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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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記事》後記
《島嶼記事》是我的第四本書。 在短短的一年裡,能完成這本十餘萬言的雜記,又能集結成書,喜悅的心情是筆墨難以形容的。然而,我的內心卻有一絲兒落寞,自從母親離我遠去後,思母的痛楚一直盤纏在我心靈的最深處,與外界隔絕的日子裡,讓我度過一段悲愴苦澀的歲月。 在這個小小的島嶼生活了四十餘年,除了短暫的時光外,一直未曾離開過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當青春時期與文學結了緣,我便試著以笨拙之筆來記錄週遭的一切,寫實更是我的夢想和堅持。或許是自身個性的使然,在現實生活中,我不懂得阿諛和奉承;在作品裡,就事論事不容是非顛倒,也因此得罪人而不自知。甚至作品在報上刊載後,竟有不肖之徒口出穢言登門來興師問罪,企圖綁架手中的這支筆。可是他們錯估了形勢,雖然我是一個弱女子,但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冀望他們好自為之,別忘了我們是一個法治國家,由不得任何人囂張跋扈、擅作威福! 島嶼記事,同樣也是我心靈的獨白。未來的歲月,無論歷經多少風霜或雨雪,我思我寫,是與非、優與劣,不矯揉造作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感謝提供我發表園地的《浯江副刊》和《金門文藝》。 感謝文壇前輩及讀者們的鼓勵和指正,有你們,我才有寫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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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試論寒玉的《島嶼記事》
《島嶼記事》是寒玉小姐的第四本書、第三本散文集。然而這本書則與先前出版的《心情點播站》、《女人話題》與《輾過歲月的痕跡》有所差別。蓋因前述三書均為新舊作品融合編輯而成,前後時間相距近二十年,新作的比例僅佔了三分之一。而《島嶼記事》卻是近一年多來的作品,從二○○八年二月〈陽光下的生命〉到二○○九年三月〈窗外人物速寫〉。以一個早年失學、婚後以相夫教子為重的家庭主婦而言,在短短的年餘,竟能書寫出十九篇、總字數高達十餘萬言的散文作品,不僅讓人刮目相看,更令人佩服她那份苦學的創作精神,以及對文學的熱愛和堅持。 從寒玉停筆十年後重新復出的創作過程中,我們可以發覺到她書寫的風格,已隨著年齡的增長與思想的成熟,擺脫掉少女時期不實際的虛幻和夢想,極其自然地進入到「寫實」的境界裡。在《島嶼記事》十九篇作品中,幾乎都與這塊土地有密切的關聯。即使金門只是一個蕞爾小島,但卻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和民情風俗,倘若沒有細心的觀察和綿密的思維,是難以把它描述得那麼生動感人的,由此可見作者所花費的苦心,絕非是庸俗的三言兩語可道盡。但是,為了忠於寫實,為了不違背自己的良知,當她把某些事實的真相透過文字呈現出來時,卻也經常為自己增添不少麻煩。因為置身在這個虛偽而不實的社會,少數缺乏人文素養與公德心的島民,他們要的是「褒」而非「貶」,一旦其醜陋的一面被揭露,勢必會老羞成怒,繼而引起他們的不快和憤激。儘管作者沒有指名道姓,但某些心裡有鬼的人,還是會心虛地去對號入座,而後再以惡言惡語或更激烈的言詞來羞辱她。對於那些措辭不當卻又失格失調的語言暴力,理應可以訴諸法律給他們一點顏色,別以為女性作家好欺。然而從側面上瞭解,作者還是展現其寬宏大量的胸襟,選擇原諒和包容,不與他們計較。而人的容忍度卻是有限的,但願那些走遍東西南北、輾轉落腳在這個島嶼的人士,多一點省思和覺悟,剷除那道不合時宜的族群藩籬,對這塊土地和祂的子民多一些關愛,共同營造一個祥和富康的社會,方能得到島民的尊崇。 綜觀書中的十九篇作品,作者雖然是依發表的先後來編排,但似乎可以把它歸類成三輯。輯一為:〈陽光下的生命〉、〈路邊小故事〉、〈三月抒懷〉、〈島嶼記事〉、〈浯鄉見聞錄〉、〈浯島撿拾〉、〈門外世界〉、〈見聞〉、與〈窗外人物速寫〉等九篇,總共分成九十九個小單元。而這些篇章,可說都是作者親身的觀察和體會,復透過文學之筆把它一點一滴、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的。作者慎密的觀察、敏銳的思維,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一個寫實作家心思細膩的一面。因限於篇幅不能一一加以剖析,請容我依序試舉兩例: 在〈陽光下的生命〉裡,她關懷的是一群患有憂鬱症的鄉親。不錯,社會是現實的,有身分、有地位的人自有其逢迎拍馬者,而他們是人,同樣地需要關懷、需要愛,但佇立在陰暗角落的那些孤單身影,又有多少人會去關懷他們、理會他們呢?因此,她們必須珍惜生命,必須自食其力始能活得有尊嚴,然後迎接光輝燦爛的明天。 〈路邊小故事〉是由三十則日常瑣事書寫而成,內容有啟發性亦有趣味性,有親情亦有友情,雖然每則只短短的幾百字,但卻言之有物,讓人讀後不會有不知所云的空洞感,頗有方塊文章的架勢。而文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或許是第五則的「手相」,作者是偶然間看到平面媒體:「測字神準免付錢,看手相只要兩百元」的專訪報導,而興起了去看手相的念頭。現在我們且看作者是如何讓「算命仙」看手相的: 大師要我伸出手,左看看、右瞧瞧,手心、手背,一遍遍。右手看完換左手、左手看完換右手。放大鏡,仔細瞧,感情、生命、事業,講了老半天,不知所云?是我聽不懂,還是命理太深奧? 當作者的手被算命仙摸了半小時還不放時,為了要試探算命仙的「道行」,於是她靈機一動,竟鼓勵陪她前往的先生請他測字,反正測字不用錢,但算命仙卻堅持要幫他看手相。原以為先生的手也會被摸半小時,豈料兩三分鐘就解決了。當她把這件趣事說給一位男性友人聽時,友人曾開玩笑地要倒貼她兩百塊幫她看手相,作者始恍然大悟,原來她這個長歲數沒長智慧的大白痴,花錢請人吃豆腐而不自知!雖然這位從教職退休的算命仙已作古,作者把這段趣事訴諸於文字並非無的放矢或刻意地醜化,似乎有意警告世人要打破「窮算命,富燒香」的迷思。 輯二為:〈母親〉、〈烈嶼姑〉、〈婆與媳〉、〈拜拜〉與〈人生如戲〉等五篇。而在這五篇作品裡,作者幾乎把島上的婚嫁禮俗、殯葬禮儀和民間慶典,都融入文中的情節,試圖為後輩子孫做傳承。從廟內供奉的「聖侯恩主公」、「留府千歲」、「關聖帝君」、「天上聖母」到做醮時的「起鼓」、「法奏」、「請神」、獻敬;從孩子「度晬」(週歲)的「抓周」(試兒)到訂婚時的「芋子芋孫」、「韭菜頭」、「犁頭銼」;從小殮時的請井神:「井神、井神,今仔日是阮阿嬤歸天之辰,請汝賜水予伊浴身」到出殯時的「大鑼」、「托燈」、「銘旌」等等,都為讀者做最詳細的解說。倘若對浯鄉之民間慶典與民情風俗沒有深入瞭解的話,勢必難以做如此完美的詮釋,作者之用心可見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烈嶼姑〉這篇作品,其他情節我們姑且不論,就讓讀者來欣賞烈嶼姑如何幫阿嬤梳頭髮的那一幕情景: 烈嶼姑輕輕地把阿嬤扶起,讓她靠在老式「眠床」的遮風板上,輕巧地取下她髮髻上的「珠針」、「銀簪」和「金釵」解開「網袋仔」和「瓣索」的線縷,再把綰成髻的長髮鬆開,然後用半圓型的黑色「頭梳」,輕輕地一下下,把阿嬤散發著「地仔油」味的髮絲往後梳。不一會就把阿嬤散亂的髮絲梳齊了,然而黑色的頭梳卻纏著不少阿嬤脫落的華髮,果真歲月不饒人啊!烈嶼姑的內心,感到一絲兒悽涼又不捨的況味。 梳好阿嬤的頭髮後,烈嶼姑用那條毛線編成的「瓣索」,緊緊地紮著阿嬤腦勺的髮絲,又把髮尾綰成髻,套上「網袋仔」綁緊線縷,然後插上「珠針」、「銀簪」和「金釵」,把阿嬤那份高雅端莊又慈祥的氣質呈現出來,讓阿嬤不適的身體,彷彿在驟然間復元了。 年輕一輩的朋友對這幕情景或許較陌生,因為他們的阿嬤可能都是上美容院燙頭髮、噴髮麗香的,體會不出爾時老阿嬤髮髻上「地仔油」的芬芳。然而若依作者的年齡而言,即使沒有親手為阿嬤梳過頭,親眼目睹或從老阿嬤口中得知的機緣並非沒有,要不,豈能把阿嬤梳頭的情態描述得那麼生動感人。尤其是阿嬤髮髻上那些「珠針」、「銀簪」、「金釵」、「瓣索」和「網袋仔」,如果缺少這方面的知識,是難以下筆的。一個寫實作家的可愛處,正因為她懂得去觀察、去領會、去深思,而後以流暢的筆觸,才能把未曾歷經過的情景,書寫得那麼真、那麼實,繼而地引起讀者的共鳴。這篇作品能得到「浯島文學獎」評審們的青睞,並非僥倖。筆者曾蒙受當屆複審委員的推派,為該文寫了一段評語:「金門雖然是一個蕞爾小島,但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與民情風俗。作者透過烈嶼姑這個角色,來詮釋逐漸式微的島嶼文化。無論題材的選擇或題旨的呈現都頗具匠心,亦同時融合著濃厚的鄉土色彩。即便該文取材自週遭的人、事、物,人物故事略顯平凡,但平凡人物的行為與思想,卻映現出許多偉大的情操。除了對人性有深刻地探討外,人物刻劃亦相當地細膩生動。尤其是烈嶼姑為阿嬤梳頭以及阿嬤往生時入殮、出殯等情景,寫來更是傳神逼真。該文故事完整、細膩溫婉,段落分明、結構嚴謹,閩南語用字正確、用法精準,是一篇可讀性甚高的作品。」 輯三為:〈鼠來也〉、〈期望社區更美好〉、〈徘徊花叢間〉、〈黑夜過後〉、〈君在何方〉等五篇作品。當我們讀到「新春第一砲,老鼠來報到!」短短的幾個字時,從腦中掠過的不僅僅是鼠年的來到,彷彿也見到一隻噁心的小老鼠佇立在我們跟前,因此,作者欲表達的時間和意象,就活生生地呈現在我們的眼簾。年輕時不覺得老鼠可怕的作者,曾經有來一隻抓一隻,來兩隻抓一雙的記錄,想不到有點「年歲」的此時,竟怕起老鼠來。而在鼠輩橫行的當下,卻也發覺到「睡到老公身邊較溫暖」與「一個家不能沒有男人」的真理。整篇作品寫來輕鬆活潑,並回顧到軍管時期賣「老鼠尾」與「麻雀腳」的趣事,讓我們有置身在那個年代之感。 整體說來,《島嶼記事》雖不是寒玉小姐的代表作,但卻是她心血的結晶。即便各家對文學有不同的詮釋和認定,然而,無論是生活週遭的日常瑣事,或是親身經歷和體驗,只要能透過文字書寫成章,再經過報刊主編審閱予以刊載,我們便沒有否定的理由。君不見,在這個高學歷掛帥的社會,眼高手低的「膨風水雞」一大堆,因此,我始終認為:無論是任何一種文類,能把它一字不漏地書寫出來便是可貴的,復經時光的考驗,自然就有它存在的價值。倘若一味地自吹自擂、胡亂批評,自己又寫不出來,那又有什麼意義可言?這是某些「現代人」必須深思的。 最後請容我引用魏怡先生在〈散文魅力的探尋〉裡的一段話,做為對一個在文學園地裡踽踽獨行的寫實作家的祝福: 不論從散文漫長的發展過程來考察,還是從散文這種文體的美學屬性來考察,我以為,散文與詩、小說、戲劇相比,是最切近現實生活的一種文體。寫真人其事,不仰仗虛構,這是散文這一文體的突出特徵和魅力所在,也是區別於其他文學體裁的一個顯著標誌。