以自己曾參加過台灣的第一次世界運動會而感到驕傲。 彭映綺: 暑假期間,到杭州、馬來西亞以及印尼比賽木球。七月,杭州的亞洲大學木球錦標賽,很幸運的碰到了三百年難得一見的日全蝕,超級開心!杭州的太陽好強,天氣好熱好熱,心都不能安定下來,很考驗人的耐性,還好我終於拿到女子組個人冠軍。 八月,獨自到馬來西亞,一個人出國,心情既緊張又害怕,怕自己會走失或坐錯飛機,但抵達馬國機場時,又超有成就感的。因為英文不好,所以不敢亂跑,就在機場等待香港隊,等到凌晨一點多。 由吉隆坡坐車到蘭竹,要六個多小時,蘭竹是個度假村,有美麗的海邊和沙灘,但是比賽時遇到下雨天,雖然下雨,還是要照常比賽,這就是選手辛苦的地方。不過只要有好的比賽成績,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陳涵玉: 暑假我到台灣,與姐姐參加布袋戲的茶會。這個活動是由網路上布袋戲戲迷所發起的。本來成員只有少數幾人,可是經過一段時間,響應的人越來越多。所以決定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茶室舉辦了這個茶會,藉此認識布袋戲戲迷,大家交流心得。 阮汶君: 八月到屏東,先在佛光山屏東講堂登記住宿,然後跟著大家一起坐車去屏東林邊災區。我們的裝備簡單,只有雨鞋、口罩、毛巾、粗布手套等。領隊帶著所有志工沿著被淤泥淹滿的道路走,遇到需要志工者,就提供志工幫忙清理屋子裡的淤泥,把家具歸位。光是清理淤泥就花了一個早上,真不輕鬆,這還算是最後一階段的淤泥,前面清理者的辛苦可想而知。中午有車子送愛心便當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吃什麼都變得好好吃。 張凱程: 暑假做工蓋房子,這份工作是經由朋友介紹,大家一起打工。因為以前曾做過,所以很快就可以上手。工作的內容包含了塗磚塊、扛水泥、量方位、看地形、攪拌水泥…等。這次我主要的工作是攪拌水泥,在水和水泥中做一些攪拌,攪拌時需要一定的比例。 曾育玲: 暑假,因為爸媽難得有一起出遊的機會,所以我要獨立一人幫爸媽去市場擺攤、收攤。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在家裡幫忙了,而且也缺乏自己一個人去擺攤的經驗,但經過一個禮拜的實習,我還是勇敢上陣。雖然經驗不足,跟爸爸比起來,我不但擺得凌凌亂亂、空空洞洞的,收的時候,多數的東西還忘了歸回原位,不過,一切都還算OK。 終於,漫長的兩天過去了,爸媽回來後,我邀功地問爸爸:「我收的還算可以吧!」爸爸口頭上雖說:「東西收得空空洞洞、亂七八糟,收得一蹋糊塗。」但他心裡還是很安慰女兒可以獨當一面吧。 楊明禎: 暑假期間,去桃園參加領導人訓練,每位領導人上進學習的態度,深深刺激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要去參加時,剛好遇到莫拉克颱風,金門飛台北的飛機還因視線不佳嘗試降落多次,好不容易到松山機場,又得搭車輾轉到訓練會場,因此主持人說了一句話:「風雨是阻擋那些沒有心學習的人。」 這場領導人訓練營,講師來自世界各地的領導人,老師教導我們,成功人如何規劃自己的時間?他說:「成功人永遠在準備明天,平凡人永遠在努力今天。」訓練期間,老師還教導我們很多成功人的想法和抉擇。 余慧珊: 暑假天熱,水上活動是最佳的消暑法,於是我們全家到了菊島澎湖,既體驗各項的水上活動,也嚐嚐當地的特產和看看有名的古蹟。 在這三天兩夜的行程中,我最喜歡浮潛。 小學時,我因參加游泳班活動而接觸到了浮潛,從此,我就深深愛上了浮潛,並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接觸,而這次終於如願以償。我興奮地穿起潛水衣,再罩上救生衣,戴上潛水鏡,跟著教練的指示,一步步的練習,來習慣潛水用嘴巴呼吸的規則。