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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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共內戰時期﹐發生於金門的故事﹗
金門自元末明清以降,歷經幾許的戰火,今年(2012)適逢中華民國建國101年與823砲戰勝利54週年之際,身為戰地兒女的我們,除了緬懷過往諸多先賢、先烈及親人們之犧牲奉獻的情操外,更應將那段大時代的故事傳承,方能使之傳唱千古!今將國共冷戰時期,發生於金門的故事分述如下: 一、軍民一家 1949年古寧頭大捷之後,蔣方良女士於1952年10月1日組成的金門前線勞軍團一行人,出現在沙美老街旁小浦頭村老家前方與古厝後落之深井(庭院)內,當時大厝的門口還站了衛兵,而且深井中之右邊有一堆沙子,這是在國家圖書館蒐集到的老照片,是這樣的顯示!不禁憶起年少時家母曾說:因為家裡老房子地勢低,下雨常積水不退,當時駐紮於民房的青年軍,遂用沙子填滿整個深井(庭院),以方便走路;小時候亦常聽先祖母與家母提及,在那兵馬倥傯的年代裡,當時的金門百姓是與軍人同住在一屋簷下,換言之,就是『軍民一家』!青年軍便是駐紮於沙美小浦頭、後浦頭與後水頭等模模糊糊的記憶?真不知是真或是假?就在2006年12月底召開『沙美老街歷史正名暨保存公聽會』前四星期,我倆兄弟為準備開會簡報資料時,無意間被我們搜尋獲得:國防部195期『裝甲兵季刊』2005/7/1 ─《岳天將軍口述歷史訪問稿》,終於找到了真正答案………『38年10月27日《岳天將軍:當時軍職為陸軍少校副營長兼代理營長,率領裝甲砲兵第2營第5連(連長熊飛)移防沙美》 ─38年10月25日,發生金門古寧頭戰役,當時金門僅有迫擊砲,沒有大型火砲,裝甲兵司令部緊急命令由本人(岳天將軍)率領裝甲砲兵第2營第5連(連長熊飛),攜四門日製38式105野砲,前往金門增援。10月27日,我率第五連到達金門料羅灣登陸,時古寧頭戰役剛結束。為了防範共軍再度攻擊金門,胡璉將軍命令我第五連立即推至馬山附近佔領陣地,當時日製38式105野砲的射程有1萬1千公尺,馬山距離大、小嶝約9千公尺,遂下令第五連四門砲向大、小嶝射擊,四門野砲一共發射了36發砲彈,射擊完成後,該連移防沙美。』 二、蔣家父子齊聚金東地區沙盤推演軍事防衛 1957年8月9日,蔣中正總統與中年之蔣經國與蔣緯國將軍〈當時任裝甲旅參謀長官階少將〉,在後水頭某古厝中,由蔣中正總統主導執行軍事之沙盤推演,當時蔣經國先生站在蔣中正總統左後側位置與眾將官在大厝門口前;蔣緯國將軍身上,掛著一張署名軍事職務牌子寫著:『測驗組參謀長蔣緯國少將』,就站在蔣中正總統右前方沙盤推演大桌子旁邊;蔣中正總統右手擱在座椅上、手掌中指正碰觸嘴唇前作思考狀、神情頗為傳神!蔣家父子三人同時聚會於金門沙美後水頭之留影照片,實彌足珍貴,為金門近代歷史寫下傳奇之一頁! 三、八二三砲戰前夕國家元首巡視金東地區 1958年823砲戰開戰前夕,身為三軍統帥的蔣中正總統為巡視金門戰地防務,及了解金門民眾生活情況,特於1958年6月12日偕同蔣夫人、蔣經國及蔣孝文與金門司令官等人蒞臨沙美老街三民路,於老鎮公所洋樓前街道步行,受到沙美鄉親之夾道熱烈歡迎!〈這張老照片,係由沙美老街金昌佛像店老師父黃獻經叔,在舊書堆翻出來的『勝利之光』,介紹蔣公誕辰紀念專輯裡找到的!召開『沙美老街歷史正名暨保存公聽會』前夕,家兄與我搜尋『文建會國家文化資料庫』,在近一萬張之老照片中,竟然找不到一張完整的沙美老街老照片!用來製作沙美老街歷史正名公聽會的宣傳海報,故引用過往名人拜訪沙美老街的老照片,就是出自金昌佛像店老師父黃獻經叔提供的這一張。另一張照片是蔣公剛踏出三民路老鎮公所大門之影像,後來蔣公一行人,便從沙美老街三民路步行到金沙國小,訪視教室上課中的師生,與放學之學童合影留念〈照片係出自金沙國小建校80週年紀念─金沙傳芳,張金福老師提供〉;後來蔣公一行人又到了沙美張氏宗親聚落巡視,與沙美的多數鄉親及放學後的初中小學生共同合影〈老照片中還有中年時的蔣經國總統在列〉,那時候的中小學生,當時他們可能還不知道823砲戰就快要爆發了!我想現在的他們都已白髮蒼蒼,應該都已六七十歲年紀! 四、殘酷的823砲戰,懷念於戰爭中犧牲生命之親人 1958(47)年之823砲戰期間,筆者之先伯父(溫展公),那時才剛自沙美老街結束經營百年的中藥鋪,沒有幾年的光景,但為求全家溫飽,繼而以販賣食品飲料給部隊的小販為生,我想這應該是中華民國最早自創的小蜜蜂行業(賣食品給阿兵哥之流動攤販俗語〉之先行者,然而,當年戰況激烈,王家長房又陷入貧困,為了謀生,某天先伯父又決定要出去防空洞外做生意,先伯母心擔憂的問:幾月不做生意不要緊,生命安全重要!伯父答:戰爭這樣打下去,全家人會活活餓死! 道出了當年金門老百姓多麼艱苦與無奈!