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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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二歲的妳,已經擁有四個小孩,那是不知節育的父母陸續生下的弟妹。 為了餵飽這些小孩,妳的雙親努力工作。妳的父親是一名資源回收者,同時也是一名賭徒和酒鬼。資源回收其實足以養家,卻不能填補父親貪賭的心,妳的母親很認份的去工廠上班,而妳,趁著空檔也學著父親去資源回收。妳不愧來自收集破爛之家,天生練就一身分辨各項資源的本事,銅線鋁罐是資源回收者眼中的金銀,妳輕易便可分辨出來。塑膠紙類積少成多也是一筆小財,意想不到!妳的小小舉動,常常救了全家的胃,妳像母親一般的照顧弟妹,適時提供全家食物,但,這並不能滿足父親。妳的父親希望妳可以創造更多經濟奇蹟。 鄰居一位剛滿十八的姐姐,底下也有四名弟妹要養,她的母親將她送入板橋一間酒家,妳的父親知悉後,也做了同樣的安排,不過妳的年紀還太小,頂多只能送茶水遞毛巾買檳榔,這些工作的小費,往往超出一名女工薪水的四、五倍,但妳賺的越多,父親就賭的越大。 那時我們還未認識,一直要等到六年之後我們才會相逢。 彼時十二歲的我,命運比妳好一點。放學回家後,我和姐姐駕著三輪車到一公里外的社區收集餿水,待車上兩大鐵桶幾乎滿溢再小心踩回家。為了趕快回家,我總是在三輪車後努力的推,有次車速過猛不慎翻車,餿水噴濺路人,我和姐姐被路人罵,罵的比餿水還臭。回家後,我和姐姐會仔細將餿水內不能吃的垃圾撈出來。假日我還會獨自清理豬舍,順便幫豬洗澎澎,那幾十隻豬就像我的小孩,每當母豬生下仔仔,我總是驕傲的抱著牠們四處亮相,因為我的父母也和妳的父母一樣忙,而我又和姐姐不和,所以,那些豬就是我的家人。 我不用像妳一樣去十二歲小孩不會去的酒家工作,但我卻必須去十二歲小孩不太會去的菜市場賣菜。 我那只有三分鐘熱度又喜歡創業的父親,不但把養豬的工作丟給我,還種了一大堆蔬菜要我載去市場賣。不專業的父親種出來的蔬菜硬是比人家小一號,還坑坑洞洞,菜葉上經常有蟲橫行。從九歲開始,我,一個人,用那輛載餿水的三輪車載蔬菜去市場賣。剛開始無人光顧,我只好哀求經過的婆婆媽媽幫忙!後來她們甚至成了我的忠實顧客。假日上午,我的菜總是早早售罄,然後我會拿著賣菜錢去換魚肉蔬果,剩下的再交給父親。 以前的我,不知何謂零用錢,只知道家裡有工作就去做,若要錢,就像妳一樣,自己去垃圾場尋寶。那時我還不知道妳曾在垃圾場打滾過,並用那些錢貼補家用。我從垃圾場得來的錢,大都用來買零食,我最喜歡吃昂貴的豬肉乾,那一片薄薄正方形半透光的豬肉乾,往往要用一整個月的破爛來換,我總是捨不得吃,嚐一點就小心包起來,藏回枕頭下,以免被姐姐發現! 妳一定不會像我這樣,妳有甚麼都會拿出來分給弟妹吃,妳幾乎搶走妳母親的角色,妳對弟妹們實在太好,以至後來他們人生有何大事,總是第一個徵詢妳的意見,遺憾的是,他們發生問題時,也老是找妳救火,即便妳後來出嫁了,妳的代理母親角色仍在,這引起妳丈夫極大的不快。 妳在板橋的酒家工作數月,久久才回大龍峒的家一次,那時交通不便,搭公路局一趟要兩元,來回要耗掉四小時,所以,妳父親要錢時,常常請人騎車載他來板橋。那時的板橋是怎樣的光景?四十五年後,妳站在縣民大道和南雅南路交叉口,興奮的指著南雅南路一段最後一間三樓洋房說:「就是那一間,它就是以前的白宮酒家。」四十五年前的這棟建築物,是間兩樓半的房子,那間半樓的屋頂還是用茅草搭的。過了白宮酒家後的南雅南路,人煙稀少,大多是水田、竹子…。忽然間縣民大道在震動!我們相看幾秒,同時意會到有火車正在底下通行,往樹林而去。火車讓妳想到從前,當縣民大道還是鐵道,在白宮酒家放假時,妳們一群姊妹淘會相招到鐵道下的南仔溪現在改名叫南仔溝的水裡摸蜆。 這條連接板橋與樹林的南仔溪為何會變成南仔溝?以前住在南雅南路的人若要走捷徑去樹林,便是算準火車不行駛的空檔,一鼓作氣向火車借路狂奔過去,跑到對岸往往需時十五分鐘,那是南仔溪兩岸老一輩居民共存的記憶。清澈適於玩水,以及豐碩的魚蝦蟹蜆、更是在地與異鄉人無法忘情的大自然恩賜!從前的南仔溪,開闊如一大河,現時的南雅西路一段39巷29號竟是它邊界的樓梯,如今南仔溝與昔日的邊界已有百公尺之遙,若彼岸也是如此,那四十五年後,南仔溪腰圍就瘦了兩百公尺,為什麼會這樣? 昔日林家第二代,板橋便是魚米之鄉,後人更從大漢溪引水進南仔溪,讓南仔溪水源增加,灌溉功力也跟著大增,如今,板橋的繁華僅在台北市之後,從板橋新穎高聳的建築群後的影子看過去,已看不到昔日米倉的痕跡。 農地紛紛變身建地,水源不再被重視,如今的南仔溪,像個縮水的老人,躲在環河道路高架橋下,緩慢的流著,在月光下,孤獨細數著往事。 四十五年後的妳,有點感傷的站在南仔溝旁,難以置信昔日遼闊如大河的溪流,會成為今日的溝渠。一度,我誤以為妳看見的是自己的人生。十二歲在白宮酒家的妳,因差點被強暴而自殺,卻沒成功,尋死的舉動讓妳離開那個是非之地,然後妳進入一間車螺絲的工廠,三年後,也就是十五歲,妳嫁給了大妳十一歲的陌生丈夫,進入一個錯綜複雜的大家族。 十五歲的妳,日日總有做不完的家事,一天僅能睡上三、四小時,於是,妳不顧夫家的眼光,到外頭找了一份喪葬西樂隊的工作,藉以逃避龐雜的家事和難以釐清的人際關係。這個舉動讓妳的公公非常不高興,每當妳要去上工時,往往以三字經伺候。 妳沒有辦法!妳沒念過書,不識字,夫家生活壓力很大,娘家又需要妳的金援。而十五歲的我,正值叛逆期,我不是女生,沒有人可以逼我嫁給誰,也沒有人可以逼我去賺錢,一切都是出於自願。我等著國中畢業,趕快進入工廠賺錢,因為我那不善理財的父母,已經快走投無路了!基本上我的人生還算可以,只是父母頻繁的爭吵很令人心煩。 過了一年,十六歲的妳生下第一胎,是個女兒,沒多久妳們便分家了,妳終於逃離那個複雜的夫家,可是娘家的人卻靠妳越來越近,妳的丈夫非常厭惡妳娘家的人頻繁往來,卻又無可奈何!妳成了丈夫與母親間的夾心餅乾。而十六歲的我終於畢業,順利進入工廠工作,當時月薪六千,晚上則在高職補校上課。我每月給母親五千,剩下的就是我的食衣行娛樂和學費,我必須非常節省才行,花任何錢都必須沙盤推演。 直到十七歲父和母爭吵,父說:「妳兒子賺錢都只給妳…」母說:「那一點錢,你要就拿去…」。聽到這句話,我從此不再給錢,我將錢存入我的秘密帳戶,一直到當兵,我存了十九萬。 而妳,十八歲那年懷了第二胎,九個月時,和丈夫吵架後,灌了一瓶毒頭蝨的藥,急診時,醫生看妳大腹便便,不敢幫妳灌腸,於是準備了一大臉盆的藥水,要妳邊喝邊嘔,妳沒想到!救命的藥居然比毒還難喝。一個月後,孩子誕生了,是個健康的男孩,這是我們初次見面。 妳,我瀆職的母親。妳似乎忘了自己還有兩個小孩,妳一直擺脫不掉當弟妹母親的角色,以至於把自己婚後的角色演得亂七八糟,害妳的兒子我,也被迫複印妳從前不堪的生活。認識妳十八年後,我高職畢業了!四年後我從海軍陸戰隊退伍,一舉解決了妳和父親龐大的債務,表面上看似不在意的我,內心其實是有陰影的,直到我四十歲那年,和妳,我的年輕母親,一起攜手走過妳的從前。偶然的機會下,和妳一起站在板橋的南仔溝旁,聽妳娓娓細訴兒時往事,我的陰影才漸漸淡去。 和妳比起來,我幸福多了!認真說起來,我們都是那個年代的受害者。 那一夜,在月光下,我和母親無言佇立南仔溝久久,看著遠去的溝水,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我知道有些難以鬆動的過去,在無意間,似乎被南仔溝水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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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2010
