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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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齒老漢的獨白
老漢雖已屆古稀,但似乎尚未達到「老甲袂哺豆腐」的程度。然因年輕時承受不了牙痛的折磨,不管是牙周病,或是牙髓發炎,抑或是食物嵌塞造成的牙痛,幾乎都毫不猶豫地請牙醫師拔除;說白一點,就是痛一顆、拔一個,以免承受「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的苦楚。縱使沒有全部拔光,但拔掉的幾乎都是依賴它咀嚼的臼齒而非門牙,故而多年來因無齒的緣故,未曾品嚐過較難咀嚼的珍饈佳餚或新鮮蔬果。不可否認地,人老不中用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可是一個面對美食當前、只有乾瞪眼的份的無齒之徒,或許才是世上最悲哀的人。因此,內心的懊惱不言可喻,甚而想吃幾塊「菜脯」也是一種奢望,遑論是「哺塗豆」。 今兒蒙受政府補助老人裝假牙的德政,即使它無關選舉而是冠冕堂皇的社會福利,但身為升斗小民,豈能不感謝他們所施予的恩惠。尤其對一個靠老人年金過活的老年人來說,二萬元並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沒有它的補助,裝假牙的事可能遙遙無期。即使有了政府的補助,可是假牙並非說裝就能裝,它必須經過牙醫師的評估和診療,絕非三兩天即可裝妥的。如果老朽沒記錯,自從決定裝假牙後,進出牙醫診所少說也有十幾二十次。從拔光上顎所有的牙齒,到下顎幾顆必須抽神經的蛀牙;從去除牙髓組織與管徑清創,到後續的打骨釘做齒模……等等。「裝假牙」這三個字說來輕鬆、寫來簡單,但它的療程則是繁複的,受罪更是難免。每次張嘴坐在診療椅上讓醫師治療時,內心不禁會想,裝上假牙真能隨心所欲嗎?還是「開戇錢」又擱「討皮痛」? 果真,經過一段時日的牙周治療與牙髓清創等療程,在印妥齒模後的不久,牙醫師終於為我配好一副活動式的假牙。儘管每天戴上時必須用假牙黏著劑把它緊貼在牙床方不致於脫落;晚上卸下後又要刷洗乾淨,復以專用的假牙清潔錠浸泡,以防止細菌滋生,確實增添不少麻煩。可是為了能正常地咀嚼,我沒有不遵照醫師指示的理由。縱然它只是一副假牙,但有齒總比無齒好,原以為戴上去能吃點蔬果或較易咀嚼的食物也就心滿意足了,想不到竟能「食菜脯」又能「哺塗豆」,除了佩服牙醫師醫術高明,也得感謝政府施予的恩澤。 可是繼而一想,即便牙醫師心地仁慈,醫術高明,但倘若沒有政府補助的二萬元再加上自備款,復加一張任由他們刷的健保卡,或許,迄今我依然是一個無齒之徒。試想,在這個現實的社會,又有那一個具有「仁心仁術」的牙醫師,願意免費為老人裝假牙?縱使是生活貧困的老人,也享受不到如此待遇。而置身在這個中華民國福利最好的幸福城市,政治人物如果不是想達到勝選的目的,豈會開出一張既漂亮又能搔到老人癢處的競選支票來爭取他們的支持?可不是,牙醫師為的是「報酬」(說「為金錢」未免太庸俗),政治人物為的是「選票」(說「騙選票」未免太沉重),無齒老人為的則是一副能「食菜脯」又能「哺塗豆」的假牙,可說是各取所需啊!故而,誰也不欠誰,誰也不必感謝誰! 說起「菜脯」,它與「豆豉」一樣,都是爾時農家賴以佐餐的食物。記得小時候,孩子們經常頑皮地對著那些借住在村裡的北貢兵說:「阿兵哥,真艱苦,食飯配菜脯,暗暝想無某!」他們「食飯配菜脯」已經算「真艱苦」了,而我們農家「食安茨配菜脯」不是更「艱苦」嗎?彼時的耕地有限,那一塊地準備「種塗豆」、「疊安茨」、「播芋」、「種玉米」或「種露穗」、「種麥仔」、「種胡豆」、「種番仔豆」……等等,似乎早已有了計劃與定見,由不得他人任意更改。 但先輩的智慧則不可輕忽,在不影響作物的成長下,他們會利用「塗豆溝」或「園岸邊」種些「米豆」、「綠豆」或「菜豆」;在「番仔豆園」或「麥仔園」撒一些「菜頭籽」,在「芋溝」種一些「胡奶豆」,如此也是俗稱的「寄溝」,亦即是利用空間附帶種植其他農作物,讓它們一起成長,屆時將同時有兩種作物可收成。往往寄生在田裡的蘿蔔,既不必澆水又毋須刻意地施肥,與其他作物沒兩樣,汲取的都是原先潑灑的「豬屎尿」或是撒下的「牛屎糞」抑或是「火灰拌生尿」等肥料。對於「豬屎尿」或「牛屎糞」或許大家都較熟悉,而什麼是「火灰拌生尿」呢?老朽必須在此說分明。 所謂「火灰」,亦即是燒柴火留下的灰燼。彼時農家煮食用的幾乎都是紅磚與「紅赤塗」砌成的大灶,並以枯木和野草做燃料,故而一天下來,從「灶空」產生出來的火灰少說也有一、二「畚斗」。負責煮飯的村姑,一早起來最主要的兩件事就是「刮鼎」和「犁火灰」。因為鍋子外面經過煙燻,會凝聚一層厚厚的煙煤,也就是俗稱的「烏煙黑屯」,如果不把它刮除,煙垢太厚鍋裡的食物不易煮熟。故而村姑一早就會先把鍋子頂到門外的空地,用「草鋤仔」或鋤頭輕輕地把煙煤刮除。但若遇到「厝邊頭尾」有婦人生小孩而未彌月,惟恐「刮鼎」的聲音太大而驚嚇到幼兒,則必須拿到較遠的地方塊去刮除。每當刮好後,又得先把鍋子放一旁,並用草鋤仔在煙煤散落形成的圓圈處,刮一道缺口,據說是為了防止人或畜生進入圈裡而出不來。縱使它只是一個毫無根據的傳說,但爾時村姑在「刮完鼎」後,都少不了要做這個動作。 但是說來卻也奇怪,鍋子的煙煤必須刮除,然其「烏煙黑屯」竟然也有它的妙用。每逢「閹雞的」吹著笛子拿著木棍帶著繩子及專用的利刃來到村子裡,準備替餵養家畜或家禽而有需求的農家,進行「閹雞」、「閹豬」或「糾豬仔脬」(「糾」取其音,亦即閹割之意)時,往往要先用破舊的器皿,刮一些「烏煙黑屯」加上「火油」(塗豆油)一起攪拌,當他熟練地割下「雞脬」、「豬仔脬」或結紮好「豬母生囝腸」而留下傷口時,只要塗上「烏煙黑屯攪火油」這道土方,被閹過的「雞角鳥」與「豬仔囝」以及被結紮的「豬母」,鮮少有因閹割或結紮而死亡的情形。