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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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有喜
那天整理菜園,走過一棵栽種多年的金棗樹時,發現了一個鳥巢。 這棵金棗樹不知是頂客族還是時機未到!遲遲不肯開花結果,心裡總覺得多餘,好幾次想將它移到不耕作的山坡地,以免佔空間,沒想到,一時手軟!現在居然成了鳥兒的育嬰房。 看來,還是別移走好了!就當做鳥兒免費的坐月子中心。 鳥巢內有四顆花花的蛋,因為不見其父母,所以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孩,過了幾天再去菜園,看見一隻滿頭白髮的鳥兒,正安穩地坐在鳥巢內,像搭獨木舟似的正在孵蛋,心想,這對白頭翁夫妻也真大膽!菜園內常有蛇類出沒,牠們居然把鳥巢築在這麼矮的金棗樹上,大概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高,讓我不禁為牠們擔心起來。 又過了幾天,再去看,巢內的四顆蛋,已經變成了三隻光禿禿的雛鳥,這時,才是白頭翁夫妻開始忙碌的時刻,牠們輪流捕捉昆蟲回來餵食,一看到我在菜園工作,就不肯回巢,站在芭蕉樹上哀哀叫,我只好識相的走開!暫時把菜園讓給牠們。 其實,我租地種有機無毒蔬菜,除了養生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想給動、植物一個家,我不把野草除盡,因為我相信它們也有存在的必要,除了涵養水分和當肥料之外,我相信那些不知名的野草,有一天,可能成為救命的藥材。 至於那些昆蟲鳥雀蛇鼠蝸牛青蛙…,牠們除了是我在無人菜園耕種的良伴之外,也是環境的監測者、守護者,讓我的菜園在季節驟變時,不致忽然遭逢大批昆蟲襲擊,始終可以維持良好的生態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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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
當孩子以另一種變相的出走 跨越炮火冷卻後的海峽 鄉愁就開始燃燒起來 一路忍了過來的淚水不輕易釋放 臉的皺紋始終沒有吶喊 當所有汗水與淚水陸續走過搓揉的歲月 攤開了曾經測量肌膚毛細孔的深淺 一如悲與喜的濃與淡 悲與歡密集堆垛的歲月 是座無法跨越的山 深深切過臉頰的皺紋 已熟習蜿蜒路徑的黃昏 有誰耽心滯留眉宇間的笑顏 無法將心事抹平 而躺成唇鼻間人中的寬鬆往事 是鄉愁是無法聚焦的淚珠 躺成了兩岸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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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牆
今年(103)二月的最後一天,在水頭碼頭國內外旅客入境處,早上9點多,天氣陰陰、冷冷的,雖是初春卻仍挾帶尾冬的冷風。由於這三天是連假,出入的觀光客特別多,多位導遊等候陸客入境,入境處的人潮益顯入境大廳空間的侷限。 我接來自遼寧省的一個家庭團,父母帶一對子女及一名大陸領隊,我以七人座車,司機兼導遊來服務他們。旅客的年齡雙親約在65歲上下,子女約在30歲左右。父-李爸爸,母-李媽媽。 大陸領隊一見到我,就跟我說:我們這一團不是來旅遊的,是為李媽媽尋找父親及叔叔。 李媽媽姓金,瀋陽人,父親及叔叔在她襁褓之際,即隨部隊征戰於這個史無前例的大動亂裡,日夜蓬轉於天涯海角,倉皇流徙,顛沛於砲火飢寒的歲月,日無一日之安,夜無一夕之眠,承受著動亂時代的苦澀、憂患與痛苦。母親為生活再嫁他人,及長,兩岸大局已定,陸續得知父親及叔叔因823炮戰雙雙陣亡在金門。於是,在五年前退休後,開始籌劃偕夫攜子來金門尋找父親及叔叔。 上車後,我問說:李媽媽,妳好,如果知道你爸爸跟叔叔陣亡於823砲戰,那我們先去823戰史館找找看。 90年代你們開放老兵回大陸,同村的老兵跟我們說的。李媽媽回應。 我說:好,那我們先去823戰史館的牆面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刻在上面。 車子由水頭碼頭往山外方向前進,天開始落雨了,細細的。我在經過山外街上時買了許多金紙、香燭、水果、鮮花。 