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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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但卻也有人說,某次跟他一起喝酒時,他無意中透露自己曾經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至於是什麼事,他卻欲言又止不肯說。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而自責呢?反正是眾說紛紜、死無對證,一條寶貴的性命就這樣沉沒在大海,叫人不勝唏噓啊! 「劉班長也太傻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想不開。」罔腰仔搖搖頭,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 「往往,人總會因一時的衝動,做出許多令人意想不到、卻又不能彌補的憾事。阿嫂,妳忙吧!我隨便走走看看。」老班長似乎不想再說下去。 「要不要到我家喝杯茶?」罔腰仔誠摯地說。 「不啦,有機會再來打擾。」老班長緩緩地移動腳步。 當老班長的身影離開她的視線,罔腰仔迫不及待地來到福生哥家裡,把剛才碰到老班長的經過一五一十向他陳述了一遍,福生哥訝異地說:「怎麼會這樣?」 「雖然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然則可以確定班長已經死亡。縱使他的死因眾說紛紜,但從種種跡象顯示,與金花被他蹧蹋的事件絕對有密切的關聯。他一定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才會走上自盡的路途。真是悲哀啊!」罔腰仔感慨地說。 「如果以佛家的因果關係來說,班長的罪孽深重,他的死或許是一種報應。但倘若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件事,我們能感受到他那顆充滿著悔過的心,反而同情他的屍首被大海吞噬、被沙魚吃掉。如今,他的靈魂既回不了老家,又淪落成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即使身為受害者的家屬,也不得不同情他的遭遇。」福生哥說。(一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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癮
受不盡晃樣的白絲 吐出一串串的燈泡 仍舊在抖動的手中完成 潛入顛倒的海洋 在空氣揮發之前 飛向另一個烈焰 藍光螢幕前 扶鸞般直書橫筆 算一次最準確的未來 緊盯敵我 以干城之姿 戍守每個躲起來的黑暗 命運 已是巨獸所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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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
種子的體型不算大,生命力卻不容小覷!小巧可愛的種子,看起來挺似與世無爭的,靜靜的,有如休眠一般。但時機一到,內部蘊含著的、蠢蠢欲動的飽滿生命能量就整個活躍起來,背對著大地,近乎垂直線的開始向著天空茁長出嫩芽!彷彿開啟了一種健全機制,那是早在體內就藏放好了的!而這也算是反抗「地心引力」的牽制?更是一種善用吧? 礦、岩、沙、礫,莫不傾向安於現狀,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土裡;但種子為何總是一副擇善固執的模樣,偏要探出自己的芽苗的小小腦袋,將土表掙出裂縫來,也讓自己去接近土壤以外的廣大世界?那兒,確實比較有趣是吧?有清涼的風的直接吹拂,有金色陽光的直接照耀,也有雨水的直接澆灌!只要何乎情理法,也不干擾到旁人,在逐夢時,又何必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呢? 