即便此時此刻我們置身在一個科技興盛的全新年代,亦有獸醫之專門人才與技術,但先人遺留下來的土法,縱然沒有獸醫學之根據,然則值得我們來緬懷;更何況在爾時「閹雞」也是一種副業。即便靠「糾雞脬」及「糾豬仔脬」的微薄工資難以養家活口,可是對於貧窮的家境來說則不無小補。 每當村姑刮好煙煤把「鼎」放進「鼎灶」後,繼而的是「犁火灰」。她們會熟練地取來畚斗放在「灶空」前,再用「火灰板」把灰燼剷除出來倒進畚斗裡。如果「灶跤」大一點的,會在不妨礙炊事的角落,用「塗埆」圍住缺口,以方便存放「火灰」。一旦播種或農作物需要肥料時,再重新把它盛裝倒在門外的空地,並從房裡抬出家人溺尿的「粗桶」,桶裡盛裝的就是俗稱的「生尿」,然後用「粗杓」舀起,輕輕地潑灑在火灰上,再用手把它攪拌均勻。倘若不如此攪拌,「生尿」的量非僅不多,也會過鹹,「火灰」更會撒得滿天飛,因此才有「火灰拌生尿」這種肥料。儘管彼時作穡人大部份都沒有讀過書,可是誰能低估他們的智慧呢? 雖然它的效果遠不及現下的化學肥料,可是種下去的蘿蔔則依然長得又肥又大。蘿蔔葉除了可餵豬外,蘿蔔的吃法亦很多,農家會用「銅礤」礤成籤、煮「菜頭糜」;用「礤仔」礤成細絲,和上「安茨粉」及作料,蒸成「菜頭圓」或做「菜頭粿」。但最常見的是切片或切塊「炕菜頭湯」,因為蘿蔔性味較涼,除了可做湯喝外,亦有清熱氣、解毒的功效。吃不完的則用來「豉菜脯」、「豉菜脯籤」或「曝菜脯籤仔」(亦有「曝菜脯米」之稱)。 談起「豉菜脯」,除非是專門醃漬販售的人家,始有其獨家祕方與醃製手法,一般農家的醃漬方法似乎都大同小異。他們會先把拔回來的蘿蔔去葉去根切成條狀,復經風吹日曬讓它收水,再用「洗碗斗仔」或「跤桶」盛裝,並撒下鹽,復用手使力加以揉搓,讓鹽分能深入菜脯裡,然後視數量的多寡,再裝進大小不一的甕子或缸密封。 「豉菜脯籤」的方法與「豉菜脯」並無太大的差異,唯一的是「菜脯」係用刀切成條狀,「菜脯籤」是用「銅礤」礤成絲,但兩者都必須用鹽醃漬,經過一段時間即可食用;惟「菜脯」醃漬的時間較長,「菜脯籤」較短,食前均須用清水把鹽分洗掉,以免過鹹。如果遇有新鮮魚湯可沾,亦即是俗稱的「菜脯搵魚湯」,吃過後簡直讓人回味無窮,老一輩的人更是念念不忘這種美味。 「菜脯籤仔」同樣是用「銅礤」礤成絲,但不必加鹽,直接在太陽底下曝曬,曬乾後即可存放在甕中或缸裡,如此存放半年也不會變質。如欲煮食得先用水浸泡讓它柔軟,再加些作料一起炒,或是放些「塗仁糐」下去煮。在物資貧乏的年代,老一輩窮則變,變則通,「塗仁糐炕菜脯籤仔」何嘗不是一道美食? 而所謂的「塗仁糐」,它是把剝過殼的生花生或熟花生,放在「舂臼仔」用「舂臼槌」搗碎,再用湯匙把它掏起來,熟的可現吃,生的必須經過煮熟。彼時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因無齒而不能「哺塗豆」,孩子們總會剝一些曬乾的熟花生,放在「舂臼仔」搗碎成「塗仁糐」,給老人家當佐餐。炒過的「塗仁」經過搗碎成為「塗仁糐」後,再拌上沙糖,即是現時「塗仁粿」的內餡,它也可以用來「包拭餅」。而生的「塗仁糐」則可當作料,除了「炕菜脯籤仔」亦可「炕鹹菜」、「炕芥菜」,更有「塗仁糐煮豆豉」這道即將失傳的傳統美食! 想起「塗仁糐」,當然也得談談「種塗豆」;倘若沒有「塗豆」,又何來「塗仁糐」?關於種塗豆,金門東半島和西半島的播種方式略有不同。西半島係先用犁翻溝,復將花生沿溝播種,再以犁覆土;東半島採取的則是用犁先「車園股」,再「踏跤窟仔」。但無論何種播種法,種花生並非一個人可成就的,它必須多人分工合作。就以東半島來說,通常都是查甫人負責犁田「車園股」,查某人擔負「踏跤窟仔」及播種。每當犁好一畦,其中一位婦人會趕緊以腳與腳為間距,快速地踩下一個個深深的窟窿,後續的人則提著花生種籽,時而一粒,時而兩粒,精準地丟進窟窿裡,並順勢地用腳一抹,把田土覆蓋在種籽上,其動作不僅快,也相當伶俐。 如係一般的「塗園」,每畦種「五逝」,「澹園」則種「七逝」或「九逝」;所謂「逝」亦即是「行」的意思。但是,「跤窟仔」並非依序「踏」,如是塗園,必須先踩中間及左右各一行,種好後再分別踩種兩邊的次行,以防止踩好的「跤窟仔」被沙土覆蓋。等全部種好,又必須用「耙耒」把它耙鬆、耙平。而這種「耙耒」不同於一般鐵製的「六齒仔」,它的耙齒是用竹釘做成的,有「八齒」亦有「十二齒」,種塗豆通常都用十二齒;如果一畦種五行,則必須來回各一趟,始能把「塗豆股」耙平。然而,耙耒雖不笨重,但設若一畝田可種植番薯一千三百株,也是作穡人說的「千三栽」,一旦用來種塗豆,少說也得犁上十幾畦,當來來回回把它耙好,手腳不痠才怪!但作穡人唯一的願望是:只要「好年冬」有收成,再怎麼辛苦都是值得的。 然而,儘管種下塗豆,但後續還得經過「鋤塗豆」、「摳塗豆」、「捻塗豆」、「煠塗豆」、「曝塗豆」或是「炒塗豆」……等等,才能品嚐到塗豆的香脆。但往往天不從人願,有時人算亦不如天算,並非種瓜即可得瓜、種豆即可得豆,即便作穡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但卻也不能過於樂觀。倘若遇到「天公毋落雨」,或遭受「烏肚蟲」、「塗猴」和「鳥鼠」肆虐的「歹年冬」,縱然辛苦老半天,依舊沒有收成,屆時怨天怨地又有何用?這也是作穡人最為憂慮的地方,其心中之無奈,又有多少喜歡吃塗豆,而未曾種過塗豆的現代人所能體會的! 歷經多年的無齒生活,即使現下裝上的是一副假牙,自己也明白假的沒有真的好。但仔細想想,人生不就是光明與黑暗,真真與假假,虛虛與實實構造而成的嗎?我們曾經看過滿地燦爛的陽光,也親眼目睹天空烏雲密佈;我們曾經領略到摯友們的誠摯之心,也感受到政客們的虛情假意,這不就是當今社會最貼切的寫照麼?況且,不管此時存在於我口中的是真齒還是假牙,有齒總比無齒好,能食菜脯又能哺塗豆更是我夢寐以求的;甚至在食菜脯與哺塗豆的同時,竟讓我想起爾時鄉村的一麟半爪,以及農耕時的點點滴滴。為了不讓回憶從指隙間溜走,為了留下這段美好的記憶,只有透過手中即將生鏽的禿筆,一字一句地把它記錄在浯鄉的文學史上,讓鄉親和讀者們共同來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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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哥哥(三)