作為一篇優秀的散文,其結構可以鬆散而不講究,文辭也可以隨便不典雅,但內容卻必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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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2. 繼花生學長後,這一路上我暗戀的人算算不下十五個,直到我二十七歲時才終於談了一次真正的戀愛。 說來不可思議,我和前男友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認識的,過程像極了偶像劇的情節。那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午後,我從台南坐火車返回台北的路上……。 我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內睡了很久,醒來後邊喝飲料邊發呆,這時,有個長相普通穿著卻極具品味的年輕男孩朝我座位走近,他抬頭對照了票號後用餘光看了我一眼,斯文地拍拍椅子後坐了下來,隨後他拿出一本「商業周刊」悠哉地看著。 坦白講,沿路來來往往的旅客這麼多,對鄰座的人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原本跟他沒什麼關聯,就像上一個坐在我旁邊發出陣陣鼾聲的中年男子,在該上車的時候上車該下車的時候下車,誰也不記得誰。偏偏我和他相遇的這一刻開始,兩人就像被一條隱形的紅線穿綁在一塊兒,誰也逃不掉。 火車行經嘉義時,不明其因,我突然感到胃部一陣翻攪,頭也昏昏沉沉的,整個人陷入極不舒服的狀態,我試著變換幾個姿勢,噁心的程度卻愈加劇烈,我按住胸口低下頭打算離開座位,就在這個時候,胃裡的食物像瀑布似地狂瀉出來,擋都擋不住。我眼睜睜看著那些食物連同我的唾液嘩啦啦地落到男孩的大腿上,他驚慌失措跳了起來連叫了幾聲喂,喂,喂,小姐,妳怎麼了?我退了兩步抹掉嘴角的口水傻傻看著他。「小姐,妳還好吧?」他接續問,我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留意到他的褲子早已濕成一片,上頭還殘留著我未嚼碎的蝦捲。 提高右腳褲管阻止嘔吐物滲透腿上的他,臉上始終掛著錯愕的表情,時間彷彿將我們凍結住了。我愣愣看了他幾秒鐘,回過神來才跟他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先不要動。」說完立刻鬆開脖子上的圍巾替他擦掉穢物。為了化解我的尷尬,他的表情漸漸轉為友善,接著用揶揄的語氣問:「妳吃這麼好啊?」這一說,使我更難堪了,我羞愧地把頭壓得低低的,藉故轉身去廁所把圍巾洗乾淨,返回座位後,又再度幫他擦拭了一遍,嘴裡還一直不停跟他道歉,只差兩隻腳沒跪在地板上。 花了很久的時間,終於把場面收拾乾淨,兩人總算鬆了口氣。 他詼諧幽默的言語沖淡我的羞澀與歉疚,我們相談甚歡,一路上什麼都聊,就像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一樣。我知道他叫沈 X譯,小我一歲,家裡從事食品業,替他父親來台北出席一場很重要的會議。 出了車站,他一開口便問:「台北哪裡有Calvin Klein的專賣店?」「我不清楚,你問這個幹麻?」「妳不是說要賠我一件褲子嗎?總不能明天叫我穿這樣去開會吧?」「是沒錯,但我沒答應你指定牌子。」「我習慣穿他們家的。」「很抱歉,我真的不清楚耶。」為了看緊錢包,我考慮了很久後才說:「不然,你跟我回家一趟,我幫你把褲子洗乾淨。」「那我穿什麼?」「我可以先借你一條運動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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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幸福綠光
「停車,快停車!」 午夜時分,疾駛於以楓葉為標幟的一號國道上,也許是加拿大人習慣將寂靜還給深夜,一路空盪盪的,除了急著趕路的我們,便只有遠處更深的黑影裡穀倉上的照明燈有一搭沒一搭、明明滅滅地督促我們快點回家。 車程長、沿途景致單調、加上生理時鐘作祟,除了駕駛座上苦撐著眼皮、雙手緊握方向盤的揚恩,其他人早已神志模糊、精神渙散,只能偶爾言不由衷的和辛苦的司機說上兩句,防止他堅強的意識也讓周公擊垮,經我這麼一喊,每個人都顫了一下,睡眼惺忪地尋找聲音的源頭。揚恩回過頭,疑惑的看著我。 「麻煩你停一下車。」我的回答裡有著不容妥協的堅定。 車一停妥,我便顧不得外頭的低溫,抓起外套開門,走到馬路邊,呆呆地望著遠方,在那裡,有種異樣的氣氛和光影在漫延。其他人讓我這麼一亂,嘴裡嘟噥了幾句,也莫名其妙的下了車。 遠處,暗夜的天際起了騷動,先是如旭日東昇前的朝霞,隱隱的、不明顯的散發著淡綠色的光芒,像個逐漸甦醒的巨人,那微弱光幕的飽合度一層層往上遞增、亮度則以等比級數無限提升,一時間,深深淺淺的綠照亮了蒼穹;這巨人還不滿足,他邁開步伐,讓這奇異的光以飛快的速度像潮水般湧來,待你回過神來,一條條帶狀的光束已在你的頭頂旋繞,忽左忽右、忽明忽暗;接著,巨人跳起了舞來!綠色的彩帶在他的揮動下搖曳著、款擺著,像火焰般燃燒、燃燒,然後漸漸消逝,再冷不防從天邊竄出一道更美的絢麗;彷彿五線譜上自由跳躍的音符,圓滑的長音尚未結束,一個活潑的短音猛然蹦出,華麗而令人屏息。「是極光耶!」過了許久,才有人自這如夢似幻的場景裡抽離,低低地發出一聲驚嘆;也許因為過於美麗,所以無法憑藉言語描述,只能以眼睛當鏡頭、以心為底片,將這不可思議刻在最美好的記憶裡。面對大自然,「謙卑」是人類唯一的道路,任何的形容只會顯得粗鄙和不自量力。默默地,揚恩用他的大外套從後頭圈住我,暖和的熱氣隨著每一吋皮膚的呼吸傳到身體的各個角落,腳不抖了、牙齒不顫了,回過頭,只見他眼底滿滿的激情和感動。在極光的包圍外,我的幸福,就在那暖暖的大衣外套裡。 根據科學家的解釋,極光的形成是因為太陽表面爆炸時釋放出大量的太陽粒子,太陽粒子以每秒數千英哩的速度穿過太空,如果這種粒子雲接近地球磁場,地球就會抓住他們並將之推向地球磁場的南極與北極,於是太陽粒子與地球大氣層中的氣體分子發生碰撞,形成了耀眼的極光。宇宙物質的相互碰撞成就了絕美的極地風光,人和自然間巨大的心靈撞擊,則完成了一種無聲的溝通:只有懷抱敬畏和感恩,認真對待生命的人,才能真正品嘗領會大自然豐碩。 古代的愛斯基摩人相信,北極光是天堂裡的老靈魂燃起的火把,為新來的夥伴照亮前方的路;我相信,極光是大地之母在北國的天空寫成的一首詩,美得沒法子朗讀,只能敞開心,張開所有的感官細細品嘗、咀嚼回味;夜的酷寒深沈或許讓人膽怯、甚至感到不適,卻讓這場流動的饗宴顯得更有價值、更偉大、更神聖。 在你身邊,是不是也有一道道幸福綠光呢?只要相信,就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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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潮間帶的呼吸
1.藏身潮間帶的驚喜 寄身成為潮間帶的一份子,需要一點時間的等待。等待其他成員接受你的步伐。不下一刻鐘的時間,曲身不動的我,像是架好照相機的腳架,盯著眼前的招潮蟹探出沙穴。揮舞大腳的招潮蟹,使出看家本領,嚇唬欲上前討教的挑戰者,還好在幾步遠外的我,甘願在他的領土上,只動大眼,做個觀察者,觀望蟹兵諸將們,各自較勁的赤壁之戰泥場版。先是大腳招潮蟹的隔空亮武器,左右來回橫行在洞口,像是劃出領土範圍。正面迎擊的是悅目大眼蟹,帶毛又有勁的腳,看起來也絲毫不遜色,而準備大舉進攻,來個背面突襲的是,一群蠢蠢欲動的寄居蟹。幾哩外的大海,也阻止不了,眼前的三方氣勢。 潮間帶上,堆沙球挖假洞,是小蟹們辛勤工作的象徵,以待明日再次的退潮。而不時上演的武打動作片,多是誤闖領地的你推我夾秀。 2.遇見磯鷸 潮間帶的腳印,再多一點等待,就可能有隻在潮間帶上覓食的磯鷸,低頭經過身旁,或發現你後,急飛遠處的倩影。有次,磯鷸低頭覓食幾秒,又急行幾步,繼續覓食,又急飛,忽停在沙灘上,向著他飛去方向的我,調整角度,望著他灰黑的小背影。聽,唱著急促快節拍的高音調傳出,接著是一串不連續的中板調,回應著。原來,更遠的沙灘上,還有另一隻磯鷸,慢半拍的呼應呢!從潮間帶飛來的磯鷸,是帶來警戒的訊息。 靜靜等待磯鷸的機遇,是種期待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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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柴記
小時候我家後面是一座山,名叫龍潘山,人家說靠山吃山,一點也沒錯。烈嶼鄉林湖村的村民早期很多人利用山上的柴薪來燒熱水或蒸甜粿。但是村民並不是把樹砍下來直接當柴燒,而是利用樹的枯枝,因此本村也就有「撿柴」這個詞,「撿柴」可分為好柴與爛柴,爛柴彎下腰就有柴可撿,好柴都在樹上,「撿柴」只是工作的代名詞罷了。 從小我就常常跟外公去山上撿柴,推著手推車跟著鄰居小孩們上山撿柴,對這項工作至今仍深深著迷,至今仍懷念不已。 就前面所述,好柴都在樹上,因此要「撿柴」光靠雙手是不夠的;還必須具備幾項工具,一個是用竹竿作的子,可以勾樹上的枯木;另一項是柴刀,可以用來砍齊,以便於捆綁,也用來砍樹上子拉不斷的樹枝。有了這兩樣「寶」,就可以上山撿柴啦;另外還準備草繩,好綑綁樹枝。 假日時,我們都會上山撿柴,寒假期間,由於學校不上課,更是天天上山。要上山撿柴時,我們總是先想好要去哪一處撿柴,可以燒的木材種類繁多,如芒果樹、龍眼樹、木麻黃等…,而我們最常去的地方是一處木麻黃樹林,因為那裡枯枝多,木麻黃本身又適合當作燒柴的木料,而且那邊地勢較平坦,適合活動--我們除了撿柴之外,也會找時間玩捉迷藏或玩打木仗的遊戲。撿起來的柴火,細的就一把摺疊,並用草繩箍緊;如果粗一點的就要鋸成段;更粗的鋸成段後還要用斧頭剖開成好幾片。當枯枝因村民常常去撿拾而減少時,我們就會往更深一點的地方去撿更好的樹枝,更深的山路其實不好走,途中有許多懸崖等危險地形,但是,為了三餐,這條路還是得走下去。常常一上山不知時間,往往快天黑了也不自覺,大人們不放心,總是在山下喊我們的名字,叫我們回家吃晚餐。 對我來說,上山撿柴最大的樂趣除了能撿到一大捆用草繩包裹的枯木外,同時也享受那鄉間的悠遊與閒適;尤其金門的冬天,晴朗的日子裡,在山上眺望遠處的田野風光,曬著暖暖冬陽,聽著風聲鳥語,使我一上山便捨不得回來。也因為如此,我撿柴時的那時候,常常因為趕不上大家回家的路而挨罵。 撿柴雖然麻煩,但它卻是必備的材料,小時候瓦斯爐還沒普及之前,大灶和烘爐是炊事必備爐具,大灶用磚頭砌成,上置鍋鼎,以薪柴為燃料。但說起來,用柴燒熱水炒菜也有一些好處,首先是不用花錢;其次這些木灰還可以當肥料,冬天還可圍在灶腳的灶坑旁取暖,可說是好處多多。