難道被土地擁抱在懷裡,不是既舒適又安穩的嗎?像嬰孩依偎在慈母的溫暖懷抱裡,何必偏要讓現狀有所改變呢?想想,似乎也有它自己的道理!其實,不進則退啊!安於現況就無法成長、壯大了,不是嗎?更別奢望追求什麼遠大的理想了! 當召喚來臨,種子就會把握住良好時機儘快成長,甚至在將來長得俊秀挺拔!儘管在成長的過程中,可能也要付出一些代價,包括遭遇到蟲噬,包括受到風雨的迎面吹打!但小小的它,志氣卻是高昂的,也從來都未曾放棄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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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把傘
江南繁花雨如煙 打一把傘 顧盼小橋邊 江水搖曳著紅顏 那離去的背影 還不太遙遠 弱水三千 看不破紅塵情愛點點 再斟酒一杯 莫勸啊莫勸 且笑看人間 江湖情仇 恩怨難免 英雄倚劍笑等閒 拋不開 前世姻緣 伊人撥動琵琶弦 相思溢眉尖 情弦意無限 英雄舞劍氣沖天 削去月半圓 豪氣干雲 回首處 故園炊煙 裊裊千萬里 不似在人間 打一把傘 天涯海角無邊 我已尋遍 恨情深緣淺 一曲蕭聲 淒涼展延 且把孤獨和斬不斷情緣 江南繁花下 荒煙漫草間 都掩 (端午,想起白娘子和許仙的借傘情緣……。祝福大家:端午佳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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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憶往
眷村文化是大陸文化的縮影,民國三十八年政府播遷來台,百萬軍民來到寶島台灣,帶來了各省風俗及家鄉口味。除了春節是大家最重視的傳統節日外,另外端午及中秋,也是眷村住民將家鄉風俗展示的場所。 入夏之後,天氣炙熱,動輒37、8度高溫。這個季候也告示端午節即將到來,老一輩人稱之為「五月節」。眷村生活所以多采多姿,就是在這些傳統節日中,能看到由各省鄉親所展現的過節方式,大家僅守老家傳統習慣,過節絕不馬虎,因為這是身為中國人不能忘本的基本道理。 端午節,隔鄰廣東伯伯做的長型碩大粽子,是粽中之霸。北京老太太做的小巧粽子味道特殊清涼可口。而被政壇耆宿陳立夫稱為「粽子狀元」的湖州粽,由江蘇籍媽媽做出後名享四鄰;村對面閩南媽媽炒米肉粽,味道不同於眷村粽,其包裹內餡的是棕色竹葉,又是另一種型式。 爸爸上海、媽媽河南籍,因此我家菜系是南北合,米麵交互在三餐中。但是在端午應景食物中,家裡是如何過節呢?回憶起來有下列幾項: 一、醃鹹鴨蛋:爸媽在眷村旁埤塘邊挖回紅土,和粗鹽混合調成糊稠狀,裹在生鴨蛋外面,置放二個月後洗去紅泥,再將蛋煮或蒸熟,就是味美道地的醃鹹鴨蛋。講究的是,媽媽會用毛線編織成網兜,把鴨蛋放進去給孩子每人一個,既好看又好吃。 另外一種做法,就是將過年醃臘肉剩下的汁,把鴨蛋放進去浸泡幾個月,取出蒸煮熟,這種鹹蛋有花椒味,蛋黃特別油且香,味道特別又好吃。 二、.做香包:早年家人穿的衣服都是媽媽自己做,剪下的碎布留下來。在接近端節時做成香包,計有水果、蔬菜或小猴子等造型,掛在孩子身上,散發出一股香味,好聞又避邪,這種手工香包是一種民俗藝品展示。 三、擦雄黃酒:中國人認為炎夏是五毒肆烈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染病生膿生瘡,所以端節接近正午時候,大人會在孩子額頭塗抹雄黃酒,寫上「王」字以取剋五毒之意。 四、立雞蛋:正午十二點,與鄰家小孩在村子水泥地上立雞蛋;跪在地上,雙手扶蛋小心調整位置,耐心擺上幾分鐘,蛋一個個立在地上,煞是好玩,也不管頭頂的大太陽。在端節當日立蛋像是一種儀式,雞蛋立好,才算真正過了節。 五、包粽子:在端前幾天,等到晚上兒女們睡著,媽媽和鄰居開始包粽子。天亮前,把煮好粽子撈起,懸空掛著晾乾,當年還沒有冰箱時代,這是儲放食物的方式與智慧。媽媽包的粽子形狀像三角錐,樣式小巧又味美,至今仍能記得粽子出鍋時香氣四溢的感覺。 