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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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情愁
1999年﹐離開金門九年後重返金門的心情故事 重遊金門的第一天下午我就來到金城了,看到的是一個極不協調的畫面;開放後的金門積極建設,也開始追隨台灣的腳步。金城由於是縣政府所在,改變較其他鄉鎮為多,我在莒光樓前看著開放後的金城市區,現代化的高樓林立,一棟棟大廁所與「真正的房子」交相摻雜,真是一種視覺虐待。變得最多的大多屬於金城的外圍,這個部份以現代的紀念建築為主,如莒光樓及金門精神堡壘,雖是現代的建物,但由於建於民國四五十年代,也頗具樸拙風格,莒光樓一直是金門的精神地標之一,外型莊重宏偉,內部空間卻十分小巧,似乎反映時代的生活,人們的居住空間似乎要求不大吧;「金門精神堡壘」其實只是一座平凡的水泥牆,上面鑲著古寧頭大捷的戰爭浮雕,堡壘週遭則佈置成社區公園。由於金門人口不多,加上居民生活簡樸,街道巷弄間總是瀰漫著寧靜的氣息,因此悠遊於這些紀念建築間,更能體會出它所散發的歷史涵義。只是這樣的歷史遺跡都難以開發中維持他的紀念價值;金門縣政府為了擴建精神堡壘,週邊環境被挖土機挖的七零八亂,莒光樓由於是重要地標,因此數十年來幾無任何改變,但他前面的潟湖─莒光湖,堤岸則蓋了水泥護堤,加上為了增加停車場而加蓋的浯江溪口,給人十分「人工化」的感覺。 開放後積極建設以改善生活的確無可厚非,只是改變太快了,來不及反省。看到金城,我跟許多金門人一樣疑惑,金門的方向在哪裡? 之八、中西合璧水頭厝,煙雨濛濛小金門 我當兵的地方在金門本島,在戒嚴時代,除了小金門的居民與官兵可以來回大、小金門,一般而言,守在大金門的官兵是禁止前往小金門的。因此,我當兵的時候即使存著很大的興趣希望一覽小金門風光,最多我只能站在水頭碼頭,隔著金烈水道遙望罷了。 在解嚴後來到金門,小金門當然會是我想去的地方。七月二十七日,我約了大任、紅豆、之凡與俊輝去小金門。前往小金門必須從水頭商港搭船,由於順道之故,當天我們先到水頭看古厝,再去碼頭搭船,因此我們也約了紅豆住在水頭的同學蔡奇霖,也是一位只在網路相識,卻從未見面的網友。這天天空烏雲密佈,大雨將至的徵兆。我和大任及俊輝從金湖開一部車到金門高中,與紅豆他們會合。前往水頭的路上,開始下大雨了,到了水頭,我們本來要參觀酉堂,反倒是來酉堂避雨了。大任他們也很夠意思,同樣無視雨天的不便,陪我欣賞有名的「水頭厝」。 酉堂全名「酉堂別業」,別業乃別墅之意,金門有名的庭園式建築,富商黃俊的故居。酉堂存在的意義不只是他的建築特色,背後亦隱含金門家喻戶曉的傳奇故事。主人黃俊因無意間救了一名海盜頭目而致富,子孫卻傳說因食盡堂前池子中的鰻魚而家道中落。尚在軍管時期的酉堂已經殘破,然而他蘊含的古樸風味仍舊無與倫比,因為建材、格局,以及構築的方式都清晰可見。 酉堂附近的得月樓算是保存較完好的,當兵時探訪得月樓,是因為看到了金門日報副刊的報導,得月樓是一座槍樓,樓的設計為了抵禦海盜侵犯,各樓層的窗孔甚小,僅容槍管伸出,地下還有祕道的設計,然而整座樓的外觀卻十分典雅,好像一座古堡。在那個年代,金門的名勝景點,即使是中山林與太湖這樣大的風景區,都沒有設置任何的道路指示標誌,得月樓更甭提了。我與一位同梯慕名由金東來到水頭,路上看不到行人,十分清靜的小村落,我們在蜿蜒的聚落小徑間尋找,問了當地的居民後才找到他。樓的名字與他原來肩負的功能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只是現在已無海盜,閒置的樓顯得更浪漫了。水頭除了傳統的閩式建築外,還有許多融合西方風格,俗稱「番仔樓」的洋樓。 開放後,政府花了一筆錢整修頹圮的酉堂,這一整修,整座酉堂變樣了,看不到傳統匠師的巧技,取而代之是粗糙的現代化匠氣。想必是整修的手法如同台灣維護古蹟的方式一般,不探究建築本身原來構築的技術與材料,只照其外貌依樣畫葫蘆復原,連他的靈氣都嗅不到了。聽說政府也有意撥一筆經費整修得月樓,這反令我十分擔憂。金門之所以為金門,是他擁有豐富的古建築,金門建築之引人入勝,是因為沒有現代化的手法在內;一磚一瓦,皆巧奪天工。可惜的是,為了增加各景點的休憩價值,一些古建築都被這樣「整修」了。得月樓孤立於水頭群厝中,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樓高可得月,原本四周有幾株高大的木麻黃陪襯,除了烘托出他的古典,也讓前來欣賞的人感到涼爽閒適。金門開放後,砍樹風潮蔓延開來,樓前這些木麻黃卻也在阻斷觀光客視野的理由下,被全部剷除了,樓顯得突兀而孤單。若復以整修,怎能保住原貌。與其整修而使古蹟失色,不如不動而留其風韻。 雨勢漸大,我們只好在金水寺避雨,一座同樣被「整修」過的古剎。顯然在短時間之內雨是不會停的,小金門之行非取消不可了,只是我睽違金門多年,仍想在大金四處看看。於是中午我們回到金城,大任他們決定自行回去,紅豆則繼續陪我逛金城。午餐後,紅豆約了他的同學元傑出來,原本早上他也是小金門之行的一員,只因早上忙著填寫大學聯考志願卡而取消約定。我們一同逛到了金門高中,在運動場看台上坐下聊天,並討論接下來要去哪消磨時間。