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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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
明說好了 不值得再為你哭 但眼淚不懂怨與恨 只盡情地流淌 左邊這一行 祭奠有愛的曾經 右邊那一行 還諸天地 我仆伏在碎石灘上抽搐 心也碎成撞擊岩石的浪花 跌回海裡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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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西口
二月底某日,當我正在西口國小教藝術生根的課時,承辦人林麗姿老師告訴我:「學校有些老師提議,希望能請洪老師為大家上書法課,以利平日教學。」記得去年此時,也曾經利用週三下午去為老師們上過課,彼時我完全是以唐代歐陽詢的楷書作教材,經過三次的引導後,他們都能寫出一件4尺對開的楷書作品,效果尚好。但這一次我不想如法炮製,總該來點不一樣的,否則人家恐怕要說我就只會那麼一套。 主意拿定之後,這次我帶了一大堆的字帖,中國書法的五大書體:篆、隸、行、草、楷,每種字帖都帶了數本,我準備讓這群有緣和我一起研習的老師,能來一次各種書體的體驗活動,並從中獲得樂趣。開始時,我先寫了大篆,再是石鼓文,最後才是小篆。書寫當中還不時的提示各種字體的要點,像是大篆筆畫要渾厚,伸縮自如;小篆雍容華貴,字體偏長對稱;石鼓則是大小篆之過渡,兼具二者之特點。寫完後,馬上將不同的字帖各影印一面,讓老師們用九宮格即刻練習數字,我再根據他們所書寫的加以點評。當然這中間,有人是羞澀的,因為從來沒這樣嘗試過,但大體上除了筆畫不是那麼靈便純熟之外,其他該有的要求都做到了!接下來的隸書體,我亦如此施教,僅強調隸體的寬扁形式和燕尾特徵,這回老師們因為經過篆書的體會,寫起來就篤定多了,趣味性也增加了,他們大致多能從書寫當中,領略到不同書體的特性,譬如:乙瑛的溫潤,曹全的勁麗和好大王的樸拙。當老師們的興致正夯的時候,時間卻已近尾聲,我本要再接再厲,繼續講解行與草,但校長不忍讓我太辛苦,要我及踩煞車,可以早些休息,我只好聽命行事,其他的書體就待下回再詳細介紹了。 有如此認真的老師,學生必然是不差的,而實際的情況亦是如此。因為我已來這學校上過半年的課,這裡的孩子不管在反應、領會和學習興致上,都顯現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蓬勃朝氣,讓人不得不對這島外島的偏遠小學,多投注一些目光。 我之所以會來這學校,完全是二女兒的關係。二女兒前幾年曾經在這裡服務過,與麗姿老師經常聯繫,她從女兒處知道我在杭州學習的事,半年前特地經女兒轉告說他們的吳校長,希望我能撥空渡海教學生水墨畫。乍聽之下我並沒有答應,只以路途偏遠,給予婉拒,但一旁的太座聽到後,卻頗不以為然,認為這「本事」若能薪傳,意義自更深遠,如何就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況偏遠的人事物,更須留心,更得照顧。這三言兩語一下子叫我啞口無言,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就讓自己「勉為其難」的走這一趟路吧。 第一學期時,水墨畫本來就要開步走的,但我想到「書畫同源」這回事,藝術生根多少總要有那麼一點「專業」的味道吧!那我如何就這樣讓孩子去信手塗鴉?還是先看看小朋友的字再說吧,書法基礎好,畫起水墨就相對的容易一些。 事實上在我去西口之前,學校曾經亦聘請過有專業素養的老師來教過小朋友寫字。故而在指導時,明顯的看到孩子的筆法、字形乃至篇章的行氣,都有一定的水平,我只要根據這既有的基礎,持續前進就是。只是在教導的過程中,我發現有一些孩子,確實無法進入那雍容經典的唐楷字體,為此我修正了教學策略,選取了一些魏碑書體,讓學生試著臨摹。魏碑對應於唐楷來說,是比較自由而活潑的,也顯露出較多的個性,孩子只要抓住那誇張的方筆特點,便解決了大半的筆法問題;只要再抓住那略顯緊致,略帶側勢的結構,便又解決了大半的字形問題。初始孩子是忸怩而不習慣的,切筆不敢切,壓筆不會壓,那魏碑所特有的誇張趣味一直出不來,但經過我一而再的分析、解說和示範後,孩子便慢慢的有所體悟,我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放膽寫去,寫壞了不用怕,有老師在呢!」似乎起了作用。這回教育局的期中訪視,委員們看過擺放教室四周的不同楷書字體,都表情詫異呢,他們一定料想不到在這偏遠的學校,竟有如此豐美的書法面貌吧? 那天訪視委員來的時候,我正在上三年級小朋友的書法。這一班是相對活潑而有趣的,每次上課前他們都會迫不及待的跑過來,向我問東問西的,當他們知道這學期,我正在指導高年級的水墨畫後,便經常央求讓他們看我帶去的速寫本,我一頁頁的翻著,他們便哇!哇!哇!不停的叫著,那份驚喜和天真的模樣,真的使人開心,我經常就是這樣跟他們無厘頭的童言童語直到上課。上課時全班起立,向我行禮時還很整齊劃一的送上一個「老師,你很帥」的口令,並同時配上誇張的手勢,這舉止讓我受寵若驚,直覺孩子們真是天真無邪,太可愛了。 可愛的孩子往往最善解人意,最知輕重,當委員們看著每一個才僅只9歲的孩子,都能挺直腰桿,正襟危坐地懸腕書寫時,確實覺得不可思議。當時就有委員走過來問我,這書寫的景象太美了,到底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有如此的局面。我回說我第一次來的時後,便如此要求,就已經是這樣的「局面」了。我經常的向孩子們強調:「字要寫得好,總得一段時間,但正確的執筆和姿勢,則是馬上可以辦到的。」孩子相信我的話,也能努力配合,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點評他們的作業時,先找出優點,給了大大的紅圓圈,以示鼓勵,接著再針對最須改進的地方,示範給他們看。但孩子更關心的是等第,當要下筆的那一刻,他們會急急著說出甲、甲、甲,我很明白孩子的意思,慢條斯理的寫了一個「甲」字,此刻歡呼聲四起,就在這節骨眼上,我又不聲不響在甲的下方加了一個「上」字,這下他們的情緒更high了,嘴裡還一直說貼上、貼上,我能不照辦嗎?當佳作張貼在黑板上時,孩子的笑容真是燦爛到不行,我也感染到這滿滿的歡樂。 