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呆著、懶著，像童年的孩子般清新。是新的一天了，沒有要幹嘛，沒有積極的目標。 日子又再醞釀著什麼了。 我在等待‧‧‧‧‧‧ 整天，一個人；不甚凝聚。緩緩流動。 完整的一個星期天，一小丁點的愁思，因為什麼在醞釀中。 除了隨時地活在當刻，生命在醞釀著下一波，一種世俗生活的真實性與落實。在書桌前，在客廳裏，在與朋友前，共聊生計住居與生命修行的思緒中，在他昨晚陪我散步回家的氛圍中，在今晚行經他家浴室氣味和風鈴聲響的吸引中，在走訪夜間漁池小徑的暖春氣息中，在有煙的立頓紅茶中，在白天的屋外白雲綠意村色與夜晚蛙鳴蟲叫中。 晝間曾有一些些愉悅與狂喜。 下午寫「女性特質與女性修行」研究計劃。先摘錄奧修的語言文字。 一個人與和人對映，對屋子、環境的感受竟會不同，真是神秘。     不再期待電話響起，也不怕它突然吼叫。只是偶爾會想到要去聽它。   人的一生的生命，是要用來做什麼的呢？什麼才是最值得而有意義的？寧靜大概該是最基本要達到的品質，而愛應當是最值得的事物。

  以前母親在世時常常說：六月天，七月火。當時鄉下雖炎熱卻經常微風徐徐，坐在廊前，拎一把冷井深水，邊幫母親擦背，邊告訴自己放到井底的籃子裡的西瓜應該冰涼了，可以撈起來吃，想到吃西瓜，忘卻天有多熱。今夏盛暑炙熱的陽光，灼到皮膚都痛，直覺會咬人，出門前塗抹一層層防曬，仍不敵火辣日頭。想要一杯飲料，一份報紙，必須走到隔壁超商，短短幾分鐘路程滿頭大汗。擦拭著，心想別在意這燠熱，不都說心靜自然涼，放鬆心情看街景。   父與子 假日都會打這走過，一家腳踏車店，牆上掛滿各式各樣腳踏車，店面滿滿腳踏車道具，牌子也道地，就是朗朗上口的品牌。老闆約五十開外；外表是勤奮規矩過日子的壯年男子與近八十歲的父親，呈現一幕父子情深的感人畫面。兒子替父親按摩手、按摩腳、抓抓背，嘴裡訴說些時事及左鄰右舍發生的諸事予父親聽聞，每次都看到父親一臉微微笑意，直視兒子，細心傾聽。頂上銀閃閃的白髮，慈眉善目，滿懷欣慰與幸福感寫在臉上。兒子的手輕柔來回的按摩著，末了他會把父親的手、腳拉一拉抖一抖，兒子認真的表情，父親打心底體會到，總帶著微笑點著頭。因此，每回路過我特別謹慎放慢腳步，深怕干擾到這對父子真情傳遞，父子每一個細微動作都看在路人眼裡。 遷徙附近半年多，幾乎是每次，這父子總勾起我內心深處許許多多的疑惑，不都說女兒比較孝順？因為兒子粗心，常人都這麼說。但看到四、五十歲的兒子陪著年邁父母看病，或逛街什麼的，總是感動不已，比較常看到是陪著妻兒，陪子女的男子，大部分兒子都說忙於事業。惟這老闆兒子替父親按摩、聊天且輕聲細語，觸動路人每一根神經，往往眼睛都霧了，神經兮兮想著何等福份有子如此？只怕金山銀山不如此刻小店兒子這般貼心。這般情景，總是讓我想起二哥，母親晚年，好在村裡走動，也經常不小心摔跤，二哥迫不及待急忙抱起，或送醫或在家休養，每次一抱，抱住兄弟姐妹的心，能在異鄉安心謀生，二哥是幕後功臣。幸好有二哥。父親已然仙逝了近十年，今日是父親節，想起往日時光匆匆，不曾為父親打理什麼貼心事物、動人心弦的舉動，無端惆悵。無聊的人會說如果時光倒流，我會做什麼什麼……，安慰自己而已。明知時光不會倒流，而父母也早已活在心中，想觸摸一下卻不可得。   俏麗青春   烈日當空午後，與友人相約在北投奇岩站會合，奇岩站在城市北方，我生活在城市南方，整個城市新舊雜處，從萬隆站，看盡羅斯福路五十幾年老公寓，斑駁參差，顯得老態，市容不甚美觀。遁進地底新穎的地鐵，而後，一段幽邈黑暗的摸索行程，車廂內燈光明亮，可我不就不知地表上面種種。經十幾分鐘，不見天日，甚且消失在地面，再看到天光，看到並肩齊立的大樓鱗次櫛比，仰望天際線，每看一回，感動平地如何起高樓？天際線與大樓，入夜經常閃爍霓虹燈，喚醒人們仰望我吧，我就是超越所有，在孤高的天際。再前行，或有老舊屋舍，也是新舊交錯。總之，從城南到城北，或不到北的盡頭，風光明媚，車水馬龍顯現生命力，想到友人在奇岩站相等，很怕錯過站，不若專心車廂內的種種……，虛心坐在博愛座上，想起另一好友年愈六十五歲，因為保養得宜，穿著時髦，經常坐在博愛座上怕被人叫讓座，心虛的拿著敬老證在手上，姐妹淘笑她國家會窮是因為養一大堆如她一般假老人，搞得她哭笑不得，今天，我坐在博愛座看人，也心虛怕被趕，有些兒搖晃、假寐又怕過了所謂奇岩站，緊緊張張，雙眼忽閉忽張耳朵關連也顯不甚清晰，索性正身看人，尤覺有趣。 左邊大叔戴著口罩，揣摩他是生病怕傳染給別人，或是太健康怕被傳染。右邊母女二人，一問一答稚嫩話語，讓車廂純潔清新。唯最吸睛當屬站著揮灑青春的一群年輕人。 兩位拉著吊環的女孩，短褲剛好在屁股與大腿間，個人判斷，這樣的長度最性感，引人遐思。飲食男女要怪某人好色也不盡然全對。