雨勢開始緩和,我對前往小金門仍抱持極大的興趣,紅豆他們也樂意相陪。二話不說,我們搭上計程車前往水頭,並上了渡輪。 到了小金門,時空更往前拉了。解嚴後開放觀光的熱潮雖在金門四處衝擊,金烈水道卻減緩了這股熱潮撲向小金門。因此小金門大部分仍保有解嚴前的風貌,綠樹成蔭,現代建築很少。在這裡,我感覺到了更多當年我身處金門的那種土地情愫。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來到小金門,奇妙的是,一點也沒有陌生的感覺。小金門雖小,走路參觀一樣耗費時間,何況我們只剩半天的時間。紅豆是小金門人,他就是當然的嚮導,他竟也帶著我們用「走」的,原因是這裡的公車班次太少了。我們走過了東林村,來到八達樓子。營區就在聚落附近,附近商家仍做著阿兵哥的生意。在八達樓子稍作休息之後,我們搭計程車前往陵水湖及附近的烈女廟。雨勢又變大了,我們就留在烈女廟避雨,看著外面,那又是一種「子歸聲裡雨如煙」的情境。 之九、夜行軍與田浦水庫 在金門的基層部隊,每個月都有一次的夜巡,也就是夜行軍,行軍路線每個部隊各有不同。剛下部隊的新兵輪到走夜行軍的次數是很常有的。在我們那個時期,部隊的員額已經在逐步縮減,因此即使過了破冬,夜行軍一樣如家常便飯的被排到。雖然夜行軍要走一整個晚上,行軍範圍擴達金門的四分之一個面積,也是一種體力的磨練。久而久之,夜行軍竟也被我視為一種浪漫的行程。 戒嚴時期夜晚有燈火管制,因此入夜後一片漆黑,但卻非伸手不見五指,因為金門的空氣乾淨,夜間星光特別明亮,尤其在有月亮的晚上,銀色的月光穿過樹梢,灑遍大地,朦朧而柔和。由於金門的環境極少人工的建設,而我們行軍的路線又是遠離主要道路的村落或田間小徑,算是偏遠中的偏遠地區。因此只要行軍速度不要太快,行軍其實是在欣賞金門的夜色之美。 田浦水庫是我們行軍路線中必經的一站,它給我總是有一層神秘的色彩,也許是因為我經常在午夜看到它吧,每逢經過田浦水庫,在昏暗的夜色中乍見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夜色中呈現深藍的色調,水庫若隱若現,冷眼目送著我們走過。由於水庫位置偏僻,平常人煙稀少,湖畔都是木麻黃樹林,東側則緊鄰海洋,白天看田浦水庫,感覺一樣神秘。 如今我重回此地,時值盛暑,天氣十分酷熱,烈日當空下,田浦水庫未改其冷漠本色,除了偶爾泛起的水波,平靜的湖面仍很神秘的照映著我的倒影,它仍以它一貫的神采迎接遠來探望的友朋,真叫我欣慰與感動,老友你也別來無恙吧! 後記 金門之與眾不同,在於閩南聚落、歷史遺跡、軍事工事、自然生態之「隨處可見」,走在有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電影場景、煙硝盡散,卻可在深度探訪中感受「三步一營,五步一哨」的前線氣息、行旅中隨時偶遇飛過的花嘴鴨、蒼翡翠、田野裡驚飛鳴叫而去環頸雉…以及綿延不絕的樹林,清新脫俗的景緻,這才是獨一無二的「金門」,少了蘊涵豐富之「隨處可見」,就不配稱為「遺產」,就無法吸引人們不遠千里而來,更別提那前來尋找久遠記憶的老朋友們。如果為了發展,只保留幾個代表性的營區,任由地價水漲船高,讓傳統四合院淹沒在高樓華廈中,那金門,與一般的觀光區又有何異!又哪裡配得上「國家公園」的盛名?終究難逃紅塵中的觀光發展定律,走向資源枯竭、發展衰敗的命運。發展並非大興土木,保存也是一種發展,奉勸執政當局,莫學廈門模式,勿步港澳後塵,為世人與後世留下一個寶貴資產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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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說故事徵稿
這一張照片在那個地方呢?有人說在浯江溪口,果真沒有錯嗎?讀者有人知道嗎? 如果真是浯江溪口,那麼如今地形地貌改變很大,當年還有一棵看似榕樹的樣子,如果枝繁葉茂的時節,綠蔭點綴著海景,不是也很漂亮嗎? 旁邊那些人,看起來像阿兵哥,又像民防隊,不知是那一年拍攝的,有人可以提供故事嗎? 來稿請逕寄art.kmdn@gmail.com投稿信箱,一經刊登,將按照本報標準支付稿酬。(照片由周清吉提供) 金副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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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情愁