亞洲周刊的書介 又一日,聯文興奮的來電告知,華人閱讀的雜誌─「亞洲週刊」刊載對希望不滅一書的書介。電話中又加重語氣說:「妳的書介佔了整頁滿滿的篇幅,其他2本印刻出版的只是小小的一角。」作者鍾先生雖然不識其人,從文中可了解,他對金門背景的用功與著墨的深入,確切的寫出我這金門遊子的心聲。引述其中一段如下: 「看到《希望不滅》的封面,尤其看到作者寫著「一步又一步,一國又一國,一洲又一洲」,再隨便一翻,書中滿是作者到各地所拍的照片,本來以為是跟村上春樹同一類的旅行文學,但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作者是金門人,這裡流滿從父祖輩開始就不斷跑到世界各地謀生的濃厚傳統。老一輩的金門人,跟廣東、福建一帶沿海的居民一樣,即使在海外落地生根,仍然不忘金門是他們的根,當年賺到錢的金門人,都會把錢匯回家蓋祖屋,即使這輩子也沒回過老家看過新房子一眼,但這個心就是不死,即使在「八二三砲戰」〈中國大陸稱「金門砲戰」〉最激烈時,平均每平方公尺(比一般家庭的大門還小)土地就遭遇四個砲彈轟擊,但現在仍可以看到許多當年老僑民留下的房子,就知道當初有多少這種「衣錦還鄉」的故事。也反映出,金門人即使是遊子在外,心靈上的歸宿仍然是自己的老家。這種金門人的命運與個性,全都反映在作者身上。 不過「家」有兩種意義:一個是地,家之所在;一個是人,家之所繫。作者沒有明言書名上的「希望」,但她從自己的父親的身上所傳承下來的樂觀對抗逆境的態度,也同樣想要傳承給自己一對兒女,也許這就是希望不滅的原因吧。 洪玉芬有著金門人愛出洋經營的基因,他目睹新興市場人民的強烈企圖心,對自己下一代的競爭力感到憂心。」 晚安,2010 奔波的2010,串起的生活點點滴滴,叫我如何不〈偷心暗胸〉(小時候母親語,其意是處心積慮。)的持續書寫。將熄燈號的2010,猛然發現,所有的角色扮演,原來只維繫在傳承的意義與價值上,而我的文字書寫即是努力的寄託在這二字的詮釋。 學生時代,死黨都知道我的毛病;說好聊天聊通宵不睡覺的,但是第一個陣亡沒聲音的人總是我。所以,在未道晚安之前,請容我撐著眼皮寫兩個小信與我親愛的兒女說說話。 之一 這幾年的旅行好像是逐月之旅。往西行,月亮高掛,時差自一個小時、二、三…甚至七個小時,整個航程一直往有月亮的天際行走,直到黎明,天色仍一片漆黑,才見陸地。 這次航行也是。子夜的航班,在香港自飛機滑行出閘口就一路昏睡,太累之極。 直到飛機著陸名喚「多哈」的機場,在接駁巴士往入境大廈上,才猛然驚醒,不能再佯裝沒有感覺,不能再佯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必須抓住心情與你們說說話。 這一趟接駁巴士足足超過五分鐘以上的車程。這時整個人才驚醒過來,感覺卻有排山倒海的翻覆過來。 為什麼五分鐘的車程?因為整個機場在重蓋,換句話說需要繞道五分鐘以上的車程的機場是一個不小的範圍。 多哈?卡達的首都。卡達?GCC波斯灣產油國家,彈丸之地的小國。以前在世界市場的開發上,沒把它放在眼裡過。但是,這幾年,它卻來勢洶洶,瞄準杜拜,逕自發展出一片天。 怎麼說呢?飛機一架一架的買,航線一條一條的開,清晨時段起飛的航班至少有二十來班。每年最佳的航空公司的票選都有它的份,每次的路過每次發現它的變化,雄心壯志朝向波斯灣產油國家的教育、醫學、科技為中心的首善之國。 當今,多少大城市的機場已改頭換面,個個國家在不斷的改變,以求國際舞台競技演出。就像多哈,終年的高溫,其野心壯志一如它的天氣,熱力無比。 想起台灣的中正機場,開始嚇冷汗,為你們這一代。思及此,不禁為你們擔憂起來,拿什麼跟人家比呢? 之二 道晚安之前,需帶著一顆今晚將有美夢的期待入眠。因此這個故事,非關動物,是關於美夢成真…。 肯亞,東非,野生動物的故鄉。主人說每年八月份是動物的大遷徙,場面壯觀,才是造訪的季節。但是,夏日未來臨,我便急急上路。 與主人約好星期日造訪,是希望雙方都不被任何電話或外務打擾,能夠有個專心且完整的商談。沒想一抵主人家,馬上即被他美麗的房子給迷眩住了。 一下子彷彿忘卻此行的任務,趕緊打電話回飯店吆喝同伴來,裡裡外外,把這一棟特殊的房子參觀個夠。 就像美國建築大師萊特設計的落水山莊(Fallingwater)地景建築,住宅臨溪而築,周遭視野讓房子看起來像是自然的一部分,有其特色。主人說他的房子就是萊特大師所屬的設計公司的設計團隊完成的,建造歷時八年之久,花費金額難以計算。 這房子沒有像瀑布上的房子,座落在水上。倒像歐洲莊園般被矗立擎天的大樹,宛如扇子般高高屏立在房子的後方。一進大門,觸目眼簾的是一棟交叉弧度造型的花園別墅,再仔細一看,與房子有關的一切,盡是大大小小,還是大大小小的交叉弧度造型,這造型一眼可辨認出自雪梨歌劇院建築的特色。但是,雪梨的弧形只有一個,這房子的弧形卻有無數個,數都數不完。 舉凡房子外觀,大門門框,大樹森林,庭院,房間,廚房,餐廳,窗戶,健身房,游泳池,甚至家具沙發、椅背、櫃子,小至用具,無一不以特有的交叉弧度造型披覆、呈現著。 各個大大小小的交叉弧度,為數眾多,看似複雜,卻又呈現一致的美感。總的講,房子要訴說的是不是昂貴、華麗,而是令人感覺房子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藝術品。 除了建材的講究,裝潢的注重,甚至小至主人家每日吃食的麵餅皮,都要專設一間有交叉弧度造型的小房間,內設室溫合宜的碾麵粉機,好每日碾出最新鮮最芳香麵皮。 這房子,看得令人瞠目結舌。驚奇與驚叫聲,連連不絕於參觀者的口中,又忍不住喃喃低語:「這該電視媒體來拍攝的。」 耳尖的主人聽到了,回說已婉拒了多少新聞報紙電視媒體的採訪。 參觀者開始好奇主人美麗特殊的房子,是否來自先人家產?主人搖搖頭,十六歲自貧窮的印度離鄉,渡紅海而來,身上只有500元(忘了是什麼幣別,不管任何幣別它都不是一筆大數目。)年輕的時候,長長的時間,永遠維持一天同時有三個工作在做,一心一意就是想要擁有一棟漂亮特殊的房子,他說:「work hard」(辛苦工作),一點一滴的奮鬥,一直到現在62歲。 對了,主人的外號叫「Mr. excellent」(優秀先生)。那是每當他與人談話,等對方講完,他都會以高揚的音調稱讚對方:excellent!令聽者十分舒服,因此而得名。 我就想,優秀先生的成功,不知是否由於他的樂觀態度,或是他的成功導致他的樂觀?大概前者成分居多吧。 不管如何,優秀先生教了我,原來,美夢是可成真。 晚安,2010。(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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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他滿腔熱情寄託在中國人民解放事業。瀋陽解放,高樹投筆從戎,參加了人民解放軍文工團。他的歌聲渾厚悅耳,在工廠、農村、車站和礦山,受到廣大工農群眾的歡迎。後來,高樹隨軍越過鴨綠江,他的歌聲也在抗美援朝志願軍的行列中飄蕩。 臺灣北部的冬季,陰冷而多雨。高樹最愛站在泥濘積水的大操場,看那個穿軍裝的女兵教唱歌曲。看見她,便讓他想起蒲月紅。那個漂亮的帶有幾分野性的女兵,領導他們唱罷「打倒餓狗(俄寇),反共產」,唱罷「莫等待,莫依賴,包子(勝利)決不會天上掉下來。」接著,女教官在群眾鼓噪中,引吭高歌: 啊,美麗的寶島, 人間的天堂, 四季如春呀 冬暖夏涼。 聖地呀好風光。 阿里山,日月潭, 花呀花蓮港。 椰子樹,高蒼蒼, 鳳梨黃呀香蕉香…… 觀光的好地方。 高樹沈浸在這亞熱帶氣息的歌聲裡。他的新生活將在這兒開始。臺灣風景美麗,林木蔥籠,他去過阿里山、日月潭,也到過歌曲中的花蓮港;春華正茂之年,他曾在澎湖、彰化、屏東等地,渡過了人生的金色歲月。他退伍後,搬進了都馬村,過起真正的解甲歸田生活。若不是趙鐵元來造訪,他幾乎已忘卻人間尚有一個曾喜歡過他的女人。當年,在北朝鮮戰場,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嚴肅環境裡,他和蒲月紅祇是接吻擁抱眉目傳情而已。這就是他們的戀愛。為了這純潔的形而上的戀愛,高樹竟然一直過著單身漢生活,連他自己也覺得荒謬可笑。 年輕時,高樹是一個身材魁梧、英氣瀟灑的男人,他有藝術氣質,對於女人具有一份獨特的吸引力。但是,喜歡他的女人,他視若無睹,退避三舍;他所喜歡的女人,對方卻瞧不起他,甚至討厭他,這便是他迄今未婚的原因。客觀地說,蒲月紅那個揮不去的身影,對於他成為單身漢具有一定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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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2010