露出肚臍眼的短T恤，長髮披肩，開懷歡笑，偶爾抿嘴、偶爾甩甩長髮，嘻嘻哈哈，把青春無邊無際的揮灑，不禁讚嘆，青春真好，充滿朝氣與希望。另一男女，雙頰緊貼，卿卿我我，已到無人境界，兩眸凝視，陷在你儂我儂的款款深情裡，世間多情男女，透過雙眸最是真誠，像二顆明亮燈泡，照到對方心靈底處，此刻就是地老天荒了。太陽底下但願此情能長久，似長長的列車，不要有盡頭。列車按著時前進，不知車內乘客裡男女老幼上上下下，究有多少愛情親情友情人情在車廂裡發酵。只顧溽暑裡開放一股涼涼的冷氣。而我們這一列人只是臨時兜在一起的陌生乘客。   午餐   已經立秋了，天氣依然燥熱，沿著街廓的屋沿，準備到歷史悠久的咖啡館午餐，因為熱，所以打著傘，端視巷內竟一點陰影都沒，領悟到是正午。 咖啡館內盡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婦女，都是經濟無虞，兼打發時間，有些常客因為經常碰面，除了互不交談，卻似家人一般熟悉，有一位銀行中高階主管因為這家吃吃、那家嚐嚐，偶爾人擠還會同桌，常常互相寒暄今天點了什麼菜，可彼此姓名互不相知，算是無名無姓的午餐朋友。有時她會向我抱怨，某家咖啡太爛了，某家正餐量太少了，某家太貴了，必然我也會告訴她11:50以前要到某家，否則12:40再來。交了這樣朋友頗覺有趣。 有一位銀髮老太太，氣質打扮搶眼，整間餐館常會一眼看到她，頓悟「老」不見得失色，她應該給老婦女同胞上一課，看她泰然自若，神態優雅，銀髮燦爛閃出智慧的光，即便搭灰的黑的罩衫，仍然吸走眾人目光。這狠狠替我上了一課，即使「老」之將至，甚或已至，總也可以一派自信。 一頓午餐，用一杯酒精燈手煮的曼巴結束，小確幸的走出咖啡館，太陽光竟然急速溜走，巷子已有一半陰影，暗傷時光真的不饒人，就這一會功夫移行多遠，時光飛逝原來如此之迅速。留了一半陰影可以不用撐傘，可就因為如此不復返的時光，徒留兩鬢白霜，幸好中午遇到那位出色的老太太，給了些典範與自信，把握當下。 每日、午餐，這麼簡單無為的儀式，只為填飽肚子，現今大致上一日三餐，只顧這一餐。應該選個有味道點的咖啡館，善待自己，不盡然為吃，為一點氛圍，因而，看人，也饒有趣味。   遐想   隔些時候，在台北街道繞來繞去，無非是人與車，空氣汙濁，沒有鳥語，沒有花香，路上車水馬龍，偶爾廣告車肆無忌憚沿路播放一些煽動言詞，甚或政治極端的黨派語言，偶爾消防車震耳而過，常想這城市越來越嘈雜，亦或我越來越老。 今年更有甚者當數超大雷雨，人在大樓內，感覺天空哭嚎，閃電掠過，整片蒼穹欲裂。人哪；混了些時日，真的會想回歸田野，依著父親留下那薄薄的田，腳踏在紅色泥土上，過著寧靜的日子，遠離塵囂。 本來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鄉下來的回鄉下去，這才是最嚮往的幸福了。

  住在鄉下的姑姑每一次見面總是在抱怨兒媳婦是如何如何的不孝，對家庭的付出是如何如何的少。想方設法的從家裡挖錢往娘家裡寄，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同鄉應酬。對先生、公婆不聞不問，每講到這個都火冒三丈，感嘆不已。 多年前，姑姑家的表哥快五十歲了，表哥是一個打漁郎，大概是職業的關係吧，相親也相了好幾回，可就是一直找不到好對象，因為沒人願意嫁給他。婚姻的事就一直擱者。姑丈很著急，祖先的香火不能就這樣斷了。透過婚姻介紹所，仲介了一個年僅十九歲的越南新娘給他。終於解決了表哥的婚姻問題。小新娘在隔年幫表哥生了一個小男孩，直把姑丈、姑姑樂得合不攏嘴。一家洋溢者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段時光還真是給姑丈家帶來真正的快樂生活。誰知道三年不到，惡夢就此來臨，小新娘竟把快樂的生活活生生的給帶走了，不但每天不工作還嫌東嫌西的，一出門就忘了回來，就連小孩也不管了……兩老愁啊。 『嫁死』這一詞，我曾經在一本名為（世界所有的夜晚）書上看過，他是說中國北方一個產煤的地方，村中有一半的婦女都是寡婦，原因是村中的男丁都靠挖煤為生，而挖煤是一個高危險的職業，一次的礦災要奪走很多人的性命，久而久之，一次次的礦災造就越來越多的寡婦。於是，鄰村的姑娘們專找這村的小伙子嫁，這些姑娘們嫁來後馬上就幫先生投保高額的保險。每天打扮入時，到各地遊玩，打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聽礦坑有沒有礦災，真是夭壽喔。他們想個幾年，等老公死了，他們拿了撫卹金、保險金，拍拍屁股走人。當地人把這些鄰村的新嫁娘稱之為『嫁死』。不曉得姑丈家的小新娘到底又是什麼心態。 前幾天父親住院，住的是三人房，我們兄弟輪流照顧他，隔壁床睡的是一位中風的八十多歲的老人，人已經沒啥意識了。我們從沒看過老人的眷屬來探望他，倒是常常看到一個時髦的年輕婦人來探望他，十分鐘不到就開始對著老人問（你銀行的密碼幾號），問完又悻悻然的走了。讓人聽了……直覺……這似乎又是一個『嫁死』。 社會變遷是如此的快速，而婚姻生活是需要培養需要互相容忍的，好好經營也一定有美好的結果。如果把婚姻當成兒戲，那怕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們會有好結果嗎？