伯父為一家老小生計,最後還是扛著擔仔出去了,在猛烈砲火縫隙中謀求生計,與為在堅苦奮戰中之國軍,充當最溫馨與最勇敢的前線補給員!不幸的是,伯父被砲彈擊中,肚子滿腹鮮血,被扛回家已盡氣絕!走筆至此早已眼淚盈眶。 五、冷戰時期之國家元首巡視金東地區建設 2006(95)年12月底召開『沙美老街歷史正名暨保存公聽會』前夕,筆者與家兄(王天福)於國家文化資料庫的老照片中,發現有一張60年代蔣經國總統訪視當年興建中的榮湖工程,於後水頭鄰近榮湖某寺廟風獅爺前,與鄉民黃水英叔談敘之留影照片,後來蔣經國總統與金防部官員,亦徒步走過未完工的榮湖湖底泥濘的鏡頭,這一張照片,更是反映了蔣經國總統,其一生之行事樸實無華,特別親民與愛民之一面,令人深深懷念;另外又發現一張於榮湖完工之後,蔣經國總統再次訪問金門,期間與小浦頭黃氏長老─黃君論阿祖,於後浦頭慈惠宮前橋樑談話留影,回顧中華民國歷任總統中,大概是蔣經國總統,特別關照金東沙美之民生建設,造訪金門也最多次! 六、真正的『金門英雄』與『金門勇士』 1971年嚴副總統在金東之沙美後浦頭古厝聚落中廣場,校閱了『金門金沙鎮男自衛隊隊伍』,當年住在沙美老街三民路的黃獻經師父等,年輕時著戎裝、持著槍桿子,精神英姿煥發,挺立在校閱隊伍中第一列,接受了嚴副總統光榮之校閱,黃獻經師父回憶當時情景,還深感記憶猶新!因為當時他甫從台灣學藝返金。後來又有台灣學者一行訪問金門,相關單位又於同樣地點展示了『金門金沙鎮女自衛隊隊伍』,仍記,當時先父在小浦頭古厝老家裡,養了一匹紅色駿馬,那時候先父(王溫忠)是金門自衛隊之騎兵隊的隊員,現於小浦頭老家還留著當年套在馬背上的騎乘座倚。回首往事,不禁深深懷念身為自耕農的已故先父,雖然目不識丁,但在其人生中的73個寒暑之中,他勇敢地堅守崗位,用生命來守護著金門家園,從未離開過金門島,2006年3月因病往生後,現安息於金沙公墓,如今回想過往之父執輩們,他〈她〉們生於砲火連天與生命衣食不保之年代裡,但是他〈她〉們不畏懼艱難與在逆境中含辛茹苦的拉拔我們長大,其實他〈她〉們才是真正的『金門英雄』、『金門勇士』! 七、結語 戰爭無情,和平可貴,謹此,悼念諸多亡故之先賢、先烈與親人,希望他們永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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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兩帖
1·蝶之生 聽聞蛹化成蝶的過程,需自行咬破其繭,於掙脫之際承受擠壓與痛苦,其蛋白質體液方可順利流入翅脈、撐起翅膀,乾燥後飛行;如此,也才會有美麗的色彩和優美的飛舞姿態! 據此聯想到人類孩童之成長,宛如「蝶之生」的破繭之痛亦是必要的!子女在孩提時代,受到呵護事屬必然;但當子女成長後,大人們就有責任轉換自己的角色,成為退居旁側的輔助者而已,讓子女成為自己命運的掌控者,學習自己做決定,也學習承擔後果或享受成果!此時,或許會面臨一些挫折、失敗!但這些打擊,恐怕是他們將來能夠臻於成熟與獨立自主的一種助力的來源呢! 2·筍之生 這一小叢的綠竹啊!在今夏竟然萌生出一株新筍來。被種植在盆土中,復以一盆水為底,如此的簡單環境之供養,它們竟也能生長得很好! 這一株新筍,與它的筍媽媽、筍祖母一樣,都在這個世界裡同存共榮!因此,它也將與萬物一樣,生命是有晴有雨的,與我們所遭遇到的並無二致。 隨著自身之成長,這一株綠竹的新生命,它的莖上的竹籜,與它自己的身軀,將會日益壯大起來!且在善盡自己的天職以保護竹莖之後,竹籜們將會枯乾、掉落;那宛如他種生物之掉落老化的皮屑一般,是一種必要且美好的「新陳代謝」之生理活動。 且在它成長之過程裡,氣候的定律之一,仍將是久雨必晴,晴雨相循!我已將之視為一種美妙安排、一項天賜恩典!倘若生命裡只是晴朗或陰雨的其中之一;那麼,我也同樣會如此樂觀的看待它! 且在雨後,總是會殘留些許雨珠在它的籜葉上,這令我想起我自己,歷經幾番風雨或徐或急的淋溼衣衫,每一次也都能夠找到合適的方法,以恢復自身原有的乾爽!當傷口因一時的不小心而形成時,不也都能夠痊癒成為疤痕嗎? 幾番晴雨過後,生命便很自然的來到了此一階段;在回顧與反思中,感覺上有如夜夢之飄渺;但夜夢飄渺不也是一種真實?兒時於鄉間竹林中曾經耳濡目染的溪水流動之淙淙聲籟,不捨晝夜的,其倉促不也是一種柔和? 雨後,我獨自佇立在女兒牆的後方,在這一株翠綠新筍的近畔,遠眺天邊乍現的那一抹青,與我內心深處一片淨藍正互相輝映著!風風雨雨所奪不掉的,就是這一份率性和自在!包括任憑身上溼意自然乾去,這新筍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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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與壺