我想鼓勵和掌聲是教學的一劑良方,也是建立孩子信心的最好方法,人未來會如何難以預料,但有信心的人,必定更能面對風雨。這節活潑的書法課,氣氛太夯了,也太有fu了,難怪又有委員說:「這麼活潑的書法課,還真是少見呢。」我只能感謝孩子的配合,才半年的時間就建立這麼好的默契,真是難得啊!當然這中間絕大部分的功勞,都應記在他們導師的身上,因為每回的協同教學,若沒有導師對學生那種親切的鼓勵和輕聲細語的陪伴,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 接下來是上六年級的水墨,這個學校緊鄰西方村,只要走出後門就可以面對一大堆的閩南式古厝,村內玄天上帝廟的前方民居,右側屋簷塑著一隻風雞,左側古厝的牆裡則藏著一隻小而美的風獅爺,不遠處的民家屋頂還有另一隻瓷燒的風雞呢,小金門被稱為風雞的故鄉,真是實至名歸啊!繪畫的材料如此豐富,不留下記錄,確實可惜! 上一次我才帶領著孩子在村莊裡畫過鉛筆素描,初始的時候,學生當然是一臉茫然,但通過我的解說和現場示範,學生也就稍有理解,然後我讓他們解散,各自去找想畫的景物。我則四處來回奔走,針對不同的景物給予學生個別的指導,看著他們由生疏而漸漸地熟悉,我一顆懸念的心,才慢慢的定了下來。指導寫生最緊要的事,就是要讓孩子很清楚的知道如何在平面的紙上,表現出複雜的空間關係?為此我先得引領學生觀察,眼見為憑之後,才可避免概念化圖像的出現,破除慣性的思考模式,也才能畫出有感覺,有趣味的圖畫,幸運的是兩節課下來,幾乎每一個孩子都能畫出一張不錯的素描稿。 有了底稿之後,緊接著的水墨教學就方便多了。在我示範之前,先給小朋友介紹各種用具,包括狼毫筆一支、墨條與硯台各一件(我自己使用,孩子則以墨汁代替)、兩個白色瓷碟(調墨用)、水盂、舔紙等。示範之初,我亦拿出自己所畫的風獅素描,先向學生說明即使是這張圖稿,也是僅供參考,作畫的人可以按照現況的需要加以「取、捨、增、減」。下筆之前又特別強調,務必先以「乾筆淡墨」入手、這將有助於後面的整理與修飾。第一次的示範,我故意以稍微放逸的筆法草草揮就,在短短的數分鐘之內,就將風獅的形態呈現出來,陰乾之後本可在上幾層墨色以增厚度,但我卻就此打住,不畫了。學生個個面面相覷,怎麼不把圖畫完呢?我說初學的人最怕的是「沒膽量」,剛剛我在畫的時候,已經把作畫的膽量叫你們看了,你們還怕什麼?回到座位,放膽的去畫吧! 孩子一窩蜂的回座,有模有樣的照著我示範的步驟一路的畫去。從他們專注的神彩表情,我知道此刻他們的內心正在探險,便刻意的不去打擾,只不斷的隨口說著「好」、「不錯」、「很勇敢」、「有想法」,孩子愈畫愈起勁,愈畫愈有精神,甚且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快接近尾聲時,我先相中幾張特殊的畫,問學生如果這裡或那裡能添加個什麼,是否會好些?待學生完成之後,我再「亮」出那幾張畫,果真比先前好看許多。另有一些畫得不錯的,我要他們暫且停住,拿到講台桌去,然後我再根據這些畫的特點,簡略的施抹幾筆,這時候被我改過畫的孩子,總會冒出這麼一句:「老師,我的畫怎麼都不一樣了?老師好神啊!」 我笑道:「不是老師神,是你畫得好,有天份,老師只是錦上添花而已。」此種鼓舞的話語,一直不停的在教室裡迴盪著……。我喜歡用這種輕鬆的方式給孩子們上課,更愛在這種愉快的氛圍裡,去點燃藝術的火種。 這些日子在西口國小,承蒙吳水澤校長放心的讓我去經營這樣的課程,吳明治主任親切的招呼,更有麗姿、增倫和夢萍等老師跟著我一起協同教學,忙得團團轉,真的十分感謝。我想這藝術生根的課,若還真有那麼一點口碑的話,那校長和老師們的支持與辛苦付出,才最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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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於是她迫不及待地走進房裡,搖著臥床的老伴,急促地說:「老也,你看、你看,咱阿章娶某啦,我生目毋捌看過赫爾 的新娘!」 只見烏番叔睜開無神的雙眼,儘管眼前一片糢糊,但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那是一抹滿足的微笑。即使自己已是風中殘燭,但孩子能有今天,他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老也,你有看著無?有看詳細無?咱新婦有 無?」烏番嬸又一次地把照片放在他的眼前。 烏番叔張開眼,微微地點點頭,隨後又閉上雙眼。不一會,竟有兩行熱淚滾落在腮上。 「老也,你物事咧流目屎?是傷歡喜是毋?」烏番嬸用手拭去他腮上的淚水,深情地問。 烏番叔緊閉著雙眼,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淚水則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不停地滾下。或許,隱藏在他心中的有太多怨恨,想當年,夫妻倆為了這個孩子,不畏風寒與暑熱,廢寢忘餐在田裡辛勤地耕作,復節衣縮食供他讀書上大學。如今,孩子長大卻又成家立業了,而卻不幸賠上自己的健康,想不教他傷心也難啊!尤其是孩子讀書愈多、受的教育愈高,復加在都市裡生活久了,便極其自然地成為現實的都市人。對於家非僅冷漠則又鮮少關注,需錢孔急時才想到家,甚至從大學畢業在台灣工作後,就沒有再踏入這座生他育他的島嶼一步。 或許,這個家再也不是他人生旅途的驛站,只因為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可以任由他四處地遨遊。故而,烏番叔在高興娶媳婦的同時,似乎也必須有失去兒子的心理準備,因為從種種跡象顯示,以及依目前的情況來推想,將來說不定得靠槌哥這個戇囝來服侍他們。想到此,烏番叔又一次地熱淚盈眶。 「阿─阿─阿爸,」槌哥適時地走了進來,目睹如此的情景,關懷地問:「你─你─你咧嚎物事?是毋是─咧─咧─咧腹肚枵?」 烏番叔微微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純樸敦厚的臉,感受到的是戇囝一片誠摯的孝心。於是他打從心靈深處發出如此的吼聲,這個戇囝才是他們夫妻倆往後的依靠,只要有他就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槌哥見父親沒有回應,臉上卻有淚光在閃爍,他主動地伸出粗糙的手,輕輕地為他拭去頰上的淚水。 「這是恁阿兄佮恁阿嫂的結婚相。」烏番嬸把手上的相片遞給槌哥說。 「阮─阮─阮阿兄佮阿嫂的結─結─結婚相,」槌哥興奮地睜大眼睛一看,哇地一聲,「阿兄穿─穿─穿西裝,阿─阿─阿嫂穿禮─禮─禮服,有夠好─好─好看得!我─我─我欲提來去予─予─予春桃仔看。」說後轉身就走,而且三步併成兩步,直往春桃家奔去。一見到春桃就迫不及待地把照片遞給她他說:「春桃仔,我提─提─提阮阿兄佮─佮─佮阮阿嫂的結婚相,欲來予─予─予妳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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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場盡力的演出──黃世團版畫個展隨想