一眼  兩眼  三眼 在你深邃的眼眸裡 注滿了  觀音的清涼與慈悲 請讓我輕輕汲取 涓涓滴滴 溫潤  我 乾涸的 心田 註：「三眼井」位於金門古寧頭南山村。

  一、對峙 「反攻大陸 」或「解放台灣」？ 冰冷的海水知道 鐵絲網也知道 碉堡裡的衛兵除了痛 今晚此岸除了傳單除了金門菜刀的原料 明晨彼岸除了海漂或空飄裡的牙膏或肥皂？ 如何動搖或發酵？已是我們彼此必然的策反 而「親愛的」這句話 卻是我們清晨唯一的錯愕 讓我們彼此不知所措地望著對岸 二、和解 共飲一潭故鄉水 讓你也嚐嚐離家的滋味 跨海大橋握住你的手 走過兩岸 走過戰爭 時間走過金門和廈門 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陽在海上　　　　

  50年代，戰地金門，槍林彈雨，危在旦夕，那段吃白飯配砲彈的日子，灰暗慘淡，人心惶惶。無情的戰火，打開彈匣後，就像流星雨，東西橫掃，落地開花。我家的玻璃被巨大的聲響震得東倒西歪，瞬間破裂，這種無法掌控的局勢，年輕力壯的父親急忙揹著我，牽著兩個哥哥，像拖油瓶似的，瘋狂向前奔跑，迅速躲進郊外的壕溝裡，母親在家裡守護著2個年幼和1個襁褓中的妹妹，在炮聲轟隆中鎮守家園，聽天由命。戰火累了，暫時停歇，我們先喘一口大氣再飛奔回家，看看母親和妹妹是否平安，幸好，祖德庇蔭，福大命大，全家大小安然無恙，平安健在！ 戰況激烈，需大軍入駐，軍容壯大，枕戈待旦，保衛國家。每天都有不同的兵種輪流休假，大街小巷、電影院擠滿了阿兵哥。大街上像條綠色大河，綿延流長人聲鼎沸，川流不息。冰果室和時下流行歌曲是銷售的排行榜，人氣之旺媲美台北西門町。 偶而會看到少數身著小紅褲的蛙人兵和執勤中的憲兵，在街上起爭執，雙方勢均力敵，互不相讓，憲兵烏黑閃亮的皮鞋，鞋底馬蹄式的鋼鐵片摳摳摳和銜在嘴上的哨聲嗶嗶嗶混聲交雜，就在大街上展開人肉追逐戰，充滿肅殺之氣，令人驚聲尖叫，駐足呆望。晚上，夜深人靜，行軍部隊，像群大恐龍，步履沉重，整齊劃一，踏踏踏踏，東西交錯，橫掃而過，如強軍壓境，震撼無比；大軍走過，我家像震後餘震，東搖西晃，搖搖欲墜，驚恐程度，久久無法釋懷！ 國共對峙，暴雨翻騰，關鍵時刻，應用關鍵策略，為安撫軍心，在煙硝瀰漫中凝聚另一特殊行業→「八三一」，稱軍中樂園，簡稱軍樂園或特約茶室；早期，思想封閉，民心純樸，這群摩登時尚，閃亮新潮的遠方嬌客只能遠觀不能近親，她們像情報局成員，言行隱密，神隱飄忽，鮮少在大街上閒晃。感恩她們的護持，讓陸續出生在戰地的美少女多一層保護並減少許多無謂的困惱和潛在危機。 堂姊的老公，遠渡重洋，出外謀生，時日越久，音訊全無，毅力堅強的堂姊咬緊牙關，獨立撐天，適時適地出現的軍中樂園，趕緊抓住時機，承攬園區內小姐的房間，整理內務，清洗衣褲，養家餬口，維持家計。那時，年幼的我，喜歡到堂姊家串門子，看幾位大姊忙進忙出，小心清洗、打包、清點小姐們的衣物，說說笑笑，非常熱鬧；小姐們的要求很高，標準很嚴，枕套、枕巾、被單、上衣都要漿得功夫燙得筆直，潔白無瑕，穿著舒適。還喜歡大大太陽曬過的天然香味！ 戰火熄了，軍隊撤了，對金馬前線有特殊貢獻的軍中樂園跟著戰地政務結束後，廢止了。存在軍中40年，紅極一時的八三一就此銷聲匿跡，走入歷史。多年後，電影導演鈕承澤（豆導）把這段戰地風情、美麗故事拍成電影，置入時光機，鑲入永恆的記憶，緬懷曾經走過的烽火歲月！ 片名：軍中樂園，在金門縣金沙鎮陽宅老街、碧山村、后山民俗文化村、金東戲院等地實地拍攝，男女主角及重要演員是自己團隊外，臨時演員在本地招募，對象是對電影有興趣的金門鄉親。輸人不輸陣，我也興沖沖跟著大夥排隊試鏡，實際體驗當明星的架式和拍片的艱辛。 面對鏡頭，擠出笑容，正面、側面，全身、半身，左邊、右邊六大連拍迅速完成，簡短的對話，順利流暢，試鏡通過，靜候通知！ 第一次通知，飾演洗衣婦，咦！您們真神哪！怎麼知道我小時候就是看著大姊們洗衣服長大的，難道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要我扮演洗衣婦，是巧合還是注定，有點不可思議。