賞茶,泡茶,是我的生活情趣之一。 泡茶的時候,我會根據當天的心情、茶種和搭配的點心來選擇使用的茶壺,如陶壺、鐵急須、紫砂壺。 紫砂壺是大陸來的,因產自江蘇宜興,又稱宜興紫砂。用紫砂壺泡茶,茶味雋永醇厚,紫砂壺因為有著特殊的雙氣孔結構,能吸收茶香、茶色、茶味,因此茶壺使用越久,泡出來的茶越香越醇呀!也因為吸收茶色、茶味的特點,有「一壺不侍二茶」之說,避免色澤雜亂、氣味混淆。 簡單的講,紫砂壺對於茶必須始終如一,至破不渝。 這支紫砂壺,我僅用來泡中國的正山小種紅茶,產地在福建的武夷山市。茶葉是用松針或松柴薰制而成,有著撲鼻的濃烈香味,因為薰制的原因,茶葉呈黑色,但茶湯為深紅色。我還用大紅袍茶養另一支紫砂壺,絕配啊! 看著中國茶葉在中國壺裡頭慢慢伸展,沖泡出真地道的好茶! 陶壺則是台灣的喔!台灣的壺藝萌芽約於三十年前,以變化多端的手拉胚,製作出許多令人激賞的陶壺。以「台灣土泡台灣茶」,昨日喝烏龍茶、今日品東方美人、明天酌鐵觀音,好愜意啊! 將台灣茶特有的風味與台灣茶壺結合,為品茗增添不少樂趣。 鐵急須則是日本製造的。日本鐵壺的分類是,一般容量在0.5L以下的小鐵壺稱為「鐵急須」,適合用來沖泡茶。0.8公升以上大容量的鐵壺稱為「鐵瓶」,通常用來煮開水。鐵壺源自中國,唐代傳入日本,在日本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兩大流派︰關西鐵壺(又稱京都鐵壺)和南部鐵壺。 手邊的鐵壺是使用南部鐵壺。 用鐵壺煮出的水為軟水,口感較圓潤、甘甜,用來沖泡茶品可以提升口感,又適合持續加熱,在歐美則專門用來沖煮花果茶、紅茶呢!鐵壺有個神奇的作用,實驗證明飲水、烹調使用鐵器,可增加鐵質的吸收,因此使用鐵壺煮水、泡茶,可釋出易於人體吸收的鐵,適當飲用可以補充人體需要的鐵,越喝越是覺得自己氣色紅潤,越看越順眼。 欣賞鐵壺沈著、穩重的感覺,加上鐵壺比陶壺、砂壺重,提起或斟茶更要專注小心,當思緒凝聚在泡茶的每一個小細節上,疲乏的心力得到滋潤,宛如乾燥、捲曲的茶葉得以自在伸展,舒暢無比。 不同的地方,各自有其自然與人文背景,用不同的容器泡茶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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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抑擱有一項事志,恁兩個攏著共我記得。我對台灣彼家口、對阿章彼個了尾仔囝、對彼個目睭生佇頭殼頂的北仔查某,已經袂講得凊心啦!有一日我若四跤拔直去,叫伊毋免倒來送我!」烏番嬸激動而憤慨地說。 「俺娘,妳毋通講講赫啦!」槌哥皺著眉頭說。 「槌哥,咱擱共俺娘推來去四界行行看看得。」春桃不忍心地看她如此的傷感。 「毋免啦,該看的我已經看過啦,該講的我嘛已經講過啦……。」烏番嬸竟有些哽咽。 槌哥和春桃看到如此的情景,內心似乎亦有莫名的感傷。原以為全家大小陪著母親上山,是想讓她看看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並沒有荒廢成草埔,更想讓她親眼目睹兒媳耕耘這片田地的用心,以及激起彼時她與父親同甘共苦從事農耕的種種回憶。即使部分目的已達成,但卻引起她不必要的感傷,的確是他倆意想不到的事。 「俺嬤,妳哪會目箍紅紅,是咧想俺公呢?」阿秀仔輕輕地撫了她一下臉龐,不捨地說。 「俺嬤咧想,有一日恁若大漢,毋知會離開咱這塊土地袂?」烏番嬸用手拭了一下眼角。 「俺嬤,阮阿爸叫我著認真讀冊,大漢通去台灣讀大學,到時若是離開,也是暫時得啦。就親像佇大樹頂做岫的鳥仔,伊若是大隻翼鼓硬著會飛出去;但是飛出去嘛會擱飛倒來歇岫,而且擱會曉通咬蟲倒來飼鳥爸、飼鳥母。俺嬤,我講的這個小故事,國語叫做反哺。妳看,鳥爸佮鳥母共鳥囝飼大,鳥囝大隻了後嘛會曉去揣食的物件倒來飼鳥爸、飼鳥母。阮姊弟是俺嬤照顧大漢的,是阮阿爸阿母飼大漢的,阮會親像鳥仔彼一樣,若是翼鼓硬飛出去,會擱飛倒來歇岫,嘛會來反哺,絕對袂放序大人毋顧,該己溜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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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四十年