別的小說總是環繞在浪漫的氣氛之下,偶爾穿插個令人難過、賺人熱淚的情節,但是哥哥的小說卻不太相同,他的故事有時候是整篇都籠罩在陰鬱的情緒之下,就連結局也很少是好的。這樣的劇情常常讓我看到胸口緊縮,難受不已。 「為什麼不寫一些美好的故事呢?」我曾經這麼問道。 哥哥的文章像是濃烈又深厚的炭焙咖啡,當舌尖嚐到混雜著牛奶的香氣,整杯咖啡的味道就會擴散至整個舌頭,在忍不住繼續細細輕啜的同時,咖啡豆的氣味已經沾在舌頭上,要過好久才會消散。 「哈……大概是因為自己沒有女朋友吧?所以才寫出這種有點怨念的文章。」輕輕聳了聳肩,哥哥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出聲。 不過,這大概不是實話。 就我所知,哥哥其實一直以來女人緣都還不錯。雖然哥哥沒有提起,但是女朋友大概只是自己不想交罷了。 至少在國中的時候,就有哥哥的同學為了討他的歡心,跑來和我當朋友,藉此來提高哥哥對她的好感。 不過遲鈍的哥哥卻什麼也不知道就是。 雖然哥哥的女人緣不錯,但說實在的,其實感情路走的很不順遂。 在這裡不是要指責曾經和哥哥交往過的女朋友的不是,只是我想,我的哥哥大概很不擅長抓住幸福吧? 他是一個很害怕分別的男孩子。 每天睡前,都堅持要等到女朋友傳來要睡覺的簡訊才肯入睡。不然就是會把手機放到口袋,因為害怕會漏接或漏看任何一封簡訊或電話。 雖然我曾經提醒過他,這樣子對身體不好,不單只是手機會有電磁波的問題,而是因為整天戰戰兢兢的對身體也沒有任何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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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於是他決定次日前往澳頭碼頭看看。得到的消息是:「這個月十五號左右會有一班船到新加坡,下班船就要等過了紅毛正(註:陽曆新年)以後才有了。」榮福也問了澳頭那邊的船到廈門的行情,對方告訴他:「明天中午有人包船過海到廈門,就可以攏幫(註:順路帶人),這樣船費比較便宜,要不就得自己包船。 有了這句話,四嬸迫不及待的做好到廈門去等船的決定,他說:「船不等人,只有人等船,明天就到廈門去等。也沒什麼可準備的,一人兩件衣服,帶錢買船票和吃飯就夠了。」 聽說四嬸明天就到廈門,淑女和媽媽有點不捨,當天晚飯,媽媽要淑女多準備幾樣暈菜,算是一次簡單的送順風(註:餞行)。 「親家,親家姆,這一個多月來我們母子已經給你們和淑女增加許多麻煩了。今晚又接受你們這麼款待,實在真不好意思。」菜才剛端上桌,四嬸就先客套一番:「這一路來,如果不是有親家親家姆和咱們榮福尪仔某在這邊,我們母子真不知要到那裡去!」 「四嬸你可別這麼講,又不是別人,咱有緣結親家,榮福他父母早過身,在金門還是你們叔伯嬸姆幾個人在照顧他們兄弟,都是自己人互相幫忙,不用這麼客氣。再說,你我兩個人也是熟識好多年的。來來趁熱吃,別讓菜冷了」親家招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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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哥哥(二)
哥哥說過,等到婚禮結束之後就要搬到新的住所,和結婚之後就變成自己老婆的女朋友住在一起。 「哥……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嗎?」偷偷將視線移到哥哥身上,在他手中的相簿已經剩下沒幾頁就要見底。 「嗯?當然啊,都結婚了總不能再帶個女孩子來家裡住吧?」哥哥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完後,又繼續看著拿在手上的相簿繼續翻閱。 「嗯……」 我很想要對著哥哥說些什麼,也很想自私的要求他多待一會,但是哥哥專注於相簿上頭,不時露出笑容或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讓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手上的相簿剩餘頁數越來越少,我看著他不斷向後翻頁,突然感覺很難受,明明有哥哥在身旁,但是我還是緊抿著嘴唇,感覺好寂寞、好孤獨。 那本象徵著我們回憶的相簿,會不會因為哥哥把它看完,然後就什麼都沒有留下? 爸爸和媽媽已經離婚好多年了,平時總是喜歡拍照的爸爸不在身邊,我們跟著媽媽住在一起。也因為少了一個常常拍攝我們生活照的人,那些相簿也沒有再添增新的相片。 象徵著我們過往的相本,因為少了記錄的人,有些記憶就停留在那個當下,沒有人可以記錄後來發生的事情了。 