但是包煮粽子,最怕的是沒有綁緊,在大鍋中鬆開,鍋內就成了稀飯水,以致前功盡棄,既浪費錢也糟蹋食物,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互相照看。 桃園蘆竹大華十多個空軍眷村,在民國95年遷入眷改社區,一生歷經戰爭歲月長輩們都已老邁。他們精湛的家鄉手藝,只有少數子女承襲下來,由於工商社會貨品的方便,這些手工食物是無可奈何失傳了。而眷村原本平房改成了高樓,也限制了傳統食物的製作,撫今追昔,不能不懷念以往物質貧乏,但精神生活卻富裕的年代。 又屆端午節,除了吃買來的粽子應景外,眷村往日的鹹鴨蛋、香包、立雞蛋、雄黃酒劃額頭的民俗,真的離我們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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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曆五月五
陰曆五月五 競相慶端午 龍舟奮呼呼 粽香飄處處 詩節誰人問? 稚儒無人撫【註一】 稚儒逕自問: 看! 家家肉粽飄香,千百年來 江魚何曾下肚? 聽! 灘灘急擂戰鼓,聲震江南 龍舟豈為你渡? 嘆! 讒諛仍在飆舞,世風未改 離騷還否再賦? 風蕭蕭兮影渺渺 太詩祖曰:【註二】 國之不國吾心痛 臣之不臣義難容 吾答漁父以明志 投江腹魚乃全節 豈爭逐於當世,博後人之景仰? 鷙鳥不群,今生來世 離騷再賦,龍舟 管他究為誰渡? 江魚且莫餵 願,葬身魚腹 風蕭蕭呀!影渺渺 影渺渺 渺渺 稚儒自言語: 志不移呀!二千載 影渺渺呀!留傲骨 氣節不朽啊!傳後代 精神萬古啊!太詩祖 註一:「稚儒」一詞,引用自張漢卿《謁延平郡王祠》詩句:「孽子孤臣一稚儒」。 註二:「太詩祖」為筆者對屈原之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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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我成長的搖籃─榜林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這是大家小時琅琅上口的兒歌,也是我出生、成長的村莊~榜林的類似寫照。 榜林位於金門浯江溪上游,後有石墓山、五丘山、燈火山是堪輿家口中的三山拱護,「雞母穴」的好住處、好風水,村民居家以坐東向西為多,次為坐北朝南,向東僅有一間,依縣誌記載榜林村村名前名為董林,唯鄉老傳又稱東林或珠林,云某年東邊之林火燒埔後,發現地平背風是住民良好埸所,而有居民移墾,於是落戶成村,而榜林是國民政府進駐後所更改。 董林據鄉老傳言是汪姓開基,繼因後洲村廢村大量住民遷徙墾植分居於此,後加上外來人口的久客定居,遂化荒墟為樂土。 本村於1068年屬同安縣,緩德鄉翔風里與半山、古龍頭、後岐均屬十九都管轄。至1821年屬馬巷翔風里與後埔、埔下、埔邊、東洲、後岐、後湖、菽高山屬後埔保,仍歸十九都管,至1915年金門立縣,本村仍屬後埔保,十九都則改稱第一區,1935年本縣試行地方自治,劃就後埔、古賢、古湖三保為第一區,1945年光復初期設二鎮四鄉,本村分屬古湖鄉、1949年民政處時期,屬第二民政處金寧區、1952年本縣設五區,本村為金寧區。1953年本縣恢復縣制,各區改為鄉鎮,本村屬金寧鄉,民國五十四年榜林村行政村包括榜林、昔果山、東洲。民國八十三則有榜林、昔果山、東洲、后湖、頂后垵、下后垵。 榜林村其北為伯玉路,西可達金城,南可至后湖,東可到機場,南來北往,交通五線道十分便利,不僅地理位置優渥,村莊也流傳許久著一句俗語:「榜林水楂某、東州好車鼓、后垵好菜脯。」之美稱。 榜林村不僅出生美女,也培育了不少人才,地靈人傑,榜林村後有尊文官風獅爺右手握筆、左手拿書,保佑村莊學子金榜題名,考試順利!從東洲進入村莊交叉路口前也有一尊風獅爺專門鎮煞用,也保護著準備歸家的村民們。 榜林以許姓、楊姓、陳姓、蔡姓等姓氏組成,其中以許姓居多。在早年,村後曾佈設一大軍營,村莊常見阿兵哥的身影,村民平時生計也常伴隨著阿兵哥的作息,不僅使村莊的安全性更加穩固也變得相當熱鬧!