年過一甲子,正逢服務教育界滿四十年頭,即將獲教育部頒發全國服務資深優良教師獎,內心有說不完的心路歷程。希望藉由這支笨拙的筆,記錄過去的教育生活的點滴,知所省悟與感恩,在今年教師節表揚前夕,內心充滿無限的感懷。 記得高中畢業的那一年,首次赴高雄市參加大專聯考,不知未來何去何從,那時偏遠地區正好缺乏國小師資,全台半數以上師範學校辦理特別師範科招生,幸運考取台南師專就讀,經過一年的教育培訓,被分發到澎湖離島服務,因此有緣踏入教育界服務。 當年初次離家,來到陌生的台灣,暗地摸索,就近住學校宿舍,住宿膳食免費,當時開了兩個班,其中一班是為澎湖離島來的學生而開,來自金門共有十一位同學,因此能夠相互照料。剛接觸教育理論的課程,十分乏味,譬如教育專業科目是少不了的,遇到照本宣科的老教授,只好自己閱讀進修;課程教材教法比較實用,德智體群並重。畢業後分發至澎湖離島望安國小服務,從未想到在一個離島中的離島任教。 每逢冬季來臨,在那光禿禿的小島上,風沙飛揚,極為不適應。那一年正好遇到石油危機,物價飛揚,民生物質缺乏。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幸好來的同學多,食宿不成問題。剛到這兒,所見到的居民生活環境比那時候的金門好,生活水準高,大概是從事捕魚收穫豐富的緣故,洋樓式的建築不少,孩童的穿著也不差,對外交通便利,物質供應不會匱乏,放眼看去一片草原地,很少看到高大的樹林。 在海上遠望小島,像是個平台浮在海面上,一般稱「海蝕平台」,柱狀的玄武岩林立,極為壯觀,是澎湖特殊的地理景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以從事捕魚為生,田裡的農事由婦女擔綱,看不到男人種田。婦人為防風沙日曬,個個把頭纏住只剩下兩個眼睛,認不出是那一家的女孩。漁民除了捕魚外,漁船也從事打撈珊瑚,加工製成手飾品,價格不菲,另外也產文石製成裝飾物,這都是稀有的產物,所以澎湖的孩子升學不多,有的小學畢業後就加入捕魚行列,因此全國漁船的船長大都來自望安。 在望安國小服務了兩年,探討當地民情風俗,大多源自金門,生活習慣、言語溝通十分相近,彼此沒有隔閡,在離島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只有去適應它。後來調至台南土崎國小服務,是屬於六班的偏遠小學,承蒙李漢文校長重用,擔任六年級導師,對外比賽樣樣來,訓練國語文參賽、合唱團比賽、球隊訓練等,成了學校重要的支柱。學校處在四面竹林環抱,大多是丘陵地,十分幽靜,居民散居各山頭。種植竹林作為編製竹器材料,或栽種竹筍是當地的農產品。每逢家庭訪問須攀越山丘,人情味濃厚,經常留老師餐敘,拉近親師情誼,偶而親師交流至夜晚,人各握把火炬返回學校,十分有趣。 在台南職教一年,輾轉調回家鄉金門執教,於烈嶼上岐國小任教兩年,期間利用寒暑假搭軍船返回台南師專進修專科班,來回歷時三年。當時來往大小金門海上交通不便,每遇大潮就要以小船接駁到大船,十分驚險。每逢單號宣傳砲肆虐,最為擾人的事,住的宿舍正是落彈區域,隨時提高警覺,提心吊膽。我們這一群從大金門來的年輕夥伴,曾經發揮最佳效能,勇奪全縣會考第二名,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蹟。 兩年後受教育局調動分發至金湖國小,在此校投入三十年的教育生涯,期間除了幾年的導師工作,其餘皆擔任行政業務。最為重大的工作是承辦六十四年版及八十二年版數學科課程實驗工作,期間並擔任本縣數學科輔導員,革新數學課程任務。八十七年起推展小班教學,兼任全縣小班教學中心執行秘書,接著推動九年一貫課程,與湖小教學團隊一起學習與成長,終於有成,如今看到學校不斷的蛻變與茁壯,內心甚感欣慰。 八十九年完成台北師院國教研究所四十學分班,一百年取得台北教育大學碩士學位,是全班最資深的學生。深切體認教師唯有不斷的進修成長,才能迎接二十一世紀教育改革的挑戰。多年來秉持負責盡職的服務態度,為教育專業付出諸多心力,故歷年服務考核名列甲等,深獲各界的肯定與嘉許。個人先後兩次榮獲為特殊優良教師獎,受教師會遴選為全國POWER教師獎,與黃芸芸和沈映汝老師組合的教學團隊,以「美麗新視界」藝術與人文創新教學方案,榮獲教育部教學卓越獎,印證凡是走過的路,必留下永恒的足跡。 近年來參與新課程改革,雖然服務年資已深,但追求終身學習理念則永不休止,時時惕勵自己,必須保持充沛的活力,並勇於接受任何挑戰。九十一年借調教育部擔任教學輔導員一年,協助推動九年一貫課程工作,輔導金門及馬祖地區,深入各校訪視,反映基層聲音。九十五年借調至教育局擔任課程督學兩年,仍持續不輟的全力推動全縣國民中小學課程計畫及辦理各項研習活動。 課程督學仍是為推動九年一貫課程工作而設,承辦國教輔導團業務,辦理全縣各項教師研習,學校基本學力測驗工作,參與北區策略聯盟會議或教育部會議,期間觀摩學習成長頗多,認識教育界夥伴,增廣學習領域。教改推動時遭遇許多爭議,依然度過多少困境與難關。 九十七年經過激烈的競爭遴選成為正義國小校長,提出了辦學理念,首先秉持教育部揭示為全人教育、溫馨校園、終身學習的願景;把握學校規劃的教育願景邁進。