由於我已有一些經驗,所以適應起來特別的快。 終於,練習結束,可以跟著教練出海了!我依照教練的指示,緊緊地抓住前面那個人的救生衣,並由教練領頭帶著我們往前游,我在海中看到許多五顏六色的魚,為數不少的珊瑚礁,一條條的海膽,和身體呈流線型的銀色小魚,成群結隊地在海裡游著,令我陶醉於大海瑰麗的景色中。 呂子奇: 小弟目前就讀觀光管理系三年級,暑假學校承辦了不少兩岸學術學生交流活動,但我放棄了這些機會而選擇了至台灣一間不大不小的旅行社,華新國際機構旅行社,這家旅行社是承辦兩岸交流學術考察、官方考察、企業參訪等等之案子,別於一般觀光團旅行社的純粹單純觀光。 在此甲種旅行社上班,三個月中,讓我學習到一些業務上的承接,領受到台灣與大陸兩岸間的微妙關係。在學校裡,你或許感受不到金磚四國的力量,感受不到二十一世紀將是我們亞洲人的天下,但是這個三個月,我卻強烈感受到中國大陸經濟起飛的神速。 我接的第一個案子居然是「重慶市市長至台考察」,重慶市市長?不就是個小市長嗎?人口:3020萬(台灣2300萬人口、台灣的1.4倍多)。地理:總面積8.2萬平方公里(台灣3.8萬、台灣的2.5倍大)。中國大陸有多大?這些數據可能就可以打醒了很多台灣人。 華新國際機構是一個接待單位,接待場地位於晶華酒店,接待工具是一台賓士S600,這一台車讓我第一次體驗到開著一棟房子在馬路上奔馳的感覺。到了會場,我看到了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前國民黨主席吳伯雄、前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親民黨主席宋楚瑜,還有音樂才子方文山、本土天王吳宗憲等。天呀!這一切都太瘋狂了!此時此刻我彷彿是置身於政商名流。當然這一切的一切,也隨著暑假結束回金門讀書而夢醒。 二·體悟 陳涵玉: 暑假參加由網路召集的布袋戲茶會,認識了許多不同年齡層的人,有國中生、高中生、親子檔,也有老一輩的人。大家的工作領域也不同,有經理、護士等。此外,我也交流了許多關於布袋戲的知識,如怎麼照顧布袋戲玩偶、布袋戲怎麼做動作等。此茶會讓我學習到很多,也令我大開眼界。 阮汶君: 參加屏東林邊災區的志工之旅,心靈上很充實。「因為有我們的幫忙,他們才可以比較快恢復家園,恢復正常的生活。」不要怕累怕髒,為當志工就是一定會累,一定會髒,一定會有意外受傷的危險。當志工就是讓我們付出一點點,但卻能帶來災民對未來的無限希望。 張凱程: 暑假打工蓋房子,這份工作需要伙伴的信任,需要付出勞力。我喜歡這種互相信任和互相幫助的感覺,在大熱天中,在汗水的洗禮下,我覺得生活很有意義。 從打工過程,我體會到大伙兒一起的團結力、向心力,這在我們的生活中也是很重要的,而且良好的互信和默契,是需要時間去培養的。 曾育玲: 市場擺攤的經驗,讓我明白,有些事明明知道它的規則原理,但如果沒有實際去操作,就無法體會其中的技巧與奧妙;有時候,只要擺放的位置、順序、距離稍有變動,整個攤位看起來的感覺就是不同,這也是一門學問。經過兩天的獨立擺攤經驗,讓我更能體會爸爸一年四季,每天早晨六點多就要在市場擺攤的辛勞。 三·夢想 呂子奇: 在華新國際機構旅行社實習三個月,感受到「學中作、作中學」的道理。 大學是一個人儲存能量最好的時機,有人說:「蹲下,是為了強而有力的跳躍。」台灣人經過了許多生存發展的危機,如經濟的轉型、政黨的輪替等,我們必須發揮台灣人「打斷腳骨顛倒勇」的精神,相信知識就是力量,畢業不等於失業,大學生加油,讓我們築夢起飛! 楊明禎: 參加桃園的領導人訓練後,看到許多同齡的年輕人已悄悄在準備畢業後的規劃,甚至有些已有了點成就,讓自己對夢想更有衝勁、更有目標。訓練期間,陳老師說:「做別人不能做的事,忍別人不能忍的氣,吃別人不能吃的苦,是成功人的特質。」我希望把這句話當作前進的座右銘。 