世團對我說,他將辦個展,請我參加,隨即寄來請柬。請柬很精美,彩色,印有六七幅代表作品。封面是個展的主題:意象龍騰──黃世團版畫個展。展出日期:2012.5.13-6.17。封底:展出地點:新莊客旅人文藝術館。封內是李允在博士的一篇短文〈我從黃世團的版畫創作看見「生命是一場盡力的演出」〉。五月二十日,世團特地開車來中壢帶我去新莊,下午三點舉辦《意象龍騰》開幕式。 版畫是中國古老的一門藝術,目前我們知道的版畫作品始於唐朝。明清則是版畫發展很快的時期,如小說、傳奇,還有啟蒙讀物如《千家詩》之類的插圖,大量湧現。我見過建刻本小說《西遊記》,上欄為畫,下欄為文字;《千家詩》也是如此。有單色、雙色、三色等。還有色彩鮮艷的套色的版畫,如年畫之類。進入上個世紀,版畫藝術則廣泛運用於書籍的封面設計、插圖,或製作藏書票等。中國的版畫,在引入西洋藝術之後,有了長足的發展。 2010年世團來我名下讀博士班,我知道他是位版畫家,但對他的成就如何,在台灣版畫界的地位如何,並不是很瞭解。後來,我知道他得了許多獎,包括台灣版畫的最高成就獎,並且有台灣「版畫四冠王」的美稱。再後來,得知他名列辛亥100年來台灣的100名畫家之中。但是,卻始終沒有實際觀賞過他的作品。直到今年二月,我和太太訪問台灣藝術大學圖書館,才略知一二。這所台灣最高的藝術學府,一層、二層、三層、四層的牆壁上、柱子上展示著世團多幅版畫作品。我問圖書館負責典藏的李允在博士,是不是每一位台藝大的老師都能將自己的畫在圖書館長期展示?李博士說:不可能。是有挑選的;當然,還得本人同意。世團的個展,已經舉辦過不止一次,如果加上聯展,已經有十幾場之多,其中一次個展,是2010.01.09-02.03,以《意象·無限》為題,在臺北市大安區舉辦的。今年這一次,總算給我趕上了,讓我大開眼界。畫展精心挑出三十四幅作品,琳琅滿目。世團每幅版畫作品都有獨特的創意,主題的構思,畫面上點、線、面的安排,色彩的敷設,印製方式的選擇,都經過深思熟慮。從他的版畫,我們可以看出他對中國傳統藝術手法的繼承,又可以看出他對西洋繪畫藝術的吸收。每一幅畫,既有生活基礎的元素,又有豐富的想像,超越時空的躍動;每一幅畫,都可以讓人慢慢地琢磨,仔細去品味。世團的版畫,已經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個性。 展品中有一幅題為〈框架中的歲月〉的作品,畫的是一個咖啡色的框子,套住黑白相間斑斑點點的底板,而不安分的底板卻部分穿透框架,儘管底板不能完全突破框架的束縛,但框架終究也不能完全套得住底板,終究不能讓底板中規中矩地待在框架之內。還有一幅題為《故鄉情懷》的作品,遠處是一片三角狀的紅色屋頂,代表著故鄉典型的閩南建築,近處是不規則形狀的紅色建築物的碎片;外層是灰黑色的煙霧,最外層是暗紅色的煙塵,這就是畫家長年記憶中的故鄉金門。黃世團對我說:「我很喜歡這一幅。」 每一個生命的軌跡都不能離開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世團當然也一樣。世團出生在金門的農家,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金門是一個貧困的海島,世團從小跟著父親去放牛;偏偏金門還是一個炮火飛來飛去的戰地。農家子弟,從小營養不良,家裡條件又不好,雖然勉強上了學,但是世團功課一直不好。他經常自我調侃,說小學、中學的同學中,沒有一個人比他同過班的「同學」多,因為他小學蹲過班,中學還蹲過班,所以和他同過學的同學就特別多。他從不諱言他的留級,從不諱言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從不諱言他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時間、空間,先天的不足都束縛著他,但是不安分的黃世團又不願意死心塌地去接受這種束縛,他努力掙脫這種束縛。孩童時的留級,少年時代的失敗,他雖然輸在起跑線上,他說:「輸在起跑線上有時是無可奈何,但我不能輸在起跑之後的過程中。我得跑得比別人更快,跑得比別人更好。」他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跑到台灣闖蕩,母親非常捨不得,但終究還是支持他的選擇。世團開始闖入版畫的殿堂,是從考上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的夜間部開始的。就是說,在起跑之後,別人是白天跑,他白天要謀生,他只能晚上跑。 要突破時間和空間的束縛,首先就得突破自我的束縛,就得超越自我。世團經常自我調侃的還有他那一米六左右的個子。憑他那個子,就是在茫茫的人山人海中,很快都會被埋沒得無影無蹤,誰又能相信他曾經是台灣藝術大學教職工籃球隊隊長。最初,他下到場子打籃球,誰都不願意和他「 一國」(一隊之意)。打著打著,世團一下場,大家爭著拉他到自己這一「國 」來。打著打著,世團成了籃球隊的隊長。 在人生的旅途中,世團有幸得到素有台灣「版畫之父」的廖修平教授的指授。廖教授先後遊學於日本、法國、美國,「不菸不酒不浪漫」,「總是滿手油墨」。無論是做人還是作畫,廖教授都對世團產生很大的影響。廖教授的創作理念是「從自己週遭環境著眼,不能光看畫冊學畫畫」;「不跟流行,不要一味學外國」。世團也是很用心地觀察著社會,用他的心在體會週遭的世界。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過馬路,他突然說,紅綠燈大家司空見慣,現在交通越來越擁擠,以紅綠燈為素材,也許能創作出一幅很有意思的畫來。廖教授對黃世團愛護有加,當世團榮獲代表台灣版畫最高獎的「金璽獎」時,時任版畫協會理畫長的廖教授不僅親自為世團頒獎,還慷慨地贈送世團一台價值二十萬台幣的全新版畫機。