然而,少了那本相簿紀錄之後的生活,我和哥哥所感受的時間似乎也變的快速。 從那張哥哥和高中女生合照的照片之後,已經過了快要十年的時間。現在的哥哥已經沒有像當時一樣稚嫩了。 眼前的哥哥已經二十二歲,雖然說是成年人,但臉上還沒有太過成熟的痕跡。除了想法更加成熟,肩膀更為寬厚之外,最大的轉變大概是他戴上了黑色的粗框眼鏡吧? 我還記得國中時期的哥哥,總愛留著長長的頭髮。因為自然捲的緣故,所以花了不少錢在燙直還有染髮上面。 哥哥常常會在頭髮上面抓造型,在我擁有的印象中,他的頭髮總是翹的很高,再配上他那赤紅色的頭髮,顯得格外殺氣。 尤其哥哥的臉一直以來都比較嚴肅,眼睛銳利的很,再搭配上長到肩膀的頭髮,看起來大概就是所謂的不良少年吧? 其實哥哥的朋友我大概也認識幾個。那時候的我才讀國小,常常在路上看見哥哥和一群頭髮和他差不多長的人混在一起,從他們的人群中不時還會傳來髒話或者是菸味。 對於我來說,那段時間算是最厭惡哥哥的一段時間。也是唯一討厭哥哥的一段。 尤其那時候的哥哥真的令我感到害怕,因為和我印象中的哥哥根本銜接不上。而且那段時間的哥哥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回到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一離開房間就是要和朋友出去,回來通常就是三更半夜然後帶著濃濃酒味。 這樣的哥哥看起來大概就是外頭所謂的不良少年,還因此被媽媽斥責了好多次,也吵了很多次架。有一次哥哥甚至一連好幾天都不回家。 在哥哥不在家的那段日子裡,其實也讓我多少明白,這個家少了哥哥會是怎樣的情景。 雖然嘴巴不說,但我想媽媽其實也很關心哥哥。至少我曾經在深夜裡,看著媽媽默默地流著眼淚,似乎很自責的樣子,讓我看到整個心都糾結在一起。 只要是父母,看到自己心愛的小孩和自己發脾氣或是負氣離家,哪個人不會傷心?哪個人不會難受?只是那份痛心的情緒是掩藏在憤怒之下而已。 除了媽媽,連爸爸也是同樣的情形。 我想,就算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但是他們兩個都同樣關心著哥哥。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論相隔多遠,他們都依然愛著他。 當爸爸知道哥哥離家出走,他還去和他的朋友打聽看看哥哥的下落,也循著哥哥可能會去的場所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慢慢地找。 在那之後,爸爸在哥哥常去的一家網咖找到了哥哥。 那是在離家之後第五天的事情了。他在這段時間裡頭都住在朋友家裡,身上的衣服因為沒有洗過而有點髒,從家裡拿出來的錢也已經花了精光。 被抓回家裡的哥哥被爸爸還有媽媽連番責罵,當兒子發生這種事情,至少爸爸和媽媽還算是站在同一陣線。 雖然哥哥那天被罵得很慘,但是在我眼中,他反而接收了我們全家給他的關愛,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在那之後,哥哥似乎比較收斂一些,他也開始比較常待在家裡,不像以前那樣連房門都不出來,但是真正讓他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想家人應該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 「小雪。」 聽見哥哥的呼喊,我才意識到剛剛陷入了回憶裡頭。眼前的哥哥已經把國中時期的長頭髮剪掉,現在留著烏黑的短髮,眼睛也戴上了斯文的粗框眼鏡。 「嗯?」 「我看完了。」 哥哥眼前的相簿已經翻到最後一頁,顯然已經把整本都看了一遍,他弓起手臂伸個懶腰,像是完成了什麼辛苦的工作。 那本相簿的最後一張照片,是已經剪掉長頭髮的哥哥穿著學校制服,手上拿著他生平第一張獎狀。 「哥哥還記得這張獎狀吧?」我說。 他點了點頭,然後把它從相簿裡頭抽了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比賽有得獎。雖然是第一次得獎,但是獎狀卻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哥哥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頭髮,雖然弄丟了獎狀,但是他卻豪邁的笑出聲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照片裡的哥哥,手上拿著的獎狀印著:「短篇小說文學獎,第一名。」 這是哥哥升上高中的事情了。 那時候的哥哥已經有在寫小說,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甚至也沒看過幾篇作品。但聽看過的人說過,好像寫得還算不錯。 高中階段的哥哥和國中時期相差甚遠,除了剪短了頭髮之外,還戴上了一副眼鏡。從平常都往外跑的少年,變成了守在電腦前的宅男。 但那不是整天看著動漫,喊著要和抱枕結婚的噁心肥宅,我必須強調這點,因為哥哥絕對不是這種人。 哥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寫小說了,當我知道他有寫小說的時候,就是因為他得了獎,並且拿了獎狀回來,我才發現他整天窩在房間裡都是在忙這些。 「還以為你都在玩一些Hgame之類的……」 「太誇張了吧!妳以為妳哥是會趁沒有人的時候對著螢幕發情的人嗎?」 總之,哥哥的寫作能力漸漸有做出成績出來。 寫小說這種事情,其實我周遭的朋友也有幾個做過,但我原本以為哥哥和他們一樣,偶爾寫寫自己腦海中的幻想,僅僅如此而已。 