1999年﹐離開金門九年後重返金門的心情故事 之五、軍營故往 我服役於金門戰地政務的時代,在那個年代,軍政合一使得每戶金門家庭都有配步槍,剛到金門的新兵要到新兵集訓隊接受銜接教育,傍晚營區陣地關閉禁止出入,住的是地下化的碉堡或坑道,海邊則隨時可以聽到驅離大陸漁船的槍聲與炮聲;當時最能代表戰地特色的政策則是宵禁與燈火管制,不論軍民,窗戶必須拉上外黑內紅的遮光布,日光燈也有類似的遮光罩,入夜後,全島一面黑暗,寂靜無聲,這種措施無意中佈置了一個無光害的環境,使得金門的星空十分清晰璀璨。然而到了今天,一切都變了。 在金門當兵,除了被分發到防衛部,只要是野戰部隊,退伍之前至少都有遇到一次下基地的機會,下基地十分辛苦,每天須按表操課及訓練體能戰技。我最幸運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當兵的時間中,我們單位沒下過基地。其實在我剛被分發到營部連的時候,我們的營正在下基地,不久我們這批新兵被送到新兵集訓隊接受銜接教育,結訓再回到單位時,我們的基地訓練已經接近尾聲,接著整個營輪調到太湖旁的後壟營區。由於我們營對抗的成績優異,因此上級暫時不再分配我們下基地,就這樣我們在後壟這個風光明媚的地方駐紮到我退伍。我新兵銜接訓練的地方是安民集訓隊,也是太湖附近的一個軍營,太湖雖是人工開鑿的水庫,但四季有不同的景色變化,尤其在天朗氣清的時候,遠方的太武山倒映平靜的湖面上,就像一幅生動的畫作,遠觀近看兩相宜。我的金門生活大部分在這裡度過,太湖週遭的一景一物就好像我在金門的另一個家一樣。九年後重回故地,眼前卻是一座愁城。 金門原本有幾個師的軍力,幾年前國軍精實案的實施開始裁編軍隊,金門的師縮減成旅,員額的驟減使許多營區逐漸廢置。我們營區位於旅部附近,現在旅部變成營部,我們的營部搬遷一空,當年我們用空心磚搭蓋的大門崗哨拆除了,門口以木柵封住。營區的旁邊原本有個小麥田,現在卻變成砂石工廠,把優美的景緻都破壞了。陪同我來的大任與俊輝,為了「緬懷」我曾居住過的地方,我們從柵欄的縫隙進入營區。營區全無人氣,令我感懷的是我看到以前種植的光臘樹;在戰地政務的時代,部隊還肩負著島上的造林任務,那時的造林工作改為林相更新,種植光臘樹是為了在將來取代木麻黃的地位。九年的光陰使得這些光臘樹明顯高大許多,一株株筆直地屹立在營區當中,枝葉扶疏,隨風搖曳,如同老友的久別重逢,幾乎要相擁而泣了。 俊輝開車由我們營區往西洪機場走,經東、西兩村走環島東路至林務所暫歇,最後再回到太湖邊的安民村,這段路線其實就是我當年生活圈的範圍;安民只有幾戶緊鄰幹訓班的小商店,附近是我們受銜接教育的安民集訓隊,精實案使得許多賴軍人消費為生的商店紛紛關閉,集訓隊也一片荒蕪,營地長滿及膝的雜草,但由於幹訓班訓練士官的功能仍然存在,安民村的商家還是有固定的消費來源。幾個商家店面都不大,都是低矮的平房,我們那時最常光顧的是鴻美商店,因為其他的商店經營都很單純,有的只賣軍用品,有的則販賣雜貨,而鴻美的經營卻最具多樣性,他販賣日用雜貨,也收洗阿兵哥衣物,還提供飲食餐飲,當然金門飲食店最典型的影帶欣賞是不可或缺的,在不大的店面空間裡,可謂五臟俱全,因此這家店的生意十分興隆,老闆對於常來光顧的阿兵哥幾乎都叫得出名字。再次來到鴻美,店面已經改建成三層樓的透天厝,在週遭平房的襯托下,顯得極不協調。我們進入商店,老闆由廚房走出,才幾年的時間,他的頭髮卻一片花白了。我企圖喚起他的記憶,可是來來往往的阿兵哥那麼多,他怎麼想得起來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還是從冰箱拿出一瓶蘋果西打,熱情的招呼我們,很有興致地談起這幾年的種種變化,軍隊減少之後,生意僅能勉強維持,景況不復當年啊! 之六、悼蘭湖 金門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由於少有人為干擾,不管是人工開鑿或天然形成,每座湖泊都有他獨特的美;壯闊如太湖、慈湖,幽靜如陽明湖、田浦水庫,有神秘之美的龍陵湖、榮湖…等等;濕地、樹林、古厝、農田,構築出金門「男耕女織,雞犬相聞」的美麗景緻。 蘭湖是眾多湖泊中最令我喜愛的一個地方,我與蘭湖的初遇在相當不經意的情況下發生。部隊裡經常有許多繁瑣的督導與業務檢查,當兵第一年春天的業務督導中,我代理了裝檢監察業務,忙碌的準備工作使得全連停止休假兩個多月。由於營裡裝檢的成績不錯,每個人都得到一天的休假作為慰勞。一天算是很大的獎賞,因為當時的休假一週才四小時。 這天的假期我重遊金城,我在同年的春節假期到過金城,其中數量眾多而彼此緊鄰的閩南聚落群頗似民初的市鎮風情,這點特色很吸引我,使我有再訪此地的意願。然而一天的時間逛金城綽綽有餘,其餘的時間我便轉到小徑,為了一睹有著孤臣孽子傳說色彩的魯王墓。 只是魯王墓座落於防衛部的營區範圍,防衛部的原則是除了魯王的生日外,一概不對外開放,在不得其門而入的情況下,我毫無目標地在小徑街道閒逛,穿過幾戶人家之後,一個不算大的湖泊映入眼簾,湖旁綠樹成蔭,遠方陪襯著一座小山丘,旁邊一個大石碑清楚寫著「蘭湖」兩個大紅字,這個湖泊,應該說是個大池塘吧,寧靜優雅,帶著點點的嬌嫩,好像一個害羞的小村姑一樣,十分惹人憐愛,湖畔的蘭亭有人垂釣,有人泡茶,氣氛安祥而慵懶。 這麼美麗的地方在開發的狂潮中並未能倖免,拓寬的柏油路逼近湖畔,新設置的採礦工廠清光週遭的樹木,山坡上光禿禿的,而那塊「蘭湖」的大石碑則被荒煙漫草所掩蓋,整個景緻如同廢墟一般;看到這樣的蘭湖,是多麼的淒涼,多叫人心痛啊!這樣美麗的地方還是被蹧蹋了,土地的感情他們不懂?是情無,還是無情? 之七、金城印象 金城鎮是金門最早開發的地方,也是政經文化重鎮,因此金城鎮混雜相當多的古代與現代的歷史遺跡。高密度的古厝聚落佔滿了整個金城市區,錯綜複雜的巷弄有如迷宮一般,傳統的古厝聚落中還摻雜了南洋式的洋樓,我當兵第一年的春節假期首次造訪金城,便被這樣的鄉鎮景觀吸引。