從個展的這一天中午開始,世團不斷地對我說,「先生說會來」,「廖先生已經在路上了」。三點,廖教授準時地出現在開幕式上,高高的個子,非常隨和,三言兩語,只簡單地說了幾句祝賀的話,樸實無華。世團雖然在起跑線上輸給許多人,但在往後生命的進程中,他卻超越了許多人。在超越他人的過程中,廖教授是世團重要的指引人和推手。 早年的世團,在小學,或者中學,他也許得過「倒數第一」,然而近三十年來,世團卻真正地得到許多的「第一」。但是,世團總說,我不去追求第一,但是我懂得堅持,從事版畫藝術的創作一定要學會堅持,堅持藝術的理念,堅持對藝術的追求。他不怕把自己的「醜陋」展示給別人看,他甚至用自己「留級」的事例說給學生聽:不要怕失敗,但一定要學會從失敗中走出來。從事藝術創作,沒有不失敗的;沒有失敗,就不會有成功。 觀賞世團的版畫,我老想起《阿甘正傳》,在漫長無邊的跑道上,如果阿甘的腳步停下來,那就不是阿甘了。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世團放棄追求,那就不是世團了。五十年代,或者六十年初期,在金門那個地方的一個「蹲班生」,英文對他來講簡直是外星人的語言。我不知道世團多少歲才跨進英文的門檻,但是,他一路從大學夜間部,到碩士班,到博士班,他的英語在不斷長進。他說,記英語單詞,就是硬記,別無竅門。不止一次,我和他走在路上,他會突然吐出幾個生生硬硬的單詞來,而且自我詮釋一番。這就是他今天的功課?我心裏想。世團搬新居了,在三峽,門口雜草亂石,一片狼籍,他用自己的手,今天一點,明天一點,石頭太大,搬不動,他就請允在博士這些朋友來幫忙。他問我:老師何時回去?我說七月。他說,來得及,六月就可以整理好了,請老師來喝茶。 世團說起太太和兒子,似乎比他的版畫還自豪:「我太太比我高,兒子更高。」二十日下午,世團的太太許家鳳、兒子黃昇輝也來到展廳。世團介紹給大家,說:「這是我太太,這是我兒子。」大家眼睛為之一亮,真的,世團個子比他們都小,黃昇輝足足有一米八的個子。「來,拍個照,拍個照!」大家說。許女士似乎有點靦腆,世團說:「她就那樣,還山東人呢!」大家紛紛按下相機的快門。 (本文為《松濤書閣手記》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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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門關(下)
二、 禪堂,死水般的寂靜。 閉關四十八日以來,經歷各種合理及不合理的考驗,和我一起入關的百多名修行者,病倒的病倒,發神經的發神經,只剩下七個被虐待狂,和我一起頑固地堅持到最後。 今天要破最後一關:無門關,老禪師和我們對坐。 息入、息出、一數到十、十數到一、放輕鬆、置心一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照見…… 漸漸地,罩不住了,我有點失去意識,像手術時麻醉不足,輕飄飄的,但還不到失去邊界,和世界溶為一體的程度。過了一會,又像喝了十杯咖啡的清醒,但沒有石火電光的發想,也沒有不知東方既白的亢奮。 張眼看看,燃香已經過半,禪師還是禪師,沒有變成地藏王菩薩。木造的禪堂,卻有點變化,不似從前的莊嚴肅穆,像鄉下巴士候車亭,土里土氣,叫人心安。旅者各懷心思,或返鄉,或遠行,一心一意,想回歸生命的源頭。而我,沒有回首過往的感觸良多,也沒有死亡逼進的恐懼。生從何來,死從何去,地獄未空,我還沒有受夠。 重新閣眼,息入、息出、一數到十、十數到一,用一個妄念,壓制其他一切妄念,息入、息出。突然間,很輕鬆,清爽明亮。有水聲,是小河嗎?我想起身,到河邊看看,可是,我不能動。莫非是中風了?有可能。禪堂中風,真是一件值得說嘴的事,但接下來會怎樣?萬一真的掛掉了呢?趕緊南無南無,等待某佛接引。 參不出自己會死到那裡,也沒等到誰來來接引。 幸好,慢慢能夠移動了,說不出是自己在移動,還是禪堂在移動,或許是感受到地球正在自轉,也或許真是走火入魔了。不管它,反正我能動了,起身,出了禪堂,走向河邊。河的對岸,有人向自己招手,不知是叫我過河?還是要我退回去?仔細一看,招手的人當中,有過世的祖父母,大伯,爸爸,然而,很奇怪,活著的朋友也在那裡。 我站在河邊,良久,良久。極樂世界,到底在此岸,還是在彼岸?不對,兩者都不對。 想不出問題出在那裡。……。 突然間,我明白了,完蛋了,我在作夢。 怎麼辦?冷靜,冷靜。夢中的我和平日一樣,仍舊擁有高超的推理能力,思索著該如何脫困。嗯,既然是夢,那表示,我睡著了。我在什麼地方睡著了?接下來,進行實驗,排除不合理的可能,如此如此。當我正在擬定實驗步驟時,天外飛來不明物體,趴地一聲,正中後腦,我痛得大叫一聲,垂死夢中驚坐起,定神一看,是禪堂。 禪師手上拿著半截木棒,另外半截,落在門邊的地板上,上面還沾了好幾滴我的鮮血,同修們出定的出定,開悟的開悟,禪師和我大眼瞪小眼。 超級愚蠢的畫面。 禪師很有修為,旋即恢復鎮定道: 「姑娘,妳這妄想,也打的太過頭了吧!」 來不及進行實驗,我吃了禪師當頭一棒。問題是,這一棒下來,雖把我從夢中打醒,緊接著一陣頭昏腦鳴,我像被擊中後腦的拳擊手,天旋地轉,要倒不倒,要死不死,完全不符合覺醒的狀態。 禪師對我的腦袋漠不關心,自顧自追問: 「悟了沒?到底悟了沒?」 我的腦殼還在冒煙,大腦語言區也尚未恢復正常,只能含糊地發出:唔-唔-的聲音。 老人家耳背,以為我說悟了!悟了!不禁悲欣交集,淚光閃閃地問道: 「我佛慈悲!老衲山上,乃為了尋找一個不惑之人,敢問姑娘悟了什麼?」 花了三分鐘,才把腦殼調回正常的方位,神智稍微恢復,立刻還我本來面目,胡說八道一通: 「道可道,非常道,不過有一件事,我至今仍然不解。」 「姑娘有何不解?」 「我很好奇,到底是誰賦予你毆打我的權利?」 老禪師超級不爽地說:「不吃我這一棒,妳現在還在睡大頭覺。妳不感恩我助妳開悟,反倒說我毆打妳,真是含血噴人。不善哉!不善哉!」 「哇!哈!哈!哈!出關。」 門外傳來住持誇張的笑聲。 禪門開,住持站在門外,一臉是笑道:「蜘蛛精,是我唆使老禪師打妳的。」 「如果是你教唆打人,我無話可說。」 住持詫異道:「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命了?」 「沒有辦法,誰叫你是我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古以來,沒有徒弟控告師父的道理。」 