因有事，過境台灣，兒子陪我到南京東路棚內試鏡，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重複好幾遍，直到一聲「卡」，終於達成任務，有點飄飄然；接著量身訂做衣物、鞋襪，還要量身高體重，頭圍腰圍，不知訂製的衣服鞋襪會是甚麼樣？是旗袍、洋裝和高跟鞋嗎？想到這兒就暗自竊笑，真是想太多，明星的格局越來越濃厚！ 第二次通知，飾演兇案現場的路人甲，那洗衣婦呢？「洗衣婦的部分取消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呵！那ㄟ安呢？深盼、期待的大頭夢這麼快就醒了，它似一縷輕煙，隨風飄散；還好沒有把明星架式提升太高，否則摔下來，大夥絕對捧腹大笑，鼓掌叫好。 第三次通知，飾演奶媽，這種慈眉善目，肥肥嫩嫩的身段，找我就對了，一大早，來到片場，知道我是奶媽人選，前呼後擁，溫馨問候，所有梳妝打扮奶媽優先，稍稍嘗到一點明星的味了！準備就緒後，一切都在期待中，然，人算不如天算，抱著不滿一歲的小娃兒，不知他是冷？是餓？怕生？怕鏡頭？半個時辰拍下來，你拍你的，我哭我的，哭聲震天，無法入鏡，戲不能連拍，影響預期的進度，導演無奈，問：「誰能讓他不哭」答：「他媽媽。」「好，那就換他媽媽當奶媽。」哇賽！導演，您有沒看到奶媽（我）的臉由紅轉綠，尷尬不已，唉！時也、運也、命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輕鬆下台，無事一身輕啊！ 戲內戲外，戲樣人生，短短數十年，有人活在陽光裡幸福快樂，有人躲在陰暗處悲傷自憐，人的本命形形色色，不盡相同，不同的天地映出不同的完美與殘缺，幸運的要知福惜福，不幸的別氣餒，堅持原則，等待機會，否極泰來的那一刻就在不遠處。 （稿費轉贈金門縣大同之家）

  在內外科的加護病房旁的家屬休息室裡，每位病患家屬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精神都倍感疲憊，而有了電視的陪伴，稍能沖淡哀戚的心情和悲傷的氣氛。在這裡，生死一線間，在生死邊緣徘徊，不曉得有多少家屬在急救無效後，哀痛的送走自己的親人，哭腫了雙眼，言語也哽咽失聲。那雖是一條人生必經之路，然而生者幾時能想到每個人都會面臨這個地步，只會怨歎老天何其不公、未能讓自己至愛的親人多活幾天在人間。 不要說父親，連我和家人都不太能相信，母親必須住進「心臟血管」的加護病房，經過急診室負責醫生的解釋，我們明白母親的心臟血管疾病發作起來會有危險，然而我們仍不忍心把年邁的母親安排住進加護病房。 平日母親住院都有我們陪伴一旁，雖然母親大部分時間沈睡休息，只是偶爾的大小號須要處理，所以並不太需要我們特別費心的照顧，但家人輪流看顧，也減輕不少個人看護的負擔。 這次母親突冒冷汗、心口痛，隨即送醫，在轉送離家近一小時的大型醫院。經醫師囑咐須住在加護病房，否則發病臨時找不到醫師，而作住院的心導管檢查之後，仍必須住進加護病房觀察，以備不時之需，就這樣，母親獨自一人，住進了陌生的地方，而我們家人只能在外面焦心等候，不知母親是否會告知護士她的需要，大小便又將如何處理？最怕的是沒有愛心和耐心的護士。雖然我們會很擔心母親的不適應，但除非不住院，否則我們是難有自己主張的。 只是幾天的時間，但對有病患住在加護病房的人而言，分分秒秒都是折磨人的。在這裏，人生悲苦看得最徹底，每位家屬都由護士介紹住進家屬休息室（一家限定一床），有公共衛浴，每位家屬都會填具一些病危通知單，一些必須了解的規則、同意書等。我知道人，尤其是親人被隔離、孤獨的痛苦。病患家屬一天只有三次，每次約半小時的探望時間，每位家屬在探訪時間前，都擠滿了加護病房前，有的帶晚餐，有的帶水果、飲料，希望病人早日康復。看到家人對病人渴望的照顧和關懷，是病人康復的主因！ 在家屬休息室裏，有人聊天、親友互相安慰，有人讀書、看報、看電視、有人蜷曲在床上，度過漫漫長夜！也有人面對親屬「死亡」的來臨，從容的摺紙蓮花，對我而言，這些是給我不少的震撼。看到那麼多人輪流住進了加護病房，尤其是家屬的焦灼等待，手機的鈴聲和談話此起彼落。家屬休息室的電話響起，特別催人心肝，Ｘ科Ｘ床的呼喚（都是加護病房內打出來的），令人打了寒顫，不然就是由擴音器傳來叫喚家屬的聲音，說不心驚膽跳也很難。長期下來，心靈的煎熬和負擔實是旁人無法想像！ 實在很難想像，病患家屬要承受加護病房經費的壓力，還要長期忍受那分煎熬的等候，不知自己的家人能否度過危險期。很難忘記家母住進病房的第一天，隔壁床的一位中老年人往生，他的太太得知死訊，在眾人面前，痛哭失聲，手足無措，她的孩子也不在身邊，她旁邊的人替她聯絡，並且拿衛生紙給她擦淚、安慰她……。 生老病死雖是人情之常，但如果是你的親人，心情便無法平靜，這就是人生！