陳涵玉: 參加布袋戲的茶會後,我也想舉辦一場類似的茶會,讓不同的年齡層、不同領域的人聚在一起,只為了自己所喜愛的事物,讓參加茶會的人有一個難忘的回憶。 張凱程: 除了打工蓋房子,我還想花一些時間去嘗試賽車,當個賽車手。目前金門沒有這個機會,但將來我想嘗試看看賽車競速的感覺,享受賽車的快感。 余慧珊: 體會過浮潛的樂趣後,未來,我希望這樣澄淨的大海能永遠不變,永遠能看到五顏六色的魚,看到珊瑚礁、海膽,還有成群結隊的銀色小魚等,在海裡游著。未來,我永遠是地球環境的保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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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幾時老
(一) 天色青青,一早趕至開封街等專車,已經大排長龍,看見何依華站在隊伍中間,我立在隊尾向她揮手打招呼,她含笑退出人群,陪我一塊等下一班車。 「第一節課恐怕要遲到了!」我說。 「希望不要,少上課是我們的損失。」 「最近忙什麼?古箏社有新社員嗎?」我問。 「妳為什麼不加入?連妳都吸收不來,我到那兒找新社員?」 「我還是喜歡『耕書社』,我學長介紹我進去的,人各有志嘛!下次送舊晚會,表演古箏彈奏時,順便招兵買馬一番,說真的,好的古箏不知迷死多少人!」 何依華是公認的美人,氣質典雅,皮膚白晰,而且善彈古箏,是一個內涵深厚又有原則的人,每次和別校舉辦聯誼郊遊回來,何依華的愛慕信必定有如雪片飛來,可是她從不心動,因為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他。 他們相識在大一新生訓練時,尤海德外相、活潑,身材中等,不是我欣賞的那一型,我嫌他有點油腔滑調。 除此之外,尤海德還有男人最忌諱的缺點是:心胸狹小,他時常限制何依華的行動自由,連本班的活動他都不敢干涉,所以自從他們成為一對以後,我都很少跟何依華接觸,她像被尤海德訂做的一樣,完完全全屬於他。 (二) 中午時間,住校生統統鑽進宿舍,而我們通車學生多半聚集在餐廳裏,開個小型自助餐會,吃罷再海闊天空論家事、國事、天下事。 物以類聚是不假的,菲菲、凱莉、妙燕……跟著父親在商言商,她們成了一個小圈圈,而我和樹芬、梅琴、依華都是軍公教後代,依華的父親是一個警察。 聽依華說她的母親生下一男四女,卻一點也不會重男輕女,靠父親微薄的收入,省吃儉用,還培植他們兒女各自發展潛力,依華排行老三,習古箏,大姊是刺繡行家,小妹是一個籃球健將,一個是舞蹈長才,總之,他們的生活領域像一首十錦歌,涉獵很廣闊。 今天很特別,尤海德沒有發現,所以何依華沒有被他押走。 「曉琳,中午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妳陪我去尤海德住處拿點東西好嗎?」依華似乎有事要跟我談。 「就我們兩人嗎?」我試探問。 「嗯!因為我有話想跟妳說,聽聽妳的意見。」 這是第二次到尤海德住處陪依華,第一次是依華哭紅眼睛告訴我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她大姊懷孕後,姊夫竟然半夜潛入她臥室,想要非禮依華,為了大姊的面子,依華在家裏不敢聲張,幸而是有驚無險,如今她大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來到尤海德租的公寓,整潔如故,尤海德是獨子的關係,家境又富裕,所以才能獨立租下一間公寓,裏面擺設是應有盡有,超大型立體音響,沖泡咖啡器、網球拍、照相器材……,學生的夢想在那裏都可以實現。 「噢!尤海德真闊,難怪你們沒事就往這裏跑,實在是太舒適了!」我讚嘆著。 「他充滿藝術的頭腦,時常讓我捉摸不定。」依華有感而發。 「對了!