在823戰史館,看到館的兩面牆上刻有823炮戰陣亡將士名單。他們在館牆上 細細從頭開始尋找李媽媽的爸爸跟叔叔,終於在右牆找到她爸爸-「金鹽」的名字,但沒找到其叔叔。 李媽媽看到自己父親的名字的那一剎那,異常激動立馬偕夫與子跪在「金鹽」烈士前,李媽媽嚎啕大哭,摸著他爸爸的名字,李爸頻拭淚,一對兒女低吟(口裡呼喚著外公…),我與領隊在旁心有戚戚焉。 李媽媽:爸,我是你唯一的女兒啊,我跟媽找你們找得好苦啊。爸ㄚ,(哭得聲嘶力竭,柔腸寸斷)媽媽已在去年走了,她到天上跟你會合了。我今天帶你的女婿及兩個外孫來看你了,爸…叔叔呢?他在哪啊?我要去哪找他呢?為什麼牆上沒他的名字?爸… 此時,我點了香給他們,全家跪在「金鹽」烈士前祭拜…。 進出的遊客受其感動不已,國軍被共軍無情砲火擊斃,中國人自相殘殺。在上位者爭權奪利,成王敗寇,人民性命如螻蟻之賤,戰火霎那間令百姓屍體成河。生長在這個命運多舛的時代,對於生者或亡者都是不幸啊! 李媽媽一家坐在LVT-P4(水陸兩用運輸車前)略作休息,我趨前去問李媽媽,請問您怎麼肯定這個「金鹽」就是您爸呢?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啊?我輕輕地問。 李媽媽說:我們姓金的,大部份是滿人,爺爺那一代都不識字,生了七個兒子,取名就用每天百姓生活必需品-柴、米、油、鹽、醬、醋、茶,老大是金柴、老二是金米、以此類推,我爸排老四,就叫「金鹽」,跟我爸爸一起去當兵的是老五,叫「金醬」,我想不會還有人也叫「金鹽」或「金醬」吧。 我想想也是。略作休息之後,我提議去墓園祭拜,此時雨越來越疏。到了太武公墓,他們開始從頭逐一尋找,果然不久就找到了「金鹽」烈士的墳墓,墓園整體整理得很好,是當地駐軍們養護的。李媽媽終於看到自己父親的墳墓,再次崩潰,哭倒在墓上,其聲之悲迴盪於山谷,牽引附近遊客及駐軍弟兄之心同感戚戚焉,希望其父在天之靈能感其孝心,並知曉其兒孫千里迢迢來到金門,自己為國犧牲亦將安息矣。此時,天空忽下驟雨,相信是其兒孫之孝心及「金鹽」烈士的犧牲,感動上蒼! 此時,全家跪在墓前,我幫他們點了香並獻上水果與鮮花。領隊給了他們紙巾及礦泉水。 李媽媽哭著說:爸,我是金翠啊,我今天帶你的女婿及兩個外孫來看你了,爸… 片刻之後,我含著淚向她細說:李媽媽,能葬在這裡的,表示是有功於國家的烈士的(只是我說的國家是中華民國,而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紮在旁邊的軍人每月初一、十五都會來整理墓園,而且也會上香祭拜的,部隊的長官及地方首長每年春、秋兩季都會來公祭的,李媽媽您可以放心的,令尊安息於此,其精神將是千秋萬世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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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背後的省思
余秋雨曾在「行者無疆」一書中,講述了兩位威尼斯商人的故事: 一位是為了維持藝術家的尊嚴,寧可對顧客冷面相向的面具商人;另一位則是顧客在看了幾件貨品小心問了一句:「能不能便宜一點?」後,直接抬手一指說:「門在那裡」的有著高傲自尊的小店老闆。 這與莎士比亞名劇<<威尼斯商人>>中,大家所認識的功利成性的商人嘴臉完全不同。那兩位威尼斯商人所呈現的,是一種本分、老實、文雅、不奸詐又充滿自尊與靈魂的面貌。雖然冷冷清清、門可羅雀成了他們支付的代價,但他們不受金錢扭曲靈魂的態度,最終形塑了平和、恬淡、厚重的歐洲人文素養。 誰說這是悲劇?從每個知足常樂的臉龐中可以感受到,生存在這種非金錢導向的價值體系中,反而是一種幸福。 近幾年來,金門從乏人問津的邊陲小島,一躍成為兩岸樞紐中心的黃金之城。資金、企業、建商、飯店業者、賭博業者…像是聞到血味的鯊魚一般,蜂湧到金門這塊淳樸的小地上,搶時、搶錢、搶地盤。滾滾襲來的金錢熱浪,造就了處處蓬勃發展的繁榮景象。寧靜而樸實的土地上,一瞬間多了許多金碧輝煌的購物商場與華廈建築。然而,在此背後,節節攀升的地價與房價,令遠走他鄉的年輕人,在回鄉的路上又卻步了。原本淳樸的土地上,也多了一些紛爭。 這片繁榮發展的景象,是幸?還是不幸? 在臺北,有兩場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場是關於「老房子文化運動」,另外一場則是關於「創客運動」。這兩場運動的主軸不同,但卻在一個目標點上交互匯流:「找回最初的價值」。 「老房子」是城市文化最重要的敘述者,亦是承載城市記憶最重要的符號。