  行李托運後，要孩子打個電話向外婆說聲準備登機了，松山機場裡人來人往，多看兩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應該是鄉親。外婆家電話撥通，孩子眼神示意媽媽提醒她該說些什麼，小小聲告訴她：就說要回去金門了，會小心的。「外婆，我要去金門了，是啊！我一個人搭飛機，不用擔心的，航空公司的人會帶我登機，因為我才十二歲，阿姨會去機場接我。」皺著眉頭看孩子，聲量加大，是要「回去」金門啦！拿著手機的孩子用無法理解的眼神回應媽媽，掛上電話，她鄭重的回應：「媽媽，我是要「去」金門，妳才是「回」金門」。   看著孩子頭也不回的由空服員帶著優先登機，看著飛機緩緩駛離跑道，看著飛機像隻飛翔的巨鳥遠颺。從觀景台緩緩走回捷運站，沿途換了三班捷運，才回到景安捷運站門口，電話聲響起，說是已經抵達尚義機場，地勤人員正在幫她領回行李，心裡想著，松山機場到尚義機場的距離和松山機場捷運站到景安捷運站的的路程竟然時間一樣啊！很遠的金門很近，很近的中和竟然很遠。   原來今夏就說好要帶孩子回去金門走走的，答應了嬸婆，允諾了姑姑，結果，孩子跑在我前頭回去參加夏令營，一個人搭飛機的行程，讓做媽的人提心吊膽，雖說六個月大就開始搭機回金門，每個寒暑假也都有搭機的旅遊活動，可是，心裡頭糾結著萬般不捨，想著如果不是工作忙得請不了假，也許該跟著一起回去。出發前一天晚上，路上遇見同班也是金門外孫女的同學，她開心的分享著要去金門參加為期四天的活動，這位女同學笑笑的回答她：「過幾天我要去十天呢！」原來，有著金門血緣的孩子們，其實心裡還挺驕傲不同於同學的假期安排。   我想著弟弟帶三個寶貝回去金門，帶她們到官澳老家，認識爸爸出生成長的地方，很認真的告訴孩子們要牢記，當有人問起：「妳是哪裡人？」時，要回答：「我是金門官澳人。」某天，也隨口問孩子，爸爸哪裡人？媽媽哪裡人？妳是哪裡人？她很理所當然回答：「爸爸苗栗人，媽媽金門人，我是台北人。」為什麼妳是台北人呢？答案是：「我在台北出生長大，當然是台北人。」所以，當媽媽說起要回去金門的時候，她的心裡當然不能認同，因為金門沒有她成長的印記，只有媽媽難忘的童年回憶。   松山機場接回因為參加夏令營而眼睛發亮的孩子，回家路上，她歡天喜地的述說著姨丈和阿姨帶她去看慈湖閃亮的星星，滿天耀眼的鑽石掛在黑絨布上，是她從不曾見過最美麗的夜景，絮絮叨叨中，慢慢發現親子之間用詞差異的問題，原來，媽媽「回」金門是去探望長輩們，是去尋找兒時走過的路，孩子則是「去」金門探索旅遊，她看到了滿天星，她吃到了在地美食，她也買了伴手禮貢糖，還認識了好多同年齡的金門人。這當下，金門人的媽媽醒悟了，其實不用勉強孩子是「去」或「回」金門，至少至少她和媽媽一樣，我們都深愛著金門這個島嶼。  

  清晨五時許，我已騎著腳踏車踅晃過好幾條街道/巷弄，最後，來到早市裡這家饅頭店採買著一家人的早點。 一臉純然樸實的她，大陸人，十幾年前嫁過來台灣，當起台灣媳婦；更，憑著她那「堅實」的手藝─揉起麵團/磨起黃豆/賣起饅頭/豆漿，這早點生意來。 一直，總在神情裡有著微微含笑著的她，做的饅頭香Q有嚼勁兒，而且，紮實又便宜，厚沉沉的一大顆黑糖饅頭才賣十五元，一包濃郁香醇的豆漿才賣二十元，兩者爽口入喉，真真不僅是齒頰留香得讓人「嚼味無窮」，且更是經濟又實惠得讓人一早即可「飽食」─活力飽滿極了。 「幾個孩子啦？」有次，我笑語爽朗的問候著她。 「…大陸一個，來台灣又生了一個…。」她，小小聲的，微笑著對我「細說」著過往。 「…，喔，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只要在台灣的家庭生活一切都和樂安好就好啦。如果時間上，經濟上許可的話就不定期的再回去看看大陸那孩子也很好啊。一切往好處想，『心念是有力量』的。…」我，衷心的祝福著她。 「…妳，人真好，又客氣又親切，在台灣認識妳，真好。…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這顆饅頭是我要請妳吃的…。」神情就似菩薩含笑般的她，溫顏細語柔聲的說著。 然後，爾後的早點採買裡，幾經「辭謝饅頭」總不得其果後，為了不想「辜負」她的一番好意，我用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一週買一次，買個十來顆饅頭，才收下她免費相送的那顆溫馨情誼的厚實黑糖饅頭。 「今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緣。」 人與人相遇/緣識/交流/互動的機緣，都是「有期限/有時程」的。 而，今生此世與她這「溫馨饅頭豆漿情誼」，在這人世旅道的一遭裡，微笑似菩薩低眉的她，這厚實沉甸的饅頭，這濃郁香醇的黃豆漿，在在/再再，讓我心，漾佈溢滿著─純實的/美好的/溫馨情懷。