尤海德到那兒去啦!」我好奇地問。 「我就是為這件事找妳談,他父母親北上來玩,也許明、後天,我會和他家人碰面。」 「公婆見媳婦是好事呀!妳是不是很緊張?」 「嗯!聽海德說他母親很勢利,雍容華貴又愛挑剔,這次住在『環亞飯店』,還嫌東嫌西呢!」 「妳心裏一定有恐懼感。」我猜得不錯。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海德要我穿著體面些,我卻想以真面目相待,富貴於我如浮雲,但求真心誠意,曉琳,妳說我該如何是好?」 「這個問題真難回答,因為徵結不在妳,任憑妳怎麼裝扮,還是無法將妳們的生活背景拉近,我看順其自然算了,以妳的人品不該遭到非議的,除非真如尤海德所言,他的母親故意挑剔,妳是躲不掉要被評頭論足了!」我道出心中話。 (三) 楚辭課上,廖憶陵講師滔滔不絕談論:「中國古代的純文學中,詩經和楚辭,是兩部基本書,楚辭結果而論,賦比詩多,屈原及宋玉的著作,都在楚辭中,但是其中有別的,屈原的文章,是為怨諷而作,宋玉是為賦而作的……。」 依華漫不經心地在紙上亂畫,我傳紙條給她:「見過面了嗎?」 她像被人重擊過後懶洋洋地,對我點點頭。 下課後,依華毫不起勁趴在桌上,伏案無聲,禁不住對她的關心,我移往過去。 「凡事往好處想,我看妳剛才根本無心聽課,筆記也沒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唉!一言難盡,海德的母親說我眼睛太小、人太瘦,不是福德之相,也許那天我真該學著拍拍馬屁,討她歡心才是。」 「真搞不懂妳,多少男孩任妳挑選,偏偏妳要受尤海德的羞辱。」我打抱不平。 「他不會的,只是他的母親。」 「那也夠受了,想想將來妳若是成為尤家媳婦,他的母親一定不會給妳好日子過。」 「海德也是這樣說,但是他要我忍耐。」 「忍耐也是有限的,妳要三思。」 「我不可能離開海德了!他也不能失去我,看樣子我們必須攜手面對難關了!」依華美麗的鳳眼閃爍著淚水。「妳的母親見過尤海德了嗎?」 「當然見過,我媽只說若是嫁給海德必須量大才行,她從不會批評別人,只是給我建議。」 「當愛情的網覆蓋上妳,恐怕就像子蟲逃蜘蛛一樣,是萬劫不復了!依華,妳的個性太柔順,為什麼不多給自己機會選擇?尤海德之外,妳應該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恐怕尤海德會辜負妳。」 (四) 大學四年的課程,好似登堂入室,尚未窺其奧妙,又得揮手唱驪歌,有人說:「中文系畢業即是失業」,我們不得不張起刺蝟的針,走出校門的象牙塔,去面對社會的現實。 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能進入一家雜誌社上班,採訪兼撰稿,讓我忙得心花怒放,度過最豐收的一季。 依華也適得其所,考入廣播電台,成為美麗的女主持人。 第一回合的同學會,選在中山堂附近的西餐廳,我和依華都如期赴會,只見同學們一個一個都脫胎換骨,變成了美嬌娘,學生時代的青澀味慢慢褪色下去,只是童心未泯,一會兒大家交頭接耳,大放厥辭,漸漸又脫去一層層地面具回到本來面目。 「樹芬的婚禮,妳為什麼沒來?」我質問梅琴。 「剛好出國旅行了嘛!今天我來負荊請罪,補送禮物總可以了吧!」 「依華應該最早披嫁紗的,怎麼無聲無息。」梅琴追問我。 「妳自己去問依華吧!」我也不懂。 散會後,我同依華搭同一輛公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 「下個月初訂婚,妳一定來喲!就在我家辦酒席,大概只有兩桌,最近一連串事情,搞得焦頭爛額,我只有認命了!」 「發生什麼事?是妳家?還是尤海德家?」 「千萬別告訴我家人喲!是海德父親生意垮了,幾艘輪船全軍覆沒,他父親因為票據法關進牢裏,竟然氣死在牢中,海德說最後幾張票子還是他親姑姑軋進去的。」 「那你們訂婚是……」我驚嚇到。 