懷抱一個夢想 自小,幻想與夢想都分際不清,至今仍是。 依稀記得,冷颼颼的大冬天,木麻黃哭號穿過黑夜來到黎明,操場上卡其色的制服,青澀的三分頭與西瓜皮的清湯掛麵,直挺挺的站立著聽訓,升旗典禮台上師長冗長的演講,沒有要馬上停止的意思。這時,在台下的我最常做的一件事,總是幻想一些劇情來打發時間:或是西遊記,或是安徒生童話,不變的情節總是有個身影,武功神奇得能夠輕盈漫步在木麻黃針葉林稍。夢幻雖久遠,時間追憶,畫面清晰重現。 及長,剛投身於台北五光十色的職場,工作的意義於個人而言,在提供異鄉遊子的一份溫飽與安定感。不諳世事的血氣方剛,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指著敦化北路上,一幢嶄新明亮的大樓對著同伴發起白日夢來:「你會不會想以後要擁有這樣的一棟大樓。」 同伴用異樣眼神看看我,然後吃吃的笑了。 那意思我懂,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女孩子家做這什麼春秋大夢,嫁人生孩子才是正職。 多少年過去了,靦腆的同伴跌破眼鏡的走入了政治不歸路。台北市多少的新大樓,樓高樓起,當初夢想的那一棟,仍像子夜裡懸掛的星星般,一樣的遙不可及。 到了哀樂中年的現在,光陰的淘洗,生活的磨練,生命的體認,以為夢想已遠離。沒想到依然不脫兒時的劣根性,萌生的種子,在2005初為文「返鄉與離家」,已悄然種下。文字書寫,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彷彿自我宣誓般,企盼為我生命經驗提供服務,這個夢想依然不改初衷。 回首2010,緊張與忙碌,仍是生活的內容。不停歇的旅行,長時間的投入工作,並不是本業一片榮景。而是時代滾輪至此時此刻,無國界的藩籬撤走,世界各地尋求成本低廉的供應鏈。國際市場上競爭的激烈,歐洲人來了,印度人來了,中國人來了,宛如戰國時代、百花爭鳴的開放的市場,身為在世界民生工業開發算早的台灣,豈能把早早耕耘許久的市場拱手讓人? 生命旅程裡,未來尚不可預期,累積的生命經驗,總是鼓舞著現在年紀的自己應毫無所畏懼。但是,所處的處境關頭,下有青澀兒女要教育,誠惶誠恐。上有八十歲父母雙親與95歲老婆婆,在他們的身上,衰老,這個可怕的影子,正以急遽之姿向他們襲來,除心焦、恐懼且束手無策。 因此,2010因工作、因旅行、因生活,產生排山倒海的情懷,幾至叫人滅頂。形之於文字,是一帖自療與自愉的處方。 最重要的是一股來自他人鼓勵的溫暖……。 「希望不滅」出書之前,金門鄉親我一個也不識,出書之後,同溫度的鄉人,幾度在藝文活動場合裡互動、聚攏,書信往來,竟叫我愈陷愈深。 翁翁,先識其文,再識其人。「柴門輕扣」一文在報端初讀,引起我的驚豔,文字脫俗感人,暗自想何方奇男子有如此文字功力,文中的溫儒敦厚的氣息,恰如其本人。待熟稔,相處如鄰家弟弟般的自在。翁翁除擅書寫遊子離鄉情懷,設計是他的本業,所設計過的書本封面不計其數,已結成「書的容顏」一書問世。 他專業職場的豐功偉業毋須錦上添花多描繪,就個人而言,自相識以來,他所設計的作品小至邀請卡或明信片,都愛不忍釋手,一律收為典藏品。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與樹清見著我都會說:「妳愈寫愈進步了。」 人,不管活到了幾歲都是需要鼓勵的。不是嗎? 樹清,原是我妹的舊識。認識他以前,偶而看他的文章,總是納悶怎麼搞的,這人文字是不錯,但老寫家鄉的某某某、誰誰誰的事,就文學創作者而言,好像太浪費他的「力氣」。認識了他,才知道原來他為金門日報做事,發現他有一股為人所欠缺的浪漫的情懷,也正因這股情懷,讓他能把文字創作當為畢生志業。 當我重逢文字情人以來,雜讀變更多了。一本他早期作品,發黃的書本─「渡」每日如廁時一篇,(似乎不雅,但是用意是想細細品嚐,不捨一下給看完。)這本書看得佩服他的早慧與才華洋溢。原來早期他已參役大小文學獎,所向披靡,光榮記錄一籮筐。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透過文字的熱情,轉換對家鄉的熱情。他,居然奇蹟式的幫我找到了小學時代的恩師─林文棟老師。林老師對當時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在小學畢業前夕用最溫婉的一句鼓勵的話,這句話令當時的小女孩現在的我,懷抱至今,勇敢的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相信樹清在文字回饋上,類似的故事情節,比比皆是。 吳鈞堯,也是先識其文,再識其人。他的作品,時有閱讀。真正觸我心弦是「暴民」一文,收錄於九十七年度九歌出版的年度小說集入選作品。記得讀此文時正是旅行他鄉異地,看完再反覆的閱讀一遍。當時腦海中想的盡是六十年代後期從烈嶼上庫村遷台定居三重舅舅一家子生活的場景,那時剛來台北準備上大學,看著舅舅白天開清潔車,晚上兼夜開計程車。而皮膚細緻的舅媽,白天永遠兩三個工作兼著,圍繞的工作無非都是出賣勞力的大樓剛完成的清潔、或幫人拔空心菜極辛苦且報酬低廉的打工,因此兩人胼手胝足養大了五個小孩,一個遠離家鄉在城市邊緣慢慢站立起來典型的故事。當時不諳世事滄桑的我,舅舅舅媽堅毅的影子卻時時提醒我:「妳以後要像他們一樣很努力,很努力。」 吳鈞堯的「暴民」描寫,即是城市中下階層堅毅的生活與小人物面對強勢的無奈,看得我喉嚨哽咽脹滿滿的。 偶然的餐會場合,給鈞堯一本我的書並請他惠賜指導,不敢期待忙碌的作家能有空看我書,沒想到他真看了還給了書評,真令人受寵若驚。其中他一句「增加描寫、減少敘述」讓我走路也想,吃飯也想,這是第一次在寫作上有人指導,突然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另外他的新作-「火殤世紀」問世,以為是歷史紀事之類的書。沒想到翻開書頁,一口氣讀完,欲罷不能,有些還反覆來回看,感覺他的調子與「描述」。 愈讀愈脊背發涼,彷佛我不是金門人似的,因為汗顏對家鄉歷史的了解之貧乏。 書內的故事按照年代編排,故事背景有些親身經歷,有些聽父執輩隱約提過,更多是我所不知的故鄉的面貌。透過鈞堯緩慢的筆觸,實則掉入他一波又一波驚奇的情節中。 闔上書本,心想作者12歲離開金門,是怎樣的一個情感與懷抱,那樣的能夠做足功課,完成這本可觀可看我所不知的故鄉歷史的短篇小說集,真該家鄉青年學子人人一本,透過這本好看的小說,去了解家鄉歷史。相形之下,我的這18歲離開家鄉的孩子,令人心虛與汗顏。 慢慢地透過書信互動,了解到近期他一直著力於金門文學的書寫。而這股熱情,從他字裡行間,彷彿是用他整個的文學生命撲迎上去。 翁翁,樹清,吳鈞堯等三人。讓我感受到他們文字上特有的純度,最令人感動的是從他們身上,嗅到一股共同的信息,對家鄉有著不可救藥似的關注熱情。 正如其中一人說得好:「離家的金門女子是側著身看待家鄉,而離家的金門男子是整個身子都進去了。」言下之意有那麼一點飛蛾撲火之味。 說完金門男子,再說說金門女子吧。首推牧羊女,與她互動數回,其中往來一文可說明我等都會女子癡情妄想於文字的可貴。 隨性隨情做自己 Dear 牧羊女: 感謝妳寄來的剪報。 那日接到妳電話,妳說每次妳都把妳的文章像小學生一樣,工工整整如美勞剪貼簿般的對待。那時還不怎麼搞清楚妳說的是怎麼一回事,等收到妳署名的信封,一打開,取出薄薄一張我刊登在報上的文章,足感心喔! 隔日南下台中,豆大的雨刷下玻璃窗,雨夠大夠急,短暫的時間連雨刷都不用擺動,但是雨水一著地泛起陣陣霧氣,前方行進的車子紛紛閃起雙黃燈。 