有鑒於此,臺北市政府將推行「老房子文化運動」的媒合機制,尋求文化創意工作者提供創意構想,結合民間經營團隊資金與創造力,協助修復屋主提供之老房子,並減免部分使用費,以作為文化創意工作者創作、展演、營運之空間,為臺北市的閒置或廢棄老房子重新注入新活力、再現城市歷史的記憶與風華。 2014年8月9日,台灣第一屆創客大會Maker Conf(Maker Conference)在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館盛大召開。來自台灣樹莓派sosorry、Fablab Taipei、Open lab Taipei、Fab lab Dynamic的多位講者輪番上台,講述「創客運動」。 「創客運動」,早在2011年左右從美國矽谷爆發,形成一股強而有力的風潮席捲全球。如今,全世界包括中國大陸各地,紛紛成立創客空間(Marker Space/Hacker Space),人人利用開源軟體與硬體,動手打造著自己專有的科技產品,宣示「自造者時代」的來臨。 在不久以前,臺北創客文化發源地之一的Maker Bar,舉辦了第一場關於「打造臺北創客生態圈」的研討會。讓創客文化工作者與政府單位人員直接對話,一起思考「老屋」與「創客」共同的明天。體現了「創客運動」所追尋的最終價值─「從老舊的事物中,尋找創新再生的可能」。 金門,自從戰地政務解除之後,飛快地改變著面貌。從軍管時代到省政府時代,再到如今的民主自由時代。過去戰火留下來的破敗景象,逐漸在時光洪流的刷洗下,變得煥然一新。 只是,求新求變的飛快腳步後面,有許多還來不及換上新衣的老事物。太多從砲火中生存下來、歷盡滄桑的老屋,還在時代的尾巴上,等待著關注的目光。在這些老屋中,有幸者獲得政府補助,改建成為民宿,不幸者靜靜躺臥在鎂光燈之外的黑暗,凝視著周遭一棟棟嶄新大樓憑空而起,悄然隱沒在其巨大陰影之下,等待老身的崩塌,亦或,被取代。 生命總有無限可能,老屋亦然。這些老屋,能不能重新獲得關注,透過更多的創新及創意,以更輕盈、更有活力的全新面貌重新站起來? 更重要的,人們能不能堅持著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先民們的「敬畏天地」、「求新懷古」的永恆價值,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金錢迷霧中,保有最純真的靈魂? 這些是我們金門人,要一起思考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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膨仔粿的告別
我愛吃粿,阿姨總愛拿厝內冷凍庫的粿給我吃,她們總會害羞地先問「之前什麼節日拜拜的…不要介意…」那都是兩個月以上的「冰凍情緣」,家與神的恩賜,我興奮地接收有黃有白有粉紅、有盒裝和葉襯、大到切片的各色粿,也特別愛在早晨蒸地瓜揉麵而成的膨仔粿,對,阿姨的語彙是稱「膨仔粿」,過去都筆記著「金門專有的發粿『膨粿』,加了豐富的番薯,用白殼為酵,儼然與米漿製的發糕不同」,覺得膨粿太書寫性,稱金門發粿又失主體性,明明我們言稱的就是「膨仔粿」。於是,我成了大家口耳中可以消化她們冷藏粿品且熱愛膨仔粿的年輕人。 我在金門的國小當替代役,八年前就來過金門,也很常自己買糕餅為食,而這次是頭一遭久居十個月,跟地方的人朝暮相處。去年十月甫至,廚工阿姨們見我想留餐夜食,從倉庫抱了台電鍋要我熱著吃,告訴我調味料位置與冰箱中的可煮葉菜,偶爾會在電鍋旁留一份水果,會在飯桌留麵包或零嘴,我別無他想地認為這都是阿姨們給我的加菜關心。 喜歡午餐的時刻,替代役會在中午十一點廿分用餐,再回到辦公室守候待命,這段時間能與工友、廚工們同桌,聽他們鬥嘴鼓金門村里的大小事,校務的人事物在他們穿插口述中建構了完整綺麗的圖譜,這些半百的長輩們樂觀勤奮,每一人都是部地方史記,我很享受呷飯配故事,這是多麼美好的精神糧食啊!廚工阿姨有兩位,阿亮阿姨是村內人,常帶自種蔬果給我佐餐,有次親戚婚宴也邀我與學長去參加,會跟我聊做人處事,會聊吉士博寫的大小事;珮玲阿姨是古崗人,負責國小膳食,午餐時都會等我留食才處理剩餘的菜餚,多煮的肉燥會冷凍給我備用,今年的元宵還特地帶我去珠山、古崗看他們的乞龜平安夜。 有天中午,阿亮姨說「問你喔,你是不是來這邊之後變胖很多?他們都怪我拿很多膨仔粿給你吃,吃到跟膨仔粿一樣圓圓的…」我跟阿姨大笑了很久,我說「可能只有五公斤啦!是恢復以往的豐潤身體,當初來到這邊是這輩子最苗條的時候,不過真的怪妳們把我餵得這麼好,食物好吃,生活就橫著發展了啊!」