隨著時間遞移,兩岸關係逐漸穩定,約略二十年前,軍營也慢慢遷移,而今,榜林村現有近二百戶居民、也居住著不少來金門就學金大遊子們,小而美的榜林村既純樸又憩靜,總是充斥著濃濃的人情味,不僅家家戶戶互相寒暄送暖,也時常舉辦社區活動增進村民間的情意,拉近彼此間的距離,打破既往傳統生活模式,活化了村莊生活型態,而現今的村辦公室,也就是昔日的國礎國小,如今為高雄大學金門分部,村民活動交流的聚集地,不僅是村莊長輩們所敬畏的母校外,現在更是牽繫著村民們的心。 榜林,不僅是金門四面交通所交會的地點,更是不少旅居在外遊子心中所依戀著的故鄉。榜林,它更是陪著我成長的搖籃,不論過去、現在、未來,我都會繼續在榜林這溫暖的村莊中貢獻、回饋,並將這份榮耀繼續傳承至下一代! (本文作者為金門大學學生/稿費轉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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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對、對、對,班長的名字就叫劉志林。」罔腰仔如獲至寶,急促地問:「劉班長可能也退伍了吧,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老劉失蹤了。」老班長收起臉上的笑容,神情黯然地說。 「失蹤?」罔腰仔重複他的語氣,不解地問:「他身體強壯又識字,怎麼會失蹤呢?」 「一言難盡啊!」老班長感嘆地說:「那年我們從金門準備輪調回台灣,老劉就是在登陸艇上失蹤的,甲板上只留下他的裝備和一隻空酒瓶,人卻不知去向。儘管部隊在船上海軍官兵的協助下,做地毯式的搜索,則依然不見他的身影。事後保防官檢查他的背包,也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但卻有人說在黑夜裡聽到噗通的一聲,但不知道是不是老劉失足墜海,還是另有他故想不開跳海自殺?雖然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不能斷定他已死亡,部隊也只能以失蹤向上級呈報,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絕對是想不開而跳海自殺。說不定屍首早已被沙魚吃掉了。說來可憐啊!」 「怎麼會這樣?真叫人想不透啊!」罔腰仔傷心地說。 「可能是感到反攻大陸遙遙無期,回老家已無望,藉酒澆愁而想不開吧!」老班長說後加強語氣強調著說:「他老家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還有一個漂亮的童養媳在等他,而且又讀過書,可是在軍中則有志難伸,當一輩子伙伕,說來窩囊啊!難怪他會想不開。(一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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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十七歲
琬: 雖然一個月前遇到妳,直覺妳怎麼變得如此羸弱,卻萬萬沒想到會走這麼早。要和妳講話不知從何說起,鼻子心頭揪成一團的酸。 想我們最璀燦的年歲,何等有幸,有若姐妹般相濡以沫,數十載人生本來就像一列車,車上乘客有的早下車,有的晚下車,上上下下原本正常。 妳不一樣,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雲煙是過了,影像揮之不去。眼眶泛紅淚水沿著臉頰滴落,旁邊哭點低的阿玉已經開始啜泣,我和惠雯、寶珠滿腹哀傷,只能先吸一口氣,回想我們共同的十七歲。 某個月亮高掛的晚上,我們倆個小女生擠在料羅灣沙灘的人群中,踏著清明月色隨著一群軍人、百姓上了開口笑的登陸艇,搖搖晃晃,甲舨上放眼所及一片汪洋,無邊無際。船艙空氣充滿汽油味,以為將要窒息,我倆面面相覷,內心些許恐懼些許新奇。此行離家幾百公里,尤其隔著臺灣海峽,不敢想像未來,渺渺茫茫,家這般遙遠,除了哭,不會有其他表達方式。 