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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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七餅味
「七餅」又叫做「春捲」、「潤餅」,是將各式煮熟的食材,包捲在薄Q的熟麵皮內食用。「七餅」是金門人獨有的稱呼,「七」與「擦」台語發音相同,故而用現擦的餅皮包的潤餅就叫做「七餅」,也叫做「擦餅」,很有意思吧! 「七餅」是簡便又美味的小吃,在北台灣的淡水小鎮,一年四季都吃得到,不管是市場小攤、老街店面,嘴饞時可以輕易購得,當點心、正餐,都是經濟實惠,省時簡便的替代品。對於上班族,豐富多樣的蔬菜,正好滿足植物纖維的需求,所以它一直是我鍾愛的食物之一,隨著時代的演變,春捲內容物求新求變,滿足了眾人的味蕾,吃遍台灣各式各樣的春捲,我還是最懷念家鄉金門的「七餅」。 金門的「七餅」,除了獨特的餡料和作法,最重要的是要在特別節日方才吃得到,在物稀為貴的心理作祟下,除了滿足口腹之慾,更有濃濃的節慶回憶,以及家人共同製作「七餅」的甜蜜記憶!所以印象特別深刻,滋味特別難忘。 清明節是一年一度的大節日,每年的這一天,母親一定會包「七餅」,那是敬神祭祖的日子,製作「七餅」隆重而盛大!當日祭祖掃墓應備的供品琳瑯滿目,但是屬於這個日子特有的「七餅」是最重要的主角,那是費時又費工的重頭戲。以母親嚴謹又求好的個性,製作「七餅」成了我人生中深刻的烙印,那是莊嚴、繁複、有趣又滿足的大事。 「七餅」可分為內餡和外皮兩大部分,而二者都是主角,孰輕孰重,不分軒輊。通常內餡自己準備,外皮有專門販售的商家,因為是特有節慶才有的食物,所以販售的商家不多,記憶中,村子裡擦「七餅皮」的商家只有一處,因為是一家獨霸,因此餅皮難求,打大清早就得趕早排隊買餅皮去,萬一去晚了,餅皮售罄後,「七餅」少了主角如何成餅,所以向隅者就得千里迢迢趕赴鎮上購買,如此大事,輕忽不得!因為欲購者眾,因此村人掌握時機,陸續有了第二家、第三家出現,但是品質好壞還得經得起考驗。 「七餅皮」是純手工,一大桶麵糊就在熟練的大叔手上,用木杵搗和成Q彈帶勁的麵糰,用手抓取一大團,在溫火的平底鐵圓盤上輕輕畫上一個圓圓滿滿、沒有絲毫縫隙的圓,然後將手上剩餘的麵糊迅速抽離,再往另一個圓盤重複同樣的動作,通常商家會將圓盤器具擺在騎樓下,四、五個圓盤排成一列,大叔手腳並用,迅速位移,彷彿表演特技一般,助手緊接著將遇熱脫離圓盤的餅皮一張張拎起,擺放一旁,大叔手中的麵糰用盡,順手再往桶中抓取一把,如此循環,一張張又薄又韌的餅皮,等待著長長的人龍一一購買。溫柔敦厚的鄉民,總是謹守著秩序和互相的美德,在供不應求的狀況下,自行分配購買數量,沒有搶購的推擠和吵雜,形成敦親睦鄰、相互關懷的和樂畫面。 排隊購買餅皮通常是爺爺和父親的任務,他們總是不負託付的早早出門排隊,所以從來沒有發生買不到的窘況。小時候,我喜隨著祖父和父親出門,在長長的人龍旁,找尋村中同伴玩耍、看熱鬧!當熱騰騰的餅皮買回,為了不讓餅皮黏在一起,母親會囑咐我將一張張餅皮撕開,光滑面朝外,有小疙瘩的一面向內,餅皮從圓對摺成半圓,再由半圓對摺成有弧度的三角形,摺好的餅皮疊成一落,用日曆紙覆蓋,再放入塑膠袋中綁緊備用,這樣既可以避免黏著,又可減少置放空氣中風乾破裂的機會,小小的動作都是母親的經驗傳承,這區區一張餅皮,還隱藏著大學問呢! 至於「七餅」的內餡,那就更繁複了,務農的我們,各式菜蔬自耕自食,少了農藥多了健康。小時候總以為「七餅」就是七種菜包在一起的春捲,雖然認知有誤,但也差距不遠,反正蔬菜就是主角。鮮紅的紅蘿蔔、雪白的蒜白和豆芽菜、翠綠的土芹菜和豌豆、金黃的蛋絲和豆干絲、暗褐色的香菇,以及菜球、高麗菜、竹筍都可入菜,這些菜蔬清洗乾淨後過刀、切絲,「七餅菜」首重細工,所以有句諺語說:「粗人沒倘切七餅菜。」(台語)可見刀工的重要,切菜是母親的工作,看各式各樣菜蔬在母親的巧手、刀鋒、砧板上游移,一盤盤繽紛色彩的食材擺滿桌,真是賞心悅目呀!同時也符合現代人講求五行健康的概念,真佩服母親! 接下來的烹飪、炒煮更輕忽不得,該瀝掉水分的,該保持脆度顏色的,樣樣都得注意,火候掌握必須恰如其分,金門特有的石蚵和滑嫩的五花肉絲,讓「七餅」內的蔬菜有了加乘的美味,一盤盤香氣四溢的七餅菜擺上供桌、挑到祖墳前,拜過神明、祭過祖先,接下來就要犒賞大家的五臟廟。包「七餅」也是大學問,內容物得分量適中,餡料過多餅皮容易爆裂,過少鬆垮、不結實,一口咬下餡料四洩,此時好的餅皮就見真章了,過硬、過厚的餅皮一折即裂,軟硬適中、彈性帶勁的餅皮才能經得起考驗,也難怪村子中那家老字號一支獨秀,歷久不衰,此時,才明白,等待是值得的。 「七餅」的另一種吃法也叫我難以忘懷,祭祀過的米米老 、花生米老、一口酥包裹在有著淡淡麵皮香的「七餅」皮中,咬下一口,在口腔中散發開來的香氣和甜味,讓齒頰留香,好久~好久~,這是當時最好吃的點心和零食了! 不管是甜?是鹹?一卷卷豐富、紮實、香氣四溢的「七餅」就是清明節的代名詞,在飲水思源的日子裡,難忘的「七餅」味,有著幸福的印記和永久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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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塹八景之「潛園探梅」
竹塹西門挹爽內公館 門額親筆墨寶寫潛園 乙未年冬主人書落款 潛園是易經潛龍在田 抑是身如蠖潛居此園 百餘株梅花綻放爭豔 奇石聞名和白牆灰磚 蓮花池造景假山圖案 榕樹林花木扶疏庭院 臨池樓長短廊道迴轉 灌注名花奇草流水潺 柳堤竹岸梅塢知幾灣 孤伶伶龍脈八角井邊 涵鏡軒風吹楊柳堤岸 釣月橋綠茵斜倚闌干 留客處迎風漂流習慣 鬧春樓歌劇醉杏花天 陶愛草廬雅築夢話遠 香石山房玩石閒情緣 碧棲堂爽朗心怡沈澱 嘯望臺觀賞競逐聽慣 浣霞池賽端午龍舟奪標 小螺墩盤徑幽閒路迴旋 凌書舫通掬月弄香之榭 鄰花書舫課業吟誦答辯 蘭汀橋接繫吟月舫廊前 宿景圓亭有芭蕉窗牆垣 梅花書屋三面曲徑盤環 觀音亭內高掛收藏賀匾 師蘊軒中搖曳月影光線 留香閘外門檻嵐風冷泉 雙虹橋蛙鳴新雨後出現 著花庵清幽垣圍淨塵緣 林下橋歡愉喜樂逍遙館 清許橋饒清趣漣漪渲染 傭人房起居正常空忙亂 漸入佳境步階層層升遷 雕刻飛禽走獸名家窗聯 精巧蝴蝶蕉竹松梧美觀 雪都轉北遇林卓人孝廉 延聘授妾奴詩文筆札因緣 奉檄率鄉勇辦團毀家紓難 急公好義剿戴潮春亂凱旋 萬壑松琴音曲韻清揚幽遠 親家反目成仇歸咎畝田捐 內外公館互控肥訟吏官員 彰邑夜辭永訣林卓人孝廉 林鶴山畏懼官場威儀森嚴 恙病神魂俱喪吞金歸黃泉 鐵鍊綁棺停廳堂待罪聽判 朝廷特頒授恩命洗刷冤案 弟賞戴花翎補授選用道銜 開喪掛孝厚葬以士大夫賢 寵妾杜淑雅含悲誓不貳心 避難在家齋戒拜佛誦唸經 殯後攜家回鷺島恪遵遺訓 抗日難逃藉市區改正報復 恒茂祖厝被十字交叉開路 門庭守衛石獅遷移議會前 爽吟閣紀念招待親王行館 遷建成為松嶺神社的祭壇 隱身巷弄雜樹叢生老林園 榮華富貴不過像過眼雲煙 清代中業竹塹文風鼎盛,人文薈萃,為北部文化中心,豪族文士競築庭園,以竹塹兩大仕紳林占梅與鄭用錫所建的公館園林最為著名。林占梅在竹塹城內西門城牆一帶興造「潛園」,俗稱為「內公館」;鄭用錫則在北城門外築建「北郭園」,俗稱為「外公館」。 林占梅繼承家業興築「潛園」,廣招名士,捐款組織團練,幫助清廷禦患,因此使得林家的家勢真正到達了顛峰。林占梅閱歷遍及京師和大江南北,以宏觀的視野營造園林,於是宅邊聘請大陸內地設計師,融合閩粵園林精神,並吸取江南園林精華,花了十餘年設計興建,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完工。「潛園」乃據取易經中「潛龍在田」,或如林占梅詩中「自笑身如蠖,潛居稱此園」。全園佔地兩甲餘,工程耗費十八萬兩金。當時園內的樓台水榭,種植各類梅花百餘株,花木扶疏,用白牆灰磚,圖案簡單古樸,內部裝飾考究,以奇石聞名,搜集各種天然佳石陳列園中,清泉漣漣而流,園中以水池為中心,並有書齋、亭臺、樓閣等建築物,屋宇雖不多,但迴廊曲榭的結構精緻而空靈,水池可泛舟遊樂。 林占梅以風雅禮賢的作風,凡有技藝者莫不待為上賓,招攬海內外各方名士吟嘯其間,文采風流蔚然成集,四方文士趨之若鶩,不辭千里慕名而來,以主人愛才如命,大力提倡文風,有「賽孟嘗」之稱譽。雅抱時尚而多才思,彝鼎琴尊,珍怪羅列,書畫、絲竹、騎射諸藝,亦樣樣精絕。賓主詩酒唱和,詩文雅集,文酒之會,冠於北臺。 林占梅工於書畫詩文,精通音律聲韻,收藏有唐朝古琴,名為「萬壑松」,質堅如玉,練紋作牛毛梅花斷。撫之,音韻清揚而遠,洵千年彝器也。林占梅南征戴潮春亂事之際,軍興之文移批答多出其手,猶攜琴同行,暇戎馬之餘不忘撫琴歌詠,若無事然,詩作中許多是戰場上撰寫感懷時事的創作。 林豪幼年時即以天資穎悟和多聞強記著名,夙承家學,少有文名。同治元年(1862年)七月,應淡水族人之邀渡海至臺灣,客居艋舺,希望到臺南拜謁臺灣鎮總兵林向榮。