住持唉了一聲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見佛殺佛,見僧殺僧,刀下留師,由此可證,無門關,妳沒有通過。」 有沒有搞錯?尊他為師的下場,竟是無門關沒有通過。不過,不過拉倒,總不能為了過關,連做人的基本原則都沒有吧! 住持拍拍我的腦袋,慈祥地說:「沒腦震盪吧。」 「夠了夠了,別再敲了,阿彌陀佛!」我很害怕。 「那麼,妳打算回去嗎?」 師父就是師父,心裡很不甘願,口裡卻說:「我聽你的。」 住持說:「回去吧!妳的明珠師姐,在家等著妳呢。妳能度就度,度不動,就勸她還俗吧!我們夫妻倆在同一道場,總是不合適的,我呢,就怕人說閒話,這無門關吶!我也沒有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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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儘管烏番嬸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難掩內心的喜悅,然而,孩子非僅沒有體恤父親長年臥病在床的苦痛,以及母親支撐這個家的辛勞,亦未曾衡量家中的經濟狀況,竟獅子大開口,要家裡從速為他匯去新台幣十萬元,好讓他籌備婚禮。 當烏番嬸向家人宣佈這個喜訊時,只見老伴露出一絲喜悅的微笑,槌哥更是嘻嘻地逢人便說:「阮─阮─阮阿兄欲─欲─欲娶某啦,阮─阮─阮阿兄欲─欲─欲娶某啦!我─我─我誠歡喜,誠─誠歡喜!」可是隱藏在喜悅背後的十萬元要如何去籌措?才是家人煩惱的開始。烏番叔臥病多年無法工作,加上他四年大學已花掉家裡好幾十萬元。即使烏番嬸翻箱倒櫃,把這幾年販賣家畜、家禽與農作物儲存下來的錢,一千、兩千,三百、五百,拚命地湊合,依然不及十萬元。只好打開層層包袱的死結,把兩枚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環拿到「金仔店」去變賣,始勉強湊足,並火速地買了郵政匯票幫他寄去。然而,當華章再次來信時,只告訴父母親說匯票已收到,至於什麼時候結婚則隻字不提,更別說要請家人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 或許華章已深知自己的家庭狀況,父親二度中風形同植物人,弟弟小時候一場高燒讓他成為槌哥,縱使臥病在床的父親行動不便不能來,但若讓土裡土氣又不識字的母親來,若讓傻裡傻氣又槌槌的弟弟來,勢必會讓他的面子盡失。尤其是置身在台灣這個現實的社會裡,凡事講究的是體面和排場,自己生長的環境已讓他感到自卑,更何況外省籍的岳父曾在政府機關做過事,未婚妻亦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婦女,在社會上都有不錯的人脈關係和地位。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庭狀況,非僅會讓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而會被瞧不起,這幾點或許就是華章不想告訴父母親的原因。同時他亦已想過,倘若岳家問起父母親為什麼沒來替他主婚,他將以父親臥病在床以及交通不便為由來搪塞。 儘管烏番嬸一天盼過一天,但她盼望的並非到台灣參加孩子的婚禮,只是想知道他的確實婚期,好準備囍糖分送村人及至親好友,一方面了卻為人父母者的心願,另一方面讓親朋好友分享她娶兒媳婦的喜悅。而更重要的是她必須開始餵養大豬,以備來日孩子帶著媳婦回鄉省親時,好殺來祭拜天公祖和宴客。於是她託人寫信給華章,詢問他關於結婚的詳情。從他的回信中得知,孩子已在日前完婚,但惟恐母親照顧父親和弟弟無法分身,故而沒有邀請她老人家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特別向母親致歉。同時寄來好幾張小倆口的結婚照片,當烏番嬸看到英挺帥氣的孩子,看到氣質高雅又漂亮的媳婦,其興奮的心情不言可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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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門關(上)
…我聽到風聲﹐有人唆使住持不讓我剃度。我已經準備好剃刀和袈裟﹐如果有任何阻礙﹐我就自己把頭髮剃了﹐穿上袈裟﹐從十五樓往下跳… 我喜歡交朋友。和我一起鬼混的人物,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無所不包。 根據物以類聚的法則,我們這幫人,以下九流為大宗,各人擁有各人的教主,但都沒有深度信仰。大夥相偕出遊,途中發現寺廟,不問本尊是誰,全體一致合掌跪拜,添香油錢。路過教會,不論新教舊教,一律虔誠禮敬,歡喜奉獻。清明掃墓、中元普渡、四月八日浴佛、平安夜吃聖誕大餐,從來不感到矛盾,也沒有劈腿的不安。 我住的永和,人口密集,是各教派必爭之地,佛教四大山頭,皆有分部於此。我來的這間道場,隱身於商業大樓十五樓,屬於新興教派。住持六十出頭,禪律淨密、南北藏傳皆通,名之為「雜花莊嚴」。 我來這裡,多少因為生活上的不如意。半輩子的勞心勞力,到頭來,男人靠不住,錢也保不住,這些話,不適合對狐朋狗友說,只能在佛菩薩跟前訴苦。 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接待的「知客」說廚房缺人,指派我到大寮當義工。既來之則安之,我立刻捲起袖子,洗手做羹湯。 大寮頭,就是道場主廚,是一個虎背熊腰、青眉烏眼的婦女,大夥稱她為佳蕙師姐,強勢領導義工團,煎煮炒炸,全程一貫作業,井井有條。廚房多的是賢妻良母,我什麼事也插不上了手,拿著菜刀跟前跟後,光看就覺得礙眼。不一會,老毛病犯了,開始胡說八道,佳蕙師姐經過,我馬上假裝嚴肅,她前腳一走,我又開始講笑話、耍嘴皮子。不幾日,大夥不上大殿聽師父開示,倒跑來廚房聽我講古,廚房義工越聚越多,佳蕙師姐看不下去,硬是把我讓渡到冷清的「香燈組」,要我向明珠師姐學習佛門禮儀。 第一次見到明珠師姐,她獨坐齋堂一角持誦咒語,唸了好一會兒,睜開眼,慢條斯理吃飯。 看她吃飯,是極大的享受,龍含珠,鳳點頭,沒有表情,也沒有不必要的動作,很簡潔,像某種儀式,近乎日本能劇。 明珠師姐是寺裡的「常住」。我曾在《地藏經》裡看過「常住」兩字,望文生義,以為「常住」意指僧人的財務,按這裡的規矩,常住,其實是「長住」,意指欲出家的僧尼,出家前先在寺裡住一段時間,以瞭解道場的生活方式,將來才能和大夥和睦相處。 