渾渾噩噩到了高雄十三號碼頭,跟著人群莫名奇妙的到了高雄火車站上了往台北的柴油慢車,我們已然忘了故鄉,起碼暫時被好奇取代:十七年來年第一次看到火車,且搭上了火車,心裡蹦蹦跳,傳說中的火車長這樣啊?一節一節車箱轟隆隆作響,彷彿看不到盡頭,車外一片漆黑,稀疏燈光急速後移,睡不著,琬,我們比肩而坐竟也無言。 到了臺北,當年如何覓居竟也記不清楚。 第一次看到紅綠燈、霓虹燈、百貨公司。臺北尤其多漂亮女生,裙子穿得短短,咱倆土包子,眼花撩亂。第一次當作業員、第一次賃屋而居……太多第一次,第一次到妳信義路伯母家,一杯冰開水,冷冷的一張臉,沒有溫度的那種,水與伯母的臉相配,我卻心跳加快,一顆心臟幾乎要停止,不敢正視伯母的臉,而後我們倆低頭看自己的穿著,再看妳伯母家晶亮的木質地板,非常慚愧的迅速告辭,從此我們誰的親戚家都不去,外島來的孩子,走過砲聲,歷經風險,骨氣是我們未來立足社會的不滅定律。 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鮮感總有消失的一天,面對現實世界,在五光十色的臺北,兩位小女生經常晴雨不分穿錯鞋,也經常買個便當只配些花生米和酸菜將就著,日子比不上老家,妳是獨生女,我是么女,被寵慣了,但我們約定要咬著牙渡過每一個難關,事實上我覺得妳比我勇敢,很多緊要關頭是妳先鎮住,一付熟門熟路樣兒。 回首當年,難得成熟啊。 妳決定工作幫忙家計,所以直接進入職場,在一所私立高中當職員,由於妳清麗的外貌,冬日經常一件高領湖綠色毛衣,一襲海藍色風衣,飄逸長髮,似一抹藍色精靈,很快的成為學校一道美麗的風景,也是眾人追求的目標。看妳日子過得精彩,眾姐妹淘異常放心,咱們幾位也喜歡穿妳那海藍風衣,我愛妳那件湖綠高領毛,到妳那總要借來穿個二天。假日齊聚妳那二坪大的小小宿舍,更是人在異鄉最佳落腳所在。 青春正盛,做任何事情都理所當然,幾位女生順理成章躲在妳的宿舍用唯一的炊具,一只紅色電鍋,用外鍋煮火鍋,買了豆腐、魚丸、肉丸、大白菜、粉絲,今憶起,極簡。熱氣氤氳繚繞,加上嘻鬧聲,比起市場叫賣似乎毫不遜色,滿屋子青春飛揚,像一群麻雀吱喳不停,雀悅聲讓隔壁宿舍的人忍禁不住探頭;飽滿友誼溶解些許鄉愁。 大夥幾乎忘了離家數百里的辛酸。想想不容易,每一個都是家裡寶貝,孤單到異鄉求學奮鬥,不敢向浯島親人訴苦,也懂得掩飾窘境,如若沒有友誼的支撐,很難講如何渡過那段蒼白的青春。 後來,各個陷入愛情的漩渦,都談起戀愛來了。我們的感情不曾疏遠,只是每人身邊多了個他,顯得有些兒急促與不自在。 好長一段日子,互相交流甜蜜的他、互相抱怨不甚理想的他,青澀的經驗互相勸勉,卻也有一個不輕不重的結論:結婚像賭博,不知結局如何?可勇敢的女孩們相繼往婚姻長河裡跳。 之後婚姻生活牽絆些許情誼,可我賃居妳學校旁,在做月子期間妳幫我許多忙,和我一起分享寶兒成長的喜悅,兩個生澀女生手忙腳亂幫娃兒洗澡,連袂抱著寶兒到處炫,及至妳談戀愛孩子都是妳的小小電燈泡。 琬,想到妳熱心好義,是一條溫熱的友誼的溪,自己阮囊羞澀仍盡可能幫助向妳訴苦的人,且同事同學需要妳,妳從不知拒絕,他人有困難第一位跳出來必定是妳,照顧家裡不遺餘力,是有目共睹的孝女。 爾後,白手起家的我倆從南區到西區總是毗鄰而居,直到寶兒要到台大就讀,我搬到公館下一個站,這才結束鄰居關係。 此後,聯繫較少,妳也忙著先生生病,照顧母親等等,直到後來他們往生,那段日子妳肩負責任何等沉重?內心煎熬可想而知,卻不見妳訴苦過。 可我們這夥情同姐妹的同學有個默契: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此太平時期聯繫變得不太頻繁,直到兒女們喜事才是我們重逢敘舊的最佳連結。或許生活壓力等造就台北人的冷漠,直接間接似一隻飛遠了的風箏。 一○五年十一月初某個上午十點左右阿玉來電,說妳昏迷被送往臺大醫院正裝上葉克膜,她邊說邊哭。一時之間無法回答,摸不著頭緒。十月某日下午我們不是才在公園路巧遇?當下妳也讓我嚇一大跳,怎麼整個人完全變了樣?我劈頭罵妳:怎麼把自己弄得又黑又瘦?不是我心中人群裡出色的琬,我的心又痛又氣,妳說剛從醫院回來,心臟和肝出了問題,我心頭一顫。琬,妳竟然不讓我們知道,就怕麻煩大家。原來妳遵守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太過分了。 我們幾位一起走過青春歲月,走過風雨陰晴,一起哭一起笑,無數晨昏:金城、山外、慈湖路、台北木柵、青年公園……一路散落多少歡樂跫音。 