但也有一點壞處在於撿柴是一件危險性高的工作,而處理好的柴火堆在屋子前後也會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常會有不知名的昆蟲在柴堆裡出沒,而且也會趁隙溜到房子裡去。以前住家的樑上就常會發現不知名的蟲,甚至還曾經發生一早起床就看見一隻怪蟲捲曲在旁,嚇得我驚聲尖叫,魂飛魄散。 我上了初中之後,很多人家買了新的瓦斯爐,瓦斯日漸普及,村民們漸漸的不太去山上撿柴了,雖然家家戶戶都有了瓦斯爐,但我們家還是用薪材燒熱水洗澡,原因是用薪材燒熱水比較經濟實惠又不耗費大量瓦斯。 我上高中後,本村因年輕人紛紛到外面作事,每戶人口至少都少一半,煮熱水燒菜的量少,用的薪材也逐漸減少,加上本村很多人已經改用自動點火的瓦斯爐,山上的枯木已經很少人在撿了,走過山路,樹上的枯枝多不勝計,但不管瓦斯使用多麼方便,過年時,我們家跟很多村民仍然去山上撿枯枝用來做年糕。 說起過年做年糕可是一門學問了,首先得將米浸泡一段時間再磨漿,磨漿是一項偉大的工作,利用石磨,一勺一勺的舀,一圈一圈的繞,就會流出許多的漿水,磨好的米漿後,外婆會用石頭壓在封好的袋子上,讓水慢慢的滲出,形成要乾不乾的細粉,然後燒鍋開水,拌糖攪和,再倒進大鍋中的蒸籠裡,我蹲在灶旁盼呀盼、望呀望,就是希望小年糕能趕快出籠,灶坑裡的柴火越燒越旺,熱氣直冒著,當蒸好的時候,外婆小心翼翼的將鍋蓋掀起,一陣陣的香氣撲鼻而來,等待稍微冷卻的時候,我便迫不及待用湯匙舀起來往嘴裡送,我的嘴裡含著甜甜的年糕,享受著外婆帶來的好滋味,其甜而不膩的滋味,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同時也希望能夠因為吃了外婆親手做的年糕而步步高升。 另外我們撿的柴還可以用來烤蕃薯,我家附近有一片空地,常常嘴饞想吃番薯的時候都會堆土窯烤番薯,首先在附近農地找尋土塊,找好的土塊,就會在下面挖一個洞,上面則堆成一個窯,這時用我們在山上撿來的枯枝來當燃燒的材料。將土塊用火燒至紅熱,再將番薯放入窯內。用泥土將土窯掩埋,經過數小時後,用木條挖出土塊,番薯就冒出來了,撥開番薯皮,原始而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吃下去時的愉悅是很難形容的。這樣的美味、這樣的滿足感讓我深深的認為跟外公去山上撿柴的代價是值得的。 而今,外婆年紀逐漸大了,沒辦法像往年一樣做年糕給我們吃,同時外公也不在世間,也沒辦法帶著我們去山上撿柴了,現在的瓦斯爐已完全取代過去的枯枝,成為家裡燒飯煮熱水的重要能源。過去的總總而今已不復存在,留下的是一個陳舊的灶腳和過去竹子作的子和砍柴用的柴刀靜靜的躺在地上,這些東西彷彿訴說著過去一連串美好而甜美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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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級貧戶到貪污總統─哀十字架上的台灣
●黨外安在哉 那個肅殺的年代,你我都曾經歷 白色恐怖的氣息扼住你我的脖子 (金門更加上一副戰地政務腳鐐手銬) 彼時黨外的吶喊成為暗夜中的燭火 從鐘鼓樓千秋萬歲自由時代到美麗島蓬萊島八十年代 (你曾為美麗島案辯護,你曾為蓬萊島誹謗案坐牢) 從議會抗爭到街頭流血 (黨外骨血剛硬渾身是勁) 從黨外到民進黨成立到執政 於今,堪稱黨外血脈者唯施明德怪老頭而已矣 (唉,還好黃信介鄭南榕走得早啊) ●執政的滋味 你從官田走來 (三級貧戶娶了富家千金) 你把你婆娘的車禍包裝成政治迫害 (你領悟搞政治是生命最好的投資) 從律師立委市長到總統 你沿路收割黨外前輩的稻穗 你立委任上威風八面 (可記得質詢拉法葉案的嘴臉) 你市長任內意氣風發 (可記得逼迫錢穆遷出素書樓的蠻橫) 國民黨的無能加上兩顆子彈 八年矣,執政的滋味足爽也 ●你們一家都是賊 從你離開官田,官田只成了你取暖的地方 你和婆娘棄養老母 你出嫁的女兒潑婦罵公公 你結婚的兒子不事生產吃香喝辣 (你們家一張嘴就顛覆了台灣社會的樸實善良) 你怕被老共斬首,官邸的圍牆節節加高 你的後門卻鑽進國務機要費南港龍潭人事升遷機密外交二次金改一串串弊案 你的婆娘強取豪奪用珠寶鑽石豪宅囤積錢財 (一轉手把我們的錢從台灣洗到全世界) 八年,你去中國去蔣去專業 八年,你問佛問神問鬼問風水問塔羅牌 八年,你把蔣經國豐隆堅挺的寶島揮霍成陽痿早洩 阿扁,台灣沒有十字架 只有可憐的台灣被你釘上十字架 ●從三級貧戶到貪污總統記事 此詩非詩,因為全無詩味,只有哀傷憤怒和火藥味;此詩原擬參加「台灣十字架」徵文,因不齒且可笑而作罷,故投諸報端,為台灣竟然選出這般失德的總統誌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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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哎呀,丟死人了,講到初戀,我有點不好意思了。回味起來,初戀如同沾著細白砂糖的檸檬片,咬一口,甜,再咬一口,酸,整片吃進嘴裡則是酸中帶甜。 我暗戀花生學長兩年,始終不敢對他表白,那也無關緊要,因為我覺得「暗戀」是所有愛情形式裡最美自主權也最大的一種。沒跟他表露心機,他就無法了解我對他的愛慕是多麼的波濤洶湧。不讓他了解波濤洶湧的愛慕就算了,我還裝做樂於分享他和情人的一切,故做大方幫他出主意。天可憐見,我心在滴血。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花生學長在畢業典禮那天送我的那份禮物,唯一的一份禮物。那是一張用紅色粉彩紙剪成心形狀貼上一枚一元硬幣,再用毛筆寫上「一元復始」的卡片和一張他在太武山「毋忘在莒」前站得直挺挺的相片。收到這份禮物時,我的耳朵開始發燙,心跳開始加速,整個人快暈過去了,真是太有創意了,太有才華了。後來,我把這張卡片裱框擺在書桌上,把護貝的照片藏在書包裡,每天都要看幾眼才睡得著,有時還會偷吻幾下,當時,這份禮物的價值遠遠抵過一枚蒂芬妮鑽戒。 很不幸地,有一回我媽媽偷翻我的書包發現了這張照片,她瞪大眼珠子問我:「這隻猴子是誰?」老天,他竟然說他是猴子。「我撿到的,明天要拿去學校還人家,」未等我將話說完,她把照片翻到背後,我心想,完了,因為後頭寫著:「美女學妹,臨行匆匆,思念濃濃。」的字句,她看了我一眼,表情像抓到證據般得意地問道:「妳給我說,這個人是不是妳男朋友?」我忘了我是怎麼回答的,只記得我好像又撒了一個謊激怒了她,她把白天照顧我爸爸的情緒轉到我頭上,藉故拿起棍子又胡亂打了我幾下。 我媽媽動不動就愛打我,所以我的十七歲一點也不寂寞,熱鬧的很,鞭子劈哩啪啦打在我身上,就像大年初一的鞭炮劈哩啪啦宣告歡天喜地的節慶。 一直到我上高三花生學長考上大學後,我們就不再聯絡,長達三年的暗戀也宣告結束了。巧的是,去年我返鄉,在慈湖岸邊發現他的蹤影,我坐在車內隔著透明玻璃靜靜凝視著他,十多年不見,再次重逢,他變得又黑又胖,髮際線也分錯邊,分到頭頂上去了,看著被歲月改變儀態的他,我猛然才發現原來青春是那麼的短暫。 當時我沒有勇氣打開車門去跟他問聲好,我只淡淡跟洪小茹說:「前面那個人是我高中暗戀三年的學長,妳看他像不像木村拓哉?」她望了幾眼,用不屑的口吻道:「妳當時是不是摔壞腦子了?木村拓哉我還木村倒頭栽咧。」說完,未經我同意便把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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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小窩--鳥巢的故事
2006年春天,鳥友李溫林帶著我去中山林行政中心,屋後一棵樹上,讓我第一次看見小鳥做的鳥巢,就像一個小小的口袋,輕輕的掛在枝葉間,不仔細觀看是不容易被發現的。接著,田野調查經驗豐富的溫林,再次帶著我在行政中心的正門入口的福木樹間觀看一個白頭翁的巢,那是有一隻母鳥正在孵蛋,我們輕輕靜靜的觀察,以防干擾到母鳥的孵育。 2006年,七月,副座眼尖的發現行政中心前,那一株刺桐樹上,居然有一個鳥巢,於是找來溫林問問是什麼鳥的巢,原來竟是白頭翁的巢,而且已經有兩個蛋,於是經過評估,我們決定架設監視器,觀察牠的孵育過程,起初我們透過監視畫面,清晰的看見簡單的幾根枯枝,編織成一個透空的鳥巢,結果因為我們驚動了母鳥,牠竟棄巢不來,這個失敗的經驗,讓我們對於監測更為小心。 古寧頭戰史館的同事來電,說附近有鳥築巢,於是我們前往觀察,原來是在兩旁的榕樹上有數個綠繡眼的鳥巢,纖小的綠繡眼,銜來築巢的也是細柔的芒花或芒草莖,但質地緊密而安全,真是讓人佩服母鳥的智慧與濃厚的愛心。 七月底,先生有一天下班接我回家,帶我到瓊林山上的田,在一棵楊桃樹上,他驚喜的與我分享,有一個鳥寶寶溫暖的在窩,破殼而出的雛鳥,應有兩三天了,因為一個小小的巢,捲曲的擠著四隻小寶寶,豐滿的絨毛,讓人眼光捨不得離開,於是我還帶來課長及溫林進行評估,是否要架設監視器記錄雛鳥的成長過程?結果請教生態專家梁皆得先生,他聆聽我的敘述後,判斷這窩雛鳥應是白頭翁,牠是屬於早熟的鳥,一周至10天就會離巢,所以時間上可能已經太晚,果然數天幾隻小鳥羽翼豐滿,展翅飛向藍空,展開牠們生命的旅程。 2007年,春天,溫林帶我去中山林的福利社,那些魚形的滴水,有鵲鴝銜草在築巢,於是找來副座進行評估,副座覺得春天雨水豐沛,這樣的巢必然會受雨水沖垮,因此認為可能不宜,果然數天後,金門的春天,春雨綿綿下著,鵲鴝的巢自然不保。 2006年,夏天,有一天溫林帶著我到南山田野,在草叢中踏勘,他帶我去觀察環頸雉的巢,原來牠把巢就簡單的築在草地上,溫林每天都遠遠的觀察,他告訴我牠已生了10個蛋,果然數一數有十個蛋,我們趁著母鳥外出覓食,謹慎、小心的觀察,我記得聽台大袁孝維教授演講,她說鳥如把巢築在高高的樹上,那牠的蛋就只下一個或兩個,因為比較沒有天敵,但如像環頸雉這樣把巢就築在草叢裡,牠就會多下個蛋,因為天敵多,只有以量取勝,這樣才能傳衍繁殖,動物這種生生不息的繁衍機制,正是地球的生命蓬勃多樣的關鍵。 2007年,夏天,在蒲葵樹上,看見白頭翁母鳥殷勤的蹲在鳥巢孵蛋,我遠遠的觀察,以防干擾到牠的孵育。 溫林還帶我到南山的池塘觀察,有一窩紅冠水雞的蛋,母鳥把巢築在水面上的枯枝上,再到安岐附近的池塘觀察,這裡也有一窩紅冠水雞的蛋,那天適逢鳥媽媽離巢找食物,我們於是遠遠的有機會拍照,隔幾天再去觀察,已經有三隻雛鳥可以離巢,在水面上學游泳了,巢邊有一隻雛鳥正在試水溫,看似很開心,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巢裡還有兩隻雛鳥在鳥媽媽的保護下,用新奇的眼光張望著。溫林南山的家附近他發現一棵龍眼樹上,有一窩綠繡眼的蛋,鳥媽媽正在努力的孵育。 八月聖帕颱風過後,我在中山林值班,草地上撿到被風吹落的鳥巢,裡面還有沒有孵化的蛋,給溫林看過,他細心的解說其巢材,有尼龍線,我心想那麼韌的尼龍線,牠是如何咬斷的?溫林覺得尼龍線,長期在陽光曝曬下已經脆化,所以鳥兒可以銜來,做為內層的巢材,以保護鳥蛋的安全,孵化後雛鳥可以舒服的成長,撿來的鳥巢,還有沒有孵化的鳥蛋,沒有孵化的鳥蛋,有些可能是受到昆蟲的侵襲。 2008年春天,大嫂觀察瓊林住家附近的檸檬桉,她告訴我喜鵲在築巢了,在舊有的巢築上新的一層,果然我仔細觀看舊巢,真的多了一層樓似的,春天,在野外遇到從空中飛過的喜鵲,大家仔細一些觀察,會看見牠的嘴常叼著長長的枯枝,是為了築巢,準備養育小寶寶的。 最近我仔細觀察瓊林家門口的小葉欖仁樹,因為冬天葉落,光禿禿的枝椏,有些蒼茫的落寞感,誰知當我的目光多在枝椏停留時,居然發現一個比手掌彎成的口袋還要小,有些像我在野外觀察時,見過的綠繡眼的鳥巢,原來鳥媽媽都是這般藝高膽大,當小葉欖仁樹枝葉繁茂時,正是綠繡眼繁殖的季節,因此是牠們最好的築巢地點,都不容易發現牠們,真是慧心獨具!溫林觀察過伯玉路上的小葉欖仁樹,說是斑鳩和斑文鳥喜歡在這裡築巢,最近我上班時,先生開車,我就請他速度放慢,然後仔細在小葉欖仁樹上蒐尋,果常有所獲,會有舊巢在樹葉落盡的枯枝上顯露,但幸運的是牠已成功的將寶寶孵育,並且展開新生活,成為空中最佳飛行員。 與大家分享大自然豐富而多樣的生態,是希望大家在多了解金門這一塊土地之後,會更珍惜與愛護,並且共同來保育生物多樣性的物種與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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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翰墨‧展童顏