但是我沒有想到,哥哥是認真的。 那個短篇小說文學獎只是一個開始。卻是哥哥確信自己要繼續寫下去的動力。 從那之後,哥哥不斷創作許多故事。就連原本沒看過他作品的我,都在他們學校的校刊看到被刊登出來的小說。 偶爾寫的是校園生活,有時候是寫男女言情,也有寫過家人的時候。 有趣的是,哥哥對於男孩子常寫的武俠或者是科幻作品一竅不通,很難想像以前總是髒話連篇,甚至會和別人打架的哥哥,竟然沒有想要當「大俠」或者是「勇者」的想法,反倒是對小情小愛情有獨鍾,例如女孩子苦苦等候男孩子,或者是互相背叛之類的情節,在哥哥的小說裡就很常發生。 只是,哥哥說自己的小說是言情小說,但是內容和我平常看的小說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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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字偶得
好久沒有提筆寫書法了,總覺得重拾毛筆,心頭有著一股膽怯之感;猶記得十多年前,我是花師書法社的一員,每每下課後,就是趕赴社辦,一邊寫字,一邊聊天,大家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我們的寫字功力,也在「互相漏氣」中慢慢求得進步。 畢業了,沒有書法成績、比賽的壓力,練起字來,或多或少顯得較為輕鬆,但相對的,對於寫字的要求,自然而然寬鬆許多。其實,我熱愛寫硬筆、板書、書法,只是工作一忙,回家看看電視、上上網路,夜深便抱頭大睡,何來閒情逸致寫寫書法練練心性呢?其實這些都是藉口呀!恰逢前些日子,書法社的社員即將結婚,捎來一張喜帖,信封和喜帖都用書法來寫,比起傳統的印刷,更顯得有誠意,也格外引人注目;一時間,竟然有股拿起毛筆重新練字的衝動。 乍寫之際,確實有些不熟稔,握筆姿勢有些唐突,用墨濃乾不易掌握,宣紙寫來失去一些流暢感…,好像所有初學者該有的徵兆全都一股腦兒地跑出來與我打招呼。我像孩子般,左邊看著帖,右邊拾筆臨摹,一筆一劃,一字一格,嚴謹又工整地汲取書家的精華。從大學時代起,便偏愛沈尹默的字,字體粗細分明,結構穩健,遠看頗像是故宮的珍寶一般,如今,我只能靠著意志力,靜心習寫,方得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習字二個星期了,把作品貼上臉書,臉友紛紛按讚,誇獎我字體優美,進步神速,我內心竊喜,但臉友終究大多為門外漢,也或許是臉書上較少批評吧!我倒希望能有更多的專業臉友,能給予我寶貴的意見,以驅策我精益求精,日漸有長。這樣的鼓勵,其實就是我繼續練字的動力;也或許是習字長達十年的關係,字體、筆法、風格早已定型,要改變、跳脫也有些難度;再加上純粹練作興趣,對於許多瓶頸,我竟然沒有想繼續突破的動力。 也許是自己的懶惰吧!總是關在自己的房間,沒有外出請教書法老師,只是每每閒暇,便讀著帖,把書法家的作品,拿在手上,一邊想像,一邊書空;但我也鍾愛這種讀帖的感覺,兼帶著想像,好像自己的字,可以有更多發揮、自創的空間。也或許是進了職場,有了一些些的人生歷鍊,卻漸漸明瞭怎麼展現自我的個性吧! 直至今日,我不再這麼斟酌於書家的一筆一劃,不想再被這些帖子框住了;也慶幸自己脫離學生時代,不再被書法成績、競賽的功利因素綁架,而得以真正寫出自己的興趣。我總勉勵自己,也鼓勵身邊的朋友,寫書法未必要寫得多專業,不一定要像哪位書家的字;能夠平心靜氣來書寫,願意沉澱自我安定心靈,就是生活中莫大的福份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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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之年不敢或忘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父親十八年前驟然離世,母親當時哀痛逾恆悲傷難以自己,經時間歲月的滌療方慢慢平復失去相伴四十四年伴侶之痛。 父親離世後的第二年,母親舉步維艱,每邁出一步,得耗費不少心力,尤其上坡或爬樓梯更是如此,她覺得全身使不上力。 經台北榮民總醫院週密的檢查,認為是心臟心搏過緩,幾乎失去發電功能,得裝置心律調節器。 既然得知原因,當然決定請院方馬上安排裝置心律調節器。手術完成後,母親又恢復該有的體能狀態。 科技真是濟世救人,如果沒裝置心律調節器,以當時顯現的情況,母親鐵定捱不過那年年底。 那個心律調節器的裝置已經在母親體內運作十六年,三年前換過一次電池。 今年我因幫照顧小孫兒,在台滯留較久,不放心母親獨自在金生活,邀她一起來台,但母親不願來台。母親喜歡、習慣住金門,因金門有她熟悉的鄰里故舊與親友可互訪。金門的生活環境、空氣品質、完善的福利制度相當適合養老育幼。這幾年落葉歸根金門的生活使母親身心舒暢不少,體能狀況倒比十幾年前更佳。 我一直認為父母的健康就是子女的幸福,如果父母臥床不起無法自理生活,為人子女自當侍奉打理一切,縱使可請外勞代勞,但全家的生活品質必然是大異往昔。 感謝上帝讓母親至今八十三高齡仍能自理生活,獨自台金往返,不必晚輩隨侍左右。 所以自吾成家以來,對父母之年不敢或忘,每年都召集兄弟姐妹為父母慶生,只有祖母、父親及二弟離世那三年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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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貨