如今妳最放不下應是唐寶寶兒子,告別式那天,他認出我很是高興,高舉雙手招呼,顯然不太明白今後沒有媽媽庇護,日子將會不同,幸好他的弟弟懂事又貼心,照顧哥哥應會盡其所能。 阿玉、惠雯、寶珠涕淚縱橫,不忍妳這麼早離席。所有空氣凝結在我們的十七歲。我們幾個因為妳的離去,聚在一起哭了好幾回。 朋友常問,你們離島來的鄉為何可以如此熱情團結?他們那裡知道,各個十七歲即離鄉背井,背負父母的耽心與期望,在他鄉過著有這餐沒下餐,口袋永遠空虛貧乏,除了鄉情與友情,相互支援體貼,否則那有未來。 因此,琬,我們的十七歲,讓我們各自珍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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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寧頭牌樓
這裡原本只是村庄的出入口。兩岸在敵對狀態時,為了加強管制,建設道路並在兩旁設置挖入地面的坑,在高出地面一點用水泥蓋成一個人可容身並有射擊口的小崗哨,隱藏在立柱的底下,遠望像是柱子的底座。在崗哨上立了兩根正方形柱子,柱頂有漸小的三階,最上頭有一個像桃子形狀尖頂,像正燃燒得旺的火焰。柱子上寫了對聯,「古蹟猶新立志殲匪,寧謐懷舊秣馬弘圖,」用鐵條編成拱形長條狀,連接兩根柱子,用圓形的鐵片寫了古寧頭三個字。衛兵平時就站在柱子的內側的道路上,有狀況就迅速躲入崗哨防禦。 待我有印象時,這裡已經改建成牌樓的樣子了。崗哨變大,牌樓有內縮的小門,小門裡地上用一塊大鋼片封住入口,衛兵就以站在鋼片上方。把鋼片往上拉沿著牆有階梯可以進入設在地底下崗哨的內部,裡頭沿著牆面用ㄇ字形的鐵條設了階梯可以爬上樓頂。牌樓頂端有城垛,有狀況時,士兵可以登上牌樓,像個制高點,從上而下進行射擊。牌樓外牆是用水洗的小石子舖面,城門口中間浮雕了三個紅色的古寧頭大字。牌樓頂中間立有旗桿,桿上有國旗,在起風的日子,揚起的旗子總給我一種驕傲的力量。早晨,阿兵哥會上到牌樓頂升上國旗,傍晚日落前降下國旗。阿爸常常抬頭看看國旗飄揚的方向,得知今天的風向。進城門右側蓋了間小房子,內設有小床,起先有官長駐守,晚上有更多的人以加強兵力。城門前方有一塊用白色、圓的鐵管立起的長方形框,中間編織鐵網,上面掛著用圓形、紅底白字的鐵片,寫了「建設金門,反攻大陸,」的口號。宣傳架子底下挖了一個射擊坑,土就堆在架子的底下,高高隆起。每次經過那裡時,就會有一種想跳下坑或攀爬上網的衝動。 不知多少回,我從牌樓底下穿過。 有年幼無知時,有血氣方剛時。 有懵懵懂懂時,有漸懂世故時。 有時走路,有時跑步,有時推車,有時騎車,有時坐車。 有時赤腳,有時拖鞋,有時雨鞋,有時球鞋,有時皮鞋。 有時快步,有時慢走,有時拖拖拉拉。 有時高興,有時黯淡,有時無知無覺。 有時獨自一人,有時三五成群,有時長長的隊伍。 有時田裡工作,有時學校學習,有時偷溜去玩耍。 有時去割給牛吃的草,有時去把牛牽回家。 有時回家。 再後來,離家去遠方找工作、討生活。 日升月落,只有一天廿四小時是堅持著不肯改變的,世事如棋局局新,恩怨如潮水,隨著人事漲退。原本用來管制和防禦的牌樓,如今已不再需要了。隨著時機改換樣貌,一如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時節,不同的氣候,不同的心情,看著牌樓會有不同的感受一樣。 村庄的環境被整理得有秩有序,綠化、種植花草顯得更美麗,但時間也摧枯拉朽,把隨著老去而人去樓空的厝漸次壓得頂禿且挺不起腰來。這路上立著的牌樓卻是個例外。「古寧頭」用三個比以前更大的字鐫刻在城門的大理石上,描上金色,陽光照耀時更加閃閃發光。古寧頭,因為某個時機的特殊戰役而聞名中外,牌樓也因為名氣,在結束了戰地政務後沒被拆掉,反而用大片的大理石裝修得更有氣派,還在樓頂立了端槍立姿的無名阿兵哥英武塑像。遊客慕名而來,興奮地在牌樓前找好角度,拍攝一張到此一遊的紀念,揚長而去。村庄裡的人口,早已像阿爸頭上日疏的白髮,漸漸稀少。有時,阿爸望著牌樓,用帶著嘲謔的口吻苦笑著說「古寧頭,苦憐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