先用數位相機記錄下學生平日書法課的情景,佈置在展場的一個角落。在紙的空白處,我用簽字筆寫著:「孩子啊!你們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一定要記得在生活周遭裏去抓住一些可貴的事物來豐富自己的生命,書法便是這可貴的事物之一。」另一則又寫著:「三十多年來,洪老師不曾忘懷過書法,自然也不會放棄想寫毛筆字的孩子。」當然我還寫了其他的想法,讀來讀去總有那麼一點「一廂情願」的味兒,無怪乎女兒要說我太唐吉柯德了一些。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一個打死不退的理想主義,讓我多年來,毫不倦怠的重複這件事,幸賴上天疼惜,我終於能在與我親近的孩子身上,辨識出一些美麗的花朵,也聞到陣陣的幽香。 今年元旦,我又在傅錫琪紀念館,替在該館學習書法的小朋友,辦了「第二屆兒童書法展」。當近百張裝裱過的書法一字排開,隱隱間已透露出那麼一點「壯觀」的態勢,加上投射燈的襯托,更憑添幾分高雅。因為這種用成人規格來辦孩子的書法展,在地區還真是絕無僅有呢!無怪乎孩子在面對這樣的場景時,都七嘴八舌的問我:「老師,我們那樣『爛』的字,被這麼『蓋高尚』的展出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淡然一笑:「字無所謂爛與不爛,只要寫得率真就是好字,何況你們的字寫得很用心,可愛極了。」孩子聽過之後,也只是半信半疑,但我確知他們的表現已超出我原先的預期。 長期以來,我帶領著地區的孩子臨習初唐大書法家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法帖,他那嚴整端莊,毫不苟且的風格,常是初學者磨練基礎的好範本。照理說,學這一體的人基本上也要寫得英俊挺拔才是,但數天來無數次凝視著牆上的書作,除了幾位勤習有年的大孩子之外,能達到這樣的要求其實是不多的,「入帖難」真是一點都不誇張的。但欣慰的是孩子使用「方筆」的能力已不成問題,比較困難的是如何在方整的九宮格裏把字寫得平,寫得正,這點對孩子和我來說都是大考驗。尤其是歐字的體勢,「鬆」與「緊」的關係特別生動靈活。若掌握不好,便會失之平板,這點對成人學習者來說尚且不易,更何況是稚齡的孩童? 若以拋開入帖與否的這個思維來欣賞孩子的作品,那可是萬花競秀,別有風采呢!只要看那些九或十歲的孩子,一往無前的揮筆直書,那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概,真是叫人瞋目結舌,大開眼界的。再稍大一些的孩子,開始為法所縛,卻也能半生不熟的有所領略,只是「知易行難」啊!老師說的他們都能點頭,但做起來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不過就在這種跌跌撞撞的字跡裏,讓人見識到孩子的掙扎與努力,有那麼一點點帖意卻又相當地保留那純真的性情。國中的孩子筆法字形已略顯成熟,也能充分將平日臨池的心得,活用、轉換到四尺對開的宣紙上,故大多能寫得方正嚴謹,小大合宜,較之成人是不遑多讓的,對於這樣的孩子,我衷心期待他們能夠在書法上更持之以恆,把它變成生活中的一個課題,一種寄託,讓書法在未來的生命裏去散發著光與熱。 另外我也在會場裏設計了一個「交流道」來代替簽名簿,所謂的交流道只不過是準備了一本筆記簿來讓觀眾寫寫觀後感,表達對書法展的看法,學生寫得踴躍,家長也十分捧場。學生感謝的話語數十條,我都銘記心中,做為繼續前進的一股力量。這裡特別舉出洪千淳同學的話,或許能代表大家的心聲,她寫著:「再忙也要來寫張書法,小時候媽媽拖我來書法班,每次都心不甘情不願的,後來漸漸寫出興趣,來這裡是充滿著興奮和喜悅的心情。…..」千淳現讀國三,功課忙得很呢!還能撥空前來,真是不容易。現在的孩子最喜歡的事大概是玩電動了,若不是家長的堅持,孩子大概是不會想來這裡親近翰墨的,可就因為這樣的一個半推半就,牽扯拉鋸,才讓孩子的書法本事給淬礪出來了。 家長的留言也不少,洪榕晟的爸爸松柏先生,對我這些年在書法教育的努力表示肯定,並希望來日能更結實纍纍。旻鴻的爸爸重視書法與心性的關係,特別以「毛筆教學」起頭,送我一首七言詩:「毛畫點字練心性,筆出看字點性靈;教人學字看人性,學海文字了智性。」頗有禪意的內涵,值得思索玩味。奎鋒的爸爸呂世國先生感性的寫著:「無數個寒暑假日犧牲,油錢的耗資開銷。但一切的一切都值得,因為書法讓三個孩子的心更『靜』了,學習任何事情更『專心』了,在此……。」呂先生家住金湖,每回看到他們夫婦風雨無阻的接送子女,那份無條件的付出,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當然還有一些家長,直接用口頭表達他們的想法。葉政佑的媽媽年輕時也曾跟我學習過,寫了一手工整的好字,現在她的孩子又步入她的後塵,她希望我這份傳承書法的工作不會停歇,畢竟地區這種讓孩子寫毛筆字的機會已不多了。許芳瑀的媽媽一直說書法展很棒很棒,認為以如此輕鬆又莊嚴的方式來重視孩子,孩子就會更懂得看重自己,並希望一屆一屆的辦下去,家長們會支持到底的。我也在同她們的互動中,提議一定要在自家懸掛子女的佳作,這不只美化了家庭,也肯定了孩子的表現,三不五時還可以向親友「炫耀」呢!一舉數得,何樂不為?芳瑀的媽媽急忙回道:「有,去年的早就掛上了,今年這一張剛好來替換,年年都有不一樣的面貌,這些將來也許是女兒嫁妝的一部分哩!」哈!好別緻的想法啊!「書作當嫁妝」雖是一句玩笑話,卻有著一份對待孩子的款款深情。 年前小金門的松柏兄來了一通電話,問我是能否先替烈嶼鄉公所寫春聯來送當地的鄉親?記得去年此時,也是透過他的協助,讓我找了幾個好朋友在紀念館裏替慈濟功德會寫了四百對的春聯,今日那溫馨的場面猶歷歷在目,教人回味無窮,因此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幫人家寫春聯,好似在替別人服務,但若深入的想去,可就不盡如此,試想別人買了紙來讓你隨意揮灑,既省了自己的花費又得到練字的機會,到底是幫了別人還是成就了自己?其次是當索聯者拿了春聯之後,一定都會小心翼翼的張貼在自家的大門上,這又提供一個免費的展示機會,這又是誰獲了利呢?這樣看來給人寫春聯不僅不是苦差,反倒是一件利人更利己的美事呢! 而在展場裏寫春聯最大的意義是可以給孩子做個示範,畢竟兒童書法重在基礎的訓練,平日寫楷書時,那種對筆畫字形一板一眼的嚴格要求,常讓活潑亂跳的孩子消受不了。現在有了寫春聯的機會,讓孩子開開眼界,見識一下大人們隨意的拿筆蘸墨,以不拘形式的體勢,時快時慢的速度,揮寫在紅艷艷的春聯紙上。這一刻孩子們興奮了,也疑惑了,怎麼都是這樣的不拘形式,隨意揮寫?怎麼不是照老師平日說的規規矩矩呢?為此我又得大費口舌了。但不論如何,孩子的心已經被觸動了,我相信這個經驗之後,一定能開闊他們的視野,進而增長對書法的興致與追求。 那幾天我、明標、宏武和瑞蓮阿姨,以接力的方式揮寫著,殷勤的玉芳小姐辛苦的替我們舖放寫好的春聯。當紅通通的春聯舖滿地時,新年的氣氛也就來了,客人不只欣賞著牆上孩子的正體楷書,也同時留意擺放地上的春聯字,一種書法與年節的結合,頓然讓會場喜氣洋洋。在這冷冷的臘月天,來訪的客人,不管識或不識,先奉上一杯熱普洱,再遞上金瑞城的特製貢糖,時而說說書法,時而話話家常,這都是令人愉悅的。此時,蘇東坡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的話,讓我頗有會心,也真正享受到了。 這次展出,承蒙李縣長在元旦的大清早騎著單車光臨會場,隔天金門日報以醒目的篇幅刊登這則消息,就正如報社所下的標題--「李縣長參觀兒童書法展,為指導老師洪明燦與學生加油打氣」,縣長能在元旦行程滿檔,特別忙碌的日子裡,跑來關心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兒童書法展,真是讓人感動。隨後幾天參觀的人絡繹於途,好不熱鬧,當中有好些人是看了報紙才專程過來的。古人云:「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金門的文化工作正是因為有這麼重視的主導者,才讓其他有心推動的人士特別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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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這時店裡剛好傳來范偉琪「那些花兒」的背景音樂,隨著憂傷的曲調,離愁的氣氛瞬間讓每個人沉默下來,大夥埋頭吃了幾口菜,佳琪突然從皮包掏出一把錢塞到我手裡:「這一萬塊妳先拿去用。」離開餐廳,蔡美琦和蔡安娜又各自提了一萬塊給我。哪天晚上我感動得泣不成聲,久久無法入眠。我那個在國際知名品牌當公關經理的妹妹常說我交了一群酒肉朋友,依你看,她們對我的情義像酒肉朋友嗎? 兩天後,我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媽媽,就這樣帶著三萬塊(比十九歲那年多了兩萬塊)來到了台北。 悶過幾間辦公室,面對過一些虛偽又討厭的人,做過幾個要死不活的工作,穿過幾套快把我勒死的套裝,也體會出蘊藏在都市內的一切假象。最後多虧了我的食量(畢竟這世上很難找到一餐可以扒掉四碗白飯的女生)和身材,也多虧了我對吃的敏銳度,才得以進入這一家叫「大吃大喝」的美食雜誌社工作,但誰料到……。 過於草率的愛情 1. 「愛情」讓世間許多男女如癡如狂,甚至叫人生死相許,在所不惜。對我卻輕如鴻毛細如塵埃,不足留戀也不復記憶,不知這是一種悲哀還是一種幸福?