  相簿裡有一張兩個妹妹的合照，背景是一棵木瓜樹，矮小的樹是阿姨一手栽種的，種植了幾十年，長也長不大。季節對了的時候，也只生成兩顆青木瓜。這棵樹乏人問津，所以阿姨不急著採收，很有耐心的等待，直到木瓜變黃成熟可以採收下來的那一天。 鄉下的土地很寬廣，只有稻田和西瓜園最熱鬧。阿姨認為只要自己家裡夠吃就好了，如果種太多吃不完也送不出去，食物會壞掉的。老一輩的人說浪費食物老天爺會生氣，會天打雷劈處罰不懂惜福的人。所以只有外銷出去的稻米與西瓜，阿姨用盡心力種得結實累累看起來熱鬧滾滾。小學放暑假，我總用小小的力氣到園裡搬大大的西瓜。阿姨的西瓜不見得能全數批發給大盤商，經常會打電話給母親，讓我們去採收大盤商挑選過後的西瓜。雖說是淘汰剩下，園裡面還是剩餘很多，也包括甜度高的西瓜。站在馬路邊向西瓜園望去，父親像撿到寶一樣笑得合不攏嘴，他就在田野間看著我們幾個手足搬運西瓜。 我們搬得精疲力盡卻相當快樂，在那晴空高照常常汗流浹背的白晝，藍天把白雲襯托得更潔白，夕陽出現以後，白雲顏色改變，亮著半邊晚霞餘暉的天空，映著三五成群掠過的飛鳥，我常常很專心地看著牠們，消失在遙遠地平線上。阿姨除了農耕，烹飪下廚功力也是一流。住在鄉下的日子，母親裡裡外外的幫忙，我也嚮往這種生活，小時候常常不懂事的想著，直覺不必上課，不必讀書寫字，都是快樂的。 因為高興我們的到來，阿姨專程抓雞煮了麻油雞湯，搭配自己種植的幾樣小菜，她炒著菜，母親洗著菜，兩個人談笑風生，在廚房裡有說有笑，晚餐的菜色就這麼不知不覺一道道的出爐。我喜歡從客廳裡溜到廚房，聆聽阿姨和母親的對話。她們從老公不夠貼心喋喋不休地說到孩子們的升學問題。我不喜歡聽到自己的話題，每次見話題苗頭不對，我一溜煙地走出通往室外的那一扇廚房鐵門。步行在廚房外的小巷子，歌唱是當時最大的興趣，我一邊唱歌一邊走到小巷子口的那棵，木瓜樹。 在晚風吹拂下，木瓜樹枝葉開始左右搖擺，沒有其它水果樹陪伴了，只有它一棵樹，我並不覺得它孤單，反而覺得它帶給人一種充滿元氣的精神力量。嫩綠的葉，瘦長的枝幹，時不時的迎風搖曳而擺動。吹不斷的腰脊，展現軟骨般的好彈性，像瑜伽高手一般所向無敵了。 廚房的香味繞著它，它也日以繼夜安靜的守候這宅邸老掉牙的歲月。傍晚，金黃色的夕陽拉長白晝的影子，它變得寂寥，沉靜，一靠過去，好像會把枝幹搭在肩膀上成一個和善的好朋友。夜間繁星點點，坐在樹下抬頭看它，覺得它浪漫富有想像力。這樣的光景鬆弛了緊繃的神經，覺得自己在鄉野之中，彷彿可以醞釀一則傳奇。 其實年代也不算久遠，木瓜樹活在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悲歡歲月，親眼見證這個家庭的繁華與凋零。阿姨先是以童養媳的身分嫁入這個家，十六歲開始，兩年一次一個女嬰的產下，直到第七胎才如願以償地產下表弟。所有的孩子以及鄰居玩伴都在成長過程中看過或經過木瓜樹。小樹一旁有一小片三五棵成群的綠竹繞成的小林間，面積不大，可以遮陽避暑，小時玩具不多，孩子們相約著，都在此地挖土，扮起家家酒。 當表弟以男嬰身分誕生，金鎖片送進了這個家。祝福聲與笑語聲籠罩包圍阿姨，她忽然成了幸福的人。幫她坐月子的婆婆，一天一鍋麻油雞湯，做足了四十五個日子。阿姨母以子貴使原本搖搖欲墜的地位從此穩固，只是無法擺脫務農婦人的宿命，做完月子後依然得拿起鋤頭下田去。 表弟在時間流轉下成長，智力和語言卻原地踏步，遠遠不及同年紀的小孩。鄰家 小孩整裝待發上小學念ㄅㄆㄇ、１２３了，他連顏色大小形狀都還搞不清楚。醫院的診斷證明來了，殘忍的說明智能不足是他人生充滿挑戰的原因，這個證明也把站在雲端的阿姨推向地獄了。表弟雖然智能不足，但是會做都市小孩不會做的事，例如烤地瓜。 還記得第一次體驗烤地瓜的午後，木瓜樹的枝葉搖擺，被升起的熊熊大火映得好紅，原本悶炙的空氣，溫度更高了，從稻田吹拂而來的風呼呼作響，像附和這火焰的吶喊。我注意到因火映紅的木瓜，生成了一顆。就是烤地瓜當天，木瓜被人無聲無息摘了去。夜晚，母親在晚餐後問我：「木瓜不見了，是不是妳摘下來的？」我搖著頭，嘴裡吃著地瓜。 很多年以後重遊舊地走進這個很多故事的庭院，表姊們均已嫁為人婦，這個熱鬧滾滾的地方變得安靜無聲，幾棵竹依然寂寥地站成一個黃昏。從前的木瓜事件，始終沒有找到可疑的人士。二十多年來，廚房外巷子口的木瓜樹還能長出果實，讓那些風中搖晃的葉子篩漏陽光，斑駁一地樹影不遠的廣場有人曬稻，在金黃夕陽照射之下，閃閃發光，好像一幅鑲上寶石的印象派畫作。 阿姨經常在務農回家之際撫摸細長的枝幹，擔憂這棵奄奄一息的木瓜樹還能支持多久。葉子因泛黃顯得稀疏，盤據泥土的根縱橫著裂開，木瓜果實掛在單薄的小樹，強風吹彎時看起來岌岌可危，彷彿隨時都有像流產般地脫離母體。很多人勸她在果實成熟前先行摘採，不過就只有一顆，很簡單的。阿姨沒有答腔，一副老神在在，好像另有盤算。