時彰化戴潮春起事於彰化,全臺騷動,林占梅奉檄辦團練,協助清軍以敗戴逆,見而禮之,延主竹塹里第之潛園西席,相與討論文史,林豪參贊之,隔年戴逆亂平。 朝廷准其大甲以北地方之畝捐徵收權,以「畝田捐」補償林占梅在戴潮春事件時的財力耗損。鄭用錫家佃農因抗繳畝田捐,林家族親以鳥銃擊斃鄭家佃農十三口人命,兩家因此興訟不休,姻親反目,互不往來。兩家的官司打得火熱,纏訟多年。林占梅自認「此生效忠朝廷,助人無數」,卻落得聲名狼籍,遂吞金自殺,得年僅四十八歲。同治的老師林天齡,在未顯達前,曾客居「潛園」,且受林占梅諸多照顧,故在京師幫他向皇帝美言,極力讚許其毀家紓難的事,因此前案不究,朝廷宣佈恩命,林占梅終於洗刷冤屈,其弟林汝梅授官衣錦榮歸時,為林占梅開喪掛孝,以士大夫禮厚葬之。 林豪到竹塹「潛園」,並擔任林占梅侍姬杜淑雅、侍兒芳奴的教師,教授其書文筆札。平時與林占梅彼此詩文唱和之作品,交情熱絡。林豪在同治七年(1868年)二月,結束臺灣之旅後,與林占梅道別後,由梧棲搭船返回金門前,曾至彰化探望林占梅,此時林占梅抱病造訪臺灣道吳大廷,力求昭雪與鄭家數年訴訟懸案,而吳大廷已另調他職,林占梅聞耗,神魂俱喪。此時林占梅病體已劇,握手無言,泣數行淚下,竟成永訣。 林家後人曾在日本佔領臺灣時,組織抗日義勇軍,抗日失敗後林家子孫大部分返回大陸。日本總督為了懲罰林家,徵收林家土地開路,以都市計劃之市區改正為由拆除「潛園」,以十字交叉方式開路穿過其間,導致園林規模被拆毀殆盡,所以林家就此殘破。現在由西大路舊址的小巷進入,只能看到入口處,門額一睹林占梅親題「乙未年冬潛園主人書」的大門、一口八角井和一堵城牆以及雜樹叢生幾棟老屋庭園罷了,「潛園」整個規模已不存。「潛園」大門前原本有一對石獅,現在移至新竹市議會前。「爽吟閣」遷建於新竹松嶺的神社,曾為收容偷渡收容之「靖盧」。「潛園」靠西大路土地部份產權,已達成協議,林氏後裔蓋起店面住宅自用。其他已變賣的土地,有些已蓋成住家或停車場租賃,現在難窺當年的繁華景象。真是榮華富貴,不過像過眼雲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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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的身影──送別天戚同學
和暖的暮春,繽紛五彩的城廂,迎城隍盛會熱鬧地開展,你卻無福參與地走了,離去了你鍾愛的鄉土、家人與親友;期待金門大橋通車後的時相聚會已成憾事。 清明節前,你依預約日期前往台大複診檢查,行前為了要和我建立SKYPE視訊連線,你在海的那端,用電話指導我如何設定連線。當我按你指導的步驟進行操作中,果真出現你的影像,同時萬二哥也站在你後面,看著你在電腦前和我的對話指導,約莫一二分鐘後,不知哪裡出錯,你的影像突然消失而斷訊。為了不煩擾你,我們的連線即告停止,相約等你回來後,有空再到我家來研究。 使用電腦是你在社區數位中心學來的,電腦知識你比我這曾是上班靠文書作業需要應用電腦者學習得更深入,懂得更多的功能應用知識,而且還建置了一個「家鄉」的部落格,PO入了你昔日與童伴、今日與家人的照片,和社區的美麗風景介紹給親朋好友共享。這是你身體出現狀況二年多來,仍保持一貫樂觀進取的可貴精神,你豁達開朗的人生觀給大家做了終身學習的正確示範。 你說,這二年多來,每次赴台複診追蹤檢查,回來後遵照醫師的囑咐,注意飲食生活,休息幾天,你的健康便日漸復原,可以正常往返大小金購物做生意。你往來大小金時,若路過我家,都會至我舍下寒暄幾句,和我討論學習電腦的心得,指導我如何搜尋老歌音樂與影視資訊,你的健康都保持在正常狀態,家人親友都替你感到慶幸而欣喜。 而這次,見你赴台多日未返,我去電問金水兄,你有否如往常一樣複診後有空便前往中和找他泡茶,或邀幾位鄰近同學或朋友一起在他家聽歌唱歌。然金水兄說,你這次感覺體力較差,複診住院後就沒外出,聞之感覺有異,莫非病情有所變化。因我是病入膏肓的過來人,頻繁的關心反而會干擾病人的安靜休養,而你的症狀是不宜多說話的,所以才用手機傳簡訊向你問候關切。 五月八日我趁因事回鄉之便,乘著親戚的車子前往你府上了解,抵達你家門口,見店門拉下,剎時又是一個黯然神傷的警訊;想必家中已無心做生意,大嫂也赴台陪你了,一人生病全家牽累。萬二哥探知你的病情後,他於翌日便專程赴台探望,並在醫院陪你,同時在病房打電話給我,我才方便和你說上幾句,你簡略的說了目前的情況,萬二哥回來後才告知症狀詳情。 十一日十點淵國電話相告,你將於十一點專機「安寧返鄉」抵達家鄉機場,這個訊息震驚了關心你的親友,沒料到這一天竟會是來得這麼快。你返抵家鄉後,淵國和萬福便就近到烈嶼醫院看你,並致電給旅居他鄉的夥伴,於是我約定幾位尚在上班的同學,利用週末(十四日)上午要來看你,豈料於聯絡交通工具時始知你昨日已經走了,等不及讓我們再見你一面,這個遺憾我們多日耿耿未能釋懷而感傷。 你我不是一般的酒肉之交,以茶代酒、以話代餐是咱五十年的樸實情誼,我們總喜歡沒事打通電話寒暄幾句,你叫我「載水」,我喚你「剎那」,彼此都不在意其稱謂,反而覺得格外親切。因我的綽號是乳名的諧音,你的綽號是來自於頭部遭823砲戰的彈片插入,福大命大救活過來,康復之後其部位皮膚變薄,從外表觀察便可明顯看見顱內震動的剎那起伏,其來有自,非常特別,所以這樣稱呼起來特別順口自然而親切,這是我們時相互動的戲言絮語。 你曾說過,金門十萬大軍駐防時,你的小店做軍人生意,在薄利多銷的經營理念下,即使海防衛兵要買一碗泡麵,不問晝夜寒暑都得趕緊送到營區,為了業績,為了房屋翻新、台北購買新屋,拚命的掙錢,時常做到深夜,因此疏忽了保健,積勞成疾。而駐軍精簡,軍人生意減少,身體亦感不適,才轉賣些觀光客的零星特產,你仍勤勞不懈地經營,這是你對事業的持恆與執著。 五月十三日你真的走了,六十三歲就走完一生,離去了你所有的鍾愛;社發會、廟管會等等的公益事務缺少你的熱心參與,左鄰右舍圍繞你家圓桌泡茶的鄉親失去了主持人,同學聚會再也見不到踴躍熱情的「剎那」,你給親朋好友太多的失望而不捨。尤其,你上有年邁母親,竟然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下有妻兒尚需你的扶持而悲痛,在在令人難捨。倘若已盡人事,藥石罔效,這無非是命運之使然,只能無奈聽任天命,祈禱上蒼帶你好走,走向極樂天國。 十五日我們幾位夥伴相約前往為你拈香,二十五日參與你的告別式,見著你溫和的遺照,親朋好友的送別,印證咱們回憶錄中給你的讚許:「天生樂觀愛說笑、經商為人有訣竅、戚友親朋樂相交、鄉村鄰里皆讚好」其樂觀開朗的為人。夥伴們感念你對友情的熱衷;懷念你愛好的那首「上海之戀」。而這次赴台複診行前在我SKYPE視訊裡的剎那影像,將是你留給摯友永難忘懷的最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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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雜記金門篇
兩年兵役,經歷三個新訓中心,真是五味雜陳,前兩個在成功嶺和嘉義竹崎,在竹崎新訓中心結訓後,抽中金門籤,在高雄左營軍港搭軍艦到金門料羅,在太武山分發後,到烈嶼西宅連,又從菜鳥兵當起,似乎一切歸零。 那種青澀的感覺很苦,到一個陌生地不久,又被送往新訓中心,當時我們連上的四名新兵都到珠山受訓,那漫長的一個月,如今已遙遠而陌生,卻又清晰地恍如昨日。 剛來珠山那日,敲打一堆花崗岩碎石,說要鋪走道用的,原來小隊長怕大家閒著沒事給的差活。軍隊總有工作讓你去消磨時間,拔草或掃地算是輕鬆的,敲打花崗岩沒效率又耗時,到傍晚前大家都報到完畢,這先來者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我就在珠山和歐厝這一帶度過過年前一個月的時間,晚上站衛哨拿的是木槍,天氣愈來愈冷,還向人借錢買衛生衣,顯然當時衣服帶得不夠。 我們兩位大公無私的小隊長不茍言笑,清晨總是帶領大家晨跑三千公尺,沿著環島南路常遇到開往山外的早班公車,載著通勤的學子們,有時跑在高粱上面,民家放置在公路讓汽車壓過要脫籽的。 即將回到隊上時,小隊長開始衝刺了,他老說要捉最後面兩個,偏偏我常是最「肉腳」的後兩個,回到隊上大門,又要被處罰,即面對前方一百公尺的一棵樹,兔子跳去回,其他人就站在一旁看熱鬧,如今回想,這種處罰毫無意義!每個人體能不同或當天身體狀況不同,雖是落隊或衝刺墊底,也無須這樣,可以罰他做勞動服務。 早餐後我們整隊往泗湖村出發,那兒有個連隊,就在那裡上課,經過百姓家門前,經過田野,常遇到喜鵲,隊長到達之後就暫時消失了。中午時我們自己回隊上,下午再依課表操課,有時是基本教練或刺槍術,或是出公差,後者較受隊員歡迎。第一回出公差是幫一位百姓拆廢棄的豬舍,搬磚塊,一直工作到近天黑才回到隊上,那位民眾送我們每人一盒肉絲麵。 更多時候的公差是整理附近的環境或掃路,有回我們掃到村落的農路,一直掃了好幾百公尺,原來是隔日金防部司令官要來探訪一位九十多歲的人瑞,那是里幹事透露的,我掃起來格外有勁,比去幫人家搬磚塊還有意義。 