本來想揚棄,想來想去,還是把它說出來好了。我把它擺在最後,你就可以看出愛情在我生命中所占的比例是何等輕薄。 我初戀,不,我應該說暗戀,那年我念高一,讓我情竇初開的對象是我隔壁班的直屬學長,他跟我一樣有一個很俗的名字,他叫蔡發昇。 花生學長生得又高又帥,乍看之下有點像木村拓哉。籃球打的好書也念得好,講起話來幽默又有深度,讓學生時代的我非常著迷。一上課,我的心早早就飛去走廊等他了,每分每秒無不盤算著,待會見到他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樣的表情,完全不知道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是男是女。 下課鈴一響,我們幾個人習慣坐在走廊的欄杆上,任時間一點一滴在歡聲笑語間流逝。短短十分鐘,是我上學最期待的時刻,有時連廁所都捨不得去,總是要憋到上課鈴響起。 花生學長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不少女生對我是又羨慕又忌妒,誰都知道他對我這個學妹照顧有加,有些小騷貨還會刻意接近我以便打探他的消息,當然一些惡言惡語也會傳到我耳裡,例如說我馬不知臉長成天黏在花生學長身邊打轉,或說他是盲人重建院院長,才會對我一視同仁之類的刻薄話。 我才不在乎人家說什麼咧,我只在乎他對我的態度。高中時代,我的喜怒哀樂全被花生學長控制住了。我渴望每一天每一刻都能和他在一起,就算無法見到他能聽他說幾句話,我也會滿心歡喜。一放假,我阻止不了心頭那股濃烈的思念,掙扎許久,總會拿起話筒撥通令人驚心膽跳的電話,他在不在家語氣熱不熱情,決定我一整天的情緒。 我吃飯時想他、睡覺時想他、上課時想他、被我媽揍時想他、騎車途中也想他,無時無刻不想他。我記得有一回,我騎著我妹妹的車行走在上學途中,不知是椅墊太高還是過於陶醉(我正沉溺在昨天他不小心碰觸到我的手的情境裡。)八成是靈魂出了竅,一個大轉彎,我就這樣連車帶人摔到山溝裡,久久,才爬起來,看著眼前被摔壞把手的腳踏車,我掉下幾滴劫後餘生的眼淚。 幸好被一個好心的阿兵哥發現,他一把把我抱上來還幫我把腳踏車修好,千謝萬謝後,我坐在草地上拔掉一顆顆黏在衣服上的刺,再按著烏青的膝蓋喃喃自語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不巧被那位阿兵哥聽到(我以為他離開了。)他對著我說:「小妹,先不要問愛情,去把便當盒撿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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鮭魚的掙扎﹐是為了逆流歸鄉
─走進楊樹清的生命島嶼和報導文學世界 在所有有關金門的聚會裡,一定有人問:「樹清到了沒?」他的行程表裡,總寫滿金門的大大小小活動、聚會。而楊樹清的身影也代表著金門文學史的傳承、活動,他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傳奇故事。 祖籍湖南省武岡,1962年生於福建金門的楊樹清,其父楊國棋當初隨國軍渡海,最後落腳到金門與二度喪夫的寡婦魏雪緣結婚成家。老么楊樹清之前有四兄二姊,後加上兄長楊樹森,兄弟姊八人一共三姓氏、三籍貫。他的家族史橫跨兩岸血脈,在歷史情感上又是中國苦難史上的一個章節。這注定楊樹清有寫不完的家國題材,又在處處禁忌的浯島成長,情感特別敏銳,促成早慧作家的誕生。1979年,十五歲的他高中只念了一年,即來到台灣謀生,從此以一隻筆發展出傲人的文學版圖。 1980年隱居台中烏日鄉,1982年軍旅澎湖漁翁島,1996年浪遊加拿大,1999年回台蟄居八卦山,2002年任宜蘭佛光大學駐校作家,2003年移居台北縣新莊市。歷任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出版部企劃主任暨雜誌部總編輯、《金門報導》社區報社長、《金門日報》駐台特派員暨鄉訊版主編、《金門學叢刊》總編輯、耕莘報導文學創作班導師、草山行館顧問、林語堂故居諮詢委員、中廣資訊網楊樹清時間主持、香港《明報》加拿大版專欄作家、財團法人龔立逑教育文化基金會董事。著有報導文學《金門島嶼邊緣》、《天堂之路》及散文《渡》、《番薯王》等三十餘種。1997年獲金鼎獎圖書主編獎、1998年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首獎、1996跟1999年獲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評審獎、1997與1998連兩年獲聯合報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報導文學獎等12座文學獎……在這些洋洋灑灑的文化履歷背後,楊樹清笑著說,他跟莎士比亞一樣,都只有「高一」學歷。 近年作家流行以推甄考研究所,我以創作送審,復通過筆試、口試考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創作所」,這前後也一直鼓動楊兄,嘗試推甄考碩士進修;而他的老友福建師大文學院院長陳慶元、歐亞大學校長龔鵬程甚至推薦他直攻博士。但楊樹清仍以文學創作不該以學歷來界定一個作家的成敗,「真正的文學創作,得走在學術研究之前。沒有好的文學作品作為引擎,學界哪能發動強力的研究機制?」沒錯,我在認真讀了兩個月的研究所課程,明確感受到創作與研究的差別,於是我也辦了休學,來不及取得第二名考上的獎學金!正應驗了楊樹清的這番話。而他的作品被研究、論述,則在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一個飄雨的午後,鄭愁予(鄭文韜)、陳德昭、徐麗霞,三位文學教授踏入銘傳大學桃園龜山校區,主持一項論文口試──銘傳大學應用中文研究所研究生蔡秉蓉的碩士論文《楊樹清散文中的原鄉追尋》,更反映楊樹清「文學先於學術」的最佳實例。 作為台灣報導文學旗手的楊樹清,多年來一直保持彈性兼職、遊走四海的身分,因為「把自己的工作固定下來,反而無法將眼界觸及更遠更廣,也無法機動作戰。」在1990年初識楊樹清之前,我完全不知道這個人的來歷,只被他的眾多工作經驗和頭銜嚇到,這人年紀輕輕,怎有時間累積如此大的能量?待日後知曉他闖盪文學江湖的過程,以及因為同樣喜愛金門之故,深深感覺到楊樹清為了實踐自我的創作理念,從十五歲起,幾乎是無時無刻、心心念念著金門。因此龔鵬程說「為金門一地花那麼大力氣、費那麼多筆墨的,天下只有楊樹清一人。」弦也直指楊樹清是「金門主義者」。 金門籍的作家都背負著戰地烙印的悲情,也急欲從解放至今的局面中,闡述金門的過去與改變,試圖以文學來勾勒金門島的新歷史、或指引一條可能的人文途徑。楊樹清不斷書寫金門,曾在戒嚴時期辦《金門報導》社區報,投身金馬民主運動、衝撞軍管體制,又在解嚴後推動《金門學》,楊樹清看金門發展的關鍵,「得從文化觀念與行動上去著力。」所以明知文學的力道在現實中發揮有限,卻是他長久以來所投注的;自十八歲開始從事相關的「小眾傳播」、社區新聞,到後來的出版與平面報刊媒體多管齊下,楊樹清認知到「在小處出力,未來可能有大的影響。」生涯規劃、職場企劃、未來學、跨界寫作……這些近年來的熱門文化議題,早在楊樹清二十多歲時就以專書著作來倡導。有別於一些觀念作家的喊口號,他後來更跳下去親作親為,成為別人眼中的「活動家」、鄉親口中的「異議份子」、甚至是「機會者」,但他一向堅定守住的,是「金門」,也是「文學」。 向陽、須文蔚所編的《台灣現代文學教程-報導文學讀本》選錄其1997年獲聯合報報導文學首獎〈被遺忘的兩岸邊緣人〉,須文蔚評析「楊樹清請命下的金門人,終於在2001年1月2日,在小三通政策下,可以直航廈門。羈留大陸的老人,也隨著兩岸關係正常化,可以光明正大踏上故鄉的土地。作為社會運動者的楊樹清,贏得一場勝利,也為歷史留下了見證。」 「贏得一場勝利!」然而,「我的生命大書還沒寫出來。」楊樹清正焦慮於結合家族、島嶼、國族史的書寫煎熬中。那是2007年二月,尉天驄教授在金籍藝術家李錫奇家中用筆寫下的叮嚀,「楊樹清,苦難是最好的養分!這是無名氏說的話。你的父母、故鄉、家人,每一寸都是苦難。你不寫,就辜負了金門。」 從楊樹清身上,其友人王品蓉看到的是「豐富多彩的複雜性格」;而研究生蔡秉蓉的碩論《楊樹清散文中的原鄉追尋》花了三年、共二十萬字來追溯楊樹清的「前傳」,無疑替楊樹清對原鄉認同、運動軌跡,提供更清晰的解讀資料;論文結尾中引薩依德《鄉關何處》的句子,「……我的生命中已充滿太多不和諧的聲音,寧可選擇格格不入……」暗示了同樣的命運,並直言楊樹清每次選擇離開金門,都是為了儲存更多的能量與勇氣,在下一次歸鄉時,擁抱這仍帶著鐵刺的小島。 鮭與歸。「你看,那每隻洄流歸鄉的鮭魚們,無不是在逆向中掙扎,往前游去嘛?」我彷彿看到這波金門作家的文學潮流中,楊樹清是遙遙領先的,那隻孤獨的鮭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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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色﹑戒〉二題
依貝德葉夫,這樣的難題或不難化解,只要盡力去愛他人即可(但他對於在愛他人之中,自我人格的抿滅這一可能性的疑難,並沒有很明白的交代,只能說是一種「自由與命運之間的矛盾」云云)卡謬筆下的莫梭,試著去愛他人而未果,他最後選擇回歸和諧、弭平、撫慰一切相對紛爭的自然,把人事的扞格,即那一己與杜的齟齬都予全盤接受,以此化作圓滿。張愛玲筆下的王佳芝呢?她可有這種疏離後進一步的超越化解行動──我們必須把這種超越及化解視為一種去自我中心主義的大愛──張愛玲對此沒有多所著墨,只兩次輕淺交代地說:「太晚了。」「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王佳芝此際並非不可能完全拋捨了自己,而這份自我拋捨,倘若被理解成她至此捨棄了先前的自我中心主義的桎梏,亦未嘗不可。張愛玲對其中的是非曲折,筆墨語氣之淡漠,較之卡謬的〈異鄉人〉尤有過之。這種幾乎出自刻意的漠然的語調,莫非有著什麼蹊蹺不成? 不錯,心思較細的讀者或許已經留意到,張愛玲在〈色‧戒〉毋寧是採取一種抽離的語言形式來表達這個故事的,其用意何在?我的看法是,張愛玲可能已經明白到,她有必要用抽離的語言形式來給道德義理做最後的釐定。羅蘭‧巴特曾把作家定位作「站在一切其他話語交匯點上的觀望者」,意思是作家宜於用一種互補性的對立觀來取代道德主的對立。他又提出某種生存條件的理想,在這種條件下,人無需扶擇於善惡真偽之間,作如此主張的他因此被人冠上「道德家」一詞,儘管許多人不同意這個封號。總之羅蘭‧巴特以包容來超越、解構對立,他認為包容最廣的範疇是語言,最廣義的語言就是意義形式本身。不管卡謬或張愛玲,西人的文本常見作者語言抽離其中,這種抽離隱喻超越二分,而作一種更高更超脫的辯證視境。卡謬和張愛玲這種創作、處世無度讓人深感疑懼不安是可想見的。對於這種疑懼不安,我們或許可以用佛教的義理來做比附。在《大般若經》第二會〈方便善巧品〉裏,具壽善現和佛,兩人有著這麼一段酬答,具壽善現請教佛什麼叫做有所得?