由於金門的環境總是那麼寧靜安詳,即使是現代的紀念建物一樣令人發思古幽情。 我是在當兵的第一年春節假期初遊金城,在這個擁有較大聚落的大城鎮裡行走,好像身處於古代的京城大道一樣,而且隨時都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像列為一級古蹟的貞節牌坊,三級古蹟的魁星樓,加上各式各樣的古厝與洋樓,感覺時光似乎在倒流。 金城市區裡最令我難忘的地方當屬朱子祠一帶以及叢青軒附近了。相傳在南宋時代,理學大師朱熹任同安縣主簿時曾在金門興學,而在燕南山建燕南書院,書院今已不可考,但清朝乾隆時期為感念朱子教化,於金城鎮建浯江書院,並立朱子祠。金門先人因曾受大師之理學薰陶,歷代文風鼎盛,島民中科舉者眾,各朝代皆有許多金門先賢任朝廷要職,因此金門人又被冠以「海濱鄒魯」之雅稱。 民初革命抗戰的顛沛流離,又經過數十年的軍管,金門人是否還有先賢的那種儒風,我不得而知;然而這種特殊的文風我卻能在朱子祠以及叢青軒一帶感覺得到,走在附近的街道,那種肅穆的氣息,筆墨無法形容,儒者的風範似乎歷歷在目,典型在夙昔! 作家方梓在到過金門之後,用很不客氣的字眼比較台灣跟金門地區房屋的特色。他說台灣的房屋蓋的方方正正,像一個大廁所,廁所不僅蓋的多,也愈蓋愈大;來到金門,他才真正見到什麼是「真正的房子」,金門的房子燕尾飛揚、雕樑畫棟。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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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念
我沒見過雪。 但這句話並不精確,也就是說必須排除掉看過明信片、螢幕裡或人工造雪機產生的雪景了,在亞熱帶的台灣沒見過真正雪的人應不算少數,但我其實是看過實地的下雪,且是漫天蓋地的白雪。 那是一個三月天,我搭機從台北前往邁阿密參加音樂節,中途在洛杉磯轉機,接著續飛,沒想到班機卻往北飛到西雅圖再轉機一次;寤寐中,見到機艙窗外的大地融為一片銀白,當時既吃驚又興奮,「怎麼邁阿密如此快就抵達,還下起雪了?我可沒準備厚外套呀。」在候機室的大落地窗前,生平第一次如實見到雪絮飄降,彷彿伸掌便可以神奇捧接得到,但是卻身處密閉的溫室內,似幻如真。 抵達有古巴風情的邁阿密,天氣則微熱如同緯度相近的高屏地區,之後回程並沒有再過境西雅圖,而是飛往舊金山,我在那裏自助旅行了三天,一座充滿西班牙殖民地風味的花與陽光之城。 另一回是耶誕節,在紐約市見到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外牆邊角堆著碎冰,人說三天以前有大風雪籠罩,如今天氣已回暖,雪融化得很快,晴陽下,工人正忙著掃除路面的積水,好似剛雨後的景象,很難想像幾天以前迥異的市容,倒是可惜著再度與雪景擦身而過! 渴望見到白雪的雪白心情是浪漫的,在西雅圖機場初次邂逅雪花的心境也是唯美的,但我畢竟沒緣一親芳澤真實的冰雪,到底是輕柔如柳絮拂面?還是刺痛如撒鹽在空中呢?如同粉絲與欽慕的偶像雖感覺貼近,但距離卻是遙不可及的心情差可比擬,就讓偶像的完美形象留在自心裡親密勾畫吧,也許才是永遠保持美好印記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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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說故事徵稿
每一張老照片,就是一個故事。你家有老照片嗎?我們誠摯向你徵稿,如有故事就請把故事寫出來,文長短不拘;如果沒有故事,請寫出拍攝照片的時間、地點與背景,讓人回味。 像這一張老照片,是823砲戰之後正在發救濟品,你知道是那個村社嗎?那個站立的男子又是誰呢?他今年多大年紀了,如果還健在,可不可以請他出面說一說呢? 另外側立在人群中的三名小女孩,是誰家的孩子?年齡至今應該不大,讀者有人認識嗎?可不可以幫忙指認,代為尋人。 來稿請逕寄art.kmdn@gmail.com投稿信箱,一經刊登,將按照本報標準支付稿酬。 周清吉先生正在陽翟老街新樂園,舉辦烽火歲月影像展,展期至3月1日止,這一張照片由他所提供,我們謹致上謝意,並請讀者把握時間前往觀賞。 金副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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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情愁