自從長大以後，二十多年來這綠竹林地再沒有小朋友玩耍，唯一的用途是爬滿了不會飛或飛不高的蟲子，那些大大小小的蟲在土裡或枝葉上生蛋孵化，自然繁殖。每天繁星點點晚風下，只要走過，我依然對著木瓜樹唱歌，像往昔一樣，蟲鳴嘶嘶嘶地叫，蟲聲是一個合唱團，與我高分貝對唱。青春記憶像那晴朗夜空般地，在歲月下越陳越香。 阿姨卻在如釀酒般香醇的歲月裡，越發憔悴了。 走過綠竹林地以及木瓜樹的，除了蟲子外，還有表弟成年後所生的兩個女兒，小女孩繞著木瓜樹捉迷藏，在陰影裡跳格子。大雨忽然落下的時候，只要跑個幾步路轉個彎，就可以回到家了。如果有了玩水的衝動，女孩們就會跑到曬稻的廣場上跑跑笑笑，積水的水面，映著天，映出農村靜謐，只要像蜻蜓那樣的溫柔點水，便能將倒映如畫的風景漾出圈圈年輪。不論對什麼人來說，童年，好像都是一幅著色豐富無憂無慮的藏寶圖。 然後，某一個過年前夕，兩個小女孩不見了，是個晴朗冬天，路邊的露珠被朝陽照得閃閃發亮。昨天沒有爭吵，沒有冷戰，但是外籍媳婦帶著小女孩離開了。阿姨站在木瓜樹下說起媳婦不告而別的那一晚，眼神很哀傷，表情很沮喪。所有的蟲鳴漸漸停了下來，夕陽溫暖地籠罩這個鄉村，拉長地平線上一草一木的影子，安靜地，絕對無聲地聆聽。 看著這棵小樹剛長出的木瓜，阿姨溫柔帶點期待地撫摸。然後她對著母親說：「兩個小孫女是帶不回來了，花這麼多錢，再花下去只怕連棺材本都保不住。」 原來阿姨神情憔悴，就是為了這件事。 阿姨看著遠方，稻田方向，風緩緩地吹掠，拂過上下左右舞動的稻穗，也吹動了阿姨的髮：「她們不會回來…….」。 媳婦走得很秘密，她就像往常回娘家打電話訂機票一樣，理所當然帶走兩個小女孩。她們或許走過木瓜樹，也繞過綠竹林地，消失在轉角，從此也消失在阿姨的生命中。 以後，阿姨再沒有媳婦與小孫女的消息。 我也沒有阿姨的消息。很多往事像雲煙被吹散吹遠。然後，我愛上木瓜味，如同小時候從木瓜樹旁走過嗅來的水果香。木瓜樹至今保留在相簿裡，於是，喝著榨成汁的木瓜時，我開始學會品嘗一杯歲月的懷念。

  機場出入境大廳，午后，沒有熙來攘往的旅客。空蕩蕩的大廳，安靜得有點詭異，我們彷彿是走錯時空的過客。已是第四次進出這個很讓人放心的國家，「乾淨」、「有禮貌」是造訪過這個國家的人，為它傳頌的讚嘆。 突地，遠處一小綠點竄入眼簾，綠點越來越大，一群穿著綠色上衣的小學生走近，約四十人等，有男有女。有個兒嬌小，約一百三十公分而已；有高身兆約莫讀五、六年級的，可以肯定的說是小學生混齡團體。除了隨行的三、四個老師，看不到家長的陪同。人人推拉著一個皮箱，各種顏色、款式都有，好像剛從旅行箱販賣店採購而出的團體。安靜有序的長排隊伍，兩個女老師殿後，瞇瞇的笑臉，竊竊私語說著開心事，前面的隊伍，好像不是他們的學生一般。 托運行李的櫃台開始作業了。年輕貌美的櫃台小姐，一身亮麗的制服，露著白齒笑著說「請下一位旅客」，微笑上揚的嘴角，讓人打從心底發出欣喜。一股暖流，剎那間，撫慰了我這顆即將離別惆悵的心。微笑是燦爛的陽光，是世界共通的語言，所到之處，溫暖了每一個人的心。孩子推著自己龐大的行李，依序站在櫃台前，有禮的用雙手遞上自己的護照，再把行李扛上行李輸送帶，一點都不假手他人。站在一旁指點的老師，也只是點點頭，手勢指引孩子完成手續後，到櫃台前右方集合而已。三十六個小人兒，全部自己親手完成托運行李的手續。透過導遊溝通詢問之下，方知他們也是和我們搭同一航班，要到臺灣做四天三夜的遊覽。看著他們安靜有序離開的背影，我不禁感慨萬千，除了讚嘆日本教育的成功，也為自己半世紀在教育界的誠惶誠恐努力，感到心虛與汗顏。 幾年前，帶著相處六年的孩子，赴台畢業旅行。孩子的興奮不言而喻，一顆久困牢籠欲飛的雀躍之心，是無法明白湛藍天空，隨時都會有烏雲暴雨掩至的危機，突發狀況總是讓人無法預知。隨行的家長不少，幫著推箱提包，不時叮嚀著孩子，不要這樣，不要那樣，要注意安全啊！有了家長的隨侍陪同，孩子少了在學校遵守團體紀律的安份，像初生之犢般的四處跳躍亂撞，無絲毫片刻的安靜。有些家長急了，大聲斥喝，但也只換來短暫的停歇。導師如我，一臉線條僵硬，一改過去隻身旅遊的興奮期待之情，心中如臨大敵般，時時安慰著自己，此行不求旅途愉快，但求一路平安而已。 孩子們張大著好奇的雙眼，猶如劉姥姥逛大觀園般。遊覽車上，導遊是一位多年帶團經驗的媽媽桑，擁有母親般的愛心與耐心，沿途苦口婆心的詳說細解，但「是誰一直跟我搶麥克風」責問之語，一直縈繞耳邊，道盡了孩子無心聽說的心情。用餐時，滿桌可口的菜餚，比之平時在家用膳，可說豐盛得太多，但孩子無心享用，最後還得領隊媽媽祭出強迫規定，配合湯匙轉圈圈遊戲，湯匙柄轉向誰，誰就得吃一口，直至盤中食物吃完為止。如此大費周章，雖然有違吃的健康原則，但食物才免於被倒進廚餘桶的命運，孩子也免身背「暴殄天物」的罪名。 