我背著阿姨有點感傷,聞到調侃中帶著不捨的氣味,那是離開前的第25天,「讓阿姨請吃火鍋啦!幾時放假?幾時在金門?」支吾不知如何應對,假期被拆解在這25天之內,在金門或台灣都不是個定數。真的,是我該好好的謝謝妳們給我的膨仔粿回憶,給我在十個月中經歷工作外的生活積累,還一直不嫌麻煩的招待我的朋友們,要我怎麼向妳們告別? 愛呷膨仔粿的年輕人要離開了,阿姨們用冷凍庫內的粿幫我倒數著,不敢多看著我,直說要我常回來,要多多回來給她們看看,不要像之前台籍的替代役都只是說說而已,阿姨們就翻著翻著空蕩的冰箱,闔上。我窩在棉被中的夜晚沒有酒醺,一早卻濕了枕頭,好像那時夢裡的自己坐在廚房,蒸著膨仔粿,阿姨們怕冷凍庫內的粿沒了而我就消失了,拼命製作,而我就日復一日的吃著想著妳們藏在冷凍庫中的膨仔粿,妳們的人情味是那淺黃、綿密、厚實、本然、在地的付出,十個月由生到熟之後的告別,我該怎麼向妳們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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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滿砲片的故土
久別乍聚 在這幸福島縣的泥土裡,曾經種下難以勝數的砲片。 走出尚義機場大廳,立春的太陽,立刻帶著笑臉迎接;藍天白雲穹蒼下,同機乘客高興地說:「乍暖還寒季節,大霧不來擾亂,是天公有保庇喔!」曾經霧鎖機場,飽受進退不得之苦,幾番波折,到達目的地那一刻,令他有感至今。 四面環海的島嶼,除小三通船班與外界聯繫,尚有縣民免費公車帶你驅山走海,往來城鎮與農村,也常見自行車悠行,小客車馳騁。這裡的人口不多,馬路不壅塞,交通沒有瓶頸,是可想而知的。 公車安靜舒適,在兩旁的綠樹鮮花簇擁下,一路迤邐前進。舟車勞頓,回到睽違半世紀的故鄉,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內心充滿鄉情的期待,更有著情怯的惶恐。百感交集,恍惚間像進了夢境。 說「浯島」是個陌生的地方,當然不對。這裡是自己玩泥巴,從童年奔跑到青澀少年,度過每個晨昏的地方。但事過多年,滄海桑田,自己的確對他生疏了。 看似古厝屋簷的公車站牌,讓乘客免於日曬雨淋,遙望老家所在的聚落,一幅「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美麗圖畫,立刻呈現眼前。 紅磚廣場上,堂弟指著翻修過的嶄新古厝說:「這就是堂伯的房子,你認得嗎?」叔父有兩個兒子,堂哥早年躲砲留台,堂弟返金繼承家業。 四合院的閩南建築,原貌翻修之後,簷上紋瓦排列有致,簷下壁畫訴說故事,木雕花窗看過去,大廳內舒適通風,典雅潔淨,古色斑斕。眼前這棟新穎古厝,加上周邊數棟古典建築,本是我的少年世界,如今都穿上新衣,再怎麼看,一點都不像當年的樣子。 「我哪會認得?」我說。 「不僅房子,各方面都進步了,可說十萬八千里!」海上公園,實至名歸。 晨光熹微中,輪番歌唱的飛禽,吵醒沉睡的大地,馬路人車尚少,隨堂弟走訪大陸街,中西各式早餐店林立,陣陣香味和著店家招呼聲,讓人溫馨滿懷。 「老闆,來一鍋廣東粥,外帶。」昨晨的閩式燒餅與蚵仔麵線,餘味猶存;下午茶的鮮味蚵嗲,眾人讚賞;今天,換個口味,堂弟要買廣東粥帶與家人共享。大骨湯底,熬米成粥,加入新鮮魚圓肉圓瘦肉片,雞蛋蝦仁和豬肝,料豐味美,濃而不稠,甘甜不膩,是當地早午餐首選。 餐桌上,溫熱不燙的廣東粥,香噴噴的味道,隨一股暖流沁入脾胃;品嚐幾匙,五臟六腑為之服貼,一碗下肚,細胞受滋養而甦醒,全身已充滿活力與動能。 「台灣阿公,再吃啦!」堂弟六歲的孫女見我停箸,撒嬌地在一旁催促。潔淨可愛的模樣,讓思緒想起與她同齡時,我忍不住說:「好命喔!有廣東粥吃。」心想「地瓜湯微甜,廣東粥豐盈,兩者如食物中的平民與貴族;那年若不是那些地瓜湯,家人不知是否還有今天? 」封存箱篋的往事,再也忍不住從腦海開啟。 不堪回首 正當啟蒙年紀,本是田間抓昆蟲、在路上踢石子、在沙灘上躍騰、在芒草下追逐晨曦與落日的無憂生活,突來的一場人禍,粉碎了一切的憧憬,童年應有的光彩也從此黯淡。 近乎中秋時節,砲聲毫無徵兆地響起,砲彈狂落如雨,煙塵瀰漫全島,天地為之昏暗。砲襲晝夜不分,居民四處避命;紛亂雜沓中,家人多已離散,「無處問死生」。原生石洞庇護了惶恐騷亂;人或無恙,心已重創。到處風聲鶴唳,杯弓蛇影,恐懼氛圍瀰漫全島。 落彈日以萬計,像群魔亂舞,聲東擊西,家鄉無一吋土地倖免;堂伯的房子不幸被擊中,院子凹成公尺深的大窟窿。四合院的廳堂,僅剩斷垣殘壁,幾乎成為平地;破磚爛瓦,碎灑滿地,熟悉的櫥櫃家具,狼藉不堪,令人慘不忍睹。 