1999年﹐離開金門九年後重返金門的心情故事 之一、金門情緣 服役的那段日子,金門仍是實施戰地政務的時期。封閉的環境,除了零星的軍事工程外,整個環境未有人工的雕琢,傳統的閩南聚落保存完整,島上一片綠意,生意盎然,我因此深愛金門。台灣在我入伍的前一年解嚴並開放大陸探親,我服役的時間已是戰地政務將近尾聲的時候。令人玩味的是,部隊裡充斥著金門不久即將開放觀光的傳言,但一切卻都是那麼寧靜安詳,彷彿那只是個「傳言」而已。 縱使這只是個傳言,我的內心也是忐忑不安的。很小的時候,正邁入經濟起飛階段,各項建設與工程方興未艾,很快的,都市迅速發展,田間的羊腸小徑沒了,池塘填平,小河消失了。開放後的金門,怎能自外於這樣的建設觀念呢? 退伍後大約一年半,金馬戰地政務宣佈解除,新聞開始大肆炒作,建設的願景一張張畫出,島上的開發卻是亂無章法,我心中情緒的不安不斷蔓延。想保有印象中的桃花源,只有選擇逃避所有的訊息,因為這是留住記憶的最好方式。 之二、引子 在金門解嚴後幾年,我與一群金門旅台大學生立了「金門青年愛鄉協會」,離開金門也已過九年。九年來,協會的成員每逢寒暑假會回到金門辦活動,我卻一次也沒跟著回去過!儘管我隨時在關心金門,但有關金門的新聞,我仍是儘量避免去知道的,更別提回到金門去看看;我家附近的小港機場,只要走幾步路去搭乘飛機,就能在四十分鐘之後到達那個我魂牽夢繫的地方;然而在前往金門的途徑十分暢通的時候,我連親身再回金門的勇氣都沒有!也因為這樣,協會卻有一半的會員-也就是對岸的金門會員沒見過我。 協會籌辦活動的方式其實已經定型,由旅台較年長的大學生及研究生主導,開會達成決議後,再由寒暑假可以返鄉放假的同志邀請當地成員完成活動,但因兩地相隔,活動意見交流常有代溝,我們也曾檢討,活動事務由金門當地成員主導的可能性。這學期大多數的台灣地區會員都無法分身,準備考研究所的、研究所論文口試的、以及入伍服役的,扣除這些人之後,台灣這邊能辦活動的人寥寥無幾。就在八十八年暑假前夕,金資bbs電子佈告欄愛鄉協會會版出現了一篇活動宣傳,協會的暑假活動卻一反傳統,幾個金門高中高三的的學生,已自動籌辦了一個活動「金門自然初體驗」,並歡迎台灣夥伴返鄉參與。這篇宣傳正是讓我在暌違多年後再度回到金門的媒介。這個活動訊息讓我不願回金門看看的決心有所動搖。 協會的高三會員陳為謙,由於已經甄試上輔大資訊系,因此高三下學期有了很多空閒的時間。當時適逢金門野鳥學會有個暑假生態研習營的活動規劃,為謙便召集了好幾個跟他一樣已經甄試上大學的同學們,一同與金門鳥會接洽,由愛鄉協會協辦了這個活動。當我看到會板上張貼出『「自然初體驗」1999金門縣野鳥學會主辦金門青年愛鄉協會協辦 暑期活動』這篇活動訊息時,十分的驚喜,並觸動了我想再回金門的動機。而我的好友大任,知道我要去金門後,爽快的安排我直接去住他新頭的家。 之三、重逢後的金門 出發前的一個禮拜,天氣都是十分陰霾,七月二十五日早上,小港機場的候機室裡,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希望飛機停飛卻又滿心期待,在興奮、期待、緊張加上害怕的複雜心情中,我搭上瑞聯航空飛往金門的375班次班機。恍惚中,飛機已穿過雲霧,飛行於海峽上空了,過去二十多個小時的旅程,完全濃縮為四十分鐘,綠色小島再度呈現,一座座閩南四合院點綴其中!時光撲朔迷離,似幻似真,好像過了一千年,隔了陰陽界。恍惚中出了登機門,尚未回神,我已看到大任跑進機場大廳接我,坐上他爸爸開來的的轎車,我們走中央公路回到新頭,一路經過成功、夏興、后園、漁村,這條當兵時走的最頻繁的道路。路雖拓寬,一切還是那麼地熟悉。 大任家新頭在山外附近,附近正是當年我坐海軍平底船初到金門登陸的海灘。他家是一座屋頂翻修過的兩層樓閩南四合院。行李剛放妥,大任帶著我參觀他家,接著往外走,繞了一圈新頭村落。用過午餐稍作休息之後,我們各騎一部機車到外面去,在木麻黃覆蓋的林蔭大道馳騁,經過太湖、到金城莒光樓,傍晚徜徉在慈湖的夕陽下,然後回到新頭。闊別九年,初識的感覺重回記憶,心有所感而似曾熟悉。 之四、金門的朋友們 在金門見到的第一位會員朋友是紅豆, 每個從未離開金門的朋友與我的關係都很耐人尋味,紅豆也不例外,除了bbs上的交談,我們較真實的「接觸」大概就是電話中彼此的聲音了。我們習慣於網路上 的相處,都沒想到會有現身見面的機會,感覺都是很新奇的。到金門的第一天,我跟大任約了紅豆見面。金門高中大門前,一個清瘦的男孩倚在欄杆上,皮膚白皙,相貌俊秀,與他電話中斯文的談吐十分契合;陪同他的,則是他的表弟-之凡。這天我並未見到其他朋友,因為為謙與其他人都在某處為著活動的節目加緊練習,紅豆沒有甄試上大學,應付聯考的長久時間也使他與大家脫節,當然更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 金門這邊的朋友不少,除了與紅豆同為協會創會元老的為謙與小傅,還有他們的同學,很多不是會員,我們在網路上多有「交情」,他們對愛鄉協會的幫助也不少,而這次的活動,則是促成我們的「大團圓」。抵金的第二天,七月二十六日,我見到了其餘的人,我在他們討論活動的行前會議不請自來,家扶中心的二樓,大家鬧哄哄的。現實與網路的差距在這裡一一呈現。 在網路的時代裡,一個人都會有兩種身分,一種是網路上的代號,另一個則是視覺可見真實的個人,這兩個面貌可以相同,亦可以完全相異。如果屬於後者,那麼即使在網路上的交往多麼熱絡,現身見面後的感覺一定生疏而靦腆。我與這些金門的朋友們幾乎都是屬於真實與網路兩個不同面向的交往,所以在金門相見後,總會參雜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滋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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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之光──序《文字復興運動──用文字追夢》