什麼較無所得?佛回答,諸有二者,名有所得;諸無二者,名無所得。具壽善想打破沙鍋過問到底,緊接著追問:為有故,無所得?或者為無所得故,無所得?佛這時候回答: 「非有所得故,無所得。非無所得故,無所得。」 佛的回答是直溯事務本源,從根本切斷,他的意思是說,根本就莫須有二分,捨棄攀執處,又怎麼會有「有所得」、「無所得」的藩籬呢?而沒有了這種自我囿限,自然也就無所得,身處於泯然合一的大智慧境地。假如依佛回答具壽善現的思考理路,那麼,不妨這麼說,讀者認為王佳芝和易先生自始至終都是受自我中心主義奴役的可憐可恨者,這是對的;相反的,認為兩人已通過拋捨一己、與他人泯合的具實人格檢證,取得了自由及道德的正當性,這也是對的。但我們或有一更好的選擇,可藉以化解自由與自我泯滅二者間的疑難,這選擇即如古希臘的cosmos,那完整和諧的大整體論系統,或者如羅蘭‧巴特那藉著互補、中立來消解二元相對的道德困境,也可以依佛陀的誨喻,在語言及實存之立基上作根本的正反兩拋。在〈色‧戒〉裏,故事結束時,一大票貴婦人猶一如往常搬弄是非,殺了情人的易先生「喧笑聲中,他悄然走了出去。」這份「悄然」或即為「忘言」、「無言」。他的身份定位是作者的語言形式的暗示,以及讀者的閱讀參與的領略而作移轉的。我們最後唯一可以確定的或是,不管是莫梭、王佳芝,或易先生,在某一特定時空的凝視下,他們都曾經是名孤獨無依的異鄉人。 之二: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張愛玲〈色‧戒〉的哀歎之謎 〈色‧戒〉故事裏,王佳芝在懲奸行動成敗關鍵的電光石火間,決定縱放眼前人,招致自己及同堂隨即遭逮捕槍決下場。 在判決兩方生死的剎那間,「快走,」她低聲說。張愛玲對王佳芝此刻心思之著墨僅止廖落兩三句,一是「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一是「太晚了。」在半響,又重覆了一句「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前面那句淺白易解,後面「太晚了」這句喟歎可就有意思了,我們不妨遵循解構主義者羅蘭‧巴特「讀者為文本創造意義」的精神,來為張愛玲口中說出的這句話翻讀出另一番景致。「太晚了」,王佳芝心中的悵惆是隨她自認,或說察覺到易先生是真愛她的悲喜而來的,那麼,她之前對易先生兩人之間的關係為「有肉無靈」確認無疑。不錯,從靈肉二元分立又互具的辯證關係來解讀王佳芝這句「太晚了」,想是允當而有趣的理路。 肉體和心靈二者,是既二而一,又是一而二的,換言之,並沒有純粹的肉體或純粹的心靈,卻是肉中有靈,靈中有肉的,但我們還是肉體、心靈這樣地分別而說了,這是因為人的意識會因方便及偏執而自作分類;再者,二元分立可以讓現象界予辯證的運作動力。王佳芝和易先生兩人的靈肉糾葛讓前者哀歎「太晚了」,至少可有兩個層次的解讀: 一、即便有個冠冕堂皇的目的,王佳芝不惜以自身色誘汪精衛政權要員易先生,亦即她是以肉體歡愛作手段的,是把肉體歡愛從心靈剝離出來的,以是她便在靈肉原來應該契合為一的這一圓融上,有了缺隙。這一缺隙放大看,是可以被視為人格情境的罪過的。王佳芝的靈肉分離之罪,以及以肉體為手段之罪,除了表現在易先生身上外,之外還有一次,那就是她居然只是為了獲取性經驗,故意失身於懲奸團體裏的同夥梁閏生。她和梁閏生有了性關係,王佳芝深覺自己被利用了,但她那時卻沒想到,梁閏生何嘗不是也被眾人,包括王佳芝她自己,給當作一個手段、給利用了呢?凡哪件事哪個人被當作手段用,我們就會對那件事背負罪惡感。一旦體悟到這點,王佳芝說她「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這句內在獨白是對她自己,也是對易先生和梁閏生說的。 終於,景境來到一個轉折點,王佳芝發現眼前這漢奸易先生「這個人是真愛我的」,這種愛是帶絕望的,偏近於精神,即靈,的愛,如此,王、易兩人原本缺靈僅肉,只把肉體當作手段而非目的缺憾,這一剎那間便接續而融合了起來,這種愛,沖決了塵世的道德、政治藩籬,除了自由外,再無其他法則,所以此刻眼前這人身份並非漢奸,卻是可以和自己作靈肉契合的人。「太晚了」,意指兩種可能,一是易先生愛她愛得太晚了,一是王佳芝察覺到對方愛自己,自己察覺得太晚了。而她中止刺殺計畫,放走易先生,完全可以用愛的自由沖決任何俗世的囿限來作理解,不妨這麼說:靈肉結合的愛已達成,故殺或不殺,死或不死已然無關緊要。但在易先生這邊,他或也透澈及此,而其手段更絕決,他卻是要愛人王佳芝死的,他這樣做,除了現實上自保外,昇舉到上述靈肉之境已成的意義是,王佳芝生死亦已然無關緊要,但她的死更可確保彼此的靈肉關係不致再變。 二、肉體之愛是因歡樂而結合的,相對的,心靈之愛卻因悲苦而結合,但我們前面說過,靈肉是互具的,亦即並無單獨的靈或肉,卻是靈中有肉,肉中有靈。因此肉體之愛不會停止於感官的歡愛,它會日趨於心靈,亦即日趨於悲苦,使得肉體之愛經由靈魂的迴繞而取得完整及重生。而最大的受苦就是死亡,王佳芝藉由她的死,把生,過繼給易先生,「太晚了」,這是屬於王佳芝的悲苦之思,但易先生──王佳芝另外一個化身──卻「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一死一生,猶如肉體與靈魂、悲苦與歡悅,既分立又結合成一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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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施工那段期間,我媽暫住阿肥嬸家,美琦則陪我住在「懶得找店」樓上,那裡原本是一間堆放貨物的倉庫,經過打掃勉強還可以住人。適逢夏天,泥造的房間又悶又熱也不透風,熱氣從四週八方竄來,逼得我們汗水直流,逼得兩人只能穿一條底褲和一件可以讓自己激禿的背心躺在發燙的床墊上,一邊埋怨天氣一邊聊個沒完。有時熱到實在無法入睡,猜個拳,誰輸誰就的摸黑下樓提一大桶冰塊上來,然後又叫又笑地往自己身體上塗抹,風扇吹過來時,冰塊隨著風速沁涼地穿透肌膚,兩人方才慢慢睡著……。 房子完工後,我媽費盡心思把家佈置的美輪美奐,還託人從大陸買了幾幅畫回來,不過她大都掛反了。坦白說,家裡變成這樣我也沒特別感覺,反正住久了還不是一樣。倒是我媽有事沒事就愛邀人來家裡坐,再用如同博物館導覽員般的熱忱地向人介紹每個空間的裝潢和擺設。我也搞不懂,她費盡心力建構這樣一個漂亮的家,到底是想讓自己住得舒服還是想拿來炫燿的?總之,她對她現在的人生滿意的不得了,過去種種的不幸都和她一筆勾銷了。 她把平常那個我最愛坐的石階給打掉了,害我每次都要搬一把矮凳出來才能坐在外頭思考。這一天,我目視前方,初冬的陽光就這麼從空中落在廣場上,耀眼極了,那種感覺就像無數個希望在我眼前不停飛舞,飛舞。緊接著我看到一隻小麻雀在地上踱步琢食,好奇的野貓突然迎向前去,牠嚇的擊翅飛離,就在那一刻我決定了,我決定「離家出走」。 你知道嗎?當下這種「開竅」的感覺,普天之下也只有牛頓最能夠理解,只可惜掌管我腦中物理科學的那條神經多年前被撞斷了,否則保證可以搞出一個「逃跑引力」或什麼定律來的。 隔天,我約了一干死黨吃飯,我告訴她們:「我要離家出走。」美琦說:「妳要學妳老媽嗎?」佳琪說:「可妳老媽有男人靠,妳有嗎?」「我沒有,但我有洪小茹。」蔡安娜問:「妳身上還有錢嗎?」「沒有,一毛也沒有。」「那這幾年賺的錢花去哪兒?」「和我爸吃掉了。」小竹說:「那妳憑什麼去?」「憑我這一身的肥肉和膽識。」大家一聽全笑了出來。「白痴喔,那妳要住哪裡?」GIGI慢吞吞地問。「先住我妹那裡,」「那妳想找什麼工作?」「我不知道啦!」「不知道你去個屁啊?」美琦說。「唉喲,不要再逼我啦,我找妳們來是想跟大家辭行,不是來聽訓的。」「我看,妳乾脆在美琦店門口賣蚵仔麵線,在金門締造一個阿宗傳奇,對了,妳可以叫阿豬麵線…」佳琪說。「我不要,我要出去闖一翻天地,」「換一句新詞吧,這幾年我們早聽膩了。」小竹說。「算了,燕雀哪知鴻鵠之志?」美琦拍著桌面輕蔑地笑了幾聲:「小豬說我們是燕雀,媽呀,笑死我了,蔡安娜妳把廈門的樓房隨便賣一間算了,給她一點錢去換顆腦袋。」最後好像美琦又問了一句妳身上真的沒錢嗎?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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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色‧戒〉二題
之一:另一個異鄉人 ──我看張愛玲〈色‧戒〉 〈色‧戒〉有兩個文本,一是張愛玲,一是李安。文字和影像的表現優劣高下不宜併較。這裏我要單論的是張愛玲。張愛玲筆下的王佳芝人格形象可說既簡單又弔詭。其弔詭處,不妨說說,博識者一哂。弔詭(paradox)一詞的譯文「似是而非」,「是」和「非」是既分立互為矛盾的二者,而又歸約為一。這時候的「一」是既矛盾又不矛盾的,完全違逆了亞里士多德的同一律及矛盾律。《柏拉圖語錄‧巴門尼底斯篇》說:「同時是又不是、同時是自己又是別人,自我連屬以及彼此相屬,每一個都是而每一個都不是,顯然是又顯然不是。」但這或竟就是實際的人生。惟實際、活脫脫的生命落入現實生活界,卻往往拋露出各種扭曲的變貌。這不由使人聯想到卡謬創造出的那個「異鄉人」。 異鄉人是什麼意思呢?異鄉人就是疏離的人。卡謬小說《異鄉人》主角莫梭在其故事中疏離於週遭社會,疏離於其間的共有道德。舊俄哲學家貝德葉夫在其《奴役與自由》一書裏反覆推衍、論證書名標舉的這兩個對立二分範疇。貝德葉夫口中的「奴役」並非別的,正是被當作一切普遍性義務的準則的那社會「共有」(the common)道德。這種共有道德之所以被視為堪受質疑的負面價值者,並非在於其內容本身,卻在於它是一抽象物。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表達過類似的意見。卡謬小說裏,以檢察官為代表的「社會共有道德體系」向莫梭提出控訴,後者殺了個阿拉伯人,但他遭控訴的重心被轉移到:他是個背逆社會共有價值的人,因此是個危害社會的敗德者。莫梭這角色喻微的價值是自由,他如何表現出自由呢?他以有別於共有道德本質之抽象性的、個人的「具體性」表現出來。貝德葉夫揭櫫的倫理學是位格論的,意即道德成立的必要條件須經由個人人格歷程,而不是經由外在任何義務準則,即使這些準則有多良善,有多正當性。換言之,良善沒有內化於個人人格,便淪為抽象虛無,事實上,便毫無自由及正當性可言。儒家《孟子‧離婁篇》的「由仁義行,非行仁義」其內在脈理,其實和貝德葉夫這種性格論倫理學主張是若合符節的。 職是,卡謬,《異鄉人》的二元對立是:奴役/自由;抽象/具體;團體/個人;虛假/真實;社會/自然;非我/我,等等。倘若依羅蘭‧巴特,他或會加上諸如:目的/語言形式;可歸約/不可歸約;在場/不在場,等等幾則。道德良善必須通過個人人格的轉化才具價值,才不致淪入虛幻,才算真正的存有,這點殆無疑義。唯進一步看,怎麼樣才算是「經由個人」這一項題旨得再予細辨、斟酌。依貝德葉夫,逐外、客體化是不道德的,但我們千萬得警覺到,那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主義本身,不也可能陷入一種役於自身的桎梏?