「是海德母親要求的,否則依照本省習俗必須再等一年才可以辦喜事。」 「他的母親真是太自私了,原先嫌貧愛富,拖了妳兩年,現在大難當頭,就拖妳下水。」 「欠債上千萬,賣了些房地產,至少還有將近兩、參佰萬,他只好來會,做會頭先還一筆。」 「那訂婚的費用從何來?」 「這兩年我除了給我媽,還存了一些,偷偷拿出來,不敢告訴家裏,怕他們為我操心。」 「以後日子怎麼過呢?」 「海德的薪水全部拿去還債,我的薪水維持家計是夠了,所以這次訂婚一切從簡,班上同學的也只請得起妳一個人了!剛才梅琴問我,不敢告訴她,幫我保守秘密吧!」看依華樸實的模樣,一點也不像馬上要當新娘子的人,幸好她麗質天生,不用錦麗華服,仍然是絕代佳人,只是自古所言:紅顏多薄命似乎印證在依華身上。 (五) 時間的巨輪輾過,我們幾個都是走進了婚姻的黃金屋,各自編織人生的美夢。 梅琴嫁作軍人婦,她說:「我像是嫁了半個丈夫,他調到外島去了,剛開始兩地相思真不習慣,現在反而覺得小別勝新婚。」 我知道梅琴過得充實愉快。 樹芬已經升格當媽媽了,她的寶貝兒子頑皮極了,幸福不時洋溢在她臉上,他們夫婦開了間傢俱行,大發利市,準備全省連鎖,野心很大,信心十足。 我呢?採訪工作是媒人,試管嬰兒給所有不孕婦女帶來希望的當頭,我對他做了一篇專題訪問,題目是「傳宗接代」,現在我不正為他在傳宗接代嗎?懷胎五個多月,剛度過害喜的種種不適,但是他說十對夫婦至少有一對為不孕苦惱,能夠自然懷孕該是上天的恩寵了! 依華說:「看妳們一個個都買房子啦!我不知要熬到幾時?等債務還清後,我們才敢有孩子,我媽說有孩子她會免費幫我帶,親情至愛,夫復何求?」 是啊!青山依舊多嫵媚,別問山色幾時老?但願綠水長,不論依華處境如何?至少在我內心裏,永遠欽佩她的才氣、骨氣和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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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的牽掛
多年以來,我有一個小小的習慣,習慣來到傳統菜市場,尋覓那位賣生薑的老阿伯,然後向老人家買一點生薑,儘管市場中賣生薑的攤位很多,老阿伯的生薑品質和賣相也很普通,但我就是選擇向他購買,有時尋覓不著老阿伯,我寧可不買,就算家中缺貨也無所謂,這種習慣何時養成?又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習慣?我說不上來,但是這個習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養成,甚至根深柢固了! 有好長一段日子,賣生薑的老阿伯不再出現市場裡,他蹲踞的角落換了另外一位賣生薑的老伯,我的習慣沒變,只是對象變了,這位老伯面相酷似先前那位,感覺上應該有血緣關係,我曾試著詢問:「老伯,先前在這裡賣生薑的阿伯哪兒去了?」老伯抬起頭,瞄了我一眼,淡淡的說:「他不會再來了!」我同他非親非故,也不便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是淺淺的疑問,淡淡的憂心在心頭滋長,老伯怎麼了?是生病了?抑或……,我不敢多想! 賣生薑的老伯約莫六十來歲,是一位聾啞的殘障人士,但一張笑臉親切慈祥,每次向他買生薑,伊總是鞠躬哈腰,咿咿、呀呀!點頭如搗蒜的謝不停,並且買大送小、買生薑送辣椒,真是慷慨!我想:我的習慣應該是出於敬意,出於對殘障長輩自食其力,不向命運低頭,努力生活的人生態度,儘管我們無法交談,但每次眼神的交會,他都給我溫暖的感覺,所以每次上菜市場買菜,最期待見到的人就是阿伯。 興許是我和老阿伯有緣吧!我們的主雇關係持續了好多年。