我常暗中注意明珠師姐,震懾於她行住坐臥之美,像潑墨山水中的一點紅,又像離枝的桃花,等待入土。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道:「明珠師姐,有沒有人說妳長得像林青霞?」 她笑盈盈地說:「快五十歲了,早不行了。」 我詫異道:「妳看起來四十不到,簡直是……」 她笑著說:「狐狸精?」 我原想說是蜘蛛精,又覺得直說太不恭敬,趕緊轉移話題道: 「我好像在那看過妳。」 「我以前是歌星,不過很小牌啦,妳大概在電視上看過我吧!」 開了話匣子,她說起自己的事。她學佛起步晚,年過四十,才有機緣聆聽佛法,學了三年,自覺因緣成熟,尋尋覓覓,只有這間道場接受四十歲以上女眾出家。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出家還有年齡的限制。 她笑道:「寺廟又不是養老院!」 「那麼,妳為什麼出家呢?」 她正色道:「坦白說,是因為感情,我無處可去,只有逃到佛門裡。」 以她的花容月貌,因感情問題而出家,合理之至。但另一次,她說自己曾得過癌症,當時在佛前發誓,如果痊癒,將以出家報佛恩,因此出家是為了「還願」。又一次,她說出家是為了脫生死,另一次又說是想替佛菩薩做點事,到最後,誰也搞不清楚她出家的動機為何。 往後的日子,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她說我聽。聽她的求學史、奮鬥史、學佛史,但就沒聽過她提及三法印。有一天,她看來心情不太好,以一種悲壯的口吻說:「我聽到風聲,有人唆使住持不讓我剃度。我已經準備好剃刀和袈裟,如果有任何阻礙,我就自己把頭髮剃了,穿上袈裟,從十五樓往下跳。死,我也要以僧人的身分死。」 我問她這麼激動幹嘛?她才道出事情的始末。原來,這是她第三度準備出家,頭一次,剃度前幾天,她莫名其妙高燒不退。第二次,剃度前一天,父親過世。這一次居然是有人放黑函,阻擋她的菩提大道。無論如何,這次可她吃了秤錘鐵了心,要用性命證明她出家的決心。 此事非同小可,我得找住持說一說,沒想到住持出國弘法,一時片刻不會回來。道場畢竟是道場,說自己的笑話可以,這種事,不能隨便拉人商量,怕造口業,入拔舌地獄,又怕她想不開,思來想去,甚為頭大,最後決定用拐的。 我說:「明珠師姐別急,這次如果再出狀況,妳把頭髮剃了,到我家修行,我供養妳。不過,我把話說在頭前,將來妳得道,一定要優先度我。」 明珠師姐笑說:「沒問題,一定首先度妳,妳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 我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等住持回來,我一定要把事情講清楚。為了博取她信任,我只好胡亂編一個「為什麼對她有信心」的理由。 我說:「我爸剛過世不久,我很難過,和妳一樣,有點想不開。來這裡是想把我爸的牌位放在這裡。我們相遇也是有緣,等妳得道了,一定要記得度我爸爸。」 「那麼,媽媽不用度嗎?」 「我媽身體很硬朗,而且,她是基督徒,所以,不好意思麻煩妳。」 「哦!那妳為什麼沒有把父親牌位送來?」 我當然不能說,因為牌位太貴了,只好胡謅道: 「因為忙著當義工,不知不覺忘了牌位的事。」 「妳不是很難過嗎?怎麼會忘了牌位呢?」 「啊?哦!我只是忘了我爸的牌位,我可沒忘了我爸爸。我是想說,當義工,功德無量,把功德轉給我爸,意思一樣,而且,佛祖不是叫我們不要『著相』嗎?」 明珠師姐有點不悅道:「妳有沒有搞錯?立神主牌叫做『著相』?照這麼講,剃度也是著相,穿袈裟也是著相?」 本來就是。不過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程度。 我說:「這個……不能一概而論。只是妳若不剃頭,不著僧服,不拖缽,誰會供養妳?如果妳不剃頭,我們兩個去化緣,我化到的錢,可能比妳還多。」 明珠師姐的語氣,從不悅提升到不爽:「妳的意思是,剃頭是為了化緣?」 「啊?哦!我的意思是,妳又漂亮,又莊嚴,不像我看起來那麼潦倒,所以,一般信徒,會把錢捐給有需要的人,所以妳想想……」 真是越描越黑。 我還沒解釋完,身後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回頭一看,耶,是住持。 我大奇問道:「和尚,你不是出國了嗎?」 住持笑容可掬地說:「我到了機場,才發現忘了帶護照,只好秀『出家證』,誰知道海關完全不理我,不給出境就是不給出境。唉!要是達賴喇嘛忘了帶護照,大概能輕鬆過關吧。」 太好了,這下子明珠師姐有救了,我急忙說: 「和尚,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君子者,如光風霽月,無不可告人者,有事直說。」 看來是不肯私下商量了,我只得硬著頭皮說:「和尚,你的徒弟有危險了。」 哇!哈!哈!哈!住持笑得實在太誇張,引來一堆信徒,有人當場匍匐跪拜,還有人從遠方衝過來獻紅包。 住持笑夠了,正色問道:「妳從那裡來?」 放著徒弟的生死不管卻開始參公案,我有點兒冒火了:「你是不是要叫我喫茶去?老梗了。」 住持仍然心平氣和道:「嗯,我本身是專修默照禪的,對公案不是很專精。妳呢?曹洞宗的?還是臨濟宗的?」 我冷笑道:「我是專吃唐僧肉的。」 「哦!那是野狐禪了,厲害!厲害!」 「你管我修什麼?救自己的弟子要緊。」 「佛門中最忌諱的,就是本位主義,我們互相切磋學習,這樣不是很好嗎?」 「沒有不好。只不過,我不清楚你有什麼可以教我的。」 「嗯,這樣吧,這次閉關,妳也來體驗體驗,如何?」 佳蕙師姐站出一步,恭敬合十道: 「和尚,這位師姐沒有持戒,也沒有灌頂,這樣子就上山閉關,可能不太合適。」 我說:「別說是灌頂,我根本還沒皈依。」 住持平靜地說:「釋迦牟尼之前沒有佛教,但一定有開悟之人。」 佳蕙師姐又道:「她這個人很離譜,專門擾亂大家,讓她上山,其他人沒辦法修行。」 住持回道:「佛門之大,豈容不得一離譜之人?」 佳蕙師姐眼中燃起雄雄烈火再道: 「她專門來擾亂道心的,和尚,您三思。」 住持回道:「魔與佛,互相成就。」 我向前一步,盯著住持問道:「我為什麼要向你學禪?」 「這個嘛,禪修有助於養顏美容。」住持閃避。 「那,神通呢?」我再問。 「雖然說,咱們佛教是不講神通的,不過,也有人修一修就通了呢。神通只不過是贈品而已,還是了生死,出三界比較酷嘛。」 我心動問道:「那麼請問,閉關的學費多少?」 住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什麼學費?」 「閉關不用付一點水電伙食瓦斯費嗎?」 「妳那一份,記在我頭上。妳這個蜘蛛精,居然比我這個出家人還窮,真不知是怎麼混的,要檢討。妳,準備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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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北海