珍‧奧斯汀《傲慢與偏見》開宗明義第一句:「凡是富有的單身漢,總想娶個太太,這是人們所公認的事。」 我呢?我對本書作者太陽 ( 王學敏筆名,她願如太陽般光熱 ) 的第一句是: 「凡是美女,一般總是沒什麼腦筋,這是人們所公認的事。」 太陽對於珍‧奧斯汀的「世俗潛規則」不置可否,對我上面寫的那第一句話卻馬上抗辯。她霎時瞪起一雙杏眼,說:「叱!第一,我不是美女。第二,我有腦筋。第三,人們所公認的事,照樣可以是錯的。」 我立刻閃到一邊,正襟危坐,危顫顫地寫下本書序文如下: 語言文字型塑人的一生,語言文字就是道,就是Logos,聖約翰的證言說萬物是藉著它造的,生命在它裡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這是一種「體」、「本質」。 接下來呢?就是「形」、「用」、「表現」,由一道無形無色的光,迸發出千萬道風情萬種、色彩繽紛的霞霓。 這本《文字復興運動──用文字追夢》是一道霞光,集合十二個人、十二個故事,這十二個人是可以作為表徵的,表徵文字之光的璀璨斑斕。 這十二個人及其跟文字有關的故事依序是:路過失明行乞者的女子、現代作家黃克全、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李白、柳永、詞曲作家李子恆、徐志摩、魯迅、十九世紀美國女詩人艾蜜莉‧迪更生、瘂弦、洛夫。 他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藉由文字織錦、織光,織成一道道動人風景。 這是文字的光芒,文學的尊嚴,哪怕它耗盡人的青春。 中國大陸的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宗旨是:「恢復文字的尊嚴。」董橋則說:「文學是肉做的。」這兩者可併著來看。 太陽是性格矛盾的女子,既決絕卻又溫柔,但她在本書的敘述風格一貫,是溫馨、情赴乎辭的那一種。十二個故事,即使內在景境或有驚心動魄,她也依然不動聲色地,用一種舒緩且優雅的口吻娓娓道來。【註】 以魯迅為例,魯迅之所以走向文學這條路,除了受到留日時那部國人缺乏同仇敵愾羞恥心的記錄片刺激,或更有難以啟齒的幽隱。張承志那篇〈魯迅路口〉對魯迅心態的揣摹,不能不說:不無可能。國難當頭,陳天華、徐錫麟、秋瑾一連串死節之悲壯慘烈,反而千迴百轉地造就了魯迅文學版圖。但太陽在本書對魯迅的走筆,捨衝擊魯迅文學生命的逆向推力,如:對於同胞、同鄉之死,難以抹去的罪疚感,而就其強奮的光明面著墨。這正是太陽一貫行文的光熱筆觸及音調。 太陽在本書敘述的對象,都是以文字造就他人及自我,展示絢爛。但文字的生命或更強韌,或者說更神祕久遠,竟超越了世境的變遷浮沉、人事的成敗榮辱。我試舉個例子,加入這十二道光,這是一道特異的光: 電影 《匿名者》,十七世紀伊莉莎白女王時代,愛德華伯爵的故事。他匿名寫下三十七齣劇作、一百多首十四行詩,他將這些作品全部署名威廉‧莎士比亞,交給一位手套匠之子班‧強生,當作是他寫的。愛德華伯爵捲入一場王位爭奪,政治鬥爭及他的情慾糾纏,他成了命運的犧牲者,抑鬱以終。而那些以莎士比亞署名演出及出版的作品卻留芳百世。愛德華對班‧強生說,他們家族富貴顯赫,最後卻沒落了,「只有文字將成為我唯一的傳承。」劇中劇最後那位報幕者的結語,更引人深思: 「雖然我們的故事已經終了,我們詩人的故事還沒完,他的紀念碑是活生生的,不以磚石砌成,而是以詩句築造,應該要永遠記住他的作品,只要文字仍以氣息構成──充滿生命力的氣息。」 這個故事給了我們什麼樣的喻示?難道不是告訴我們,人世的紛亂,甚至齷齪,終竟會過去?但文字永遠留下,永遠不會背叛,文字文學的價值存焉。 是為序。 【註】宋代建安文士魏慶之編撰《詩人玉屑》一書,卷之八有「煉句不如煉字,煉字不如煉意,煉意不如煉格,以聲律為竅,物象為骨,意格為髓。」本書作者太陽的文字以意格取勝,全書風格溫藹、爽朗,且跌宕流麗,宛如陽光下濃淡相揉的幽蘭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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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廳香‧聽香