記得有一天,我才剛踏進辦公室,警衛伯伯衝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馬路旁有位老先生快不行了,好像是心臟病發作,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吧!」我幫忙打了電話,隨即跟著警衛來到馬路旁,老先生果然情況危急,一擔剛從田裡挖來的生薑散落滿地,我一眼看出他是我認識的那位在市場裡賣生薑的老先生,其實說認識也有些誇張,我幾乎是只知道他這個人,姓啥?名啥?家住哪兒?有親人嗎?我一概不知情。端來一杯溫開水,讓老先生慢慢喝下,直到救護車將他接走,我才請警察到他賣生薑的市場打探親人下落,因為是上班時間,此事就算落幕,只是心頭隱隱掛念著,接下來的日子,每個星期我都會不由自主的來到市場尋覓老伯的身影,直到兩個月之後熟悉的身影又再度出現,我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可是這次不同了,地盤換了人,老伯的身影已消失了半年多,我想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不過認真的身影、溫暖的眼神一直在我腦中盤旋,希望他是被子女接回去頤養天年,不必天天忍受酷寒、炎熱、風雨,棲身在市場的小角落,賺取微薄的蠅頭小利,希望他真的平安!「小姐,要買生薑嗎?」眼前的老伯將我拉回現實,我挑了塊老薑,心中的牽掛並沒有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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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佘契爾夫人
這是一個名牌充斥的社會,過度氾濫的媒體,時不時就報導某某人穿什麼名牌、戴什麼名錶、挽什麼包,再不然就是誰誰誰住上億豪宅、開多昂貴的名車。好像人非得藉由各種名牌才能彰顯他的身份地位,非得有各式各樣名牌的襯托,才能顯示出自己的品味。 這是怎樣的心態使然? 曾經聽過一個知名導演說,需要藉由名牌來讓自己昂首闊步的人,其實是沒自信的人。這話,堪是讓人再三玩味。 放眼望去,在一波波名牌風潮橫掃之下,從小孩到大人無不膜拜名牌。小小孩身上套的腳上穿的,動輒數千,甚至上萬也有。喬登幾代幾代鞋,耐吉新款鞋,常是就學中的男孩在意的提高身價必備品。至於青少女呢?因為受了媒體過度渲染演藝人員的裝扮,很多十來歲的少女為了什麼機車包、櫻桃包,或是什麼PRADA、GUCCI等名牌,一切向錢看後,自甘墮落了。 事實上一個人的價值,是藉由外表包裝出來的,還是從內在所散發出的高貴情操?一個人的價值,是由幾千幾萬幾十萬幾百萬鈔票堆砌而成,還是他自己便是一座可以產生無限能量的寶藏? 是什麼樣的人,追求名牌。是什麼樣的社會,人人愛死名牌。 在這種社會生存的我,是不是也得隨波逐流,逐名牌而活呢? 荷包不豐的我,自知沒能力追逐名牌,更重要的是沒必要藉名牌壯大自己。向來認為穿衣只需把握蔽體與保暖兩個重點堪是足夠,其他便是多餘,何需耗費心神時間金錢於其上? 由此即可知我這個人的穿衣哲學講求簡單大方,大方是大大方方接受姊姊們或朋友的二手衣,簡單是上市場順便買下剪裁簡單的衣物。饒是這樣,竟也還有人看了我的穿著發出讚嘆並追問「什麼牌子?」 這種時候,我若不說個品牌,好像故意吊人胃口要抬高身價似的,不得已,只好屈服在以品牌論人的潮流裡,於是,我苦思我所喜愛的應該歸類何種品牌。終於,我知道我該如何介紹向來愛用的這兩種超級品牌了。 其實這兩種品牌絕對比其他高單價的品牌還要有名氣,也絕對比那些社交名媛或演藝人員的服飾有更大的消費市場。可是,為什麼一直得不到如雷掌聲的稱讚呢?經我細細思量之後,終於找出癥結所在。原來,它們沒有特殊的商標,或是一個世界知名人士的名號加持。 