暗無天日的石洞中,民生無解,飢餓像一隻猛獸,啃咬每個人的四肢、五臟六腑。冒著生命危險,母親奔回家中,匆忙提來一鍋未全熟的地瓜湯。當時,它勝過千杯金樽,味比玉盤珍饈;它安撫著哭泣的孩子,解決大人的餓中燒,苟延生命於旦夕。 「吃廣東粥時,就會想起地瓜的往事」,細嚼慢嚐之餘,小女孩似乎難以理解我心中的多味雜陳。 噩夢尚未停止。日子在煎熬中流轉,充滿揮不盡的難耐,身旁一個母親抱著奄奄一息的小兒,近乎虛脫的哭喊:「孩子,你要堅強,要忍啊!」沒人知道,這種日子還要忍多久;也無人可預測,下一發砲彈會在何時飛來?會要多少人命?鄰居不時傳來死傷的噩耗,哀傷在小空間快速渲染傳開。從親友的傷逝中,小小年紀,也意識到婆娑世界,生命的飄忽與無可奈何。 屋內飄滿粥香的時候,堂弟打開玻璃櫥,拿出一塊灰黑色金屬放到地上。 「這一塊砲片,是整修房子時,在壁上發現的。」手掌大小,約三公分厚度,不規則的外沿,尚帶著刀鋒般亮光。 目睹此物,我內心澎湃如潮湧,心跳變快,血流加速;在我心中,「它」是弒親的兇手,也是斑斑血淚的化身。 想起爆開的砲片,就像灑滿天空的黑芝麻,密密麻麻,一波波,接二連三,橫飛四散,彈入林間河床,噴入農田屋宇,無處不在,無物不摧;未加隱蔽的生靈,難逃死傷的命運。 「真是太離譜了。」滿腔的憤慨,我在心中告訴自己。 「莊仔耕田鬆土時,也會撿到一些。」堂弟說:「我象徵地留了這一塊,卻說不清為它付出的代價。」莊仔早年與堂弟同時赴台求學,後返鄉耕耘家業,彼此有血濃於水的革命情感。 堂弟繼續說:「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很多是埋在土裡了。」是的,更多的砲片被埋在土裡,也埋在每個人的心裡。 「埋了多少,真是數不清了。」我說。在土裡的,像地雷一樣,可請專家開挖;深埋在居民心中的,像烙印身上的胎記,永遠刷洗不去,成為彼此心照不宣的痛苦往事。 砲片種出的幸福 一般人選擇工作與住居,不外追求可賺更多錢,可吃山珍海味,穿名牌與住豪宅,且能獲取最快捷的資訊。百般衡量,故鄉的條件並非最優,但多數島民卻會告訴來訪,他們的生活很幸福。「怎樣才是幸福?」我的思緒在流轉。「天欲福人,必先以微難儆之」,<菜根譚>真是不朽。 想著砲聲漸渺的年代,「天災人禍,飢寒交迫」的畫面,就會在腦海徘徊,盤旋不去。戰後的大地,到處一片哀傷,百姓生活艱難。命運之神又千方百計地,試煉著眾生的韌性。同儕都在「心志苦、體膚餓,筋骨勞、身空乏」的歷程成長,此時「怨天」於人無助,於事無解。唯用心努力,以增益己所不能。 風狂雨驟之後的陽光,心田竟長出「努力」的鬥志,驅使突困前進;困阨環境裡,培養出「惜福」的幼苗,一路小心呵護。 從什麼時候開始,生離死別的遺憾,使人更珍惜平靜時刻,殫精竭慮。「透早的露水」,阻不了清晨的耕耘;「日暗有鬼」,更須開啟本身的潛力。 從什麼時候開始,慌亂無助的過來人,多已滿懷悲憫,深深體會弱勢的需要,不需「等我成大功,立大業,賺很多錢」,隨時就能散發人間溫暖。 在寂寞的時空裡,他們也會想到海峽對岸的一些族群,或許此刻在餐館品嚐美食,紀念青春滋味,漫談情愛美好;或許在百貨公司,精挑細選,出手闊綽;或許在熱鬧的街道上,追求口福之欲,享受聲光。對此種種誘惑,他們已管理妥當,取捨之間,分辨出「需要」與「想要」的差別,珍惜目前擁有。 他們已將時光細心地,停擺在天災人禍隨時都會發生的時刻,操憂慮患,儉約努力,自助助人。那是他們親身的經歷,隔著歲月與世代,看見飢餓和死亡,以及去不掉的「砲片痕跡」。 「全國最幸福的縣市票選出來了,浯島排名第一」堂弟說:「你就搬回來住吧!」「好的!」不愧是同根生,說中我的心事。半世紀前,因避戰赴台,在人海茫茫中漂泊,踩著蹣跚步履,披荊斬棘,蒙霧滋雨潤,耳順之年,由於「落葉歸根」的呼喚及「幸福島」的嚮往,「只願萬里好景一望收,不羨高樓叢中不知春」的浪子,再回到種滿砲片的鄉土。 堂伯的房子透天寬敞,足以供神住人,種花養禽。屋外花樹夾道,種地後園中,悠然見海天,忙到灰頭土臉,草味沾身,再苦也是愉快的。 「那場人禍,警惕到每個人,只是太悽慘了。唉!」,堂弟想起叔父不及躲避,被砲片波及,一時悲不自勝。 「是的,和平要珍惜」。回想砲片滿天的往事,今日的一切,就是幸福滿百。 (本文係第11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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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小詩旅