因此,人必須走出自身,面對他人,與他人融合。直言之,就是得愛他人。我們必須愛那些原本與己無關、外在於自己的「對象」,把他們化為內在自己,使二者匯融合為一體,此時便超越了先前的二元相對,來到如古希臘人稱這世界為cosmos的彼一完整、和諧的大系統裏。 卡謬《異鄉人》裏的莫梭,又用什麼來化解對立,來融入這個泯除相對的和諧系統呢?一言以蔽之,他採取的是以「存在先於本質」的觀點,這「本質」其實即是西方傳統形上學奉行的那永恆不變的本體。「存在先於本質」即拒絕承認有一先驗外在的所謂「本質」者,即認為那樣東西叫道德、良善,也必須先經歷一人格內化的過程,即先有存在,方能漸漸型塑而成為本質。在小說裏,卡謬以一連串的意象及故事情節來表現莫梭的這種人格的內化,譬如莫梭的依當下實際的心緒而行;他對自然界的喜愛;他請假回家去奔母喪,接受友人謝列斯特的慰問和情人瑪莉的歡愛,甚至向法院預審推事表達友誼;而當他開槍射殺持刀挑釁的阿拉伯人,也並非心存惡意,只是一時心神錯亂罷了。最後,他被判死刑,而我們又從哪裏看出他的確完成了彼一人格內化過程,並臻於泯合二分相對後的圓融、大化之境呢?證據是莫梭在生命即將結束前的這麼一段省悟:「我感覺到該準備一切,重新生活。生了這麼大的憤怒,替我洗滌了痛苦,挖空了希望,面對充滿預兆與星辰的夜晚,我第一次向宇宙溫柔的冷漠打開心扉。」 緊接著下面這幾句常受誤解的話更是全篇小說的「詩眼」:「為了讓一切圓滿,為了讓我不覺得太孤單,我還希望臨刑那天,有許多觀眾,他們用怨恨的叫喊迎接我。」莫梭此刻的心靈唯有用全然的人格之內化及包容才能理解───他把與其對立的一方也包容進來。 所以,卡謬的《異鄉人》一詞可作多重喻義的推衍,莫梭和社會互為疏離,莫梭也疏離於自然───這包括他的內在自然及大化自然界。而莫梭這一方,藉著個人人格的重建,終於回歸,或說締建了,整個和諧的宇宙系統。莫梭的所思所行,一方面彰顯了道德價值的二元對立正是社會共有道德所強分的,另一方面,表露了真正的道德價值必須藉由個人與他者結合的迂迴內化歷程方能獲得及圓滿,最後,他讓我們明瞭到的確是有某種整體論,可以將所有二元對立都給予超越及包容。接下來對張愛玲〈色戒〉的論述重點或可從最後這一項來談。 張愛玲〈色‧戒〉裏的男女主角,王佳芝和易先生,以其道德肩架看(structure),可視為同一人,是同一體的兩個形象,所以不妨只挑其中王佳芝一人來說即可。王佳芝和莫梭面臨著同樣的道德處境,他們都來到個人自由抉擇和社會共有價值的一個分岔口,依後者,她不應該放過易先生,這個公認為漢奸,理應受到懲罰的人,依前者,王佳芝不管作了何種選擇,關鍵在於她是不是真的作了自由選擇,而不在於她選擇了什麼?換言之,只要她真的選擇了,她就具備道德的正當性。這是第一重檢證。第二重檢證是,王佳芝所謂的自由抉擇,到底有沒有可能落在如背葉德夫所說的那種「自我中心主義」式的,而這種自我中心主義者,自以為作了自由選擇,其實仍陷溺另一種自我奴役的桎梏裏。我們不妨依先後這兩重檢證,來考覆依下王佳芝的人格實存景境。而我們,作為一個讀者身份的判斷,主要得仰賴並尊重文本的第一位創造者──張愛玲──的語言形式,即其筆法,其觀照視角的營造及暗示。 第一重檢證是王佳芝果真作了自由抉擇?答案是肯定。王佳芝決定棄團體職責而就一己私情,而且此一決定如此迅如電光石火,其考驗不可不謂嚴酷,足以襯映出其個人具體和團體抽象價值的二分對立的強烈及真實。第二重檢證是,王佳芝此項抉擇是否源自一種自我中心主義作祟?貌似自由實則奴役?答案居然也是──是的。理由是,促使王佳芝決定縱放易先生的,只在於她認定眼前這人愛上了自己這點,而這份認定的真象,至少從某一層面看是扭曲而虛榮的。王佳芝的性格原本就有虛榮的一面,譬如她在學生時代作舞台劇公演,下了台,她興奮得鬆弛不下來,吃過宵夜,她猶不肯回去,和兩個同學乘雙層電車遊車河,「車身搖搖晃晃在寬闊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燈的廣告,像酒後的涼風一樣醉人。」霓虹燈意象當然也是虛榮的投射表徵。假如這暗示還不夠,張愛玲在王佳芝首度色誘易先生成功時,又把她那易受虛榮表象挾持的心智狀態再一次拋露在讀者眼前,「一次空前的演出,下了台還設下裝,自己都覺得顧盼間光艷照人。她捨不得他們走,恨不得再到哪裏去。」「在毛毛雨裏老遠一路走回來,瘋到天亮。」虛榮自是一種感情的扭曲、扭曲的感情。但把王佳芝和易先生兩人,都自以為對方愛著自己的那種人格的扭曲,表現到極致的,應屬易先生在下令槍斃王佳芝等一夥人後的內心獨白,把兩人彼此的關係比擬成「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張愛玲把這種心靈扭曲表達得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那麼,當我們一方面以王佳芝實踐了性格論的倫理學義理,那藉由個人具體的自由選擇,以有別於社會共有的抽象道德價值,另一方面,卻又認定她這種自認的道德價值不外是一虛幻無實的假象,前後二律豈非矛盾而相互牴牾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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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七﹐十二月消息
過了冬至,就會有一連串的氣象天候俗諺,來預測農曆春節的天氣狀況,這是先民特別重視農曆的春節,因為天候的因素,十足影響春節活動的進行,進而破壞「過年」的歡樂氣氛。「初三十八靜,靜到二九瞑」、「送神風,接神雨」、「乾冬至,淡年兜」、「冬至月尾,專寒正二月」、「冬至月頭,專寒年腳兜」、「冬至月中央,專寒二九下昉」,在在都聚焦在農曆春節,只要春節能「風調雨順」,自然就「國泰民安」,萬民騰歡、無災無厄,就是生民的企盼。 為什麼農曆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天候所顯示的,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陰晴多雲,都是十二月大概的模式,先民依據的不是尖端科技精密儀器計算的數據,而是經過多少歲月的長期觀察驗證,得來經驗的累績。多少年來,認定十一月二十七的天氣狀態,就是農曆十二月的縮影,而十二月的初三與十八如果西北風不起、東北風不刮,只是一、二級和善的靜風,則一直到年兜除夕的「二九下昉」都會是海島人口中「風靜湧平」的好天氣,也表示可以放心地「採塵」打掃洗曝,不必擔心風雨來妨礙年前忙碌繁鎖的準備工作。 準嗎?每次在談起這些氣象俗諺,都會有人持存疑的態度,我則回以「你說呢?」,其實這種定時、定點「超長期」的天候預測的精準度,憑良心說是不忍苛求的,以現代氣象儀器的超尖端精密度,都常有明顯的誤差,要論斷先民這種年年不變的「定型」預測的準不準,實在不宜用「斬鐵斷釘」式的論點來判定,但我們可以確信,如果這些俗諺的「譜脈」沒有一點相近的「臭破布味」,則不可能流傳這麼久遠,到現在還能讓人朗朗上口。 根據正面側面不少接受請教徵詢的人士,不是刻意體驗的概括意見是「準」,但不是「精準」,卻近乎「神準」,就大家印象比較深刻,印證的次數比較多的「定點型」氣象俗諺,最神奇的是「送神風」 - 十二月二四清晨縱然是風非常「靜」的天氣,也會有陣陣清風吹來,把送神「化吉」神馬的灰燼,輕盈地向天空飄逸地飛昇,至於飛多高,是否真會到達「天庭」,大概沒有人會去作「科學式」的驗證。不過可以應應「早送神佔好位」的願景。同樣的,正月初四「接神」常會「落雨」,不管大小、不論長短,有落就「算額」,象徵性的,何必去計較。至於「二月二穿棕簑拜土地」,三月十五媽祖婆風吹大道公的頭巾,三月二三大道公雨渥媽祖婆的花粉,五月十三落關刀水,七月初七「七娘生」,牛郎織女掉下情人的眼淚,則是許多人肯定有深刻的印證,而「十一月二七,十二月消息」、「初三十八靜,靜到二九瞑」因為時段太長,反而大家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大體上的感覺是「好像是這樣」。是不是真的年年到俗諺所指的時段就刮起風、下起雨,倒是沒有正式的記錄,而印象中好像準的多,不準的少,也是共同的感覺。 先民戇戇直直,經年累月的觀天象測風雨,方法有點土、有點笨,可是所得的結論卻是無比的紮實珍貴,這就是敢斷言、敢預測,敢作為諺語流傳後世的憑藉,至少,到現在為止,氣象學家(包括中、外)與民俗學者還沒有發現有提出不同意見,或異議質疑的文獻。世界各地氣象觀測單位的專業技術工作群,整體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準確度,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先民氣象俗諺的準確率,也差不多是八成半。絕不是在替沒有氣象專業的先民因「土法煉鋼」的高精準度貼金,而是就事論事,不加油加醋的敘述,也絕不反對具現代氣象專業的真正專家學者,就先民留下的氣象俗諺,提出具體的質疑與修正的主張。 氣象俗諺,與二十四節氣一樣,具有指導民眾在一年中依時序營生,墾拓漁牧的功能,所不同的是節氣是由政府訂定,俗諺則由民間自創,且有替節氣作補充,引伸與闡釋的意味,也使節氣更生活化、生動化、平民化、趣味化,而俗諺預測的時間點有許多是民俗節令或民間信仰的慶典,更具說服力與可信度。所以,在沒有衛星照相、電腦分析與專業預報的氣象荒漠中,氣象俗諺自然成為萬民遵循信賴的唯一選擇,在與二十四節氣溶合無縫的主導下,天下居民就這樣毫無疑慮地過著順暢歡愉的歲月。 早在遙遠的古早時代,周禮第二十六卷就有這樣的記載:「大史掌建邦之六典……正歲年以序事,頒之于官府及都鄙」。大史是周「春官」的僚屬(周設天、地及四時之官,稱為六卿,天官主治,地官主教,春官主禮,夏官主政,秋官主刑,冬官主事,職掌分明) ,六典是治典、教典、禮典、政典、刑典、事典,且兼管星象曆數,所以,每年要將國家的「行事曆」頒發朝廷各部門及全國鄉村都市,教民眾依時序營生,時以作事,事以厚生,是生民之本。行事曆就是根據二十四節氣之氣象及生態變化,一一導民、教民、化民、期以安民、利民、富民、樂民,這是何等高度的施政目標。 二十四節氣最早記載,應是「禮記」卷第十四,月令第六: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星辰方位) ,東風解凍,蟄虫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是月也,以立春……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 在還沒有尖端科儀觀天測地的時代,老祖先竟以最簡單的立竿測影,大膽判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為三百六十度,二十四個節氣,每節為十五度,春分零度起,秋分是年的一半,一百八十度,立春為三十五度,冬至則為二百七十度。禮記的順序,由孟春的立春算起,因農曆春節多在立春前後,惟漢唐以後則由冬至起算,所以冬至是小過年,且食過「冬至圓」後就多了一歲。