四年前遴選時提出幾項辦學重點,經過連任校務評鑑,各項逐步推動,如開心農場栽種的歷程,展現互助合作的精神,凡事非不勞而獲,認清了唯有耕耘才有收穫的道理;做家事體驗為培養孩子勤勞的習慣;生態環境建置提供學校教學資源;小小解說員培訓是探索生物的奧秘;寫作力的展現引以為傲,讓他校刮目相看,種種措施的推動已有具體成效。 治校理念秉持以營造舒適健康的學習園地、耕耘優質教育、追求卓越領導、塑造優質團隊、建構精緻化小校風華,建構創新的永續校園,發展小校精緻化教學,建立學校特色,成為優質校園。深切體認一位好的校長,應深具愛心,用心經營學校,使學校成為社區最信賴、最有效能的學校,讓學生快樂地學習,教師尊嚴的教學,家長信任參與的美好教育園地。 在教育改革路途中,經歷六十四年及八十二年課程改革,尤其九年一貫課程改革自九十學度正式實施以來,其課程理念及精神內涵雖然獲得中小學老師及社會大眾的支持與認同,惟在執行過程中,相關教育問題,主體調適上發生落差現象,從「行政機關體制運作、學校組織運作、中小學老師專業知能、家長價值觀念及學生學習型態」等等,多方面的主客觀條件,可能部份發生失調現象,以致影響九年一貫課程之實施。各界非常關心「課程統整、協同教學、一綱多本、課程銜接、教科書內容錯誤、英語教學城鄉差距、鄉土語言音標學習、建構數學導致學生程度降低」等相關主題之實施及其問題,教育部為加速推動工作的腳步,特別培訓五百名種子教師及課程督學,尤其「課程督學」的設置是前所未有,可見教育部特別重視本計劃的推動。本人因借調教育部參與九年一貫課程推動小組工作一年,歷經二十餘次推動小組會議,了解九年一貫課程推動的概況,更了解教改的方向,掌握教改的精髓。 閒暇之餘,秉持「閱讀‧悅讀」的理念,廣泛涉獵各種教育專業叢書,時時瀏覽新課程精髓,密切注視教育改革脈動,並經常收集鄉土資源,編印鄉土自然補充教材;提供教學理念與資訊,陸續發表教育性文章於金門日報,結集出版《永恆的生命》、《收穫的喜悅》二書,並增加生活的樂趣,也達到終身學習的理想。閒暇時從事宗族文化研究工作及有關文史研究,協助鄉親尋根活動;積極投入社區公益活動,解決鄉親疑難;經常義務擔任鄉土解說,讓生活增添活力。自以為領了政府不薄的薪水,不能愧對良心,因此學校付出的時間遠超過一般正常的作息時間,經常以校作家,不以為意。多年來寒暑假為辦理教師甄選工作而犧牲假期,多年來甚少出外旅遊,總是放心不下,凡事善盡職責就好。 四十年的歲月匆匆流走,感慨光陰飛逝如梭,該要退休的時候。前年幾位湖小的老師獲頒二十年資深優良教師,那是當年在湖小執教的學生,如今看到個個畢業的學生有所成就,遍布社會各階層,內心感到欣慰。即將頒發全國服務資深優良教師獎前夕,回顧個人畢生教育心路歷程,分享給所有教育夥伴,大家繼續努力奮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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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家的餅店
阿姆他們家,天還沒亮,就開始揉麵了。 現在的餅店,是阿伯、阿姆,還有從台灣回來的哥哥三個人一起經營的。他們三人坐成一排,一個捏麵團,一個包餡,一個放進烤盤,真像個小型生產線。 而軟Q軟Q的白拋拋鹹餅啊,還是南風天才有得吃的限定口味! 阿姆一邊包餡,一邊問我,阿嬤最近種了些什麼菜?家裡的老牛還好嗎?還有啊,爸爸最近還有沒有寫些新文章? 哥哥則和我解釋,這餅啊,主要材料是甚麼,要經過十個小時的發酵才能開始製作,最麻煩的是啊,送進烤盤前還得均勻的噴上薄薄的一層水霧。想要讓餅好吃,哪個步驟想偷懶都不行。 店裡的餅櫃,是木頭製的。看起來年紀挺大的,但我就好愛這歲月沖刷過的老舊感。裡面一包包寸棗酥、花生荖、麻花捲、一口酥……每一種我都愛。 剛出爐的鹹餅,熱騰騰的,拿在手心裡可燙的。阿姆拿了幾個給我,說這現烤的最好吃。一邊吃餅,一邊配著剛剛哥哥倒給我的老人茶。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 「下次回來,記得再擱來喔!」阿姆送我到門口,一邊揮手一邊說。 提了兩串鹹餅,我從餅店走回家。這餅,特甜Q好吃啊!我想,是因為那裏頭,盛滿了阿伯、阿姆和哥哥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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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糰攤的VIP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升格為這家飯糰攤的VIP。 這飯糰攤就位於上班途中,一個不大不小的攤車,迄今已將近十年。每天清晨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步履蹣跚地推著這攤車,從距離約兩百多公尺遠的路口,緩緩推到定點販售。 