遛躂街上在美國 雖是匆匆而過 可發現不少二手店頭 富裕的國度 啊 人們怎麼這麼摳 是為環保 還是為生活 別小看二手貨 它也曾風光耀眼過 如今還能擺在貨架上 想必得意在心頭 二手貨呀 二手貨 不要鄙視自我 只要物超所值 堅固好用 看中與喜愛 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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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回蓮河後,四嬸馬上要四個子女及早為次日到馬巷去照相作準備,他們在馬巷的吉成照相館照好了相,再一起到昨天來的救濟會裡,再次問清楚一切需要準備的東西,代辦的人員看到他們有小孩,有老人,又知道他們是從蓮河趕過來的,就再次提醒他們:「只要由一個人把這些手續帶來,當事人不用親自來辦就可以了。」 按照相館給的日期,過了六天,榮福依然再租用那匹馬,馱著四嬸走了一趟馬巷,取了照片再到救會找到代辦大字的人,一切辦妥了,就回到蓮河榮福家裡,等著南洋的大字寄來,更等待著下南洋和親人相聚的日子。 對四嬸來說,等待的日子真的是過得特別慢,尤其在等待的這一個月裡面,時時都有各種消息來自不同的地方,金門縣政府遷到大嶝後,為了鞏固大嶝防線,使日軍不會從金門過海占大嶝,再從大嶝進逼內地,所以國軍派了第八十師的軍隊駐防大嶝島,榮福私下暗想,如果這一個師能早一個月派到金門,金門又何以會那麼快就淪陷於日軍之手,百姓又怎麼會逃得這麼狼狽! 榮福的假想沒錯,當國軍第八十師進駐大嶝島後,金門附近海域的日本軍艦果然向大嶝島發砲射擊,這個試探性的砲擊,雖然也引起大嶝百姓紛紛往內地逃跑避難的行動,但因為有這一師國軍的駐防,日本軍艦並未採取進一步的登陸行動。 四嬸一家五口人下南洋的大字在一個多月後順利寄到了。 「福仔,你想辦法打聽打聽廈門那邊,問看看到南洋的火船什麼時候開,我們好及早買船票。」四嬸催促著榮福,可是向誰打聽去呢?早些時候找馬巷的救濟會或許可以打聽得到,可是現在救濟會把逃難來的鄉親在內地安排妥當之後,就撤回廈門去了,要打聽非得到廈門不可。 「澳頭那邊的漁船能不能打聽得到?」弟弟榮才一句話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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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哥哥(一)
「我……我以後要嫁給哥哥,當哥哥的新娘子!」 這是在……總之不知道是在幾年前說過的話了。 如果不是因為哥哥要搬離這裡,我和他一起整理房間時,無意間找到這本放有童年照片的相簿,我大概已經忘記曾經說過這樣子的話。 輕輕地翻開那本皮製封面的相簿,那些記錄過往回憶的相片被攤開在這裡的每一頁上頭。 被攤開來的每一張照片,都有幾張因為封存在相簿裡好一段時間,有些甚至已經發黃變皺,但是這樣子反而更令這本相簿添增不少懷舊的感覺。 我們兩個人盤著腿坐在地上,把相簿攤在地上。 我從相簿的邊緣抽出一張略為發黃的照片,那是這本相簿的第一張。裡面是小時候的我摟抱著哥哥,整個臉緊貼在胸膛,像是要把整張臉埋進他的身體裡。 而相片裡頭的背景拍到了我貼在房門上的貼紙,估計應該是在我的房門外沒錯。 因為背對著鏡頭,所以相片只拍到我的背影。被我抱緊的哥哥則是露出一臉尷尬的苦笑,雙手騰在空中不知道該放哪裡。 我還記得拍下這張照片的起因是什麼,其實只是因為房間裡出現了一隻蟑螂,而哥哥把那隻蟑螂解決掉了,僅僅是這樣而已。 因為打從我出生以來,我就很怕昆蟲這一類的生物,只要看見超過四隻腳的動物在我眼前揮動細長的腳就會起雞皮疙瘩,尤其是移動快速的蟑螂,腳上長著像荊棘似的尖刺,頭上的觸鬚還會隨意擺動,更不用提牠受到驚嚇時更會張開翅膀飛起來。當時的我就是被飛起來的蟑螂嚇個正著,不斷哭鬧才惹來哥哥的注意。 在那隻受到驚嚇過後的蟑螂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才哭喪著臉緊緊抱著哥哥不放,然後在他的懷裡哭了起來。 而喜好攝影的爸爸正好看見了這個景象,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安撫我的情緒,而是亢奮的嚷嚷著要拿相機,還一邊吩咐著哥哥不要移動位置。等他找到相機之後,已經過了兩分鐘,但是我還是窩在哥哥的胸膛裡不肯離開。 大概就是在這樣的場景拍下了這張照片。 想起了這個回憶,我感到有些悲哀,現在的我還是很怕超過四隻腳的動物。 「……昆蟲這種生物,真的讓人沒辦法喜歡上。」 聽見我的喃喃自語,在我身旁的哥哥只是一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繼續盯著同一本相簿中的另一張照片。 除了我和哥哥看的這幾張照片以外,相簿裡的其它相片幾乎都是我和哥哥或是我們的獨照。換句話說,這本相簿是專屬於我和哥哥兩個人的回憶。 「啊,小雪,妳看這張。」 伴隨著哥哥的略顯清脆的聲音,他的手指指向相簿中的其中一張照片。我看見他的眉宇舒展開來,嘴角微微上揚像是想起了什麼而感到愉悅的樣子。 哥哥說的是唯一一張有陌生人入鏡,背景是在公園裡頭的相片。 相片裡頭的他被一個看起來是高中生的大姐姐牽著小手,那位大姐姐擺出Ya的手勢,和哥哥的側臉緊緊貼著。 其實他們是不認識的,只是因為那個大姐姐在放學回家的途中,看見爸爸帶著我們在公園旁的水池釣魚,覺得哥哥很可愛才要求拍一張合照。 