旅店的燈,孤寂的亮著,燈外是黑沉沉的夜色,大地的輪廓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是以它的厚實壓迫著我們,終於我決定:「看北海去!」 我隨著零星人群散落入黑夜之中。天色沒有一絲黃昏的詩意,幾抹薄雲,竟看不到任何星光,完全是一副夜未央的樣子。我在昏暗的街燈下,費力的辨認著北京胡同間蜿蜒的道路,雖然這已經算是高度開發的地方,但畢竟還是無法及王府錦的繁鬧喧嘩。夜闌人靜,囂塵的城市在星稀的燈火中歸於寂然,琥珀色的新月也隱在雲霧後稍寐,整片北海與滄穹冥合,穩穩隨大地吐納而起伏,陡然一聲犬長嘯,如火石般迸散在對峙的樓宇間,又如涓泉似迂迴於幽闃的街巷,杳杳不絕。 過客漸多,開始三三兩兩的攀談,可能是不慣於由於黑夜所帶來彼此的隔離,就像是深夜開山路會閃黃燈,確認也告知彼此的存在。我默默將雙手插在大衣之內,以剩下暴露於寒風中的眼睛、鼻子和臉頰感觸著新春剛過的寒意,這樣的安靜毋寧是一種享受,想想我早上半日經歷是何其喧喧嚷嚷。過客更多了,酒店的霓虹燈彩繪了沉悶的氣氛,遊客漸漸散入酒家,青島啤酒、威士忌、福特加、甚至於中國白酒,就在這杯觥交影的同時,黃湯下肚,一聲古典吉他的佛朗明哥吉他聲,扣住了我的心弦,家愁更濃了,漸漸聽不到醉客們的語聲。我仍靜靜的前行,感覺整個城市、整個夜,彷彿一陣緩緩的風,吹掠流經我的髮絲,靜靜逐次梳理著我的思緒。 沿胡同蜿蜒向北海更北處之際,迴旋出一個交叉路口,路旁一端有一個往孔乙己酒店的指標,指標的對面的小徑,在四下沉寂的民宅之中,孤伶伶的向前延伸,脫色的指標,是否是魯迅所為?孔乙己酒店,是否又能聽聞孔乙己之乎者也的傳授那早已過時的四個回字寫法?走進酒店,點了一盤茴香豆,坐在窗邊眺望北海的夜景,是那樣的美而靜,也難怪宋慶齡會在此建上一戶宅邸,日日飼養國父生前最喜歡的和平鴿。 北海上的浮冰,在燈光下隱隱閃著暗暗的藍光,其實只是樸實無華,既無幽奇,也無寒凍之感,但或許正因為它的平常,遊客們幾乎不曾中止過他們的談話,也能恣意豪飲著一罐罐玻璃杯裝的調酒。無論如何,如果沒有這個北海做為目標,就沒有我這次的夜行,而這短暫的行腳,對於久滯於城市的我終究是一番洗滌,大山大水大城市固然美好,但除了瞬時的痛快感之外,數位相機快門一按,思緒就被收入底片之中,何曾能夠有心靈上溝通交流的滿足? 夜深了,該回旅館歇息,燈火的光影分割著漆黑的天和冰凍的北海,我默默的沿路走向通往商圈燈火通明的最深處……。 (本文稿酬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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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那晚,春桃煮了一鍋白米飯,煎了一盤青鱗魚,以及一大盆既可當菜又可當湯的五花肉炒高麗菜,它也是農家傳統的煮法。對於眼前這個莊稼漢的食量,春桃心中已有數,故而特地為他盛了滿滿的一碗飯,復又幫他夾魚夾菜,讓肚子正餓的槌哥,吃的津津有味、不亦樂乎。可是當春桃把一塊瘦肉夾到他碗裡時,他竟夾給坐在他旁邊的阿秀。 「阿─阿─阿秀仔,這塊赤肉予─予─予妳食。」 阿秀以一對水汪汪的眼睛看看母親,但春桃並不忍心阻止,反而細聲地說:「阿叔毋甘食欲予妳食,妳夾起食,袂要緊。」 「阿秀仔,咱是好─好─好朋友,著無?」槌哥親切地笑著說。 「著。」阿秀興奮地一笑,「阿叔,食飽後咱來去佚陶好無?」 「阿叔今仔日共咱擔規日的糞,伊食飽著歇睏,明仔日才有氣力通作穡,毋通擱煩伊,知影毋?」春桃叮嚀她說。 阿秀點點頭,失望地收起笑容。 「阿秀妳─妳─妳乖乖,等我有─有─有閒工,咱兩個才來去四─四─四界佚陶。按爾好─好─好無?」槌哥安撫她說。 「你袂使騙我的喔。」阿秀又展現出天真無邪的笑意,而後竟伸出小指頭,「咱來勾手勾,」當槌哥伸出小指頂讓她勾住時,她搖晃著手指說:「勾手勾,勾萬年,啥若騙我,著予我錢。」 「妳─妳─妳,予我─我─我錢。」槌哥說著,同時伸出手。 「予你一箍。」阿秀說後,朝她的手心拍了一下。 春桃目睹此情此景,內心的確有無限的感慨。一個家如果沒有男人的支撐,孩子如果沒有父親的呵護,那還像個家嗎?自從阿生死後,所有的重擔幾乎全落在她的肩上,讓她有疲於奔命之感,如果有槌哥這個厚實的肩膀可依靠,那不知該有多好。雖然他有點條直,卻孔武有力;儘管他凡事不能主動,但只要稍加提醒則依舊能勝任。從今天來幫她挑糞、撒糞土,即可看出端倪;農家需要的不就是像他這種男人嗎?孩子需要的不就是一個能陪伴她、卻又沒有距離的父親嗎?而且他事親至孝,除了為行動不便的父親餵食外,甚至還不厭其煩地扶起扶落、幫他清理糞便,把臥床的父親,服侍得無微不至,讓勞碌一生的母親能喘口氣。這些雖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又有多少頭腦靈光的子女做得到呢?縱使槌哥不一定能領會到「孝」字的道理,可是凡事經過母親的調教和提醒後,都能牢記在心頭,並以行動來證明一切,充分展現出善良的本性、孝順的本質,這是多麼難能可貴啊! 春桃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眼,也同時對眼前這個憨厚、卻又被謔稱為槌哥的小兄弟,留下極其深刻的好印象。 三 大學畢業留在台灣工作的華章,平日鮮少寫信回家,卻突然寄來一封限時信,告訴父母親他即將結婚的喜訊,除了希望家人能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也同時為結婚費用而求助於雙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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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情書又一疊--序陳秀竹《用熱情澆灌金門》