或是到歐厝村掃路,在舊聚落的村莊廣場空蕩無人,只有一家小商店聽到人語響,歐厝村的平日午后真是靜到可以,或油漆防空洞,做完後其他時間就窩在商店裡看著典型的港式武打電影(警匪槍戰),看到麻木。 還有一回是到泗湖村的自衛隊去保養槍枝,進入村活動中心,幹事打開槍架,哇!亮晃晃的一長排新槍,真是壯觀無比,這些槍枝最好不要派上用場,我默默祈禱著。 我們也去幫農民收割高粱,和台灣的助民割稻一樣道理,我小時候,來自台中清泉崗的一大群阿兵哥來割稻,我們去看熱鬧,後來自己也成為主角。那些高粱稈我們正好裝成一袋袋扛回隊上燒熱水洗澡,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到晚上沐浴後的這段時光,看電視新聞或在中山室寫作文或看書,是心靈最自由的時光,九點前晚點名,之後開始訓練體能,伏地挺身和交互蹲跳,伏地五十下為標準,蹲跳一百下以上,大家硬撐到後來,只有把胸部貼在手背上,但因紅土地,外衣如果沾上泥土會惹來一身罵,班長常用的字眼是「為了你將來的幸福要好好做,尤其是男人的幸福!」這句話很受用,雖是咬牙切齒也要撐下去。 一兩週後這些鍛鍊真發揮功效,我們不再是弱雞了,在砲訓過程中,十一指的葉中士(他右手有六指),總會在我們有過失時罰人爬牆或爬竿,我也被罰過好幾回,不過總是輕易就過關了。 這一階段的夜間體能訓練完,每個人上床後都睡得很沉,但輪到衛兵,叫喚下一個人時都費盡力氣才把人搖醒,冷月孤星的寒冬夜晚,暝真是寂寞孤單。當時的珠山,深夜的營區沒有車聲,只聽風在呼號,清晨的最後一班衛哨還要去小隊長房前晨喚,再整裝加入晨跑的行列。 鐵面無私的小隊長自始至終貫徹執行其任務,就是操練我們,沒有一絲感性的言語,無怪乎結訓那一日,中午過後一一離營時,魚貫走出營門,小隊長在一旁送我們,幾乎沒有一人回應他的「再見」,我還記得他們的撲克臉,當時也只輕淡的回一句:「小隊長再見!」但今天若是再見,還是要加上一句:「小隊長,謝謝你們當時的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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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滋味「好吃糖」
賣了五十多年青春歲月的「好吃糖」阿伯許永成先生,至今佝僂的身影依然穿梭在後浦的大街小巷。雖然鬢髮已白,身已佝僂,但永遠不變的是好吃的古早滋味:好吃糖、麥芽糖、鳳梨膏和甜糜的口味,還有那五十幾年來陪伴在他手上獨一無二的招徠器──「好吃糖刀」、「鐵打鎚」(洪清龍先生打造)。那繚繞在大小巷衖、在空氣中,盪漾在耳際,發出「鏗」!「鏗」!「鏗!鏗」清脆的叫賣響聲,是許多人兒時最熟悉又親切的旋律。 說起「古早味」好吃糖的歷史,也不知從何年代開始,只知道當時金門後浦有三家:一家是南門的許永成,是本地人傳授給許永成的,後來傳授者遷徙至台灣。第二家是南門憨番,維持不久後就收攤了。第三家是外地來的,年老時住進安老院,後來也往生了。目前只剩許老先生這一攤了。 好吃糖的材料不外:大白砂糖、花生粉、芝麻、麥芽等素,經過煮沸溶解成糊狀後再行冷卻即可。從以前用火炭、木柴為燃料,如今改為瓦斯製作過程也就簡便多了。 首先將大白糖煮成糖漿,隨後放入同額的麥芽糖,以中火慢煮,將麥芽糖煮沸並融化入糖漿中,主要是不讓糖漿太甜。在煮沸過程中,必須一面攪拌以免產生焦味,約十五至二十分鐘煮沸中,待至糖漿滾動後,自然就有糖味飄散出來,並隨即舀取些許滾燙的糖漿置入冷水冷卻後,以拇指和中指揉搓測試其黏稠度,一直測試到如桂圓肉般的軟硬度時,再將手指上測試的糖糊糰丟入冷水中,如果掉入水中聽到結實的落水聲音,這就表示糖漿已煮好了。 此時的好吃糖,要注意如果是夏天就要求稍硬,而冬天就必須要稍有軟度,以適應天氣的冷熱溫度,以利於販賣的方便。測試完成後就可熄火,並將糖水倒入早已在桶底抹上一層油的「大腳桶」中,經過一小時左右冷卻後,好吃糖已出現雛形,在糖漿逐漸冷卻中時,就可適時約量灑入花生粉,並加以推揉翻拌至花生粉已均勻分配入糖糊中,這道過程可說是一種功夫,好吃糖香不香就看這一門道。 當糖糊糰慢慢冷卻成黃色透明狀時,也可很明顯看到分布均勻的花生粉,此時就可從大腳桶中,抓起適量的糖糊糰,將一頭放置在固定的柱仔上,然後雙手並用,開始拉糖糊糰,將拉長的糖糊糰再繞回在固定的柱仔上,再用雙手來回拉長,如此反覆數十回,就可看見原來是成褐色的糖糊糰,經過一次次來回的拉拌往返,只見原來的糖糊糰逐漸變成銀白色,銀白色的糖糊糰不時泛著銳眼的光澤,這時銀白色澤大量出現後,好吃糖就成型了。 在來回拉好吃糖時,由於它的黏稠度和Q度隨著每一次的來回拉拌的力道,愈顯得吃力,雙手使力時不是熟手根本拉不動,這時只見阿伯也有些喘氣聲息,甚且流下汗水來,想來好吃糖也不是一件好「轉吃」的行業。 拉拌好的好吃糖隨即放在已準備妥當的塑膠紙上面,然後將好吃糖拉成長條狀再以螺旋的方向繞成圓形狀,包好塑膠帶,放置冷卻,即大功告成。 昔時,除了務農之餘,每天傍晚就要忙著準備明早要賣的素材,以便隔天能兜售。好吃糖在大熱天不容易作,只有在風霜天好作生意也較好。一年中以農曆九月至隔年的三月為製作期,一旦南風吹起,天氣暖和就不能製作,因為好吃糖很快受熱或溫度而軟化黏在一起,顧客就不喜歡買了。 賣好吃糖這一特殊的傳統小吃行業,那最特殊的工具,就屬「好吃糖刀」和「鐵打鎚」。當有顧客上門買好吃糖,阿伯確定顧客的要買錢數,隨著左手虎口握著「好吃糖刀」,刀鋒對著一大塊成型的好吃糖的約略一小部分,右手拿起「鐵打槌」往「好吃糖刀」上方「卡」幾下。這一片片的好吃糖就出現了,裝入塑膠袋交給顧客就算買賣完成了。光憑阿伯這「卡」「卡」的動作,就「卡」起人們無限思古之幽情,好似又回到那盈滿期望、溫馨歡樂的童年。 一片片銀白色且充滿期待的好吃糖,含在口中,舌尖生津,就不再具有黏牙性,咀嚼中帶有綿密感的好吃糖,不甜膩又有一股花生的香味跳躍在唇齒之間,寧願在舌尖反覆打轉,也才甘心滿願嚥入喉嚨,經過食道,服服貼貼躺在肚胃中。在早年物資缺乏,「細秀」不足的年代,好吃糖把多數人的嘴巴馴服了,把童年融化了。確實是一種幸福快樂的享受,也為實填滿了無數年少心中的慾望與滿足。 而麥芽糖必須再加大白糖經煮沸後才不會太黏,至於甜糜早在五年前就不賣了,因為,金城的小孩變少了,加上外來五花什色食品大舉入侵,各種超市連鎖紛紛設立,幾乎已經沒人再想吃三、五元一碗新台幣的甜糜了。 那一碗一碗用著藍色碗底,碗口鑲嵌藍白線條盛著冷熱適中,又不甜膩的甜糜粥,在夏秋的午後,未、申的時陣,在飫餓間一碗甜糜滑入口中,吞進肚裡,再吸一口,甜糜就心甘情願游入肚中,最後,只剩幾粒頑強的米粒死拉著碗底不放,瞧在眼裡,再用手將碗一撥,再撥,看你哪你逃,最後一粒也進肚裡,舌頭像雷達一樣習慣性往嘴邊舔抹巡視一番,深怕有什麼遺漏似的,還不忘再叫阿伯再來一碗甜糜,繼續享用那清甜的滋味。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往事,也只能徒留餘味與回憶了! 阿伯從挑著兩個籮筐到處兜售好吃糖,到今天推著兩輪人力手拉車,雖然一樣賣著好吃糖,但還是要靠著勇健的雙腳。從以前全日到現在半日兜售,走遍後浦的大街與小巷;從以前舊家到今天的安和新家,依然是不變的路線: 早上路線是從安和社區出發→沿著民權路口→民族路→外菜市場→北堤土地公廟→民族路六十五巷→林永潭家→許東興→轉珠浦東路(傅火木住處)→夏墅伯住處→轉模範街後巷子→商會→車站→信用合作社舊址→土地銀行→縣政府→轉北門街上帝宮→禮拜堂(基督教)→中正國小→民權路口→鳳翔社區→珠浦西路→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 下午路線則較短自安和社區→民權路口→馬舍宮→光前路→莒光路→水門→灰埕→嶽帝廟→民族路→外菜市場→模範街→石坊腳→莒光路→總兵署→北門土地公廟→車站→上帝宮廟→禮拜堂(基督教)→中正國小與朱子祠對面小巷→全福樓門口→西門街→舊運動場邊→鳳翔社區→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一趟走下來至少二個多鐘頭。 如果當次比較沒生意,就會推著手推車到金城新莊和富康新村兜售,再繞到地方法院、安老院、鳳翔社區,將回收物資賣給回收站。再沿著華僑之家、回安和社區家,這段路程就必須多繞半個小時左右。 有一回,像往常一樣停靠在路邊,「鏗」!「鏗」!「鏗!鏗」!的招徠聲引來一大群小朋友此起彼落高聲喊著「好吃糖」!「好吃糖」的聲響,就像蚊子蒼蠅般飛竄過來,只見七嘴八舌、高聲嚷叫,這個要買一元,那個要買二元,數十支的小手,好不熱鬧。有的將家中的壞銅古錫、鍋盆瓢鼎、酒矸……拿來交換好吃糖或麥芽糖或甜糜,這也讓阿伯一時招架不住。甚至有頑皮的小朋友竟然拿起「好吃糖刀」、「鐵打槌」把玩一番,一不小心失手「好吃糖刀」竟掉進水溝裡,害得阿伯慌了,眼見吃飯的傢伙竟然不見了,那如何是好,最後也只好請人來打撈,好不容易找到賴以維生的「好吃糖刀」。這小本的生意竟也發生這樣的意外插曲。 