我這人從小就受這兩種品牌的嘉惠,若不為它們盡點綿薄之力,總覺得愧對神明愧對天地愧對世人。愧疚之後,自覺肩負扭轉乾坤的重責大任,於是從此全力代言、大大推廣,必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為了區隔有兩個可愛小腳印的「hang ten」,並為提升我愛用品牌的質感,我故意用「second hand」來取代向來使用的中文名稱「二手衣」。上課時我跟小朋友說,是兩隻溫暖的手遞出來的「second hand」,「second hand」咧,英文的喔!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記憶,從出娘胎後傳承兄姊們的尿布,到成長時期的衣物交接,甚至到如今都還可能如此交流。而我在這溫暖中走過,怎能不愛護這珍貴的品牌?至於另一個牌子,是極簡主義產物,但若直接以其出售地說明,恐怕多數人是不屑一顧,如何讓這種實惠產品登上大雅之堂?幾經思索,想到了二十世紀後期英國的鐵娘子「佘契爾夫人」,冠上這世界級大人物之名,夠響亮了吧!有一回和朋友外出,本人穿了一件有玫瑰花樣的黑色上衣,朋友看了驚為極品,忙著追問何處購買?哪個品牌?我不慌不忙回她話。「銷售場地不小,通常都有不同的銷售攤位,男裝女裝童裝都有……」「好啦!這個不用說了,什麼牌子?」朋友只想探究品牌。「佘契爾夫人。」「啥?什麼牌子?沒聽過呢?」「這麼有名,妳沒聽過?名牌呢!」「嗄?」「菜市仔夫人。」「呃……呵呵……」然後,朋友和我相視大笑,為我所愛的「菜市仔夫人」。衣服不就保暖蔽體,搭配得當,新台幣一百元的市場貨也能穿出端莊優雅,一點也不輸給蜜雪兒、香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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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 從赤崁到禾寮港約十里路,腳程快的話,半個時辰就到了。萬大明跟著萬金發,不疾不徐地走著。土路靠陸地一側,大多已經開墾,種植耐旱的甘蔗;靠台江一側,都是長滿雜草和林投(一種鳳梨科植物)的荒地。 萬金發告訴萬大明,郭懷一仍在麻豆,他是接到普仔的通知後,郭懷一吩咐他先回來的。這次事件比預料的複雜,恐怕還得十天、半月,郭懷一才能回到禾寮港。 據萬金發說,郭懷一在麻豆租了一片土地,引水的渠道都做好了,番人突然出來說侵犯到他們的獵場,聚眾前來鬧事,紅毛偏袒番人,郭懷一到麻豆社交涉,直到萬金發離開,談判還沒有具體結果。 「老弟!」萬金發嘆口氣:「紅毛仔對咱們不懷好意,不論什麼事都護著番仔。番仔不會種稻,連荷蘭人吃的米糧都得從巴達維亞運來,迫不得已,二十多年前才到內地招募咱們的人到台灣開墾。現在米吃不完,糖已能大量出口,紅毛仔不感念咱們不說,還把咱們當賊看待。番仔不用繳稅,咱們這個稅、那個稅,還要受紅毛仔和番仔的氣,在人家的土地上,有什麼辦法?」 「番仔到現在還沒學會種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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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上次審問時法官說過,萬大明的族兄萬金發必須提出足夠的證據,證明他不是國姓爺派來的奸細,才能交保。因此,萬大明預期法官會詳細盤問,甚至會設下陷阱,讓他露出破綻。但法官並沒要他「族兄」證明什麼,問過「族兄」的姓名、年齡、籍貫,就對萬大明說: 「你族兄和你分離了那麼多年,怎麼知道你這幾年做了什麼?我只能判你交保候傳。」 法官問萬金發願不願保萬大明,萬金發說願意,辦過簡單手續,當場開釋。