鑲嵌 若能 這樣為你緊緊守護 生生世世 將我鑲嵌在石牆裡 又有什麼關係 註:這一尊可愛的「石敢當」,拍攝於金門一處古厝的石牆,「石敢當」是金門人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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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味道
對我們來說,青春的味道,是海風與沙,混著被金門會咬人的烈日逼出的汗水。是望著那毫無光害,繁星閃爍的夜空下,露水與草地的氣息。 一年前準備離開台北時,一位剛從金門來的朋友,十分不解我怎麼會想放棄在首都讀書,要大老遠地跑到金門去唸書。他告訴我,在金門長大的孩子,是如何的期待考上一間台灣的學校,要到台灣讀書。在金門待了一輩子,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畢竟,金門很小。 當時的我沒有反駁什麼,我懂想要離家的感覺,即便我離家時是如何的不安與不捨。 到了金門之後,看著通訊軟體上,高中同學相約返回母校探望師長、聚餐,除了無奈外,或許還有一些的孤單。然而時間久了,也從原先的落寞變成不再在意。大夥兒各自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忙自己的事,在台北自然也不常聚了。而在金門大學呢,為新生準備的毛毛蟲創意舞蹈比賽,學長姊安排的練舞,也足夠填滿大部分的課餘時間。 正是這樣一份同在異地的革命情誼,使來自不同地方的異鄉人,以驚人的速度相識、熟悉。金門沒有人不知道金門大學,也沒有人不知道沙美有個銘傳大學。但不知道金門大學有沙美校區的人,倒是不少。 在沙美校區,只有我們海邊系,因此這不單單是革命情誼,還有不得不團結免得被排擠的恐懼心理,這使得大學生活才開始沒幾天,全系已經熟得好似幾年的朋友,這大抵是全國大專院校裡少有的班級了。 而我們的青春,就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但有著無比優美的自然環境、以及無比自由的廣闊空間裡,默默展開。四十幾個人,整天膩在一起,下了課,寢室也在隔壁間,一點風吹草動、一點小八卦,保證在一天內傳遍全班。誰喜歡誰、誰跟誰在一起、誰跟誰吵架,在我們這都不是秘密。 漸漸的,金門的小,已經從不習慣成了依賴。從前來金門會想念台灣,此刻,回台灣倒想念起金門。 在我們的青春印象裡,總是滿有碉堡和反登陸樁的影子。沒有都市的繁華、喧鬧,倒也沒有都市的倉促、疲憊。在這個空氣清新到回台灣會過敏的地方,過著慢步調的日子,偶爾在網路上看到朋友們去了夜店,也偶爾讓朋友們羨慕我天天能去海邊。 這樣的生活,有人喜歡,有人發慌。即便來自台灣各地的同學們,價值觀和思維大不相同,但在這包容的島上,我們學會相處,學會品味生活。 金門在地人總是對我們十分客氣與大方。猶記得初來乍到金門,人生地不熟的跑到山外,當時正值中午,我只是向眼鏡店老闆問個路,老闆迅速的回答完後,問了聲我吃飯沒,見我遲疑一會,竟直接遞上一碗炒飯,拉過一張板凳。十分不好意思的吃完之後,到隔壁機車店買安全帽,老闆更是好客,遞上飲料、餅乾、一大碗的炒米粉,對一位從外地的學子而言,這樣的盛情,是如何溫暖與動人。 也許,平平淡淡地,在這麼一個充滿人情味,有栗喉蜂虎、和沒運氣打照面的水獺陪伴的島上,過著不一樣的大學生活;在宿舍打打鬧鬧、出外踏青、踏浪,晚上打開窗戶望著滿天星斗……,這正是屬於我們的,最獨特而難忘的青春記憶。 青春的味道、鹹鹹的、淡淡的、暖暖的。我想,那是金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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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痛﹗
只是這個我們自小背地裡區別稱呼的肖嬤,是有那麼點歧異地與眾不同。她常坐在房門口的門檻上不斷地咒罵,想想罵罵停停。可她出了家門就又表現正常,會與人寒暄,平常也把自己仔細打點,在斑斑的白髮上梳著短髻。據說當年在部隊進駐民居的時日裡,這房子被借用為指揮所,伙食兵會在屋內烹煮,所以後房裡囤積一些軍用物資。戰時百姓窮困,家庭主婦要能抵住誘惑實在困難,缺糧少米無油的日子,誰不想能得一餐飽食?而肖嬤自從發生了盜油事件被爺爺痛打一頓之後,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常常站在簷墘的窗下偷望客廳裡的舉動,大家夥都知道窗下有人,所以我們都戲稱她為「摸壁鬼」。三叔即是肖嬤生的長子。