今晚餐後父親心情非常愉悅又雅興,斜躺在大廳播放著愛聽的南音,這是泉州好友得知父親愛樂送給的,晚間南音悠揚響亮鄰居也能聽見,這讓我憶起那當年的祖父也是酷愛彈唱南音,我的孩子飯後先回住家處,不然也會想念這個除夕夜晚的南音美妙。 老家有一種古老的習俗典故,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不興許這有趣的飯後趣聞,那叫作:聽香就是飯後自宅古厝大廳香爐裡上一炷清香後,然後不發一語地往屋外頭行去,走在村裡看見燈火通明的人家,就附耳貼在人家的大廳後窗邊偷聽裡邊的人說話,不許出聲,聽的重點是前幾句話說了些什麼?吉祥話是最好的可為來年帶來好運兆,若是不祥之語今年凡事都得小心了。 一個老鄉那年曾經偷聽了我祖父與父親那晚飯後的談話,上過私塾學堂的阿公講了一些吉祥俚語被聽見了。這老鄉回去給他爹爹稟報,一直無法理解是好是不好難以入眠。翻過黑夜一早這老鄉的爹爹使喚孩子來我家請益祖父這話中含義,阿公愣了一下,撫摸兩下羊鬍鬚回說:好~孩子你昨晚聽見一年都是好運兆的消息,你做的很好回你爹爹去吧!我的德好阿公說:不管你是富人家還是窮人家,除夕今晚都要說吉祥好話,那偷聽香客的人家才會幸福又歡喜。記住一炷香時間之內你必須回到自己家的廳香前報憂喜才會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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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井作品的老兵情懷
李福井是臺灣資深媒體人,金門籍。《中時晚報》撰述委員退休。先後服務于《中時晚報》、《美洲中國時報》、《自立晚報》、《大成報》、《麗台運動報》、《馬祖日報》、《金門日報》。著有《古寧頭歲月》、《古寧頭戰紀》、《他們怎麼說歷史》、《風雨江山》、《金色年代》、《無法解放的島嶼》等多部口述歷史。其中以《他們怎麼說歷史》一書入圍臺灣「第一屆國家出版獎」,並於2009年獲得「國史館文獻獎。」 在李福井口述歷史的作品中,絕大多數的受訪者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們生在金門,長在金門。很多人的出生時間都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這些人大多經歷了民初盜匪猖獗時期,日據時期,古寧頭戰役後開始的兩岸緊張對峙時期。可謂歷盡滄桑,艱辛備至。其中有這麼一類人,他們不一定在金門親歷兩岸的緊張對峙,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日寇戰敗,古寧頭戰役打響之前這四年間,因為各種原因披甲從戎。這些人的經歷較為複雜。在作品中,李福井對這些老兵寄予更加深切的同情。在《古寧頭歲月》、《他們怎麼說歷史》、《無法解放的島嶼》,以及去年才出版的《風雨江山》中,讀者都可以看到這些老兵的影子。 如果以入伍當兵的時間長短劃分,古寧頭的李炎萍和李海詳可歸為一類。兩人的當兵生涯最短,只有一至兩年。兩人都因生活所迫,於一九四七年利用「賣壯丁」,代人入伍當兵。兩人入伍參加集訓後,開赴東北,隸屬國軍四十九軍七十九師。並且都在駐守黑龍江彰武縣時,被解放軍擊潰。受傷後,先後被遣送回家。李炎萍於一九四八年回到家中,李海詳於一九四九年回到家中。兩人從軍時間雖短,回家之路卻頗費周折。在《古寧頭歲月》、《無法解放的島嶼》這兩本書中,李福井對兩人的遭遇分別做有詳細的記錄。 和上述兩人相比,李金良、吳怡碧、蔡廷策、董火煉和陳篤禧等人的人生經歷要坎坷得多。這些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當兵入伍赴大陸「剿共」,後因兩岸隔絕而滯留大陸,直到上世紀八十、九十年代才陸續返回金門。上述五位老兵中,只有蔡廷策一人較為幸運。他當兵後戍守鼓浪嶼,在被解放軍打敗後逃亡廈門,隱埋身分。後來取得身分,從此客居廈門數十年。在大陸歷次政治運動中,沒有因身分問題而受到打擊。其餘四人在與解放軍的交戰中悉被俘虜,並成為解放軍的一員。陳篤禧因在文革中站對派,沒挨鬥外,餘下三人則因係金門人,在文革中屢遭批鬥。吳怡碧還遭妻子舉報,被打成國民黨特務,遭勞改十五年。出獄後還被流放到天寒地凍的青海荒漠。 李福井通過採訪董火煉的女兒董英英,由她敘述父親在文革中的遭遇: 「她曾目睹父親遊街示眾,雙手反綁,背部插了一塊牌子,不是寫走資派,就寫國特。每次要鬥父親,母親總會把小孩子關在家裏,不讓他們出來看見。 饒是如此,有一天晚上她還是偷溜出來,從窗縫中看見抗美援朝的父親在一處集會場所接受公審。雙手反剪,背部插一塊牌子,頭低低的向前傾。只見人們開始斥罵、凌辱。你一言我一語。這是意識形態掛帥的時代,大家似乎已經瘋狂。不罵、少罵是一種溫情主義,反而會為自己帶來麻煩,被打成同情走資派與國特。為了自保,批鬥情緒越來越高漲。有人甚至開始毆擊。 董英英說,父親有一次被打得「吐屎」─滿頭滿臉是大便,事實上可能食物從鼻子冒出來,氣息奄奄。她說假如不是母親人緣好、會做人,父親老早死了。母親平素跟農民的關係很好,每次老公被打,她就向農民要草藥醫治,才保住他一條性命。」 李福井對老兵的坎坷經歷給予極大的關注。在《古寧頭歲月》中,他這樣描述李金良的從軍歷程。說他一九四六年當兵入伍後,開赴上海,還是新兵的他就差點因為逃兵事件被軍官打死。他隸屬四十九軍,開赴長城外攻打青龍縣揚帳子,被居民誘騙進入「布袋」,遭到解放軍的四面圍攻而潰敗。隨軍逃往錦州,又告失利。國民政府放棄大陸後,他逃往廣西,躲在山洞裏,晝伏夜出,偷挖地瓜充饑,被人發現,放火燒山,把他逼出來。後來他參加抗美援朝,在三十八度線乘軍隊調動時逃脫不成,被抓到佳木斯勞改兩年。 在《風雨江山》中,李福井在談到陳篤禧被解放軍俘獲,加入林彪四野的四十一師展開對國軍的作戰後寫道:「他白天睡覺或行軍,晚上就打仗。東北塔山狙擊戰,讓他印象最為深刻。打了七天七夜,打得昏天暗地。