這雨下的又急又大,令人措手不及。 在雨中,我仍然思索這趟可跑幾家工廠,腦海中不禁浮起妳好笑的話語。妳說白天公司台上開會,聲嘶力竭的業績、業績的唱喊;晚上關起門來孤獨的寫作,這樣不神經分裂才怪。 是是是,這種滋味我最能體會,每天這個非洲阿里先生氣急敗壞打電話來說機器出貨為何還沒收到,那個中東的默罕默德先生說為何你家的台灣製比大陸製貴許多,這個巴西Neto說我給你的LC那麼久為啥還不出貨,那個東南亞Mr Lee說10%折扣太少再多給些吧,銀行的匯兌因歐元縮水,收入數字變少了,客戶說機器停擺了,趕快帶技師來看看,管你Ramadan不Ramadan的(穆斯林的齋戒月)…哎!最後讀書寫作只能壓縮到最卑微的處境來。因為,「吃飯穿衣」為王道,王道當前我們還能怎樣?還能不折服? 不不不,但是,每天沒有讀書寫作,只覺得慌慌然,心理不踏實得很。 不不不,但是,每天接觸到大量的異國文化與風土人情,文字書寫是一出口,是令人覺得幸福飽滿的出口。所以這種油煙十足的生活,搞不好寫出的作品更生動。(自我安慰) 妳說:「我既不靠寫作為生,也沒有想要成為作家的大夢,就隨性隨情,想到哪寫到哪,這樣的生活才有趣,也才是我的風格。」 說得好,人生至此,所為何來?不過是我寫我心,理直氣壯的寫著吧。寫到白髮蒼蒼,還能夠裙曳搖擺。 與牧羊女:姐姐共勉之。 小麥子 我的創作? 至今,一直難以置信「希望不滅」能出書問世的勇敢決心。那時候,彷彿抱著不久於人世、什麼事不馬上做來不及似的荒謬心理。年中,一日回家對親密愛人同志說:「好笑,今天聯合文學的人打電話來要我個人資料,說是要報名金鼎獎。」 他聽了大笑,對我說:「我覺得如果妳得了獎,真是天道不容。」 想想他的話有道理,回他:「我也覺得。」 記得曾經金門文藝邀稿寫作或創作之類的題材,望著題目,不敢下筆。天知道我的文字書寫是多麼毫不足為外人道。 因為,2005年返鄉一趟,感受、感想、感動、感…波濤洶湧,不得不為文記錄下以排遣過剩的思緒。從此隨身攜帶十元小筆記本,有空就寫,每完成一篇,就交給打字部隊忙去。我的打字部隊包括親密愛人同志,好朋友,與公司同事。 他們常嚷嚷:「妳的鬼字太潦草,看不懂。」我回說:「隨便打打,看不懂就跳過去。」最難侍候莫過於親密愛人同志,看重他的打字飛快,常要低聲下氣央求外加利益交換,有時他會看不過去我的文章偷偷幫忙改,等交卷一看fu不對我又改回來。因此,整本書是如此克難情況下完成的。 自知「希望不滅」充其量不過是生活札記,談不上創作。但是,要聲明字字句句,卻來自我最深的情感與最真實的人生的體認。 雖然,讀過我書的人多溢美之辭給予最溫暖的鼓勵。但是,我一直謹記其中的兩句話。 那是書編排期間聯文的晴惠賢伉儷對我語重心長的一句:「玉芬姐,妳不要只當一書作家哦。妳要持續的寫,至少每天寫個五百字。」每天寫個五百字?我每個月寫五百字才是真的。 但是,他們的話我聽進去了。我的打字部隊解散了,寫作變得稍為艱鉅,尤其親密愛人同志自從夫妻變成同事,整天忙著工作,好不容易完成的一篇作品也沒人可瞄瞄看。縱然如此,每天工作回家即使很晚了,還是開了電腦,摸摸打打兩三百個字才安心上床。捫心自問,這把年紀這所為何來?為名乎?為利乎?倒不如給我幾個國際訂單來得實際。但是,讀書寫作,就像嗑嗎啡一樣,迷上了欲罷不能。你能想像15.5個小時的機場等待,窩在候機室電腦前面敲敲打打,捨不得上廁所,捨不得洗澡,從未有的這樣大量時間隨妳運用,從未有既孤獨又自由的感覺,書寫啊,真是痛快! 另外,今年五月份返鄉的一次,碰到素昧平生卻一見如故的英美,旁邊站著溫文儒雅的福井大哥。他緩緩的開口了,卻是聽得我石破天驚的一句:「妳要當金門人的眼睛。」 想想,小女子我何德何能?讓福井大哥這老報人寄以厚任。個人的小情小愛我最會,其他的我不懂啊。 但是,他的話我記得牢牢的。行走他鄉異地時,他的話宛如璀璨的陽光,照得我步伐豪邁非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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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台下
颱風過後的假日早市,一路迤邐漫漶的水漬,流竄在汙髒的水泥地上,彷彿無邊無盡頭般。不時從遮雨棚竄流下來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像規律落下的串珠,冷不防的滴得你滿頭滿臉,狼狽一身。兩天的宅在屋裡,逮到這風稍弱、雨漸停的假日,走一趟市場。店家前面的流動攤子,明顯的比平日稀少,但沿街拎袋擒菜的買客,並沒有減少。彷彿久錮牢籠被釋出般,人人一臉的輕鬆、笑意。有固定攤位的菜販阿嫂,一臉笑呵呵,手邊忙著接過顧客挑選的菜蔬,嘴裡還忙不迭的嚷著「青蔥快沒了,再去拿一捆……」、「茄子35元……」、「等一下拿給你……」,應付著每個買客的問題。櫃台前站滿了鵠候計帳的買客,生意之好,簡直不可與平日道里計。我穿梭在人群中,雙眼逡巡著兩旁騎樓下堆置的菜蔬、魚貨、肉品,偶見一張熟識的面孔,直覺是頷首微笑,然後擦身而過。在如此擁擠的市場,腳步稍一停歇,背後一隻隻等候不耐的眼神,即刻如萬箭穿心般的直射過來,讓人感到渾身不安。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有點佝僂的身影,仍是一件黑底帶灰的長褲,上身是件藍色夾克,閃著油光的長褲應是久無換洗。他手中拎著一把黑色雨傘,挨挨擠擠的在每個攤位上磨蹭遊走。想到就在上週日,我樂當「孝子」,為兒子騎車到車站旁買飯糰時,多年前,曾是我頂頭上司的他,也正在那兒等候飯糰。我禮貌性的向他微笑頷首示意,他一臉迷惑,不置可否的眼神,讓我很篤定的告訴自己,他已忘了曾有過官屬之誼的我,這樣也好,讓我對下台後的他,那一身已失去優雅的穿著,有了更釋懷的理由。 居住的地段屬文教社區,地靈人傑,以我孤陋寡聞的個性,就知曾站過台上或現在位居台上要角的,應該不下十數位。雖然同住一個社區,但平時鄰居不相往來,路上相遇,也是點頭而過。白天各忙各的,鮮少有碰頭的機會。一到夜晚,即使冬夜冷瑟的北風呼呼,出門抖摟抖摟身子,或夏夜受不住室內悶爐般的燠熱,出門放風散心,常成了我一天中最大的期待。偶爾在社區的巷道碰著他們,常見夫婦倆鶼鰈情深,兩人並肩相偕散步的有之,一前一後騎車運動的有之,基本上皆維持相敬如賓的距離。 但也有例外的,就曾被我瞥見已屆耳順之齡的一對,在不甚明亮,但路人來來往往的巷道,站在台上的老公竟然牽起老伴的手,無限愛憐的輕撫著,嘴裡呢呢喃喃的不知說著什麼,即使外界對其隱密的居家生活並不感到樂觀。那一幅親眼所見的鶼鰈情深,與鄰里巷道不時傳來的蜚短流長,竟有著十萬八千里之遙的差別,卻也著實讓我納悶了好一陣子。宛如身墜幽深漆黑的洞底,雖聽得遠方傳來聲聲呼名聲,但千手萬手,卻尋不著一條出口般的惶惑。一次午夜靈光乍現,憶及多次在夜市水果攤上,看到被小夜燈照射的芭樂,那鮮綠翠玉般的顏色,引發而至的青脆甜美口感,總讓我毫不遲疑的把它買回家。回家後,才發現褪下夜燈光環後的芭樂,與白天所見並無兩樣,並沒有想像中的好吃。 原來台上台下兩般風景。身在台上,在絢爛光環照射下,是聚目的焦點,眾目睽睽之下,身段優雅不優雅成了議評的重點。在樹高臨風的台上飄然境界,即使遇著莫大的橫逆,為維持那優雅的身段,也能夠氣吞山河,發揮動心忍性的功夫。殊不知台下的人生,那才是人性見真章的舞台。曾見過台上意氣風發的要角,下台後,一雙泥腳趿拉著藍白夾腳拖鞋,一件寬筒短褲,風塵僕僕的踩著一輛嘎啦作響的腳踏車上街,初看之下,對前後判若兩人的身段風格,令人不敢置信溢於言表。再見到他,就在社區的邊圍菜園裡,正忙著彎腰拔草澆水,烙著風霜的臉龐,雖不復過去的奕奕神采,卻寫滿陽光的笑語,逢了人,含笑點頭如久別老友,即使我與他素昧平生。就在那一個冬日陰霾的早晨,一顆心彷彿被陽光親炙般,感到格外的暖洋洋。 