白天一整天觀光景點的遊玩，大人已累癱，但孩子們仍意猶未盡，飯店內，他們還準備徹夜不眠，來個通宵達旦呢！當然啦！這種小把戲，怎可能瞞過帶隊的導師和領隊？千叮嚀萬交代，今晚破例讓他們延後至十一點就寢，但言者諄諄，聽者邈邈。十一點巡房，個個安靜躺下，被窩猶如強力吸磁般，已把千斤萬噸的浮躁吸住了。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巡房後腳才走，小鬼們馬上翻身躍起，進行他們的通宵歡樂計畫。如此貓捉老鼠遊戲，一夜總要上演數回，最後貓精疲力盡，只好棄械投降，讓老鼠宰制了整個黑夜。 如此幾天折騰，孩子們的情緒如初夏的寒暑表，愈演愈熾。大人們則經不起膽戰心驚，內心急如焚火，期待旅程能快點畫上句點，平安返家。終於，四天三夜的旅程結束了，孩子們拖著疲憊的身心回校上課，包括導師我。教室內，孩子個個眼神渙散，精神萎靡，書桌這回真的成了強力的吸磁，確確實實的把那一顆顆欲抬無力的頭，沈沈的吸住了。望著瀰漫著濃濃欲睡氛圍的教室，嘆息兼搖頭，也道不盡心中的無奈與感慨。 教育的本質是什麼？是人教人的志業，是教不成熟的個體，永保一顆善良的本心外，學得生活上應備能力，能思考，會創新，知所當為，知所當止。環顧當今複雜多元的社會，環境影響越來越大，教育的力量卻與日衰微。少子化下，「寶媽」的產生，過度的呵護與照顧，讓孩子永遠分不清當為與不可為的分際，這一代的「媽寶」於焉誕生。

  現在的小孩子，接收太多媒體資訊，特別是在電視節目的推波助瀾下，對流行脈動的敏銳度，常常超乎大人的想像。孩子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當今正紅的偶像有哪些人？他們有些什麼特殊的喜好？何時要辦簽唱會？何時要出專輯？曾參加過哪些戲劇演出？凡是你好奇想知道的，他都可以鉅細靡遺的清楚回答。 像我的兒子，他就是十足的偶像迷，痴迷的對象也可以很國際化，不光是限定國內的明星。如前陣子的小賈斯汀，那位唱紅了「Baby！Baby！oohh Like！」的男孩。剛出道的他由於長相帥氣，歌聲稚嫩有親和力，確實吸引了不少少男少女的注目，而我的兒子就是其中之一。就是因為太崇拜他了，凡是他唱過的每首英文歌曲，我兒子都能琅琅上口，流利到讓人驚訝。只是隨著這位小明星頻頻出現脫序的行為、失當的言論、吸毒酗酒醜態百出後，他的形象在我兒子心目中就徹底幻滅了。這倒讓我很寬慰，孩子畢竟有是非判斷的能力，不會因崇拜而蒙蔽了理智。 另外兒子還有一位自早期就持續關注的偶像，那就是號稱「亞洲舞王」的羅志祥。只要出新專輯，我兒子總會將平日積存的零用錢拿去購買。甚至有次在戶外辦的簽唱會，就為了想要得到他在海報上的親筆簽名及短暫握手機會，我兒子心甘情願的在烈日下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伍。幸虧這位歌星形象還不錯，不會對他造成任何負面效應，只要不過度迷戀，我倒也不便反對。 只是較令我擔憂的，就是兒子的偶像情結有些嚴重。或許是那些偶像的光環太迷人了，讓我的兒子朝思暮想的也想成為受矚目的影視明星。即使他每天勤練歌唱，但平淡不出色的歌藝，我知道對他而言將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但也只能婉轉的提醒他，要成為當紅的明星並非那麼容易，除了實力外同時也要有機運。大家僅看到他們舞台上風光的一面，誰知道背後辛酸的樣子。所以勸他還是好好用功讀書，不要虛擲寶貴時光在虛無飄緲、不切實際的幻想裡。 曾經兒子好奇地問過我小時候崇拜的偶像是誰，沒想到我的回答卻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我說我崇拜「蔣總統們」，因為他們是民族的救星，很偉大；崇拜王永慶，因為他是經營之神，建立了台灣的石化王國，非常厲害。他感到有些詫異，說這些早已作古的古人，既沒有亮麗的外表，也沒有人幫忙成立粉絲團，如何能稱的上是偶像。我解釋爸爸崇拜的是他們的精神，並非他們的外貌身材。外貌會因歲月的摧殘而老化走樣，甚至被更年輕的偶像所取代，但精神的形象是永遠屹立不搖的。聽完我的話後，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像有些領悟了， 深感在這個資訊氾濫、傳播媒體過度包裝偶像的時代，有關單位應該做好嚴格的把關工作，不要讓錯誤的價值觀戕害了青少年。同時知名的偶像也該負起領頭帶動的責任，多參與社會公益活動，鼓勵青少年向善，用其影響力來杜絕社會的不良風氣，營造該有的道德氛圍。如此偶像的美名，也將因其善行義舉更顯得相得益彰，也更實至名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