在霏霏細雨中也照樣出門兜售以貼補家用,雖說如此,如果遇到颳大風下大雨的日子,就不能出門兜售,加上諸如同宗或厝邊頭尾婚喪喜慶義務性的幫忙工作,生意也就泡湯了。如遇有地區大型運動會活動,阿伯就會改到場邊,停好手推車,「鏗」!「鏗」!「鏗!鏗」!地叫賣起來,這些時候短短的一二天活動生意也會比平常日要好些。小朋友對好吃糖也充滿著好奇,爭先購買,人人口中咀嚼著「好吃糖」,以及人手一枝的「麥芽膏」和「鳳梨膏」,含在嘴裡,甜到心裡,臉頰洋溢著喜悅之情,眼珠兒訴說著不盡的滋味,真是不言可喻的。有時不遠千里和太太一起坐公車來到金寧鄉舉辦活動的場地,擺好兩個紙箱便「鏗」!「鏗」!「鏗!鏗」!也就賣起好吃糖來,也希望生意能有一點起色,但鄉下看活動的往往是差強人意,因為這邊的人潮不像後浦的多。 從先祖自后湖移徙至金城南門定居以來,賣古早味好吃糖的小本生意也已超過半百歲月,在艱困的生活重擔之下,也養育拉拔一男四女長大成人,如今皆已服務社會,貢獻人群。現在子女各有小成,也算是阿伯阿姆最大的安慰:獨子現任職於台電苗栗廠、大女兒任職於新北市勞工局副局長、二女兒任職於台北市監理處組長,三女則擔任幼稚園老師、四女兒則移居南非從事輪胎生意,內外八個孫子,真是子孝孫賢,和樂融融,堪稱享盡天倫之樂。 曾經也有人開口要向阿伯學作好吃糖,但有一次竟然爽約了。另有一次一位年輕人也只學到一半就落跑了。阿伯還是笑瞇瞇說只要想學我還是會教他的。看來這門技藝恐怕再也難傳承!此時,阿伯的眼神似乎泛著幾許模糊的淚光,淚光中又揉雜著幾分的慈愛。 現在多家的台灣媒體與主持人紛紛找伯拍照或訪問,做成專題報導。其中以美麗主持人陳美鳳小姐的合照最令阿伯歡喜,阿伯還特別將照片加洗放大加框懸掛起來;另外康康、許效舜等藝人的採訪的合照更是不計其數,但阿伯還是每天衣著簡樸、和藹誠懇、勤勞從事、步履穩健推著手推車出門,不時敲擊著陪伴阿伯五十多年來形影不離的好助手──「好吃糖刀」、「鐵打槌」伴隨著至死不渝的清脆旋律「鏗」!「鏗」!「鏗!鏗」的響聲,沿著熟悉的老路線步步踏實兜售自始至終永不改變的古早滋味「好吃糖」。 「好吃糖」曾經喚醒多少人的童年,喚醒那綺麗又充滿期待的回憶,尤其那「鏗」!「鏗」!「鏗!鏗」像久違的老友在呼喚似的叫賣聲響,是許多人兒時最熟悉又親切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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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廈成功之路的背影─成大夏漢民校長八秩華誕的感恩與祝福
我認識夏校長那年,他才五十歲,時間過得真快,轉瞬間,已八秩大壽。不過在我心目中,夏校長永遠是五十歲。 我這一生中遇到的貴人很多。其中,行政工作上影響我最大的,首推夏校長。以下就依據我的工作經驗來回憶、感佩夏校長不尋常的一面。 一、夏校長與我第一階段的職涯─高中教師 民國六十四年,我自台灣師範大學畢業,立即進入高級中學實習;從那年起到受聘成功大學止,這六年期間,先後任教於國立金門中學、長榮女中、光仁中學、新竹中學、中山女中等學校。同時,六年內共編寫了十六本參考書。這階段的工作性質,青一色是高級中學教學生活,充分享受春風化雨的樂趣。那時候,與夏校長非親非故,素不認識。萬萬也想不到,也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能夠和大學校長一起上班。 二、夏校長與我第二階段的職涯─成大教授 民國七十年,承蒙夏校長的厚愛,受聘為成大共同學科助教兼校長室秘書,這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捩點,也是我由中等教育跨進高等教育的分界線。此後,直到民國八十六年,是我職場的第二階段。十六年來完全專職於國立成功大學。這期間,在學術上,由助教改聘為講師,再由講師升等為副教授,進而於民國八十二年升等為教授。在兼任行政工作上,先後兼任校長室機要秘書、教務處出版組主任、新聞中心主任、主任秘書等行政主管。堪稱我在行政工作上的教育訓練是在成大完成的。 在成大服務十六年,前四年與夏校長同一辦公室上班,我的職位是助教兼機要秘書,其職責包括:陳請校長核示的公文登錄、書信之簽核、校長室電話接聽、校長行程的安排、出差之核銷、校長與師生座談會紀錄、校長演講文稿之草擬、校長室檔案之建制、成大新聞稿之草擬、記者招待與聯繫、新聞剪報、貴賓接待、成大簡介之編印、成大專輯如《成大四十年》之編印、多媒體成大簡報之製作等。以上十五類工作範圍,其工作量大多要做到三更半夜才能告一段落。由於白天校長室的活動本來就很多,比較需要花時間的工作多半要下班後回家才能靜下來完成。家人質疑把工作帶回家做是否妥當,事實上我也知道不妥。但今天的工作未完成,工作量還在肩上,實際上相當於扛著重擔睡覺。準此,還是選擇「今日事今日畢」比較明智。 在嚴肅而忙碌的行政事務中,有些小花絮不知道可否一提?夏校長待人處世之方正早已享譽遐邇,每天準時上班當然不在話下。有一個小動作可看出夏校長的正直,不走「旁門左道」。校長宿舍就在行政大樓左後側,就距離而言,由宿舍到辦公室,走側門或後門是最近的路線。然而,夏校長總是提著公事包,抬頭挺胸,一步一步地繞過行政大樓的側門,不偏不倚地從正門走進辦公室。 通常,夏校長走進校長室的第一件交辦的事是:有請主任秘書李茂雄教授或總務長陳金雄教授。從夏校長篤定的神情,就知道又有一項重要的校務要推動了。這件馬上交辦的校務顯然不是上班後臨時想出來的,而是從昨天下班到今天上班之間的十二小時,夏校長腦海裡應該沒有休息,不斷地思考校務的推動進度,一有答案,就巴不得馬上上班,等不及了。此外,事實證明李茂雄主秘和陳金雄總務長,常在下班時間接到夏校長電話,若碰到急件還立刻回學校加班。這樣長年無休的戰鬥生活,是否會影響到幕僚群的家庭生活?這一點,陳夫人始終笑而不答地隨緣隨喜。李夫人則是笑口常開有話直說。而夏校長夫人則是樂天知命地安慰自己,所謂「丈夫」,意味著一丈之內才是夫君,一丈之外就不算了。 夏校長領導以李主秘和陳總務長為首的幕僚群,每天上班二十四小時,七年如一日!憶當年,夏校長接掌成大甫過五十,李主秘和陳總務長也不過四十歲上下。每天看著他們手持公文和記事簿,神色匆忙的快步走進校長室,再小跑步奔回自己的辦公室,工作總是這樣的分秒必爭,似乎有稍縱即逝的危機感。總之,看過夏校長不遺餘力的爭取醫學中心(含醫學院、附設醫院)與航空太空研究所等重大創設,自強、敬業、力行、歸仁等校區的取得;又看過夏校長不斷的推出行政革新、與各級主管座談、與各系老師座談、與各系學生座談、親自走訪各學院系所、整潔檢查等等方案,才知今天的成大之所以能快速躍居為五年五百億的全國頂尖大學前茅,全然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其來有自。 三、夏校長與我第三階段的職涯─金大校長 民國八十六年,我從成大借調擔任國立高雄科學技術學院金門分部主任,肩負起金門第一所大學的籌備工作,這是我進入職場的第三個階段。十四年來,籌備工作依計畫順利推動,首先由二專分部奉准獨立設校,並升格為技術學院;接著由技術學院奉准改名,並轉型為一般大學。其過程不下百戰,個中之遭遇大多不可預測。我應戰方法大多可以從三十年前夏校長在成大的治校理念找到啟發。 回憶三十年前有幸在校長室接受夏校長魔鬼兵團的教育訓練,雖然我僅是一位資淺的助教,負責業務又僅限於事務性、技術性的瑣碎業務,還談不上參與校務的決策過程。的確,當時對校務決策,連聽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參與發言。夏校長許多重大校務的策略和程序,是在三十年後我親自從事籌設金門大學的實際工作中才有了領悟和體會。 九十九年元月初,在金門技術學院改名大學接受教育部實地訪視活動前夕,夏校長親自率團千里迢迢地蒞臨金門檢驗,讓我萬分感動。說真的,今天如果說我在金門高等教育的發展上能做出一點小小的成就與貢獻,都要歸功並感謝夏校長當年的接納與長期的指導和關懷。(2011.01.03) 【作者簡介】 作者李金振,民國38年生於金門古寧頭,歷年膺選母校中正國小、金城國中、金門高中、台灣師範大學等校之傑出校友榮銜。學術歷程:民國72~82年,10年內在國立成功大學由助教升等為講師、副教授、教授。 民國70~86年,先後兼任成功大學夏校長機要秘書、教務處出版組主任、新聞中心主任、主任秘書等行政工作,主編《成大四十年》、《成大六十年》、《成大行政革新紀要》、《成大簡介》、《成大校刊》等書刊。 民國86~99年,13年內帶領金門分部師生,由二專分部獨立設校並升格為國立金門技術學院,榮任首任及第二任校長。再由技術學院改名並轉型為國立金門大學,榮任首任校長。才德卓著,望重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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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子心故鄉情──試讀陳慶元教授《東吳手記》