不管從那裡算起,每個節氣都是依時令及天候變化訂定的,年長鄉親多有每逢節氣常會感到腰酸背痛,這是因氣壓變化,影響到關節的緣故。 節氣在農曆的時點,每年不同,有時一差十天半個月,反而這個專屬農曆的古老產物,被陽曆鎖定,如立春幾乎年年是陽曆的二月四日,最多差一天,但農曆卻因為有三年一閏(閏年則多一個月)的關係,單以立春為例,民國七十九年(庚午)陽曆為二月四日,農曆正月初九,八十年仍是二月四日,農曆卻還是庚午(七十九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因庚午閏五月,就多了一個月,才使庚午春。到八十一年(壬申)陽曆是二月五日,農曆則是正月初二。今年九十八年(己丑),是「拉到北京還是牛」「牛轉錢坤鴻運罩頂」的牛年,陽曆為二月四日,農曆正月初十,又是閏五月,於是把該屬於九十九年(庚寅)的立春,強拉到農曆己丑的十二月二十一,而成為所謂不宜結婚的「孤鸞年」。 二十四節氣之所以會在陰陽曆之間形成那麼大的落差,完全是每個月的天數所造成,農曆年年十二個月中,不是二十九日就是三十日,一年算下來只有三百五十四或五十五日,平均差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的星轉週天,是十日又二十一時,故歲餘只有以閏年增加一個月來平衡。陽曆就務實多了,每月三十日到三十一日,只有二月是二十八天,每年足足有三百六十五天,不得已必需補足三百六十五至六十六天時,僅在二月加一天就解決問題了,這就是老古董的節氣,碰到新時代的陽曆,最多差一天而已,神奇吧!這可能是老祖宗幾千年前想像不到的問題。 憑個人有限的學養,絕不敢作節氣與俗諺的學術研究,而是就古今史籍與民俗資料臚列呈現,僅供方家比對也好、印證也好、評析也好、參酌也好,總是盡一己之棉薄而已。我們衷心欽仰古聖先賢在上古的幾千年前,對天象曆數,精確細緻的長期推磨觀察,而井然有序地將歲序節氣,作妥適而完美的配置安排,感到無比的神奇壯觀,依現代務實驗證的研究作為,更是幾乎不可思議的古代神妙偉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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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2. 我遊手好閒晃蕩了一段時日,感覺人生虛無,未來渺茫。直到有天下午,我媽帶著大包小包行李回到平安村,日子才掀起了變化。這回她不會再離開了,因為我從她和舊金山友人的電話中得知老太監出車禍死了,他大哥把餐廳的經營權占為己有……。 從我媽的行事風格及穿著打扮上,我可以推敲老太監生前對我媽應該還不錯,她的外型和態度都變了,徹頭徹尾的變了,對我也不再那麼凶悍無情,而且逢人就笑逢人就打招呼,向來小氣巴拉的她竟然還捨得花錢買禮物送給左鄰右舍。儘管我常聽到有些人在背後說我媽的壞話,但一見我媽回來,許多鄰居還是往我家裡跑,一時間,我媽就像大權在握的政客,帶著一種高高在上又刻意偽裝平民化的姿態分送東西給鄉親,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稱讚她,她則笑顏綻開地享受這份虛榮。 不久後,她擅自找人把我們住的這間舊房子打掉,用我爸的退休金和自己帶回來的積蓄,蓋了一間四層樓的透天厝,房子每蓋到一個階段,她就會大擺筵席宴請工人和鄰居,透過鈔票到處跟人建立關係,但她始終忘了要和我建立關係。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哪個大師當頭棒喝過,總之,她的個性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之前綑綁於心的自卑感也消失不見了。 我無法了解,促使她改變的動力到底是錢還是來自倆個男人的死?我只知道她是個愚婦,年紀一把了,還無法體悟單靠「金錢」與「權勢」搭建出來的情誼是不會長久的,可這世上又有什麼是可以長久的呢?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事物不見了就是不見了,有些感受消失了就是消失了。這是一個事實,一個你不得不接受也要接受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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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靠近
靜止或剝動 如何以迢迢時日安頓縈繞的鄉愁 教我靠妥記憶以養育撩撥深情 穿過無數拂逆和猶疑 在老去蒼黃的節節髮茨 在浩瀚賁張的孤寂遠日 那些久違的山丘。田埂呀 那些深邃漸層的花崗峻石 以及那些家譜地表繁複的肌膚探觸 不止一次在燕尾飛毫中仰首青靄漫衍 以貫穿風雨的坐定。面對 年少歌賦的寂寞和青衫衣薄的寒窘 一樁一樁驚夢中叩問。省悟 回鄉是漂泊上岸等候的生暖 是契闊死生歸來的悲喜造訪 青髮剝白。倖存瀕臨 我如此的熟悉靠近。安寧踞臥 一條老街源頭。一棵木麻黃的喧鳴 輕喚接納的小小乳名 回聲自千尺料羅灣疾急奔落而邂逅 這樣的因緣生息 我已知道最初和最終凝成的胸懷血肉 如忠良眉目幽晦一生的父老 如火柴劃過年代的那些青光 際遇描寫兩鬢脈絡裡的硝煙歲月 如此跋涉的長路有雪 有躊躇於傾斜而下的雷霆壯闊 島國半壁。瞭望想過蹣跚冊頁 星斗。高粱以及窗前的七月 這樣的交融繾綣。記憶熟悉的經緯 為我生疏的日月渲染。回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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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衣服的回憶◎北珊
台北車站的地下街,是一處明亮、舒適、寬敞的購物空間,燈光、空調、以及琳瑯滿目的商品,營造出現代購物商場文明的氛圍。在這裡,不必忍受戶外的艷陽酷熱、嚴寒風雨,自成天地的空間,也是休閒、散步、運動的好去處。我喜歡在休假的日子,約好友同行,許自己一個逛街的好心情,沒有特別的目的和理由,純逛街的心情是自由的,賞心悅目的商品讓人適度的舒壓,平價的商品可以滿足自己想要的欲望,邊走邊聊的閒逛,達到釋放和運動的附加效果,所以我每年都會造訪幾次。 轉角處,一家中國服飾的專賣店吸引了我的目光,各式復古、改良、傳統的中國服飾擺滿櫥窗,緞面、刺繡、布鈕扣妝點出中國服的特色,我卻被一件淺藍、素面的緹花布上衣深深吸引住,衣服剪裁簡單俐落,花色素雅端莊,和四周雍容華貴的服飾相比,它並不出色,但我一眼望見它,就有一股立即擁有的衝動,它讓我的思緒遁入30多年前的童年時光,那一套母親為小妹縫製的舞衣,恰恰就和眼前的緹花布相仿,小妹活潑舞動的模樣就在眼前。 「小白兔愛跳舞、月夜光下學跳舞、時光…」,這首大家熟悉的兒歌在我耳邊響起,母親坐在縫紉機前的影像,清晰呈現眼前。小時候,家鄉村子中沒有幼稚園,所以我沒有讀過幼稚園。小我八歲的小妹是村子中第一屆幼稚園的畢業生,所以畢業典禮成了村子的大事,畢業典禮上小朋友的表演活動,更是典禮的重頭戲。活潑可人的小妹,聰明伶俐、面容姣好,被老師指派飾演「龜兔賽跑」中的小白兔,這在家中是何等榮耀的事,全家都開心極了!小妹一遍一遍的跳著,加上稚嫩的歌聲和口白,逗得全家哈哈大笑。但是表演的舞衣呢?上台總不能太寒酸吧!母親從木箱底翻出一塊淡粉色,素面的緹花布,那是母親的嫁妝。開始為小妹縫製舞衣,母親的女紅沒話說,一針一線扎實的工夫,衣服完成後再滾上紅邊,縫上紅布扣,紅色的緞布滾邊有了畫龍點睛的效果,小妹穿在身上美極了,好像一位小仙女。 畢業典禮那天,母親放下手邊的工作,參加了小女兒的畢業典禮,我也陪同在身旁,台上的表演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全場歡笑聲、鼓掌聲不斷,小妹穿著美麗的兔子裝,梳著可愛的包包頭,配上粉紅色緞帶綁成的蝴蝶結,穿梭在舞臺上,一點也不會怯場,不但台風穩健,表演更是可圈可點,母親為她縫製的舞衣成了全場的焦點,我們與有榮焉,看著母親滿足幸福的表情,這是一位母親最大的驕傲。 事隔三十多年,小妹也成了母親,而我們的母親也離開了,不知小妹是否仍記得這一段往事,那套粉紅色的舞衣如今也不知去向,但深深的記憶卻在今天這件衣服上發酵,讓我想起遙遠的事,想起溫馨的畫面,當然,我買下了那件衣服,我要讓溫馨的記憶延續,就如同母親縫製衣服的年代,回憶是美好的,好像母親並未離去,這件衣服給了我另一個美麗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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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頭的茶農
這次到溪頭旅遊,遇到了一位十分親切,善良,勤勞的茶農孫桂枝女士。她家有七分地的茶園,又經營億昇茶行,又兼營民宿。 雖然我沒有住她家,又沒有跟她買茶,她仍然親切地泡茶,請我們喝茶,並表示,喝茶不要錢,喝茶不一定要買茶。因而給我十分親切又善良的印象。 「我們是三年前,才開始買地種茶。」 「現在附近的土地,還是有買賣。」 「我們是買一塊竹林來開墾。」 「種茶,還要會製茶,很辛苦,還要有製茶間,需要很大的空間。又需要很多人工來採茶,請得到人嗎?還是用機器採茶嗎?」這是我的印象。 「我們這邊都是高級茶,用機器採茶,太可惜了。我們這邊分工比較細,不像北部,都是自產自製自銷,全部一手包辦,當然是辛苦多了。採茶工都是從外地來的,有人專門載運茶工。」 「妳們的製茶工廠在那裡?」 「我們沒有製茶工廠,必須跟別人借用。我們專門種茶,製茶有專門的製茶師,而且不只一個,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茶師,一個人做,會受不了。比方說,揉捻成球狀,就是有一個人專門負責,而且是論斤計酬。」 鹿谷這邊大概都是這種分工的方式,茶農不會那麼辛苦。像坪林,家家戶戶種茶,人人會製茶,家家戶戶都有製茶的設備,負擔重,工作辛苦。 「都是遊客來買茶嗎?」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基本客戶,長期來往,用郵寄的方式,彼此之間很信任,光靠散客,大概生存不下去。」 她們的茶園,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算是高山茶了,喝起來十分清香。 與茶人聊天,時間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到了晚飯時間,只好趕快告辭,她說她也要為孩子準備晚飯去了。 隔日清晨,一大早,我們就進入森林公園散步,當我們走到大學池附近時,只見一群婦女戴著斗笠,在花圃除草。這位茶行的孫女士,又認出我了,她也在除草的行列中。真是有緣啊! 這是我遇見的,最認真的台灣婦女,她身兼數職,樂在工作,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