婦人賣的是傳統口味的鹹飯糰,糯米飯加上油條、菜晡、酸菜、滷蛋和肉鬆,五種配料恰到好處地與糯米飯融為一體,有一種渾然天成、爽口不油膩的好滋味,讓我心滿意足,好整以暇地面對一整天的挑戰。 這傳統的好滋味,加上她親切的態度,讓我不知不覺地成為飯糰攤的常客,一週五個上班日,至少要來報到三天或四天。偶爾遇到身上只有大鈔沒有零錢的時候,她大方地讓我賒帳,改天再還。 有幾次,飯糰缺了某項配料,我也欣然接受,笑著對她說:「沒關係,早一點賣完,妳才能回家休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多送了一杯豆漿作為補償。 只要遇到她不忙的時候,或者我沒有趕著上班的時候,總會停下倉促的腳步,和她簡單聊幾句話,關心她的生意、家人和健康,也和她分享女兒的成長。 經過這些年,我已從而立之年,步向不惑之年;這條路也因為重劃區的關係,從早期的人車稀少,到現今的車水馬龍;歲月也毫不留情地在飯糰攤老闆娘的頭髮留下痕跡,將黑髮染成了花髮。飯糰也從當年每個十五元,漲價到現今的三十元。 十年的時光,這飯糰攤跟著園區的上班族一起度過金融海嘯的威脅,也陪伴我們熬過無薪假的煎熬。為了因應多元化的需求,提昇小攤車的競爭力,經過掙扎與猶豫後,婦人不再堅持只做單一口味的飯糰,先是增加了蔥蛋飯糰、培根飯糰,後來增加甜飯糰和炒麵,琳瑯滿目且種類繁多。它從昔日的小舖,進階為提供豐富多樣選擇的早餐店。 然而,這些年來我的選擇始終不變,依舊是原味──傳統口味的鹹飯糰。 幾個月前的某天早上,婦人向旁邊幫忙的阿桑特別交代,裝一杯豆漿送我,我驚訝地說:「今天飯糰沒缺料啊!」她笑了笑沒有回答。 從此,我發現自己成為飯糰攤的VIP,只要豆漿還沒有賣完,我就會得到一杯免費的溫豆漿。這溫豆漿喝下肚,既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既然升格成VIP,必須義無反顧地全力支持它,現在我幾乎每天都光顧這飯糰攤,讓好吃的飯糰提供我一整天的元氣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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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俺娘,妳會記的袂?這坵叫做戰壕溝,咱捌種大麥,抑捌種玉米。」 ──「俺娘,妳會記的袂?這坵叫做面前山,咱捌種符豆,抑種番仔豆。」 ──「俺娘,妳應該會記得,這坵叫做菜園,園頭有一個古井,泉水誠飽,規年通天毋捌焦過。咱種過白菜頭、紅菜頭、菜球、高麗菜、網甲蔥、山東白、包頭蓮、菜豆、符乳豆、烏鬼仔豆;嘛捌種過刺瓜、苦瓜、金瓜、角瓜佮臭柿仔;擱有芹菜、韭菜、蒜仔佮蔥……。除了咱該己食外,有時妳嘛會提去分厝邊頭尾煮。俺娘,妳會記的袂?」 「戇囝,我頭殼抑擱精神乎乎,你講的這我攏嘛會記得。想著彼陣,共恁兄弟仔放囥園頭,予恁該己佚佗,我佮恁老爸攏著落園去種作。想袂到一晃過三冬,三晃一世人,恁兄弟已經大漢啦,我佇這個世間也無偌久通活啦。今仔日會當佮囝新婦參兩個戇孫仔來咱山行行看看得,毋爾予我心情好,嘛予我想著較早佮恁老爸佇作穡的事志。這陣若是予我目睭閉落去,我毋爾袂怨歎,擱會微微仔笑啦!」烏番嬸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傷。 「俺娘,等有一日阮阿兄佮阿嫂若倒來,咱規家才擱來咱山行行看看得,彼陣妳的心情一定會擱較好。」春桃說。 「對台灣彼家口我已經凊心啦,講傷濟是咧加予我氣身惱命得。春桃仔,別日我若是死去,這個家著看妳啦!但是嘛毋通袂記得,除了咱這爿的祖公祖嬤著顧外,阿生彼爿的祖公祖嬤也著照起工,年節著共拜較鬧熱得,金銀紙著加抾一屑落去燒,按爾才對伊會咧過。」烏番嬸語重心長地囑咐著。 「俺娘,這妳毋免煩惱,我會雙爿顧啦!」春桃安慰她說。 「春桃仔,抑擱有一項事志我袂使無講得,阿生彼爿的田園厝宅,這陣攏咱佇徛、咱佇種作,將來恁赫囝看啥物人去成彼爿,無管是園契抑是厝契,一定著過伊的名。傢伙各人各人好,囝孫自有囝孫福,毋通含含糊糊變成囝孫厄,按爾著無好。」烏番嬸再一次地叮嚀著。 「俺娘,我會記得妳的話,希望我腹肚內這胎原在是一個查甫囡仔。雖然妳這陣提醒我赫爾濟事志,予我感激咧心肝內;毋拄俺娘,我看妳這陣佇講話的心情誠沉重,妳還是毋通想想赫濟,該己著保重啦!」春桃又一次地安慰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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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副徵文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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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人———我在金門的旅記古崗湖的花生