肖嬤是72年農曆7月16日糖尿病引起腎衰竭走的。那年夏天,我們一家子像貓一樣遷居到炳叔公家後面的空屋。那是我國二的暑假,導師和數學老師商量著要送我到台灣參加科學營,他們原本要到家裡詢問家長,但我實在不願意學校知道家裡的狀況,二來家裡經濟實在也不堪這些開支,所以欺騙著老師說是父母親不同意,此事也就做罷。但那一年真的是在風聲鶴唳中度過。三叔褲腰上插著二把長短不一的西瓜刀,手上還拿了一根長棍,就在前一晚媽媽和姑姑偷偷摸摸擔著一桶廚餘要去豬舍煮豬食,才趁著夜色較掩人耳目,孰料才餵完豬,三叔的長刀被姑姑瞄見,急喊了嫂嫂倆人拔腿狂奔,扁擔和餿水桶都來不及收拾。幸好媽媽平日腳健跑得快,適時找了地方躲藏才逃過一劫,等看到三叔遠去之時,雙腿早已癱軟在地。回到暫居的舊屋時,還驚魂未定吃不下飯。 隔了二天,因著暑假傍晚時分閒暇時,我踅到村子的防空洞上,遠遠地看到三叔坐在連嬸家門口的石條和他們聊天,想說防空洞上的老榕樹綠蔭濃密,我好奇三叔變成什麼樣的狀態,為何會拿著長刀利刃要追殺自己家人?但見他談笑風生神情自若,那景象明明就是一群鄰居在閒話家常的模樣,我忘情地趴在防空洞的門頂上出神地思量,但就在一個眼神相接的一秒鐘,三叔往我的方向狂奔,刀子已擎在手上,我一驚之下東躲西竄地奪路亂跑。害怕三叔發現我們一家人現在住的地方還特地繞了遠路,確認沒有他的行蹤才敢偷偷地回家。在那一段舉家搬遷的日子裡,我們在屋內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窗戶都緊閉,大門更是隨時都閂著。因為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半夜三更地搬家了。 剛開始我們一回生二回熟地如過去二次的經驗,搬到緊鄰著巷仔溝的族叔家,生活起居用具還可以趁三叔外出時就近取用。總以為只要捱過這個夏天,村公所就會向上呈報,三叔會一如過去再被送回療養院。不料他這次卻瘋擾更甚!就在他四處尋找,不小心瞥見我們的足跡時,他以一夫當關之勢,橫掃了我們轉戰的居所。我們只好趁夜裡疏散到已舉家搬到台灣的金鋒家。那房子小,我們一大家子加上爺爺要擠在二個房間裡睡。還好是夏天,拿了草蓆薄被,地板冰涼大家也就將就過日。但那屋子在村裡通往街上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天從細窗上伸進來一根長棍推倒了熱水瓶,大家嚇得噤若寒蟬面面相覷,趁夜只好搬到現在這屋子裡。 再次踏進家門,已是暑假的尾聲了。 白天裡,村公所幹事來了個通知,說今天警察會會同到家裡抓人!就在晚飯前的傍晚時分,家門口聚集了相關人等,怕三叔發現抵抗還演了齣戲,村裡剛搬來的李大叔先於閒聊之際,使了擒拿術將三叔扳倒,隨即而上的手銬粗繩,紮實地捆綁如待售的豬隻,就在天井裡把人給抬了出去。 那一夜,大人去料理三叔被押解送往高雄再轉往玉里的手續,而我們七手八腳推著手推車把用物細軟搬回家。那一個黯淡無光的夜裡,淒冷得恍如鬼火煢煢般的農曆七月下旬,我踏進家門倒吸了一大口冷空氣,汗毛如老貓遇到鬼般地倒豎,冰涼陌生到好似進入另一個時空,而不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因為在一個星期前,肖嬤的遺體還橫在大廳,大家各按輩份穿著孝服,肩捱肩地就著滿地的乾草入睡。人多,算是壯膽,誰也說不準三叔何時又會擎刀砍來?守靈的每一夜,還要有人警醒著如守更的孤雁,只是防著的不是誤闖的貓,而是那一顆不知何時會燒起引信的炸彈?入殮完後,三叔還一直打開棺木檢視,直到因為天熱,他看到遺體腐化泛著紅青綠白的泡沫,才害怕乖順地讓家人辦理出殯的儀式。 三叔究竟第一次是何時回到金門的? 他最後被送進玉里的療養院是72年,而之前是在台南的療養院。台南療養院每次只能收容二年,二年時間一到就要家屬把病人接回家自行照顧。而三叔被送回台南二次,往回推就是68年時,他在台灣發病而被二叔送回金門療養。幸與不幸?他在折騰一家人的時序裡剛好在暑假時候。除了心靈受創,生活和求學路上沒有被影響;只是在鄉下地方,家裡出了一個瘋子,被視為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一定是上一代人做了歹失德的事,才會得此報應!所以自小養成了不提家裡生活事的習性,不提那一夜夜一幕幕幾乎接續的噩夢。因為不提就可以視為不存在,就可以偽裝成沒發生過。但二姐被像娃娃般推倒,滿面鮮血的記憶卻永遠鮮明;被人持刀追殺的恐懼卻在夜裡不斷地加快心跳;在握拳緊繃腎上腺素推到極限驚醒的午夜夢迴,誰能夠假裝忽略這曾經發生的事實?爺爺背上受的那一記悶沉鐵棍的青瘀,導致他硬朝的身體每況愈下;肖嬤因飲食不濟而糖尿病發,獨自從房裡爬到天井,只為了呼喊臨終前的一口水止渴!