萬大明做夢也沒想到,紅毛仔竟然這麼輕易地就放他出獄。從普仔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對事情的發展也感到意外。 走出審訊室,萬大明盼望能再見伊人,但安娜杳無蹤影,他直覺地感覺到,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交保後的萬大明,不再是「黑人黑戶」,但行動上反而受到更多限制。他想儘快見到病尉遲,可是他來台的目的是「探望族兄」,必須立即跟隨「族兄」萬金發前往禾寮港,否則就和戲碼扞格。萬金發曾在海路五商的分支機構當掌櫃,算起來也是鄭芝龍的舊部。萬大明到客棧取出行李,兩人安步當車,從赤崁街逕往禾寮港。 禾寮港,荷蘭人叫做士美村,位於台江邊上,正對著鹿耳門。自從荷蘭人用沉船把鹿耳門封住,已沒有船舶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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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二三事
話說每週二上班,已經變成我心情鬱悶的一個時間點,所以每到週一下班後,我的小小心靈就開始沉重了起來。 除了原本的工作量,額外再加進來的知識管理課程讓我壓力很大,替同仁解說品牌價值這課題也變成了我的行事曆之一,由於每週的課程都有相關進度與功課,主管艾力克斯也抱怨說一週裡已經有二個工作天浪費在做這事上面(我好認同),為什麼時間不夠用了還要做這麼閒情逸致的事,起因只是我去上了一堂「品牌價值」的課程後就變成每週要幫大家上課,每週要做簡報還要課程更新,偉大的董事之一珊迪還戲言說要當我經紀人帶我去巡迴講課,想我有時間多到可以發這種夢嗎,混亂與忙碌,只有回到家時,我才能感受到輕鬆而忘卻這些煩惱。 禮拜二下班,又解除了一次危機般心情輕快,瞳鈴下班後來公司找我拿了一個禮拜前就該拿的團購餐包,就和我一起到樓下搭捷運下班回家,也非常夠義氣的陪我倒垃圾一路搭乘捷運到南港站後再自行原車遣返回中山北路,黃先生每天都會在站外接我回家。 回家後就是小夫妻甜蜜的相處時光,特別一提的是,從今年春天起,我就愛上了吃香瓜這件事,清涼芬芳。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種田時,會留一排田埂種各式水果,採收時餐桌上就會有各樣水果可以飯後嚐用,小時候我卻是最不愛吃香瓜這水果的,要不就吃酸酸甜甜的多汁蕃茄,要不就吃甜飽到裂開的西瓜,或是新鮮挽下的清脆滋味小黃瓜,今年我卻愛上這清香爽口的香瓜了,可惜是要將皮厚厚切掉才顯得好吃,做好這工夫後,總會和黃先生二人窩在沙發上開心的邊吃著邊看電視(是誰說電視是夫妻之間的感情殺手呢),吃到一半瞳鈴又打來續談一些公事,結束話題時,說起我正在吃水果這事,她說「好幸福喔,一定是妳老公切好給妳吃吧」。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因為這句話我特別要寫下這篇文章來做澄清,我相信瞳鈴可不是第一個誤會我總是躺著在吃的人,千萬不要因為黃先生從新婚到現在都會幫我吹頭髮、洗廁所、曬衣服、吸地板,就以為我不做家事的好嗎!我們只是分工合作,我洗好頭你幫我吹乾、我丟衣服進洗衣機洗你要拿出曬(洗過的衣物很重的,女人要適時的裝弱小呀人家拿不動)、吸塵器可沒孫芸芸表演的那麼輕順呀(雖然是同型號),至於切水果、泡茶這種甘苦家事可就毫無分工,賤內自己會好好服侍相公,所以說,什麼幸福小女人,其實也是家事人妻一個了,只不過同樣在外工作,先生會幫忙分擔點家事也減少了我的壓力,要不,我可是個上班辛苦之餘,回家還要切水果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