我們並不認識。只在時光的河流中巧遇,只在古崗湖畔短暫交會,而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認得你,但——我們都在,如張愛玲那篇短文〈愛〉的結尾,噢,你也在這裡。 當然,我們沒那麼說,可是時光緩緩的流,流向你眉翼上笑起來深陷的長皺,也流向我的指尖,流在我手上那沈甸甸的一小包,暖暖的,應該是它昨夜走過的溫度和痕跡吧,我猜。 從漢影雲根的勒碑離開,沒上梁山,那裡沒有好漢,僅有一座大紅涼亭冷清晾著,山不高,只有73公尺,所以雲只好高了起來,這邊一朵那邊一朵,爽朗且潔白的懸在湛夏的藍天上,我注意過了,雲沒有根,大的小的細的長的,全部都沒有根,但沒飄移,彷彿釘在那裡,一幅幅畫似。 古崗湖在左,古樓和聚落忽隱忽現,沿著湖畔的樹隙三不五時冒出來打招呼,蠻熱情的,跟金門夏日溫度相仿,一早就很豔烈,也很炙熱,真是好一個高溫瀰漫,一路尾隨跟著我。 你就坐在樹下,背後豎立的藤籬雖蕪蔓卻也長了一道小牆的模樣來,跟樹有默契也合作,拉了一片陰蔭浮影,說是要為辛苦打拚的你擋一擋火毒陽光。但你卻只有微笑,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日光的焦烤曝曬,打起了赤膊,彷彿在說習慣了,你一生都住在金門,古崗湖上頭的陽光也很熟悉你,它為你曬出一身的古銅色,跟細塗的沒兩樣,顏色均勻,古銅亮麗,沒漏掉一絲一寸的。 我們是騎了過去,再踅回的,因你——。 你那時正埋著頭,奮力的甩落身旁那一堆早起收成的花生,一舉一落再一拋一擲,拉著藤根的花生,殼上還沾著土有些濕,彷佛昨夜跟了露珠說過悄悄話,或是才道別的,它們一夜長聊似乎很晚睡,被你那一摔,好夢全拋走了,紮紮實實的醒來,一顆顆落下來,若似落入凡間的精靈,也宛如一把人頭齊落地,七凌八散的,顧不得沒排隊沒規矩,有如各自逃命的垂死落荒掙扎。 我沒問你當年的砲彈是否也是如此,不按牌理四處亂落在這裡,全不顧慮這裡的溫馨與善良。 而花生睡的躺的土地是紅土,一片片在眼前鋪過去,如果時光願意往後退,也許那正是鮮血,而花生是哀嚎的哭聲。 但,今日我們只存微笑相視,忘了不愉快的往事和悲傷——你被我噗噗的引擎聲,拉起頭來,你習慣了日曬,卻還不太適應陌生的來客,我闖進你的視野中,那張有些靦腆的神情,眼尾角甚至害羞起來,怯的下垂了,拉了幾條魚游出來的紋路。也許以前,這十多年來,你也曾遇過像我們這般因好奇而停車在你前方暫借問的過客,也許啦——我猜,但你質樸古拙的本性卻一直學不會流利的應對,舌尖上溜轉的人情世故。就跟古崗湖一樣,純純樸樸的存在,不管以前多麼風華,而如今退成舊金城,時光的河流怎麼走都一樣,一樣老實誠摯。 我只是好奇,真的,就是好奇。 在金門旅行,租了一部摩托車,跑過古寧,騎到雙鯉湖,一路上很少窺見老人,聽說他們全躲在屋內避暑,只有幾位拉了矮凳坐在大樹下納涼招風的,但——只有你,喔,不,你的身旁不遠也坐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婆,那應是你的太太,她跟你一樣,年紀都很大,都有一頭白髮,而臉龐是黝黑的健美,只有你們是在烈日下揮汗工作的老人。你們隔著一小段距離,用來避免捶擊花生時不小心的空中擦撞,而那空間,隔得很剛好,你們一邊工作一邊聊天的話質音量頻道,恰恰好的,可以很清楚很明白的傳到對方的耳中。 她坐的位置有些隱匿,那藤籬下方忽現一個退後,有如桃花源的傳奇似,籬牆到了她那裡不打直不拉挺,彷彿藤蔓全都學會體恤,自愛也自動的凹成一個小洞,讓出一個人身位置來,那不是防空洞,而是僅為她專設的遮日洞。 我本來以為只有你,她一出聲,才愕然發覺,原來——也還有她。 問題其實很簡單,而眼睛早就識破答案,大方橫躺在地上洩底,它們昭然若揭的,一點也不畏生,不怕人家知道它是誰。 方才車行略略急了,才晃一眼便經過你們,只依稀知道你在擲甩收成的作物,卻沒看清究竟是何物。現在一眼全清楚了,明明白白看見了——是花生,金門七月初收成的花生。 貢糖主要材料是花生,站在你身前,我彷彿遇見了它的前世,而在口中品嚐的,應說是它的今生吧。只是,島小耕作面積也不廣大,尚要勻分高粱、蕃薯亮個相,掠一些地給它們長著、站著。而貢糖的日產量多,旅人的需求很殷,伴手禮一抓就是幾箱幾包,這使我一時納悶起來,濃厚的開始懷疑起:口中貢糖並不是金門在地味。 你誠實點頭,靦靦腆腆維持一種含蓄的招供,沒有聲音。 「那我要到哪裡才能買得到金門在地的花生?」我的話才一播出,你仍舊是只有笑,嘴唇方準備掀動,就被攔截了發言權。