《東吳手記》是大陸著名學者,前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長、協和學院院長(現為博士生導師)陳慶元教授在臺灣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收錄於書中的作品,即使大部分都是他獲聘來台擔任東吳大學客座教授、授課之餘與師友互動或參訪的感想。然而,若從現代文學的角度來審視,則是一本知識性與可讀性兼備的散文佳作。倘使以現代人的觀點而言,或許會認為一位長年專攻古典文學的學者,其文章勢必都是文詞較深奧、文意較晦澀之作;甚至善於引經據典,文言多於白話。可是,當我們進入到《東吳手記》書中的意境時,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竟是一篇篇自然淳美、生動流暢的散文作品。就猶如浯島天空悠悠白雲,浯江溪潺潺流水,讓我們真正領略到散文創作藝術的美妙和魅力,以及有別於小說和詩歌等文類的獨特光采。 不可諱言地,散文是作家心靈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儘管慶元老師生於廈門、長於廈門,直到大學畢業仍然說自己是廈門人。但是,當他從祖父遺留的族譜中,得知自己是金門烈嶼人時,一份血濃於水的故鄉情悠然而生。於是他在〈我的家鄉在烈嶼〉寫著:「水天盡處隱約可以見到如線的島礁,我的家鄉,就在如線的島礁之後,在水天的盡頭。那是一個神秘的,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揭開它面紗的地方。」即便內心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思鄉情愁,然而限於兩岸分治的因素,直到二○○二年隨著兩門對開,始有機會踏上故鄉的土地;而這一等,就等了五十三年,怎不教人潸然淚下。在該書〈小引〉中,老師毫不避諱地說:「鄉人愛我,我愛鄉人;鄉人鄉事,記錄稍多。」故此,這本書雖然是以《東吳手記》為書名,但書寫「鄉人鄉事」的比例為數不少,它也是筆者以〈遊子心,故鄉情〉來詮釋《東吳手記》的原由。 綜觀書中的三十五篇作品,正式列入「東吳手記」者有三十篇,其餘五篇為「附錄」。時間從「之一」的〈士林閒步〉(二○○七年九月廿三日)到「之三十」的〈卓克華《古蹟歷史金門人》序〉(二○○八年七月三十日),前後不到十一個月。空間除了座落於台北外雙溪的東吳大學外,更跨越臺灣的十餘個縣市,可說北、中、南及東部都有慶元老師走過的足跡。然而,無論其行程是參訪或演講,抑或是參加學術研討會,幾乎都在匆忙中行走,可是老師卻能憑其敏銳的觀察,復透過慎密的思維,把親眼目睹的景物及接觸過的人與事,以其雄渾的文學之筆,在短短的十一個月裡,寫出三十篇、總字數約十餘萬言的散文作品,並陸續發表於報章雜誌,讓讀者們一起來分享,一位遠在臺灣作客卻繫懷故鄉金門的大陸學者的誠摯心聲。 毫無疑問地,散文雖是一種最貼近現實生活的文體,但它卻不同於小說,是不能融入矯情和假象的,它講究的是寫真而不寫假。從《東吳手記》書中的三十餘篇作品中我們發覺到,無論慶元老師書寫的主題或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完完全全是「真」與「實」的呈現。尤其在〈羅莎,我的野蠻舞伴〉這個篇章裡,老師簡直把強颱「柯羅莎」寫得既詼諧又生動,彷彿讓我們也置身在它的暴風圈裡。即使颱風帶來的大風大雨是老師旅臺難得的經歷,但是老師卻以輕鬆的心情、幽默的筆調,把它當成「舞伴」來書寫,並風度翩翩地與其「共舞」,復以「野蠻」來形容它的強悍。當我們看到:「野蠻的舞伴,你絕沒有舞姿可言,但我懷念你的強悍,正因為你的強悍,我空前釋放了一個男人的熱力;也懷念你的野蠻,正因為你的野蠻,使我變得如此強悍。」時,除了佩服老師的想像力和筆力外,也領會到老師在嚴謹的教學與學術研究後,亦有溫雅風趣的一面。 顯然地,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東吳手記》書中包羅的,何止只是單純的鄉人鄉事或是參訪的感受。慶元老師曾多次利用遠赴各大學演講或開會的機緣,除了尋機介紹故鄉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外,甚至還以「解嚴之後的金門文學」為題,為中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的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不可否認地,受邀演講對一位學有專精的著名學者來說,確實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當我們讀到老師〈在中正大學講金門文學〉這個篇章時,身為熱愛文學的金門人,內心的確有太多的感慨。 試想,金門旅臺學人不知凡幾,但真正關注金門文學,或以金門文學議題向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的學者又有幾人?即便文學史家認為島嶼文學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差距。但是,金門不僅有自己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還有戒嚴軍管時期獨特的戰地文化和戰爭遺蹟,如此之題材,由當地作家來書寫、來詮釋,不是更能深入爾時的時空背景和說服力嗎?誠然,臺灣多數文學史家均為學有專精的學者,可是,他們對金門這座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島嶼瞭解多少?對浯島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又知道多少?故此,當慶元老師與中正大學臺研所、江寶釵所長對談的那席話,足可道出金門人的心聲: 「如果說,許獬這些文學家是古代的文學家,可以暫且不論,那麼當代的文學家呢?金門當代的文學家又該怎樣定位?如果從文化的角度來審視,金門文化當然是閩南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如果從行政轄區和意識形態來考量,金門文學應當是臺灣文學的一個分支,無論是大陸的學者還是臺灣的學者,我想,對這個問題肯定不會有分歧。現在,我以兼有大陸學者和臺灣東吳大學客座教授的雙重身分來看這個問題,也許更為客觀。我覺得,在研究臺灣文學時,不應當遺落金門。」 看完這一小段,我們不得不佩服慶元老師的見解和用心,也不得不感謝他為金門文學發聲。而江寶釵所長非僅認同他的說法,也在總結時告訴博、碩士生,希望他們能從慶元老師的演講中得到啟發,甚至還建議他們說:「大家不是經常說選題很難嗎?金門文學為什麼不能選呢?」而且還承諾將來在撰寫《臺灣文學史》時,會考慮加上一章〈離島文學〉,把金門文學也寫進去。 經過慶元老師登高一呼,或許不久的將來,勢必會有更多的學者專家或各大學的博、碩士生,對金門文學產生濃厚的興趣而投入研究。由此,我們不難發現到老師對島鄉的愛和關懷,以及對金門文學的關注。近年來,更有多位縣籍知名文史作家與社會人士,相繼考取福建師範大學中國古典文獻研究所博士班,並由慶元老師親自指導,相信他們必能從老師的授業中,獲得無窮的知識。一旦學成,勢將投入浯島古典文獻整理與研究,這不僅是金門之幸,亦是浯島之福,慶元老師功更不可沒。 誠然,豐富的人生閱歷是一個作家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然而,若沒有敏銳的觀察與慎密的思維,焉能書寫出撼動人心的作品。即便慶元老師在東吳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僅短短的一百二十餘天,除了授課外,讓人深感訝異的是,他竟同時在這段時間裡,寫出三十篇知性與感性並駕齊驅的散文作品。而且落筆明快、文字簡潔,看不出有一點矯情和虛假,有的盡是真實人生的體現,這毋寧是《東吳手記》書中最大的特色,也是老師獨特的書寫風格。於此,更能凸顯出老師人生閱歷之練達,觀察之細微,以及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和豐富的想像力。當《東吳手記》申請金門縣文化局一○○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補助時,更獲得全體審查委員無異議地通過,其文筆與水準可見一斑。相信這本書的出版,必能引起海內外華文讀者閱讀的興趣,以及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 慶元老師除了是一位治學嚴謹的學者,亦是一位不求聞達之謙謙君子,為人處世更有其獨到的一面。