爸爸當然是完全沒問題的同意了,其實他在剛來到公園的時候就在找拍照的時機,只是找不到什麼時候該拍罷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幾分鐘前剛釣上了尺寸不小的魚,還是因為有女孩子主動要求合照,照片裡頭的哥哥露出略顯稚嫩而欣然的微笑,眼角瞇成了一條線,這對平常只要有陌生人在就會害羞的哥哥來說,算是特殊的反應。 這張照片在洗過之後就寄給了那個姐姐,另一張則放在相簿裡面,也就是我們現在看的這本。 哥哥一直都很喜歡那張照片,每次在相簿看到它都會淺淺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時的笑容是他最自然的一次,還是說是因為有一個年長的大姐姐呢? 只是每次在看見哥哥對那張照片露出笑容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感覺。 --我討厭這樣。 就像是毫無理由的,我也連帶著討厭那張照片,也討厭那張照片裡的哥哥還有那位大姐姐。 我的心裡浮上了這種莫名的情緒,從內心底層湧現而出的,源源不絕的厭惡感。 就連和我合照的時候,哥哥都沒有露出這般的笑容,有點感覺遭到背叛,讓人有些不爽。 或許連當時的我都不曉得,這份厭惡感到底是出自於當時的我其實也在現場,但是卻遭受忽略的厭惡,還是哥哥被其他女孩子佔有的忌妒。 而這張讓哥哥露出愉悅笑容並且讓我火大的照片,才是讓我想起那句話的主要原因。 「我……我以後要嫁給哥哥,當哥哥的新娘子!」 當時的哥哥聽見這句話時,原先還掛著笑容的嘴角頓時僵硬,眼神迷茫的看著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回想起來,那好像是在剛把這張照片放到相簿裡頭的時候,我又看見哥哥對著那張照片微笑,心有不滿而脫口而出的話。 老實說,現在想起來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還是不免感到害羞,畢竟那是我第一次的告白--還是對自己的哥哥。 「哎呀哎呀,哥哥你要好好回應她啊。」媽媽在一旁看著這齣女兒和兒子告白的戲碼,一臉事不關己幸災樂禍的說道。 「啊…痾…」 「哥哥!!!」原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哥哥聽見我這樣大聲吼道,面色驚愕的同時,身體還抖了一下。 那時候還好爸爸不在,不然我鼓起腮幫子,漲紅著臉的模樣肯定都會被拍下來當作紀念。 「哥哥……是我的,不管是誰都不能搶走。」 看著哥哥含帶惶恐的眼神,與之相異的,我努力地想要把內心的情感傳達給哥哥,而我緊握著自己的拳頭,身體跟著微微顫抖。 凝視著哥哥的臉,我才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口。 「我最喜歡的……就是哥哥了。」 說完之後,我的眼眶開始泛起了淚水。 「哈哈,只要想起那件事都會覺得好笑。」 時間被拉回到現在。眼前的哥哥對於那件事只是一笑置之,大概也沒有參雜更多的想法。 「哥!!那時候的我很認真的!」 看見我這樣嘟起嘴巴控訴,他的笑聲才轉為收斂,但是嘴角還是掛著一抹詭異的微笑。 「吶……小雪現在還會想要嫁給哥哥嗎?」 聽到哥哥面帶笑容說出這樣的話,讓我的臉開始騰騰發熱。為了掩飾害羞所以我撇過頭去,刻意不看哥哥臉上的表情。 雖然我的確說過想要嫁給哥哥這樣的話,但是對於已經十八歲的我來說,像是小時候相信聖誕老人一般,把它也當作童年時期的童言童語。 想必哥哥想的也是和我一樣,同樣把它當作是妹妹對哥哥莫名的依賴而說出的告白吧? 「我……我才不想嫁給你……再說……誰……誰會想嫁給你。」 這其實不是實話。因為現在坐在我眼前的哥哥,明天就要穿上新郎西裝結婚了。不過對象當然不是我。 嫁給哥哥的對象是他的學妹,他們交往已經持續了兩、三年的時間,彼此要兼顧學業又要步入禮堂,但是哥哥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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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親情兩帖
(一)一盞燈的故鄉 門庭舊垣有靜止的歷史 黑瓦傍欄下搖蕩著燈火 想必青衣身影仍有人出沒 幽冥窗口。聽見夜的喘息 更遠的是故鄉臆想夢回傳說 在七月流火老母親膜拜的衣冠身影 彷彿這是諸多遊子記憶裡的永恆菩薩 夢的旅次。眷戀徘徊在漫染鄉愁裡 家鄉早寒。十二月脈搏蕭索探進 蟲嘶。風鳴。沿向詩的途徑凝視懷情 那個點燈的人兒。何處曾有玩世時日 俯仰今夕。星辰搭腔的心膛高音 一趟暝目屏息的寄宿。彷彿隔世章回 暗夜邊陲。那些敘舊美麗佚散的共鳴年代 愛瞋無言。怯怯中任孤獨躑躅而去 (二)人間 繞過田埂。一截童年細碎戳記 歌者鳥鳴蟲嘶。三月胭紅和小綠 放牧老農欣喜踏上耕作盛宴而去 鬍渣和汗水仰天嘆。雨就落下來 勞動者黧黑身體正以耕犁書寫大地 紮根種子。無數希望的標點符號。出芽。收割 記得。父親白霧徐徐吐出新樂園煙味 蹲在斜陽夕暮門庭。等待季節閃爍 五月。炊煙裊裊的雲翼掠過 豬油拌飯。蕃薯湯浸過生冷心事 負荷回音。來自糧荒苟活的傷痕 一座巨大孤獨。衣食無人閱讀的身世 那年。時間綠了又黃。戰事刀鋒遍地 父親歪斜凌亂腳印烙在幽深貧瘠沙土 與島嶼共鳴。與嗷嗷肚腹共鳴 阡陌的心種植遙遠憧憬的依靠 橫越荒原。以及支撐風雨的雙臂 那年。卡其服的青春期。我目睹一個家世的蕭索 像一支憂鬱號角。吹遍整個村莊。麥田 那年。父親病中老去。留下屋角仍須炊食的一堆鍋瓢 那年。高粱收割。幼弱雀鳥依然在風中躑躅盤旋 那年。一截田畝重新記載家譜皺褶的惘惘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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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花季