她搶了過去,聲色宏亮,完全沒有上了年紀的衰弱與傾頹,聲音一點也不服老,又快又急年輕得很。 「你買不到的啦——」 簡單俐落,一句話就打翻也趕走我心中浮生的許多帆船,那在旅途中,一張張揚起的喜悅。 乍以為答案的癥結是它全被收購「貢——貢——貢」貢成了糖,沒有一點一滴流落人間或市場的,不服氣,賭了口氣,只要他們說得出一個商號地名,就算再多偏再多遠的小市集小地方,我也要挑亮燈籠非把它們找出來不可。 「你買不到的啦——」 她還是那一句,很標準的答案,不准置疑。而你,就只是笑,淡淡紋紋的輕抹一笑,不嗔不慍,不著人間一絲煙火。 金門本地土生土長的花生,我,一個旅人和它有緣相逢了,卻無緣一窺它的滋味,為什麼?這又算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我的疑惑,正好和你恬恬的淡笑相接,火與水的邂逅。 你終於開口了。 「現在市場上還沒有,你當然買不到……。」 你的聲音很成熟,一點也沒有火的急躁,溫溫的,卻不衰老,就跟你恬恬的笑相若,沒有戰地的感覺,就只是看盡千帆皆不是的淡定。 喔——。是這樣,這樣的因素,清清楚楚擺明了我不是本地人,全不熟金門作物的節令時氣,她在一旁竊竊的笑,定在笑說她猜得沒錯,我僅是來去匆匆走馬看花的過客,當然無緣以唇舌和在地花生相逢。 收成的花生,要打落要鍋炒一下,去一些水氣,再來就全推金門的日光來接手,日光認真一點,高溫一點,花生躺在埕上空地,就只消一個禮拜的日光浴,就能香脆上市,在市場的某個角落跟人打交道。 這跟台灣的製程不同,就連花生的模樣也不相若。金門的,小,殼內有白膜,嚼勁夠,且有一股自然天成的日光香味。 但我沒有機會一親芳澤,唉,這是多麼可惜的錯過,一點也不美麗。 你請我嚐嚐方剛離土的花生,雖是生的,仍有些濕的水氣。「嚼嚼看,可以生吃,只是味道差了點,感覺看看跟台灣的有什麼不同?」你沾土的手毫不避諱拈了幾顆,這時親切起來了,輪到你好奇,好奇的想知道——金門跟台灣的花生口味有何不同? 真的——比較紮實,雖小,但花生精悍全沒一些贅肉的鬆垮——跟這島同一個模樣,面積不大,卻銅牆鐵壁的,砲彈再多、敵人再多,也全不畏懼,攻不下來的。 「第幾天?」你跟那些商家一般,問了我,今天是來金門旅遊的第幾天,這一句問話,我很耳熟,在烈嶼湖井頭聽過,在古寧頭的小冰攤也聽過。 「那你明天還在不在——在不在金門?」 你彷彿看出我的失望,微笑的問我這一句,聽不懂——明天還在又怎樣?我慵懶的點頭,散散漫漫的,就算明天在,後天也在,你算過日期的,金門的小花生要在市場上亮相登場,最快的,也要半個月以後,那時我已離開了。 能夠宅購嗎?我想在虛擬的網路上,跟這紮紮實實土生土長的金門花生相逢,但,那只是一個突發異想,量不多,懂門道的,早就在當地上搶購一空,它不勞飄洋過海那麼辛苦,就在金門土生,也在島上土長,然後餵養在地的胃,也算是一種犒賞。 「明天,如果你有空,你能過來,晚上我就幫你炒一些,不過沒市面上的那麼酥脆,但味道還可以,只是有點水氣仍在裡面……。」 你這一說,她急了,聲音從一旁壓了過來。她在為你擔心,她怕你失信,而我只是一個路過的陌生人,我們並不認識,但她不要你失約,她只害怕你最近愈來愈健忘,老是隨口答應一大堆的,然後不小心,就丟三落四,不是故意的,卻全忘了。 「你想不想要?明天早上你過來,我今晚炒一些給你嚐嚐……。」 你全不顧她的提醒,她大剌剌潑了一些冷水,但你的熱情一絲也未減,又問了我一次,這個陌生的過客。 「好——」我點頭,我簡單一個字,然後長音拉了。 她又急又驚,又劈過來一些話。但,此時,已不是她怕你失信,滿身疲憊一回家就忘了,而是我們,我們這兩個初識的陌生人,沒問姓沒說名的,卻彼此立下了一個約定——明天見。 她擔心,我們兩個萍水相逢的有緣人,會有一方失約毀諾的。 「好——明天我來——」 我以這樣的句子跟你告別,不,應該說是再見——準備明天再一次見面的。 我離開時,她的高音在追著我的耳,她不斷的囑咐你——老頭子,你不要忘了。 怎麼會——金門,這小島的人質樸古拙,善良可愛的,怎麼會——失信?倒是我——一個外地來的旅人,看過太多爾虞我詐的——就算失約的是我。 我真的有些擔心,很為我這個不純、世故的人,提心吊膽。 我與你相逢在古崗湖畔,一如永恆的時間。在永恆中,一切的時間,包括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可以同時並存的,連花生連人情味也都一樣。離開你時,我想起了波赫斯的〈阿列夫〉,我找了抄了仿了一些句子。 然後,驚奇我們還有花生跟古崗湖竟同時存在於空間中一點,既沒有重量,又不是透明。但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也盡量的搜羅——你跟我在那個空間,還有這個時間長河中的回憶。 然後,盡其可能的,也讓它變成永恆——關於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