老師先後任教於山東大學、復旦大學、福建師範大學,以及臺灣東吳大學等校,其在魏晉南北朝文學及地方文獻學研究方面,成果豐碩、獲獎無數。主要著作有:《中古文學論稿》、《沈約集校箋》、《福建文學發展史》、《蔡襄集校注》、《詩詞研究論集》、《嵇康傅》、《賦:時代投影與體制演變》、《文學:地域的觀照》、《三曹詩選評》、《謝章鋌集》等二十餘種,可說是位著作等身的學者,亦同時擔任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負責人,兼中國古代文學博士點負責人。並曾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福建省文學會會長、福建省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等職務。無論其治學態度或參與社團活動,無不以身作則、全力以赴,也因此而獲得各界肯定與敬重。 筆者雖於兩門對開後始與慶元老師相識,但多年來彼此以誠相待,早已衍生出如兄如弟之深厚情誼。每次會晤,無論是切磋文學、砥礪品格,或閒話家常,都能從其言談中獲得諸多啟發,可謂是余之良師益友。日前由其博士班門生葉鈞培君轉來老師電子郵件,囑咐余為其新著《東吳手記》作序。雖蒙老師厚愛,惟余所受教育有限,不學無術,即便在文壇耕耘數載,則仍舊處於學習階段,故此,焉能自負不淺,為老師新書作序。然而,忝為老師知己,倘若不受抬舉,未免過於虛假與失禮,於是在拜讀老師大作之後書寫此文,謹向老師致敬,不敢言序。 二○一一年五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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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之歌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終將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猶記當年 太武山上一片童山濯濯 如今放眼 古寧頭戰場早已綠野成疇 依稀如昨 浯江溪口兵馬倥傯 而今而後 同安渡頭共享金廈夕陽紅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終於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緊握你我的雙手 紅塵路常相左右 溫熱了一月的寒凍 穿透了四月的朦朧 撫平了八月的烽火 攬過十二月的鑽心風 在錯過多年之後 我們淚眼重逢 你已老了雙眸 而我也白了眉頭 我們許下承諾 彼此癡守直到永久 用你溫柔的手 譜寫我們共同的夢 敲響愛的和平鐘 歌詠真善美的朗朗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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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陳茗《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
廈門島與大膽、二膽島近在咫尺。大膽、二膽之東,草木朦朧者,烈嶼島(俗稱小金門)也。波濤浩渺中若隱若現者,金門本島也。慶元教授兄的祖上,康熙年間遷居烈嶼,那裡有慶元兄祖上的墓廬、族親和朋友。慶元兄出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副會長、會長至今已經有十五年之久,慶元兄熱愛鄉梓,服務鄉親,經常出沒風濤,往返廈、金二島,為人所熟知。近年,慶元兄尤愛鄉邦文獻,談起金門文物,如數家珍。慶元兄的女公子陳茗,為父風所染習,碩士論文作的是《金門解嚴後的十五年文學》;三年前到我的名下攻讀博士,考慮再三,我丟下金門奇人林樹梅這樣一個題目,讓她硬著頭皮去作。三年後,陳茗不負所望,完成了她的博士論文《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林樹梅奇特人生與藝文研究》。 道光年間,金門林樹梅淘井得鐵笛,恒於島上最高峰太武山頭月夜吹之,裂帛干雲,人稱為奇人。林樹梅之奇,此一也。而林樹梅之奇非止於此。林樹梅出生海島,週歲過繼林家,母陳氏早卒,樹梅自幼隨父出入水師海疆要塞,此身世之奇也。林樹梅青少年時期兩渡臺灣,幾為風濤巨浪吞沒;為鳳山縣曹謹幕僚時,勘察並興修水利,訓練鄉勇,以至親自燃點大炮,徒步深入深山叢林,平息族群械鬥,此歷練之奇也。積十年勘探的經驗,林樹梅繪《閩海握要圖》,凡閩臺沿海山川扼要、潮汕、水道、港口無不在其中,並有文字解說,此航海防海之奇也。鴉片戰爭廈門戰事爆發前夕,林樹梅遠在邵武、光澤,應當局之招,即奔赴前線,在廈門慷慨從軍,修築工事,挖井得泉,操練兵勇,以為虎溪岩英夷即便插翅也難於逾越,此從軍之奇也。林則徐回福州,招林樹梅入幕,樹梅獻防海策,則徐目之為「國士」、「南金」,並自繪松鶴圖為樹梅之母壽,林則徐隕落於廣東普寧,次年,林樹梅亦鬱鬱而終,此林樹梅士為知己者死之大奇也。林樹梅的詩文亦奇矣,其奇不在文字,不在構思謀篇,而在他是鴉片戰爭期全力從事海疆文學創作的第一個作家和詩人。林樹梅亦能篆刻繪畫,在篆刻理論方面尤其有建樹,此又一奇也! 陳茗的論文的重點不在於論述林樹梅之奇,但是林樹梅的文學創作與他的奇特人生經歷是分不開的;正因為林樹梅的出身、生活環境和種種經歷,在鴉片戰爭時期文士中是很奇特的,反映到他的文學創作才可能有特別之處。因此我們不能不提到「知人論世」這個老話題。陳茗對林樹梅的研究,從知人論世開始,而知人論世又不能不從作家的作品入手、從文獻入手。因此,逼著陳茗去調查林樹梅的著述,意外發現了一部很有用的《浯江林氏家錄》,寫出一篇《林樹梅著述考》;又逼著她去點校《嘯雲詩鈔初編》、《嘯雲文鈔初編》,搜集林樹梅的佚文佚詩;又逼著她在點校詩文集的基礎上作出一篇《林樹梅年譜》(附於本書之後的只是一個《簡譜》)。這個路子,是研究古今作家傳統的路子,也是很扎實的傳統的治學方法。 《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書名已經顯示本書的獨創。「海疆文學書寫」,是作者首先提出的一個新的研究概念。前此,學術界有研究邊塞詩的,有研究海洋書寫的。海洋與海疆這兩個概念既有聯繫,但是也有區別;同樣,海洋書寫與海疆書寫也存在區別,這個問題,陳茗在本書中已經有所討論。中國古代史研究,多用「邊疆」一詞,較少關注「邊塞」;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多講「邊塞詩」,很少講「邊疆詩」或「邊疆文學」。中國現當代史研究,也是多用「邊疆」一詞,較少關注「邊塞」;現當代文學研究則只關注「邊疆文學」,幾乎不講「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無論是現當代或者古代史的研究,邊疆既包括陸地上的疆域,也包括海上的疆域;古代文學研究講「邊塞詩」,我們從最有代表性的邊塞詩--唐代邊塞詩看,關注的僅僅是陸地的疆域,而不包括海疆。我們可以說,海疆書寫或海疆文學與邊塞詩或邊塞文學有聯繫,但不能說海疆書寫或海疆文學是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的分支。海疆書寫是一個相對於邊塞詩或邊塞文學的概念,因此,陳茗在研究中提出這個研究概念是很有意義的。 林樹梅交遊很廣,有封疆大吏如林則徐,有直臣如陳慶鏞,有地方官員周凱、曹謹,有名士如張際亮、劉家謀,有書法家兼篆刻家如呂世宜,有畫家兼詩人如謝琯樵,有金門籍同鄉詩人如蔡廷蘭,還有水師將領如陳化成及其子弟。本文在論述林樹梅的交遊時並非面面具到,而是突出重點,側重於藝文的交往,與林則徐的交遊一節,不僅輯得林公佚詩若干句,且可補《林則徐年譜》的個別不足。金門呂世宜居廈門,所有有關呂世宜的論述都不曾注意到呂氏有園在海滄,而陳茗在林樹梅詩中找到證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張惠言集》有仁和陳善《茗柯文補編外編後序》,而未收富陽周凱《〈茗柯文〉後序》,陳茗在《內自訟齋文集》卷六發現周氏此文,亦有助於陽湖派古文的研究。開澎進士蔡廷蘭的研究,臺灣學者已經取得很好的成績,陳茗則從《浯江林氏家錄》發現一篇蔡氏為林樹梅寫的壽言,亦可補蔡廷蘭研究之不足。謝琯樵是詔安畫派的代表人物,其姐謝浣湘亦能詩,陳茗從《詠雪齋詩錄》發現林樹梅為之作的序,不僅在林樹梅詩文的輯佚方面有所建樹,對瞭解謝琯樵的生平及謝浣湘的創作亦不無幫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我一直以為,科學研究能有整體突破,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一時做不到,一鱗一爪,時有發明發現,也是對研究工作的推進;而諸多的一鱗一爪的發明發現,至少,在局部的研究上也會有所突破。