人生舞台變異無常,生、旦、淨、末、丑,怎樣的場景,怎樣的角色,怎樣的身段,如何演出真我,活出自在,那才是人生舞台演技的登峰造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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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哦,我的夢和遺忘的人! 哦,愛我最初祝福的人! 終日我灌溉著薔薇, 卻讓幽蘭枯萎! 高樹引導老趙到後面吃飯。桌上有稀飯、烙餅、蕃茄炒蛋、炒空心菜,老趙沈浸在那首感人的、悱惻的歌聲裡,嘴角帶笑,眼睛卻飽噙著晶瑩的淚花…… 9 對於趙鐵元的突兀造訪,宛如一塊巨石,投擲在高樹平靜無波的心湖,他的魂魄出竅,思緒混亂,連生活秩序也打翻了!他做夢也未料到失去四十年的情人的身影,如今栩栩如生展現眼前。 那晚,窗外砲聲隆隆,風雪潑灑,氣溫降到攝氏零下三十九度。但屋內的青年戰士卻跳躍著火苗樣的心。春節文藝晚會正在進行。當高樹唱完一首歌,在暴風雨的掌聲中走進幕幔,卻發現一位身著軍裝的女文工團員,站在那裡。 小蒲,是你!他悄聲說。 高樹!蒲月紅突然抓住他的手,深情的眸子流洩出逾規的光芒。我愛你!說完,她返身消失了蹤影。 起初,高樹還有意迴避蒲月紅。他是預備黨員,爭取早日站在紅旗前,舉起右手,宣誓參加中國共產黨。那纔是高樹夢寐以求的事。在戰火紛飛的北朝鮮戰地,人民志願軍紀律嚴明,何況在眾目睽睽之下戀愛,比從事間諜活動還要艱難。高樹把滿腹的對蒲月紅的愛情,強制地壓在心底。但是,高樹做夢也想不到他被逐出文工團,下放連隊工作,原來幕後黑手卻是一名追求蒲月紅的師級幹部。他的心冷了!比封凍大地的冰雪還冷!最後,高樹被聯軍俘虜,來到了臺灣。 往事如煙。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裕仁天皇宣佈戰敗投降,偽滿洲國宛如三月的雪人,轉眼間被驕陽溶化。高樹,這個熱愛音樂藝術的小青年,每天躲在圖書館讀書,晚上偷聽共產黨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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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他閱讀的除了有關音樂專業圖書外,便是《水滸傳》、《紅樓夢》、《聊齋誌異》、魯迅、周作人、沈從文、郭沫若、阿英、秦牧等人的作品。他像晉朝那位迷途渙發現的一些村民,對於外界事物茫然不曉。海峽兩岸准許通信以後,高樹給瀋陽寫信,最後收到瀋陽市文聯一位同學的回信,原來他父母早已病逝,妹妹在文革時下放北大荒,已無音訊。信中叮囑他:早日返回瀋陽,參觀一下故鄉改革開放後的新面貌。 老高,你不想回瀋陽看看?趙鐵元問他。 看誰呀?我一個親人都沒啦。高樹苦笑著說:我根本走不開。我種了一些蕃茄、小黃瓜、空心菜,沒人照顧怎麼行?我還養了六隻正下蛋的母雞……你聽唱片,喝茶,我烙蔥油餅給你吃。高樹說著返身走了。 唱片發出輕微的哧拉聲,隨著輕快悅耳的樂曲旋律,一個女歌手唱起〈初戀女〉那一首歌: 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 我望斷遙遠的雲和樹, 多少的往事堪重數, 你啊,你在何處? 我難忘你哀怨的眼睛, 我知道你的沈默的情意, 你牽引我到一個夢中, 我卻在別個夢中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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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同好友──觀敏達兄畫作有感
你我同生小島,你肖兔,我肖龍 國中同班,高中同班 大學你捨淡江改讀藝專 那年暑日我去看你 斗室中,你正揮汗苦臨山谷的伏波神祠 大學時代同學呼你阿丹,想必你很淘氣 你放棄日本學畫,返回島上任教沙中 我歷經波折也落腳沙中 那是年少輕狂青春狂飆的歲月 曾經偷偷陽翟馬殺雞,你沒有 曾經偷偷蔡厝吃狗肉,你也沒有 曾經偷偷學校吃豐肉,你又沒有 (哦,年代久遠,恐怕是我記錯了) 沙中四年,帶走的記憶是楊槍王婆和許霜枝 我倆年少不了了,老了更是大不佳 (難怪你得不了奉獻獎,我得不了師鐸獎) 任教城中,我倆變老成了 (雖也曾指點一室子弟如指點萬里江山) 五十歲,你退休了,隔年我也退休了 你卜居豐蓮山麓,我遠遁三峽小鎮 你畫畫寫書法跨越海峽兩岸 (聽說你已名列福建十大畫家) 我讀閒書寫歪詩浪蕩小鎮巷弄 (我是世間閒淡人耳) 今日觀你畫作,只覺得 你的書法越寫越粗 (阿丹淘氣稚嫩,唐幹于思老辣) 你的畫卻越畫越細 (老兄,你老的老花眼可堪承受) 四十餘年,同鄉同學同事加上同女兒 因為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 (那夜女兒新居家宴令我至今猶醺醺然也) 老兄啊,佳女佳婿佳外孫,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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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碎碎唸了
「真是討厭!細漢不曾被唸習慣,到了這般年紀卻反而要這樣被碎啐唸!」我在老爺離開客廳時低聲用國台語夾雜嘟噥的抱怨著。 事情的發生不過就是幫補習夜歸的大兒子在電鍋溫著一碗雞湯,他回來時我從電鍋裡將它端出,湯碗很燙,因此我端出電鍋時就顯得戰戰兢兢;即便如此還是不小心地灑了些在地板溢了點在餐桌上。 坐在客廳的老爺「全程」瞧見了!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湯不要裝那麼滿你就是講不聽,你看這樣端出來又燙又灑的難道就會比較好?跟你講沒有人把湯、飯、菜裝那麼滿的,講不聽,等哪天燙到了再來哀哀叫,你自己不是也會教兒子倒茶添飯裝湯只要八分滿,結果自己咧?………」老爺看著拿紙巾擦桌子抹地板的我,碎碎唸起來了。 本來,對於這樣的「失誤」我是沒有情緒的。雞湯灑了浪費了,髒了地板添了麻煩,如此而已!不就是不小心嘛!但是聽他這麼唸!唸!唸!我的火頓時冒上來了。 不用說,我當然知道倒茶添飯裝湯只要八分滿!我早先裝雞湯到碗裡也就是八分滿,但放進電鍋裡加熱時鍋蓋的水蒸氣掉入碗裡,碗內的雞湯就變九分滿了嘛! 且說了,這湯灑了地板溢了桌上還不是我去清理也沒敢勞累到你。 又說了,看到我在端那麼燙的湯也不懂得起身來幫忙還敢說什麼風涼話。 再說了,當初買那麼高的置物櫃來給我擺放電鍋,我每次都要踮腳才搆得著,害得我的手腕老是被鍋緣燙到,分明就是沒顧慮到我的需求我都還沒怪你咧。 聽著老爺碎碎唸愈說愈起勁,我的火冒得三丈高,心裡有一大篇的「OS」要回敬給這個愈來愈囉嗦的男人,但又不想在兒子面前招惹他說更多不中聽的話;我「卒仔」的吞著,老爺也察覺到我的不悅(不受教),悻悻然地上樓去了。 我並非不認錯或不受教。小時候爸媽管教雖嚴峻,但不會碎碎唸個沒完(應該說是忙得沒空跟我們說廢話);我們兄弟姐妹們做錯事會打會罵甚至只要爸爸用眼睛「青」一下就夠我們皮皮挫的。因為不常被唸,因此也就「不堪(不能忍受)被唸」。 「媽媽你終於也體會到被碎碎唸以後心裡的痛苦!」大兒子安安喝著熱雞湯,卻冒出「風涼」之語。 「我知道爸爸原本是好意,但是他明明可以只說提醒的話卻好像在指責一樣說了一大堆,可是對發生的事卻沒有一點幫助;我想如果換個方式比如說來幫忙或保持沈默都會勝過說一大堆自以為是或事後諸葛的話好一點。」我幫老爺「緩頰」。 「媽媽那為什麼你剛才不跟爸爸說?」邦邦問。 「如果說了爸爸會說他是為了媽媽好,媽媽為什麼還辯呢?現在有人要提醒你總比將來出社會沒人告訴你吃虧的是你自己………」安安說。 咦?咦?這一段話怎麼這麼耳熟?啊?這不就是我老是拿來訓兒子們的話嗎? 「哈!媽媽妳現在知道我們平常對於你們的碎碎唸敢怒不敢言的痛苦感覺了厚!」邦邦說。 「對啊!媽媽你不相信自己也會碎碎唸喔?