只見子彈劃破夜空,飛來飛去,甚麼都看不見,甚麼都摸不清。戰況慘烈,屍積如山。他只有用四個字形容--血流成河。」「陳篤禧說他們這一批一百多人同時出征,不是戰死,就是凍死。只有他一個人回來,碩果僅存。」 事實上正如陳篤禧所言,在這個時期赴大陸當兵的金門人中,戰死沙場的占了大多數。在李福井《他們怎麼說歷史》中,有一篇《大哥被人綁架去充軍》,文中的主人公之一葉國才正是這類人的代表。他赴大陸「剿共」後,只寄回一封家書,從此杳無音信--這是又一類的老兵。 在文章中,李福井對於金門老兵給予了深切的同情。比如,他在寫完李金良的坎坷經歷後,寫道:「李金良青春的淚,青春的血,青春的汗,已灑在異縣他鄉。他見不到傷痕,傷口卻很深。老來回到故居,借屋居住,依舊貧無立錐之地。只有寸斷的肝腸,雕鏤著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 李福井對於金門老兵的同情並不僅僅停留在表層的感懷和慨歎。他還結合歷史、結合時代、結合生命的意義,對老兵的人生價值進行認真的、深層次的思考。仍舉《古寧頭歲月》為例,他對李金良的人生做了這樣的總結: 「生命,對他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歷史,對他是一塊抹不去的陰影;生活,對他是一具無法擺脫的桎梏。他,要向誰說?他,能向誰說? 只見他落寞的神情,手中捧著一張抗戰勝利五十周年紀念的獎狀,不知道是光榮,還是羞恥?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哀?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不需同情,也不需憐憫。他,一個不死的馬夫與老兵,走過了自己的路。」 談及上述八個老兵,在李福井的口述歷史作品中,《古寧頭歲月》有兩個,《他們怎麼說歷史》有四個,《風雨江山》有一個,《無法解放的島嶼》又新增一個。雖然在各自的書中,談及老兵的文章在書中所占的比例並不大,但總的來看,讀者就可以明白老兵情懷在李福井心中所占的分量。 綜上所述,李福井在他的口述歷史作品中,對時代的巨變給老兵造成的傷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閱讀他的作品,讀者常常能感受到字裏行間滲透著一種悲酸,一種憤懣,一種激昂。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追求正義,追求公平,追求理想的高貴品質,反映作者關心社會底層生活的博大胸襟。在這點上,李福井的老兵情懷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作者係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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殞落
除夕夜,一個正值二十二歲的年輕生命,與弟弟一前一後騎著機車前往奶奶家,準備一家人團聚圍爐吃年夜飯。走在前端的弟弟發現哥哥遲遲沒有跟上,不放心的迴轉,發現哥哥不知怎的撞上安全島,已經從天邊殞落了!這位哥哥就是我的大表弟,是二姑姑的心頭肉。 飯後,我們一家人正陶醉在「春晚」的精彩節目裡,幽默的小品表演讓我們樂不可支、放聲大笑。此時爸爸接到一通電話,驟聞大表弟的噩耗,他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悲痛,在客廳裡前前後後不安的踱步,不停的長吁短嘆,連一向怒目金剛的媽媽,也忍不住潸然淚下,感嘆世事無常,不捨年輕生命的殞落,更心疼二姑姑的哀慟慈母心。 二姑姑遲婚,到了三十八歲的高齡才有了大表弟,高齡懷胎對體弱的二姑姑是一種煎熬,儘管懷孕初期的種種不適,後期大腹便便,壓得雙腿靜脈曲張、水腫得十分嚴重,二姑姑臉上還是煥發一種將為母親的喜悅之光,十分動人,我知道這是她期盼已久的寧馨兒。 大表弟的降臨給二姑姑一家人帶來歡樂,受到的照顧和呵護很多。他的活潑可愛聰明伶俐令人疼愛;他的有禮態度更是令人讚賞。記得初次來金門做客,見了長輩都是行九十度鞠躬禮,一點也不馬虎。媽媽誇讚二姑姑教子有方,爸爸見了大表弟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國中畢業後,大表弟發現自己對烹飪餐飲有興趣,於是選擇職業學校就讀,二姑姑義不容辭作他強而有力的後盾和支柱,只要大表弟有需求,她都儘量配合滿足他。小至上市場挑食材,大到選擇理想學習場所,她都提供意見給予協助,適時的點撥和提醒。大表弟也很用心爭氣、努力的學習,通過一張又一張的廚師證照,不到兩年光景,已經可以信手拈來輕鬆做出一道道美味料理,技術層面遠遠超過二姑姑,換他在廚房裡提供二姑姑做菜的妙方撇步了。這樣的一個好孩子,眼看即將專精有成的時候,竟然發生不幸,怎麼不令人哀慟神傷? 我會找一個恰當時間好好慰藉二姑姑,勸她為自己和生者多珍重,傷痛少一點,當上天在甲午年收回最後一位天使的時候,一定有祂的道理。是否祂看重的是大表弟的善良與童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