我們沒有理由輕視科學研究的基礎工作,也沒有理由輕視科學研究中的細微末節。 本書對林樹梅古文的論述,也很下功夫。周凱是陽湖派古文家張惠言的得意弟子,周凱任興泉永道,在廈門復興玉屏書院,並延請《福建通志》總纂、光澤高澍然擔任主講。高澍然是建甯古文家周仕琇的再傳弟子。閩南古文稱一時之盛。陽湖派古文和周仕琇派古文,無論是古文理論還是創作的內容與風格都存在較大差異,沿波討源,陳茗對林樹梅的古文作了追源溯流的工作,並且論述了林樹梅的古文成就及其風格,也頗有見地。如果說,生平、著述、交遊的研究,是考論結合的話,這部分的研究,則有較強的理論色彩,更以論辨見長。 值得欣慰的是,陳茗在讀博期間,先後在國家圖書館《文獻》、中華書局《文史知識》、《福州大學學報》、《福建論壇》、《集美大學學報》、《古典文學知識》及《金門日報》副刊等發表有關林樹梅的論文十多篇,成績卓然。又承蒙金門縣文化局厚愛,將資助出版陳茗這部《海疆文學書寫與圖像》,不能不由衷感到高興。學術研究,自強不息;學術之外,一時一事之得失,淡淡視之。陳茗勉諸! 慶元兄十六七歲時,在廈門主編學生文學刊物《萬山紅》(見《廈門文藝志》),四十多年過去了,慶元兄和我由一介文學青年轉而成為文學研究者,而陳茗則能讀父書,作為慶元兄的老朋友,欣喜更是難以言表的。 已近歲杪,陳茗問序於予,稍作發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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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四)
滷蛋 蛋,是我最愛吃的食物,從小家貧且食指浩繁,想要吃個蛋得等逢年過節方得以圓夢。 記得在一個不是年節的平常日子,晚餐桌上,母親煎了兩個荷包蛋,看著盤中淋上醬油,油亮誘人黃澄澄的蛋,我的眼睛陡然睜亮,心想:這下可大快朵頤一番了,真是比過年還快樂。 於是,不加思索手中筷子翻山越嶺,目標正前方其中一顆蛋,正當我興奮的像老鷹捉小雞般往下夾蛋時。冷不防,一雙筷子說時遲那時快往我的手上橫掃過來,我疼痛得大叫一聲,立即縮回筷子,那顆可愛的荷包蛋,當然沒有我的份。後來才知道,原來兩個荷包蛋分別是阿公和爸爸的,其他人免想。 然而,對於蛋的嗜好仍然不減,只要一有機會我是「逢蛋必吃」。 有一年過年,母親特別滷了一大鍋蛋,和滷肉放在同一個鍋裡。年初一,剛好家中無人,我步入廚房,發現一鍋滷肉放在灶上,一顆顆渾圓圓、香噴噴的滷蛋就在眼前。我一瞧:四處無人,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於是,伸手迅速抓了一個滷蛋,正想慢慢享用之時,突聞客廳傳來腳步聲,我立即往屋後的廁所逃遁。哪知!那人也正往廁所走來,我毫不思索的將滷蛋往嘴裡塞;同時躲進廁所裡,那人敲了敲廁所門,我因為嘴裡塞滿滷蛋不能出聲,隔了不久,等那人走了我才出來,那個滷蛋,結果是混和著毛坑裡往上衝的臭味道一起下肚,我不但沒能嘗到蛋香味,還惹得一身驚魂不定!至於,那個在我身後窮追猛趕,掃我吃蛋雅興的人究竟是誰?至今,仍是個謎? 雞酒飯 又有一次,我在鄰居家玩耍,童伴家是有錢人,隨時都可吃到美食,那天下午,他端了一碗香噴噴有酒香味道的飯吃得津津有味,我問他吃甚麼?他說那是他媽媽煮的「雞酒飯」,我一時食指大動,也不記得還要跟玩伴玩耍之事,立刻轉頭回奔家裡,回到家到處找食物,就是找不到有剛剛在鄰居家聞到那種香味的「雞酒飯」。 我忽然想到酒香味,腦海湧現阿公的桶裝米酒,於是,靈機一動,立刻盛了一碗冷飯,然後掏了一杓米酒拌在飯中,權充「雞酒飯」。 我想:這下我也有「酒雞飯」可以吃了,哪知;扒入第一口飯,哪有剛剛聞到的燒酒雞香味,有的只是滿口辣得嗆鼻的酒精味,我趕緊將一碗摻著米酒的白飯倒進屋後的餿水桶裡。 當晚,只聽見母親準備飼豬時,一面掏著餿水桶;一面罵道:「是哪一個夭壽仔,把整碗好好的白飯倒掉?」 成年以後,在異鄉城市,只要聞到燒酒雞的香味,阿公米酒嗆鼻的辣味,立刻浮現腦海。而,每當夾著一顆滷蛋入口時,總會不期然思索著:到底那個追蹤我到廁所的神秘客究竟是誰? 背影 經過一處大樓前,一位年約七旬左右的老阿嬤,佝僂著身軀,撿拾地上的紙箱,老阿嬤的背影讓我想起外婆。 外婆在五、六十年前,也是一位拾荒的老婦,除了撿拾破爛,亦即現時社會所謂的「資源回收」;外婆還做著收購廢棄物的行業。外婆以當時被視為卑賤、粗重的工作,賺錢養活一家子,外婆是一個堅強而韌性十足的典型客家婦女! 那時候,我尚年幼,由於身為家中長子,必須幫助家計,因此經常隨同外婆出外收購破銅爛鐵。外婆患有氣喘病,不能肩挑重物,理所當然:「挑擔」便成為我的工作。記得有一次,我跟隨外婆出外營生時,剛巧遇見我的同班同學,一看見同學,我害怕他們譏笑,遂丟下重擔逃之夭夭,被外婆看見了,除臭罵一頓外;同時訓誡我一番。記得很清楚,外婆當時說:「我們又不偷、又不搶,幹嘛怕人家笑?」那句話一直到現在,都還深深鐫刻在我腦海! 外婆離世前三年患了嚴重眼疾,因為家中無錢醫治,以致延誤時機最後失明,那時我雖已離家出外當學徒,唯工作所得不多,以致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以帶外婆去醫治眼疾。而,等到我有能力足以帶外婆去醫治眼疾時,她老人家已撒手人寰,我再也沒有機會完成心願! 如今,只要在街路上看見老阿嬤的身影,不禁想起外婆,我也只能無奈的嘆息…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分享 能與身旁的人共同「分享」喜樂,是一種幸福!能夠將個人心中喜樂「分享」給眾人,也是一種幸福!樂事當前,若果只是「獨樂樂」何其單調無趣;如能與家人、親朋、好友甚或更多人共同享用,則,那種「眾樂樂」的氛圍,更是喜氣洋洋樂無窮! 雖然,人生中有許多事必須以「自我」為考量,但,只要心胸坦闊,又何須害怕他人會奪愛? 有人說「愛情眼裡容不得一粒細砂」;有人說「愛是自私的,不能與人分享」。 那是狹隘的男女肉慾之情愛,真正的愛是可以分享;可以共有;乃至可以犧牲的。如果,你能將愛當作一種至高無上的禮物,送給所有你識與不識的人,那種「愛」是大愛;是天下所有「失意人」生活下去的勇氣。 回想自己與妻新婚之初,每次回到北部山區的娘家,總不習慣岳父母家,逢年過節那種吆喝喝酒大擺流水席,餐餐不免從早喝到晚的場面。 後來,方才發現:原來那也是一種「分享」的文化,鄉下鄰居們,總會利用節慶共聚一堂分享美食;有時則是一家飲宴過一家,那種感情交流的熱絡,給予我莫大的啟示。這,也是妻海派個性喜好與人「分享」快樂的由來。 送行者 路邊搭起帳篷,內中正做著法事,喪家是一般道教信徒,法事自然遵循傳統道教儀式進行。 禮儀師引領著孝家孝眷,做法事、渡亡魂。孝家眷們,跟隨禮儀師的法器、經文頌揚聲,向往生者行最後的敬禮。 送行者;也就是禮儀師,在山城的地位尊崇,在大型企業化的禮儀集團,尚未進入山城分食送行者的飯碗前,山城的喪葬儀式,大多由家傳的道壇負責處理,因此,山城的送行者和鎮民們俱皆存在濃厚的鄉情。 山城並無公設的殯儀館,較具規模的葬儀社,也未能提供如都市大城的殯葬服務。因此,一般喪家法事,大多在自家的路邊或庭院,搭起告別式場。 小時候,經常在行走途中,會遇見喪儀、法事的進行,對於身穿道袍、法衣的「送行者」,心存有莫名的畏懼與好奇;一股神祕世界的氛圍圍繞周遭! 對於「送行者」之敢於與死者接觸,自也存在一份敬佩!小小心靈,因而將他們視為奇人異類。 如今,遠遠聽聞「送行者」高亢的誦經聲,少小時節,對於生死記憶,又一一重回腦海。 伯公廟 伯公廟建在孩童時住家旁,一如台灣各地鄉下的「庄頭伯公」,職司守護庄頭村民的平安健康、家庭幸福;也一如傳統的伯公廟,廟旁皆有一棵大樹,或者榕樹;或者其他樹種長年青綠的大樹。舊家伯公廟旁的大樹,我們村人都喚它:「嗶啵樹」。 之所以叫「嗶啵樹」,乃因樹上長滿一顆顆青綠色小樹籽,那些樹籽渾圓飽滿。孩童時代,大人們常常教我們手做「竹槍」童玩,就是採取如大人小拇指般粗大的竹筒做槍膛,中空的竹槍塞入樹籽,再以竹筷製成推桿。然後,用力由內往外推,樹籽便「嗶~~啵~~」一聲,猶如子彈爆開,我們因此稱樹籽為:「嗶啵籽」,那棵樹自然稱為:「嗶啵樹」。 伯公廟旁的「嗶啵樹」,成為我們孩童時的遊藝場:摘取樹籽、製作竹槍、玩槍戰遊戲,玩累了,就爬上樹小憩;夏天更爬上「嗶啵樹頂」捉「知了」!整座「伯公廟埕」以及整棵「嗶啵樹」,都曾留下我們美好的童趣記憶!如今,伯公廟改建得更具規模,而,那棵「嗶啵樹」也因年歲已老,取而代之的是移植而來的「大榕樹」!兒時的記憶,隨著歲月遞嬗,也只能在夢裡追尋! 外勞 每天傍晚,總會有一名女性外勞,推著輪椅上的老人,站立路口轉角圍牆邊講手機。不論天氣冷暖,那名外勞從不間斷,每天推老人出來「散步」。而,她手中的手機也從不離耳的伴隨著她。這段時間,不論我經過路口幾趟,她的姿勢總是沒變!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老人裹著厚重的外套,在冷風瑟瑟中,張著迷惘的雙眼,望著路的彼端,從他的眼神中,我彷彿讀到他內心深處:「對於這名照顧他的外勞,為何每天總在同一時段,對著她的手機滔滔不絕?」的迷惑:這也是我的迷思吧?相同,我也讀出外勞心中的苦悶;以及她人在異國他鄉的孤苦、寂寞! 如我眼前所見景象,在目前全台灣各地,想來必定司空見慣!這是外勞的悲歌嗎?或者是台灣社會該認真思索、檢討的老人照護問題! 當年政策轉變,大量引進外勞的結果:使得現在的台灣社會,到處可見外勞身影。而,那些「外來勞力」的集結,不可否認:已經悄悄在各階層,出現不可預知的隱憂!台灣,是個多元社會,在容納更多「外來勞力」以及「外來人口」的同時,是否也要顧及整體社會發展的周延性?值得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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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薯情