剛剛讀完陳秀竹鄉親的《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又得嘗她四十道新烹調的佳餚。頗花了幾個日夜,慢慢細品本書的四十篇散文,又感到像在讀一籃子寫給金門家鄉的情書,雖然沒有華文麗詞,但體驗豐富,激情滿溢,正像一位痴心女子,向故鄉寄出一封又一封情切切意綿綿的愛戀魚雁,是那麼永遠地不離不棄,真情流露,令人動容不已。秀竹對故鄉山水、花鳥、一切自然生態的鍾愛,並非僅是因為她的工作、她是保育員,而是出諸一位有血性的金門女兒的天性和本能,她說,「我的內心深處總是有個聲音,這麼豐厚的資源要讓更多的人來分享和愛護,因此像是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讓我的心和手不停的透過說和寫,用聲音和文字傳遞我對金門島熱情。」可以印證。 我半個多世紀才回故鄉金門,有種驚艷的震撼,完全沒想到炮聲轟轟、硝煙瀰漫的金門轉型和變身為和平旅遊土地後,竟然可以成為候鳥棲息的天堂,被記錄的鳥兒多達322種之多。除了多次回鄉親身體驗金門的幽靜美麗外,秀竹幾本描述金門水土、參透和散發濃濃故鄉味道的書,加深我對故鄉的感性認識。因為她那些憶童年、話家常、道親情、說風俗、寫民生、記鳥事、讚花香的篇章,總是和旅遊指南的介紹不同的,注入了個人真實的體驗和感情,更能進入金門歷史和文化的底蘊。我喜歡文中作者那份善良和熱情,讀之有抑不住立即回鄉的衝動。 秀竹是花卉知己、禽鳥良朋。故鄉有許多守護神才會那麼美,秀竹不知不覺也成了一位小小的女保護神。金門保育系統有這樣一位能說擅寫、對環保工作不遺餘力的保育員有福了,真是慶幸得人呀!她說:「希望有機會在野外遇到水雉時,請不要干擾水雉的生活」(《凌波仙子 金門驚鴻》),她說:「讓牠(迷鳥)歡喜來金門做客」(《迷鳥迷人的鳥》),她說:「疼惜美好的自然生態」(《追鳥》),她在很多觀鳥追鳥的文章末尾,有如苦口婆心的鳥媽媽那樣希望大家為保護環境而努力,那種為獲知鳥兒消息的興奮固然感人,搶救小小生命的悲天憫人情懷更是牽動人心,而用藝術家眼光欣賞飛禽的文字更見一種審美的深層次,試看她如何描述蒼鷺:「如有驚擾牠仍然是緩緩的振翅從水面輕輕躍起,成為山野間的另一幅山水畫作。閒雲野鷺自在行,美得動人心弦。」(《水中的智子--蒼鷺》)。最典型的美文是《晨曦的旋律》,將大自然的動物植物花卉陽光全部寫到並和諧地融為一體,是那樣自然清新,久住於鋼骨水泥的人肯定寫不出來;美好的家居環境也令作者渾身是勁:「晨曦,是注入活力的瓊漿玉液,就像加滿油的車,奔馳在筆直的道路,唱著快樂曲,勇敢向前行,乘著晨曦的活力,出發囉!」(《晨曦的旋律》)。 秀竹喜歡故鄉那些美好的、有著人文價值和意味的習俗、傳統美食傳承下去,本書也可說是一本了解故鄉傳統風俗的好書,雖然篇幅不多,但都甚具份量。寫得最妙、叫人拍案叫絕的是《用家鄉味找到自己的原鄉》,訴說一位鄉親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原鄉「市頭」的準確地點,突然有一次在某家食店吃到「魯肉飯」,才似曾相識,猛然一醒,原來我老家就在此地!秀竹感慨地說:「原來飲食不只是一家的料理,竟是一個宗族的原味。」實在太美妙太文化太有說服力了!我喜歡的還有《麵茶》,不是她的專章描述,我幾乎也忘了童年時期母親也炒過此種美食給還是小孩的我們吃!遙遠的記憶穿越歲月和地域的時空如水倒流!當然,讓我讀得津津有味的還有《新娘水咚咚》,通過一次嫁女過程的詳細記敘,把金門的婚嫁習俗重現,很有意義。睽違故鄉太久,故鄉種種我們已完全陌生。因此秀竹的記敘,意義已超出自家紀念之外。從提親、訂婚寫到結婚、公證、台北宴客、金門宴客………一直到送面前禮、送添妝肉、壓箱銀元。很絕的是還從《金門縣志》抄錄了三首和新嫁娘有關的童謠分享同好。全文具體詳細,彷彿我們也成為賀婚親友在場觀禮。「將金門的傳統習俗流傳下去,讓金門的文化與生活,代代相傳」(《新娘水咚咚》)正是作者的本意。那怕是寫小孩與玩具車情意結的《會載行李的綠色車車》《喜歡車車的小孩》,也可以讀出故鄉的簡樸氛圍。 本書一些文章,資料豐富,知性十足。有些是貼補了某些景點、建築或實施資料的空白,讀之收穫匪淺。例如最典型的是《別有洞天》詳介迎賓館建館始末;《說一個雕刻生命的故事--瓊林民防館》細寫館外故事、那一頁快被人遺忘的戰爭歲月,都大大彌補了參觀時走馬看花的不足。也有一些是特殊人物的故事,讀之不勝噓唏。例如《長沙情》寫的是半個多世紀的兩岸情緣故事;《金門黃牛和阿表達故事》書寫貧困兩代,令人心酸;有些是知識小品,讀之令人驚喜。例如《章魚的智慧與美麗》讓我們知曉運來章魚不是凡物,竟有那麼多不為外人知的秘密:《蛛絲馬跡》的「馬」,原來不是牛馬的馬,而是灶馬,文中不但將雄雌灶馬交配的經過寫得很詳細,而且還詮釋了這句慣用成語的來源:《馬的故事》讓我們知道原來養馬事業在金門發展不是不可能。 我們從秀竹的文筆風采,看到了她為人的熱情和認真。在遊記《杭州行》《情飛新加坡 味蕾新旅行》,每篇都寫得不短,事無鉅細,敘述從頭,未有遺漏,美食、親情、景點、交通、見聞、故事交錯寫來,人間煙火味很重,可感可觸可嗅;在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譽的雙城之一杭州旅遊時,她夫婦倆充滿激情、興致勃勃地,出動單車將許多感興趣的地方遊遍。那種所謂大文化散文有時不免矯情而讀得辛苦,秀竹日記式的旅遊備忘錄則散發出魚米香和親情氣息,教人感到親切無比。我喜歡她背著照相機奔波活躍於鄉親成團參觀的熱門地區,那種形象幾乎與第一線記者無異。在金門僑胞回鄉建築的洋樓區域舉辦活動、品嚐南洋食品之一的「黃薑燉飯」時,她認真其事,一早來到,「一直跟著主廚的動作與身影,拿著相機猛拍,希望以相機代替錄音機(筆),用影像記錄,把黃薑燉飯過程完整記錄下來。」(《黃薑燉飯》);我也很欣賞她悲天憫人的情懷,對鳥對人都付出愛憐同情之心,她在《糜配魚仔黃隻魚》中試過從魚網剝離黃隻魚的不易、體諒到捕魚的艱辛,最後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聲音:「捕魚郎賣掉魚,我一定不會講價,因為不僅捕魚辛苦,風險又高,要取出魚更要費許多功夫,真是行行都有甘苦味。」(《糜配魚仔黃隻魚》)。 陳秀竹的新集,秉承了《浯島念真情》的優勢,似酒微醺的鄉心,如泥厚實的文字,像火燒燃的感情,具體細膩的書寫,以及深沉濃烈的文化氣息和生活氛圍,都散發出迷人的魅力,無疑也是一道道誘惑性極大的、故鄉對飄泊在海外的金門遊子的召喚,一疊有情有義的寫給故鄉的情書,讀著讀著,我們彷彿又回到了一次夢繞魂縈的故鄉。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