比如說你昨天發現我杯子沒洗乾淨,你就把我叫去說:『你看你這個杯子又沒洗乾淨就放進茶盤裡,這樣會引來螞蟻的;就像你有時候洗碗也是這樣,你知不知道碗沒洗乾淨就放進烘碗機裡就會有油垢味,就會引來蟑螂在烘碗機裡爬來爬去,你想像一下我們下一餐就用蟑螂爬過的餐具吃飯多噁心啊!已經跟你說很多次了你還是沒注意,還有洗碗不是只有洗碗而已,你每次都忘了要把水槽裡的食物殘渣一起清掉。還有抹布跟毛巾一樣總是不記得要擰乾晾起來才不會長細菌,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要我幫你收拾善後很麻煩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不過是沒注意沒把杯子上的可可粉洗乾淨,你只要針對這個杯子的問題叫我把杯子重洗一次就好了嘛!你自己有時候也會不小心沒把咖啡杯上的口紅印洗乾淨啊!可是你就是碎碎唸一整串,如果跟你說不要碎碎唸你可能又會生氣說『我是在教你,現在有人要提醒你、教你,總比將來出社會沒人告訴你吃虧的是你自己………』」。安安一口氣把我的毛病「舉證」出來………。 「對啊!早上你說我水龍頭沒關緊還順便把我有時候小便沒掀蓋子唸到昨天下午放學回來外套沒掛好講到籃球不該放在書桌下………。很煩!」連邦邦也「加碼」舉證我了。 那不一樣,我只是要教兒子………仔細想想:我還真的是這樣,雖然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成為一個嘮叨的的媽媽,可是怎麼不知不覺還是陷於其中而不自知呢?自以為是機會教育、苦口婆心、諄諄教誨的說一堆大道理,其實在說的同時不但翻舊帳還兼賣弄學問、討功勞………?原來變得碎碎唸的人不是只有老爺而已!莫非當了爸爸媽媽就是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連給外人印象向來沈默內斂的老爺都「走樣」了! 回到樓上,和老爺「分享」了這個心得,老爺說:也許我們太過關注兒子了,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兒子身上,怕他們現在沒學好將來會吃苦「寧可現在因為說太多讓你覺得煩,也不要因為沒有告訴你、教你,使得你將來吃虧受苦」。每當兒子們嫌太嘮叨,我們總用這個大道理要他們乖乖領受,現在看來,其實兒子們敬謝不敏………。 「所以,請不要把我當成你女兒對我太關注對我碎碎唸!」我一口氣把剛才在樓下想說的話說出來。 「喂!我是為你好耶!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好如何教兒子、給兒子們示範………」老爺開始曉以大義。 厚!又來了!不要再碎碎唸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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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浮的氣味
小時候常去逗留的柑仔店要經過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巷,巷子的中間有一間公廁,永遠都有一股惡臭瀰漫四週,遠遠接近時我便趕緊憋氣,直到遠離或實在憋不住的時候,才謹慎地先吸一小口氣,確定是新鮮無臭後才敢放心大口呼吸,從此我對氣味很敏感,甚至是過敏。任何氣味都可以簡單分成喜歡及不喜歡兩類,但是有時候事情卻不這麼簡單,因為有些氣味會在特定的時空與特定的人事物結合起來,形成密不可分的整體,因此不經意聞到了某個味道,某段記憶或某種感覺就會突然甦醒過來,也或者想起了某件事、某個人,彷彿就聞到了某個味道,像帕夫洛夫(Ivan Pavlov)實驗裡的狗和牠的鈴聲。 不少人應該都有上過傳統市場的經驗,去過的人可還記得市場的味道?小時候我就住在市場裡的二樓,腳底下是賣醃酸菜和雪裡紅的攤子,攤子後面有兩個一人高用來醃菜的大木桶,中午收市後老板就會把新鮮的菜葉放進桶子裡,大概還要撒上一層鹽吧,再進到桶子裡,赤腳把葉子踩實,像後來看電視裡的工人踩葡萄搾汁釀葡萄酒那樣。夏天的市場人聲鼎沸,空氣中氾濫著肉腥、花果香、人的汗味、及各種食物發酵或腐敗的味道,所有的味道隨著水汽蒸發,混雜著炎熱的暑氣,成為一種複雜的新氣味,那是專屬於傳統市場的氣味,碰到下雨,所有的味道更是泥濘在一起,黏稠得化不開。所以在台北生活的時候,我喜歡冬天不下雨的時候,冷冷的空氣讓所有的味道都沈默了,你可以穿得暖暖地逛大街,嗅著冷涼的空氣,那是一種幸福的味道。後來搬過幾次家,逛過附近的傳統市場,似乎所有的市場都是一個味兒,遠遠地你就聞得到,分辨得出來,屬於童年的氣味。就像南北雜貨行也有它專屬的氣味,過年辦年貨,走在迪化街上你就聞得到那種味道,那是混合各種堅果仁、香菇、干貝、乾魷魚和蝦米等各地乾貨,以及糖果餅乾零嘴的氣味,有點腥,有點甜鹹、又有些膩的雜味。小時候家裡的環境不好,有時候得跟著媽媽到東門市場,向一位在那裡開設南北雜貨行的伯伯借錢,伯伯很照顧我們,每次向他開口都不會令我們失望,這個氣味的記憶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可惜的是,因為家裡大人間的一些問題,我們與那一位伯伯後來漸漸地疏遠了,即使現在,總還覺得欠了他一些人情未還。 國中的時候就讀的學校在西寧北路靠建成圓環的地方,下課後常常和同學結伴走到延平北路圓環附近搭公車回家。在延平北路和長安西路交叉口往長安西路進去一點,有一個攤子在冬天時會賣熱呼呼的桂圓茶,老遠經過時就會聞到空氣中一股甜膩的桂圓香,那是屬於冬天,過年的氣味,因為家鄉過年的習俗,媽媽在大年初一早上都會準備甜甜的桂圓糯米粥當早餐,後來我一直喜歡跟桂圓有關的甜品,即使老人家說那容易上火我也不太在乎。不曉得有沒有人在清晨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到荷花盛開的池子賞荷,那是一場視覺、嗅覺和味覺的饗宴。夏天清晨台北市植物園的荷花池,鮮綠的葉片殘留著昨夜的露珠,托著挺立在水上的粉荷,沐浴在初昇的陽光下,白天的熱氣還沒來得及上來,原本一大早就十分清新涼爽的空氣,此時瀰漫著一股濃郁甜蜜的香氣,那是一種可以嚐得出甜粉味的氣味,屬於荷葉,夏日,清晨的味道。大概是在國中時期吧,有時候媽媽和我會到外雙溪故宮附近逛逛,看見路旁有荷花池就很高興,總是偷偷採下一兩片荷葉,帶回家洗淨,小火熬成一鍋荷葉茶,加點白糖,放入冰箱冰鎮喝,那真是消暑聖品。關於夏天還有一種氣味,發生在午後雷陣雨之後,很難形容,不香不臭,有點刺鼻,又有點像前一陣子流行的負離子或臭氧的味道,游移在空氣裡,此時出門散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大雨沖掉了惱人的濕黏的暑氣,空氣中淨是這種清新的氣味,走在大街或公園,整個人感覺都乾淨了。 大學重考的那一年,秋天,我在三重一家種苗行打工,每日例行的工作是澆花,早晚各一次。事實上這工作是相當累人的,一點都不浪漫。一大片的園子,上千個盆栽及露地栽培的花卉和植栽,得拉著長長的水管,一路小心不要讓水管打結,或纏住地面上及花架上高高低低的花盆,用手掌的虎口及大拇指控制水壓,水柱要射得遠,水花又能均勻,又得小心力道不可以太強,以免沖掉盆栽或露地的表土。當然,絕對不可以漏掉任何一盆該給水的花卉或植栽,否則不到中午有些喜水的植物馬上病懨懨垂頭喪氣。工頭看到了自然是一番嘮叨。還好我本來就喜歡園藝,因此也不覺得這個工作單調。早上澆花有一項額外的樂趣,每天我都得彎腰爬進九重葛花叢裡,小心避開九重葛莖上的刺,為園區深處的桂花樹灑水。十月,一叢叢米粒大的桂花,沐浴在早上的陽光及漫天的水花下,真是香啊!又是甜甜膩膩嚐得出味道的那種香,雖然時間有限,但我還是儘量在桂花叢裡躲個五分鐘,大口吸吮那天賜的美味。所以,我一直喜歡跟桂花有關的食品,像是桂花釀或桂花元宵,前一陣子廠商還推出了桂花金萱茶,我也買來喝了,但覺得桂花的味道不是焦了就是香味淡了,總是少了那股甜甜膩膩。 