季節的遞嬗翻起不同的氣象和特色,讓人感受它粗細的變化,臺北的春天讓我深深體會到乍暖還寒的滋味,天氣總是令人難以捉摸,怪不得俗諺比喻為「春天後母面」,像人心一樣難以捉摸猜測,變天比變臉還快,臺北的季節和金門真的很不一樣。 櫻花凋謝後,換杜鵑花佔了大半丰采,如火如荼的席捲整個校園,因嬌艷的身姿吸引了人潮,杜鵑花季為校園畫上了春天的色彩。正午的太陽照得花有些乾燥渙散,但陽光下的花依然明艷動人,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淋溼了花瓣,嬌弱承受不住而離開枝條,看著沾滿水珠卻看起來無力的杜鵑,我想起了那座小島,那裡的杜鵑花較晚開些,雖然這裡的茂盛又多叢,但感覺更有力度些,早晨沾滿露珠的花瓣,色澤飽滿濕潤,摸起來是堅挺的,而不是最弱又軟嫩的,也許是早晨的霧氣,讓表面佈滿露水,也滋潤她生命吧!像極了一位美人在霧中佇立,別有一番孤傲的風情。杜鵑是清晨中的霧花。 在高中時期,每當霧季來臨總是令人非常鬱悶,每日搭公車上學,連車也被困在濃霧之中,窗外的景色濛濛一片,模糊不清,像是一片渲染的綠色顏料,在灰色的紙上移動。我不敢打開窗戶,就怕一打開,霧侵襲人身軀,可是,局勢已經儘量避免了,該走的路還是要走,始終逃不出這團迷霧,常常走到教室,頭髮就已經像花瓣一樣,蒙上一層水珠,使天生的自然捲更加的明顯,水分還停留在皮膚上,是不舒服的感覺,霧季的早晨,已經讓人處在心情不佳的狀態之中。金門的霧真不是普通的濃,幾次的升旗,因能見度太低而取消,造成的影響甚大,有時至中午還未能消散。 金門上新聞的機會不多,可霧季來臨時,靠近海邊的尚義機場,因飛機無法順利起飛,滯留了許多的旅客,怨聲連連,有幾次旅客的情緒爆發而上了新聞,面對乘客的不滿,機場服務人員深感無奈。霧籠罩於海上,一片茫茫,浪聲特別的清晰,別有一種風情,此時被霧困住的人,心急如焚,恐怕沒心情欣賞這般朦朧的美景吧! 三到六月是霧季的時段,恰巧和梅雨季節重疊一部分,霧加雨,天色更為暗淡,霪雨霏霏,連月不開,快要遺忘陽光的存在了。晚上回到家中,地磚佈上一層薄薄的水,走過石印上一層黑黑的鞋印,曬在陽台上的衣服還沒乾,又一批要曬,家中沒有烘乾機,星期日我總是擔心校服還沒乾,或是染上一層霉味,連續數個月,我彷彿無時無刻都深愛水氣之中,太陽再不出來,我就要發霉了,不喜歡皮膚的黏膩感,也不喜歡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霉味,霧氣纏繞著我,令人難受。 午後微雨的杜鵑開起我的回憶,雖然只是細膩的水珠,而不是晨霧的露珠,乍看之下還有幾分相似,一種在清晨,一種在午後。來台北一段時間了,漸漸地習慣臺北陰晴不變的天氣,有些遺忘在這些季節裡,金門的天氣是怎樣的感覺?是不是為纏人的霧苦惱著?校園中的杜鵑提醒了我,還有另一種朦朧美的霧花,回憶的霧漸漸消散,從前的回憶愈來愈清明美好,可是我又自己走入另一場迷霧中,身陷其中而無法自拔,不知此時的金門,是否也像我一樣被濃濃的霧所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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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眾位鄉親有親人的去找親人,無親人的,可以先到馬巷去,咱華僑所設的救濟會會先為大家安置下來,以後再作打算。」姓許的那人轉頭招呼那位帶路的人過來,對大家說: 「眾位鄉親現在就把你隨身所帶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已經請這位蓮河的鄉親帶眾位到馬巷去,咱救濟會暫時借用馬巷那間啟智學校,這一路上要眾位再辛苦一下,這裡到馬巷大概要走兩個多小時。到馬巷以後這位鄉親知道地方,大家放心跟他走就是了。因為我還要到別的地方去通知,不能再停留,請眾位趕緊收拾好動身到馬巷。」他再跟那帶路的人說了一會兒話,叮囑一番就上馬走了。 眾人很快就整理好東西,只有四五個人請榮福帶他們到附近一個也叫做「沙美」的村莊去找親人,其他人都跟著那位帶路人往馬巷去了。 往後幾天過海來的人少了,可能是日本軍隊占了金門後,嚴格管制人員外出吧,也可能是想走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走不了或不想離家走他鄉的人吧! 從家鄉逃離出來的這些人,接受『金門難民救濟會』暫時安置妥當了,榮福想該趕快把四嬸一家人下南洋的大字辦了。難民救濟會既然能幫助安置金門過來的鄉親,他們對於申請落番的大字一定也可以代辦,那麼找他們幫忙總比我們自己去找別人更容易吧。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四嬸,四嬸也表示贊同。 第二天,榮福租來了一匹上了架的馬,讓四嬸坐在馬上,自己牽著到馬巷去,問清楚馬巷啟智學校的地點,果然門口掛著一塊寫著「金門難民救濟會」的牌子,就帶著四嬸找到救濟會,裡面的人告訴四嬸,會裡面有代辦申請落番的大字,於是把需要的證件、相片、手續費一項一項說得很清楚,同時還安慰四嬸說,辦理大字的手續費如果一時沒有,也可以把在南洋的親人地址寫清楚,代辦人再找南洋那邊收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