粗礪的土壤日經月累,曝曬雨淋,藤蔓枝葉奮力的攀爬,千繞百繞,粗粗壯壯的根莖作物,稱為蕃薯者,鑽出地面,人人稱它堅韌非凡。一個記憶中鮮明的影子悄悄的浮現,彷彿她是這堅韌根莖作物的化身。 廣裘無垠的撒哈拉沙漠,像一片汪洋大海,總有它終止棲息的港埠,名喚「卡諾」的西非城鎮,便是這沙漠海的陸地港口。多少年在這沙漠港裡來來去去,直到去年,在當地的一個主人家裡晚餐,他美麗的妻子為我舀上一瓢泥狀的食物,並淋上一匙自河流捕撈上來的魚隻,與香料料理而成的濃稠醬汁,要我嚐嚐。 在座尚有自英國利物浦來此地買棉花的M,與來自倫敦的化學原料商L,他們舉杯齊聲對我說:「恭喜!從今天開始,妳就是非洲人了。」 主人看我一臉狐疑的眼神,向我解釋讓我變成非洲人是口中的泥狀食物,當地稱Cassava(木薯或樹薯之類),是黑人大哥的主食,也是沙漠不毛之地珍貴的糧食。 泥狀食物味道咀嚼像電光火石般,瞬間即逝。耳朵盡是主客歡樂的聊開旅居大英國協城鎮紀事,似曾相識的泥狀口感卻像烈酒入喉,後勁燒得記憶深處的軌道紅紅熱熱起來。 遙遠的年代,躲防空洞的日子,靜默的村莊,早餐過後空氣浮游的聲響,似乎只有二種:大陸對岸傳來嚶嚶嗡嗡聽不清楚的心戰廣播,以及偶而南塘陽山麓的練習打靶聲。高高的、湛藍的天空,藍得澄淨清澈,清淨得要沁出水珠來。 這時,鄰居巧能總是提著她的竹簍,內放有早餐吃剩的一點殘渣餘廚,拿來餵雞,打開雞籠,把雞食舀入籠內的鐵製圓菜盆裡。嘴裡邊發出「咕咕咕」聲,忙著招呼稚雞群趕緊來吃食,又得邊抽空喝斥跟前跟後的土黃狗一聲:「袂死喔!卡邊啦!」 那時,小小年紀的我,永遠不知道巧能幾歲。因為她總是一襲斜襟花布裳,布紐扣一顆一顆的自細針縫製的圓孔中探出頭,安份認命、依序的排隊著。梳得烏黑發亮的髮髻用髮網罩住並盤在腦後勺,像是油畫裡古代的仕女一個,又像晚清朝代光陰遺漏的女子。現在想起來,那時她年紀應該不老,卻永遠一副阿嬤似的裝扮。 窮鄉僻壤的小孩,像蕃薯藤葉般逕自的長大,左右鄰居如免費的陽光雨水般。我們家兄弟姐妹,每人差三歲階梯似的成長,那時母親忙碌於家務又要輔佐父親店務,無暇打理我們太多生活吃飯外的事。對我們兄弟姐妹而言,巧能似乎扮演著這陽光照耀雨水灌溉的角色。 鄉村鄰里總有一些熱心與愛管閒事的三姑六婆,為日常寧靜的村落角頭掀起些微熱鬧的氛圍,巧能是此類人物的代表。例如誰家的母豬一胎生了幾隻小豬,誰家的女兒許配給哪一村莊的人家,這些我們小孩一點興趣也沒有,印象深刻的是喳呼、有愛心的她,常是犯錯孩童在母親嚴厲的棍棒下,她即時的扮演著救火員般的角色,哭泣的孩童,在她的哄騙下波涕為笑。她家人口簡單,只有她與捕漁種植為生的兒子兩人相依為命。因此,除了管管村中孩子的事之外,最常看到她做的工作是修修補補他兒子的破洞漁網。 在她家中,丈夫這個位置永遠是空缺的。在那金門男人下南洋去「落蕃」的年代,家家戶戶都有個男壯丁出洋謀生,什麼時候回來是一個很難回答的答案。小孩有耳無嘴,不能問不便問也不許問,只有懵懵懂懂的歲月成長中,慢慢的理解到大人的世界。關於巧能的故事也是如大多數鄉人一樣,丈夫出外,遠走他鄉,到了南洋,另娶他人,組了另外個家庭。這裡屬於巧能的家,丈夫的位置,父親的位置,永遠懸空了。 不知是否因為如此,日常她散播著她過多的愛心給村子的孩童。記得我第一次乘坐小包車(汽車),是她帶著我進金城城鎮去探望她出嫁的女兒,當初這對一個鄉下小女孩心裡的震撼很大,小小心靈領悟到,原來外面的世界與自己居住的空間有這麼多的不一樣。很多夜晚,她帶著她口中誇讚乖巧的大弟,拎著幾片哄騙孩童吃食的「番仔餅」與尿壺回她家睡覺。她說可憐啊,忙碌的我母親有做不完的工作,哈欠連連的小兒我大弟,怎能苦撐到深夜,跟著我回家睡覺去吧。就這樣,她收留小弟夜晚至她家睡覺,讓母親能繼續完成她的勞務,印象中似乎維持一段很長時間。 記憶最深的是,黃昏的晚餐前時刻,家家灶前火光嫣紅,瓦片突起的煙囪炊煙嬝嬝。這時,她會用報紙包著一塊自灶裡勾出烤得熱燙的蕃薯,外皮燒紅微焦溢出陣陣香味,這是她煮完大鼎的豬食,用灶裡乾枯柴枝燒成的餘燼,煨成香噴噴、吃著時燙得換手來換手去的烤蕃薯一個。 偶而她會提著小圓鍋,內裝這道至今仍不知名稱的蕃薯土食小點,為我們的晚飯佐餐。那是地瓜削皮洗淨,用一個不銹鋼製成無數尖銳針形點狀的器皿,慢慢刨成泥。這些地瓜泥和著水煮成稠稀合度的湯汁。 為了使這地瓜泥湯汁吃時並不單調,有時她會加上新鮮的薯塊,有時加地瓜簽或地瓜圓片一起合煮。地瓜簽與地瓜圓片都屬地瓜曬乾製品,只是形狀不一,吃起來較有咀嚼上的厚實感。不管加任何形狀的東西,都不超過地瓜的範圍,都是一樣清甜可口。這些地瓜製品與地瓜泥結合的食物,在當時年代最普遍不過的吃食,卻是我當時童稚心中最期待的東西。因為父親從商,所有農產品都需靠鄰居餽贈。 論輩不論歲的村落,對於歲數如長輩的巧能,縱使在講究待人處事禮節的父母親,匪夷所思的竟然容許我們從小就直呼她的名字。她從不以為忤,甚至常聽到她呼喚村中小孩童為「叔公」。她的熱心與愛心,究其因除了她家中人口簡單,最大因素應是她的熱心個性使然。 那是偶而中的偶而,一年中數得出來的次數,她算準父親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晚餐過後,正好是託他提筆寫回信的絕佳時光。她總是訕訕的的自她花布褲袋掏出一個摺成對半的信封,遞給父親,有時除信之外,尚夾著面額一百兩百的「叻幣」(汶萊錢幣,依稀記得當時大人是這樣稱呼)一、二張。父親抽出信來,做個甩甩縐摺信紙的動作,再攤開紙張準備朗讀。漸漸學得識字的我,在一旁不專心寫功課,好奇的想要看看信紙裡的字認識的有幾個,頭一伸,一眼便瞥到開頭幾字:「巧能賢妻妝前:」。 多少年,只要想起巧能,就會想起烙印般的這幾個字。 如今,聽著音樂人李子恆番薯情的樂音,委委婉碗,哀哀訴訴的傳來,心底有著淌淚的感覺,因為巧能的影子,隨著這首曲子的音符,不斷的擴大,逐漸清晰起來。 細漢的夢是一區蕃薯情 有春天亦有風霜 蕃薯的心是這爾軟 愈艱苦愈能生存 故鄉的情是一滴蕃薯奶 尚歹洗啊尚久長 蕃薯的根是這爾深 愈掘愈大貫尚好種 感情埋土腳 孤單青春無人問 夢鄉穿砲彈 滿山的蕃薯藤切勿會斷 阮是吃蕃薯大漢的金門子 黃種白仁心赤赤 咱是靠蕃薯生活來疼生命著愛一代一代傳過一代聽 賢妻,沉甸甸的兩字,似乎像蕃薯藤葉,千年萬年,盤根錯節在乾旱粗礪的土攘裡。彷彿是巧能錯愕、荒謬的命運,用她一生的等待,從青絲到白髮,無盡的等待,然後無聲無息的歸去,消失不見了。 但是,巧能提著小圓鍋,自溫暖的鵝黃夕陽中,笑盈盈的走來,是童稚記憶裡一幅恒久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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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何在鄉土何在----聞黃春明演講被嗆
高中時,開始閱讀你的小說 從癬到兒子的大玩偶到看海的日子到::: 大學時,曾經聽過你一席演講 (我曾聽過屈萬里聽過韋政通聽過王任光聽過……) 你深情眷戀的描繪你的故鄉宜蘭 你憐憫疼惜的敘述走訪過的雲林台西 你誠懇勉勵有志文學工作的後輩 (那夜林雙不正坐在我前排,只是那時他叫碧竹) 歐吉桑,四十年了,那夜的場景深深烙印 國峻走後,我們深切了解你內心的哀痛 (國峻不再回家吃晚餐,句句令人心傷) 幾經省思,幾經沉澱 沒有指責,沒有怨恨 今日,你依然奔波南北演講 你依然埋首燈下創作 你依然雙腳踩踏宜蘭大地 從編九彎十八拐到創辦兒童劇團 幹,歐吉桑,有誰比你更台灣 有誰比你更鄉土 歐吉桑,不要生氣,那個嗆你的後生只是一隻 雞頭雞腦雞胸雞爪的小鬥雞而已 (他不知道你的師範從台灣頭唸到台灣尾) 歐吉桑,那天只要一聲幹意思就到了,不是嗎 你卻粗魯的用了五個字,人家會笑你沒文化 至於脫衣服哦,我倒不反對 七十六歲的身體是七十六歲的型男 只是,歐吉桑,要小心,不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