有時候,在夏末秋初的夜晚出門,不經意間,拐進一條不熟悉的巷弄,一陣木本夜來香的「野香」撲鼻而來,一下子那有點不安的陌生感便全部消失了。在成功嶺服大專兵役的六個禮拜,生活算是相當愜意的,我所屬的連隊雖然不是「百事可樂連」,但也不是「魔鬼連」,又有一個好班長帶著我們適時摸魚,使單調緊張的團體生活鬆弛了不少。白天,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出操打野外,吃完晚飯洗好澡,如果沒犯錯的話便在教室裡擦槍或晚自習,有時甚至可以溜到福利站打電話。清清涼涼的夜,伴著我們的便是營房外花壇裡的木本夜來香,濃得化不開的野香,襲著陣陣的涼風,薰了整整六個星期,想要忘記都很難。上了大學,到了基隆,四月左右,宿舍外不遠處的山坡開滿了野百合,採了一把,插在書桌上的玻璃瓶裡,自以為浪漫風雅,只是,一個晚上這些百合便全給請出了屋子,原因是那「香」味,嗆得室友們頭都暈了。在基隆渡過愉快的兩年,我轉學回了台北,校園內有大片綠得發亮的草坪,顯然是經人刻意維護的。有時候趕著上早上八點十分的課,穿越草坪,就會看見工人操著電動的除草機,發出隆隆的噪音修剪草地,剛剃過頭的草地上躺著青青綠草的斷肢殘臂,溢出濃濃的草酸味,和著早上微涼的空氣,一天大概就是這麼開始了。 「香水」這部電影對人的體味有相當精采駭人的描寫,還好,我的鼻子沒那麼敏感,不太能分辨出不同人的體味,只是偶而在車廂或電梯裡可以嗅到某些人身上散出的一種味道,淡淡的,不是沐浴劑,也不是體臭,有點像食物發酵過後抽掉了酸腐的氣味,有點嗆,無以名之,我私自稱之為「濁氣」,有時候我懷疑自己身上可能也有這個味兒,只是習慣了自己聞不到罷了。大三時,我選修了一門法文課,教授是法國人,男性,三十多歲,很親切,不會中文,英文也認識不了幾個大字,菸癮很大,印象中一年到頭脖子上都垮著一條毛圍巾,人還沒靠近你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一股怪味道,那是體味、菸味混著重重的香水味產生的新味道,後來在報上看到他開畫展的消息,才知道他的正職是藝術家。大一時,教我們普通化學課程的教授大概是專門研究香水吧,開學第一堂課他就說了:「一般化學的知識你們高中都上過了,所以我們來談一談香水和氣味吧。」結果一談談了一年,直到整學年四個學分或六個學分的課程結束,可惜的是,我那時貪玩沒有好好跟他多學一點這方面的知識。不過我還記得,那時候他上課說的,味道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兩種味道混在一起,只會產生一種新味道,誰也取代不了誰,所以絕對,絕對不要用香水去遮蓋你不想要的味道。 專家說,嗅覺是一種很原始的感官,與動物的演化程度有關,生物越低等氣味就越重要,因為它與慾望有關。傳說有一種雄性家蠶,牠只能聞到雌性的外激素,並且非常靈敏,只要空氣中有些外激素就能引起牠的神經反應。那麼對自詡為最高等生物的人來說,是不是空氣中的味道就不重要了呢?我想,「香水」這部電影應該已經做了最好的說明。據說,日本人因為很容易染患花粉熱,所以對氣味很敏感,很多除臭除味的產品就是他們發展出來的,他們對於氣味的最高追求境界就是「沒有味道」,乾乾淨淨,無臭無味。活了大半輩子以後,現在對生活的環境的要求也是這樣,希望每一口呼吸都能單純一點,或許,早上剛起床時可以來點咖啡香,午後有剛出爐的麵包,散步時有點青草味,冬夜可以來杯熱熱的桂圓茶或金萱,然後伴著無臭無味的空氣,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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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日本導演黑澤明的電影名稱,一個孩子的夢,共有六段組合,其中一段乃源於對軍國主義之恐懼。有一位還鄉之戰士沿鐵道步行返鄉,隧道暗處走來一班士兵,呼喊著「我們要回家!」那排長則大聲罵道:「你們已經死在戰場上了,不能回家,走吧!」排長則怕怕地急中生智,叫全班注意,向後轉,齊步走回隧道內。 還有一個夢是核子戰後,到處是廢墟,有個孩童四處流浪在黑色荒蕪中,卻有一種變種的蟋蟀比人還要大,到處尋找食物。 我的夢,記憶深刻的,有一個和花有關。 我的兒子拿著一朵向日葵走向曠野,哭喊著,我尾隨在後,手拿著一朵如面孔般大小的向日葵追在他後面,就是追不到他,父子二人呈拉鋸戰。原來那個晚上我打了小孩,大概是他四歲的時候。 爬山的夢,我攀登山崖到一座如孤島般的山寺,經過千辛萬苦到達山頂部,已到寺廟大門口,來了一位出家師兄,說:「回去,這裡不歡迎你!」他不讓我上去大殿,只留下我極惆悵的立在原地思考人生。 還有一回,我們住在山村的百姓,有一信仰中心的山寺,某日,聽聞某大師要來講經說法,寺僧叫我及一群村民到山下之山門前列隊歡迎,演練一番合掌及拍手動作,大眾引頸企盼甚久,終不見大師蹤影。有人提議沿山路下去看看,有人開始不耐煩,隊伍終至凌亂,而大師始終未曾出現。 何曾不嚮往一夜無夢,或將夢獸碎之斷之,因為魔來魔斬,均為被干擾睡眠之下的產物而已,只是很奇特的反映思緒。 有幾個夢曾寄過金門日報副刊上,未獲發表,例如逃兵。 我逃入大金門水頭村人家的供桌下,外面看不到,而憲兵則問主人有否逃兵進入,他搖頭說沒有。憲兵走後,老伯喊我出來,勸回部隊,可是那日天色已晚,沒有船班可以回去小金門,可能部隊晚上就會發佈逃兵公告了。 還有一個我最怕實現的夢,乃退伍之後重回金門旅遊,因為大濃霧,週日之飛機均未起飛,我只能被迫延後一日返台,週一上午正好有課,又聯絡不到人可以代課,甚為惆悵,旅遊中之喜悅全化為烏有。 小學二年級時擔任班長,寒假時老師把教室的掛鐘取下,託付我帶回保管,那是精工牌大的圓形玻璃鐘,我放書桌上,才沒幾天就被重物壓碎玻璃。那個寒假,連做好幾次被老師嚴厲修理的惡夢。開學後,戰戰兢兢抱著時鐘返校,預備接受一場嚴刑,不料老師只是皺眉頭說:「怎麼那麼不小心?我再拿去街上修理好了。」 我心上一塊大石頭才放下來。 我從來也沒有夢到天上掉下來禮物或中大獎賺大錢,因為我平日就不那麼幻想吧!只是想中庸平和度日,無奈夜夢中多悵惘之情節。 近日有一夢,排隊,不知道要買什麼,一直排在大眾後面,就是輪不到我,非常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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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四川之旅
民國九十五年7月6日,我與世昌、訓導主任陳來添帶領著湖小體操教練黃宗瑞和梁萍夫婦、體操選手陳燕玲、蔡秉臻、蔡宜妮、楊玉婷、葉品嶸(原名錦怡)等一行,於下午搭乘「新金龍」豪華客輪到廈門住民宿一晚,隔天又趕搭廈門航空飛往四川成都的班機,中途在湖南長沙機場停歇15分鐘,因時間關係就在機上享用午餐,看小選手們第一次坐國際航線並在飛機上吃便當的新奇又開心模樣是那麼的高興,我們也很欣慰。 當飛機降落在成都機場後,來迎接我們的是四川體育學院的系主任,當天被安排住進最靠近體育學院體操訓練館的「玉林賓館」,接著一行人前往體操訓練場館,和該院相關體操教練及負責管理人員等商妥有關安排移地訓練一切事宜後,晚上在最有名氣的「皇城老媽麻辣火鍋店」享用成都又麻、又辣、又燙的原汁原味麻辣火鍋及各種最有名氣的川菜如:回鍋肉、夫妻肺片、小煎雞、樟茶鴨子、鍋巴肉片、豆瓣鮮魚等,真正享受一菜一格、風味絕佳的道地名菜,大飽口福之後又前往「富僑」足浴中心去做足浴及泰式全身桑拿,犒賞自己全年承擔校務繁重工作的壓力負荷與辛苦,讓全身筋骨澈底舒鬆活絡一番,真實領略到人生快樂的事是如此之多。 第二天早餐用畢,陪同體操隊到達訓練場地後,系主任提議說:「我們成都是四川的省會,是國家歷史文化名城,附近有很多景點名勝古蹟,難得你們大老遠來一趟,訓練活動就放心交由教練們,就讓駕駛師傅帶你們去附近走走」,在盛情難卻下及在駕駛師傅兼導遊帶領下,陳主任與我和老公即展開了「縱覽天府之國」景點觀光一日遊。 