這歷歷在目的哀愁與無助,又豈是現在光鮮的外表可以彌補?而那一通通要排隊很久,且要表現優異才能打回家向家人乞求原諒的電話,一直哀求家人能夠把他領回家的渴望,口口聲聲保證他會乖乖服藥,會賺錢給俺嫂用的悲涼!人生的三分之一在窮苦的家庭中度過,十六歲入行伍,只希望能在操練中謀得一口仰給。戰地烽火下的貧瘠,這一生曾有何歡?而療養院裡的悠悠歲月,綿長如冷宮長夜!做不完的手工,令人空虛迷亂的鎮定劑,空洞的眼神只為了捕捉記憶中曾經的清醒,在真實與幻象的夾層,是哪一個比較逼真? 是犯了哪種罪孽要長伴手鐐腳銬?是要自制還是偽裝才能獲得自由?只為了取得牢獄中的天空,守著那一方再不會更多、更廣的天空?在將屆一甲子的歲月裡胃疾纏身,羸弱的身軀終於換得返鄉省親的門票,最終不敵病魔而被送進醫院安寧,誰能夠嚥得下這一生的怨恨?在人生最終的迴光中,如何能夠閉息闔眼?就這樣被終止的一生,五十七年莫名的歲月!父親在筆記本寫下99年10月2日(農曆8月25日)晚上9點50分,在電話那頭傳來病逝的消息。和著我懵懂年幼口中滿溢幸福滋味的糖果,和立體雕刻我人生三十寒暑的噩夢,在這一刻劃上句號。父親說三叔怎樣也不肯闔眼,他只能憐惜地告訴他:這是你的命,來生路就好好走吧! 究竟該送走的是盤據的噩夢?還是至親的親人? 夏天除了有漫長的暑假,還是花生收成的季節。爺爺總是在收成完事後,把曬乾的熟花生在天井按人頭、依年齡大小分成各份。每人自己準備陶甕,先在甕口封上塑膠袋,再將攪拌好的紅嶺土糊在甕口。這一份收成是屬於每個人的私有財產,各自存放各自食用。但孩子總不敵嘴饞,一個秋天才剛末了,那甕底早已朝天。冬至時節將近,寒天裡要準備來年的花生種子,一整袋的花生要剝殼,常剝到手疼破皮是常有的事。也不知道是誰的睿智,在竹盤上倒滿要剝殼的花生,再混入二把熟的花生,尋到寶的人就可以享受那夏天的美味。農家總是充滿智慧,讓工作不再是百無聊賴,而且又蘊含著獎賞的勝利滋味。有時候早餐只有地瓜簽稀飯,從布袋裡拿生的花生和點醬油當鹹配,青青澀澀的嘴裡滿是清苦的滋味。 木麻黃樹下捻土豆的徐風,拂著那橫跨四年成長歲月的痕跡!隨著一場由葬儀社包辦的簡單喪禮,看著三叔躺在棺木裡清■的面容,所有的情緒、影像在腦海裡飛奔。我用力地扳著棺木的一角,告訴自己一切已如灰飛煙滅,可以揮別噩夢,放下恐懼。只是這爬文的當口,依舊淚涔滿襟溼,而那晃如被殞星撞擊的大坑,兀自空懸著,嘆息這一場渺渺輕薄的人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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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轉出正面能量
卸下上班族的光鮮亮麗,回歸素顏的主婦生活,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調配中學習縮衣節食,甘之如飴為兒女把屎把尿,昔日工作狂的積極,在孩子成長腳步中幻化為臘黃而懶散的歐巴桑。 然而,甜蜜負擔的過程,卻有那麼點熱血在奔騰著想要展翅高飛的夢想。 熟悉不過的主婦生活,每天學習著如何運用著零碎時間,把家人和生活打點妥當。十幾年下來,化零為整,練就一身時間管理的訣竅。 就在朋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慫恿下,抱著打發時間的隨興念頭,到小學當志工,於是哪一組有缺人手我便投身進去,順理的由機動組便成「救火組」人員。直到上了志工基礎培訓課程,聽到老師說「志工生涯也可以是有計劃的成長和終生學習」,這句話深深觸動我心深處。 在進班為孩子念故事,繪本的多元與精彩,似乎比起專業和生硬的會計數字來得有人性與感動,也讓我開始思考「我生命的價值在哪裡?」「我適合做什麼?」「我可以做什麼?」。 也在書上看過「學而時習之」的意義:不只找時間去溫習閱讀,還要「持」之以恆的學習,因為透過終生學習,付諸行動,生命才能豐實與甜美。 於是陪伴孩子們自低、中、高年級的成長過程中,我也學習著在每學期找件事來嘗試、挑戰。慢慢的發現自己在「課業輔導」的興趣與實力,接著利用假日不斷參加專業的研習課程,實務的累積,方向的清朗,也源源翻轉出潛在的正面能量。 很難想像學商的我會在接觸志工生活後而踏入安親課輔,現在可以邊工作邊當志工,是快樂又幸福的事。 志工,是配合者、是協助者的角色,但只要用心,也能把生活經驗轉為儲備能量,蓄勢待發,在適當時機,穩穩的展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