青城天下幽(第一站) 青城山位於都江堰市區南16公里處,青城山靠岷山雪嶺,面向川西平原,群峰環繞,山形狀若城廓,林深樹密,四季常綠,是故得名「青城山」。又因山上丹梯千級、曲徑古道幽靜、山林幽深、山花幽香、鳥鳴幽趣、亭閣幽雅、溪流幽清,全山以幽潔取勝,故有「青城天下幽」之美譽,與「峨眉天下秀」、「劍門天下險」、「夔門天下雄」、「九寨天下奇」齊名。 駕駛師傅專車送我們抵達青城山山門入口處大約需40分鐘,在車程中天上下了一陣雨,氣候涼爽許多,我們買好門票(每人40元人民幣)從「建福宮」進入,沿著被杜甫稱為「丹梯」的石級向上攀登,此時,一群手持滑竿的苦力主動靠到我們面前招呼生意,在於心不忍拒絕的情況下,生平第一次嚐試坐滑竿讓人抬的感覺,自己心中暗想:「我與世昌都是頗有份量的人,今天這幾個轎夫可有得受了」,所以先開口說:「我們兩人都很胖,今天要讓你們更賣力了!」;「不會啦!我們碰到比你們更高大更重的外國遊客都是常事,放心啦!小KS!」,看他們不約而同的回答,心中的不安及罪惡感減少許多,來添主任他年輕力壯、身輕如燕、一路健步如飛走在前面,還不時回頭為我們拍照,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輕鬆模樣,直叫人欽羨和感嘆:「年輕即是本錢」。滑竿轎夫一面抬著我們拾級往上,一面還細說許多有關青城山的故事及傳奇,茲記述其口說大要:『青城山分前山和後山,前山是青城山的風景主體部分,景色優美,文物古跡眾多,約15平方公里,主要景點有:「建福宮」、「天然圖畫」、「天師洞」、「朝陽洞」、「祖師殿」、「上清宮」等;後山總面積100平方公里,林幽水秀山雄蔚為奇觀,主要景點有:「聖母洞」、「飛仙亭」、「山泉霧潭」、「白雲群洞」、「金鞭亭」、「天橋奇景」等,共有36山峰、8大洞、72小洞、108景之說。一路上一面欣賞道旁古樹參天、濃蔭蔽日,一邊耳聞滑竿轎夫的精闢介紹,不知覺間已來到「天師洞」,我們下了轎,進入「天師洞」,相傳東漢末年張道陵曾經在此講經傳道,觀內正殿為「三清殿」,殿後有「黃帝祠」、「天師洞」,天師洞右下角有「三皇殿」,內有軒轅、伏羲、神農石像。洞前有銀杏古樹一株,高約50餘米,據說是張天師手植,已有兩千多年。接著滑竿轎夫又引領我們步行出「天師洞」,走過了訪寧橋即到「祖師殿」,祖師殿又名「真武宮」,據說唐睿宗的女兒玉真公主也曾在此修道以求成仙;殿內尚有真武祖師、呂洞賓、鐵枴李等八仙塑像及八仙圖壁畫、詩文刻石等文物。 接著行經「朝陽洞」,見洞口正對東方,深廣數丈,傳為寧封丈人棲息處;近代畫家徐悲鴻也曾在此留有撰聯:「空動親迎光照耀,蒼崖時有風來儀」。我們大概瀏覽一下即往山坡上的青城第一峰「上清宮」前進,宮門「上清宮」三字係由蔣介石所題寫,宮內祀奉道教始祖李老君,有老子塑像和五千言木刻的道德經,周邊還有麻姑池、鴛鴦井等傳說遺跡。宮前留有明末張獻忠義軍的跑馬坪、旗桿石、復仇谷等遺跡。「上清宮」後為「老霄頂」,建有『呼應亭』是觀賞日出、神燈、雲海奇觀的最佳地點。真想不到經由滑竿師傅的一番解說,讓我們這趟青城山之旅內容更精彩,記憶更深刻。中午就在山上食店隨便吃了午餐,休息片刻後就往下山回成都的路上走。 羽扇綸巾、名相風範── 武侯祠(第二站) 「武侯祠」位於成都老南門外的武侯大街上,該祠始建於西晉末年,迄今以一千多年,最早是成皇帝李雄為紀念諸葛亮而建於少城,後又遷往南郊,與祭祀劉備的漢昭烈廟為鄰,到了明初又將武侯祠搬進漢昭烈廟內,以前後兩大殿分祀劉備與諸葛亮,形成了君臣合廟的特有格局,而現廟是清康熙11年(1672年)重建,1961年已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武侯祠占地37000平方米,坐北朝南,進入大門即見兩側碑廊,西側碑廊陳列的是名碑;東側碑廊陳列的是珍貴的唐碑,高有367厘米,寬95厘米,由唐朝名相裴度撰文,名書法家柳公綽(柳公權之兄)書寫,名匠魯建刻字,因文章、書法、鐫刻都出自名家,故背後世稱為『三絕碑』。進入殿堂,陳列的都是蜀漢歷史人物泥塑像共有41尊。再進入「劉備殿」,見正堂中供奉的是3米高的劉備貼金泥塑坐像,東西兩偏殿則供奉大將關羽、張飛等人,殿側兩廊各有文臣武將的彩繪泥塑坐像,陣容整齊,造型生動,尤以諸葛亮的羽扇綸巾,神態儒雅,一代名相風範最令人難忘。沿著「武侯祠」西側廊方前行,即可進入劉備的「惠陵」墓地,據記載此墓為劉備及甘、吳二夫人合葬之墓,墓前立著『漢昭烈皇帝之陵』石碑。接著往南側「武侯祠博物館」,館內陳列有三國有關歷史文物展覽,該館現在已成為諸葛亮與三國文化的資料中心和研究中心,走出「武侯祠博物館」,一段三國演義的歷史情節又再度浮現腦際,一股懷古幽情頓時湧上心頭。 拜訪詩聖杜甫草堂(第三站) 「杜甫草堂」位於成都西門外的浣花溪畔,是唐代詩人杜甫流寓成都時的故居,也是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據解說人員介紹:「杜甫字子美,生於712年,卒於770年,別名杜少陵,河南茿縣人,生逢唐朝由盛到衰的轉折時期,一生坎坷始終不得志;759年暮冬,杜甫因避「安史之亂」流亡至此,次年春,在友人的幫助下才在風景秀麗的浣花溪畔蓋起一座茅屋,即「成都草堂」,他在此居住近四年,留下千古絕唱詩作240餘首,杜甫與西川節度使嚴武在政治與文學上極為投契,曾多次造訪草堂,彼此在寓居交遊、賦詩題畫,精美之作層出不窮。765年,嚴武病逝,杜甫失去唯一依靠,只得忍痛告別成都。今日的草堂是經多次修復而成,面積240餘畝,是成都旅遊必到的景點勝地之一。」解說員介紹完畢後,一路引領大家進入大門,但見草堂內楠木參天,梅竹成林,溪水蜿蜒,橋亭相間,柴門花徑,其園林格局典雅幽美,令人賞心悅目,慨歎不已!其中大廟、柴門是杜甫詩中提到的草堂原有建築,詩史堂、工部祠則是後世為紀念杜甫才建的。詩史堂正中是杜甫立像,堂內陳列有歷代名人題寫的楹聯和匾額;而工部祠內供奉著杜甫畫像,並有杜詩傳人陸游、黃庭堅陪祀。解說員最後又說:「杜甫草堂在1985年更名為杜甫草堂博物館,有關杜甫生平及創作各類資料、文物典藏,這裡是保存最豐富、也最完好的地方。」 道教宮觀「青羊宮」( 第四站) 「 青羊宮」位於成都新西門一環路內側,是全國著名的道教宮觀之一,也是成都市內建築年代最久遠、規模最大的道教宮觀。「青羊宮」始建於唐代,現在的殿宇是清代所建,主要建築有「三清殿」、「斗姥殿」、「混元殿」、「紫金台」、「八卦亭」、「無極殿」、「唐王殿」等。其中「八卦亭」最為最壯觀,建築呈八角形,琉璃圓頂、亭基方形,象徵天圓地方。駕駛師傅特別介紹:「青羊宮最有名的就是三清殿內的兩隻銅羊,其中一隻雙角羊是清道光九年,由雲南工匠鑄造;另外一隻獨角銅羊是鼠耳、牛鼻、虎爪、兔背,龍角、蛇尾、馬嘴、羊鬍、猴頸、雞眼、狗腹、豬臀,看其外形似羊,實為十二生肖的化身。據說人的身上若有那個部位不舒服,只要去摸一下銅羊身上相應部位就會好轉痊癒,這隻獨角銅羊是清代大學士張鵬翮特別從北京市場上購贈予青羊宮。」看其底座上有文記載:京師市上得銅羊,移往成都古道場,出關尹喜似相識,尋到華陽樂未央。信陽子(張鵬翮別號)題。「青羊宮」每一年農曆二月十五老子生日這天,都會舉行廟會非常熱鬧,信眾皆會來進香朝拜道教始祖老子。參觀完「青羊宮」後已是下午近六點,知道附近尚有「文殊院」、「大慈寺」、「望江樓公園」……等景點,可是時間已近天黑,只得抱憾作罷等待下回再來囉!晚餐在成都最有名的「譚魚頭」原店與教練師生們共享道地的鴛鴦火鍋。 四川的風景名勝之多在中國是名列前茅的,想不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趟來到成都,目的是帶體操隊作移地訓練,卻意外的順便暢遊天府之國名勝景點多處,並欣賞到一白二嫩,說話像唱歌一般好聽的成都姑娘,更嚐遍道地的各種四川名菜和小吃(如夫妻肺配、麻婆豆腐、鯉魚頭….),真是不虛此行啊! 第三天,體操隊與黃教練宗瑞夫婦繼續留下做為期一個月的密集移地訓練,準備十月份進軍全國體操比賽爭取佳績,我與陳主任等則先行返校,結束了難忘的四川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