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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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浦邊的懷抱
浦邊是一個民風淳樸、人情濃厚的村落,也是我離鄉三十餘年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地方。 民國九十八年暑假,小女邀我陪同與她同學方瑜君老師一起返金旅遊,由於小女距離前次返金已有十二年之久,而方老師未曾到過金門,一位記憶不深,一位充滿新奇,我便毫不猶豫地立即應允,雖然首次擔任「導遊」,本應手忙腳亂,但對我而言,只要稍作功課、略作規劃,隨即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以往返金,不是住大妹麗鳳家,就是住二妹美玉家,唯獨這次,正巧浦邊金鍛表哥新廈落成,加上表哥盛情難卻,我們三人便豪不客氣地住進新屋,才讓我有機會重回「母親」懷抱的感覺,這也是我離開浦邊三十七年後首次住進浦邊。記得民國六十一年,我們舉家從浦邊遷居金城新莊,還是母親租用下塘頭綽號「臭屁」的三輪車,一車一車地跟隨著載到金城,真是辛苦母親了!也因此搬離了我兒時成長的地方。 就在返金的當晚,幾位表兄弟招待母親與我們三人用餐,道地的家鄉口味,一盤盤地端了上來,我也忍不住多吃幾口,滿足了我久未嚐到的家鄉味,這些表兄弟跟我一起成長,都是兒時的玩伴,親如家人,讓我有回家的溫暖。 翌日清晨,天剛破曉,趁著她們還在熟睡,我便立即起身,靜謐的鄉村,只聞鳥鳴蟲叫,帶著相機,沿著池畔,見到兒時打水漂、撈蝌蚪的地方,此時,海風徐徐吹撫,感覺特別舒暢,駐足在「鹽區」大池旁,這正是父親教我泅水的地方。遠眺外海與鄰村劉澳,山光水色、如詩如畫,這是兒時得天獨厚、天天欣賞的美景。來到何氏家廟,這是我國小低年級的校舍,現在已是煥然一新,附近的大洋樓,則是我中高年級的校舍,洋樓內蔓草叢生、樹木穿牆,屋瓦盡落,頹圮欲墜,實在不忍卒睹!想起從前溫馨校園、琅琅書聲的場景,如今人去樓空、景物不再,令我感慨萬千,不禁潸然淚下!兒時保護我們的兩座防空洞也已不知去向、了無蹤跡。 正當沉思感傷之際,不知不覺地來到兒時的住家,見到世振兄正在洗車,還有幾位早起的老鄰居,「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來?現在住在那裡?要回來多久?」親切的問候、道地的金門腔,讓我倍感溫馨,他們的口氣已經把我認定浦邊是我「永遠的家」,讓我感動不已!年輕的朋友,對我莫名地看,「笑問客從何處來?」年輕的狗兒,對我不懷好意,吠叫著「你是何方神聖?」一邊與鄉親閒話家常,我的視線始終離不開我那兒時的住家,忍不住又是一番拍照,回想周邊的門口埕,都是我每天活動的空間,一幕幕甜蜜的回憶瞬間湧出,真盼時光能夠倒流! 走到村外相思林下,一股莫名的相思油然而生,老樹似乎展開雙臂歡迎我回來,老草也對著我微笑,這片樹林,是我兒時的「避暑勝地」,幾位好友在此一起玩石子、捕鳴蟬。高一暑假,我已是自衛隊預備隊的一員,曾在林下接受民防訓練,附近的一個壕坑,是我防守的據點,所謂「觸景生情」,一點不假,我已深深感受。 經過「大路頂」,來到蓮法宮口,想起農曆的九月廿五,做醮熱鬧的場面,一連三天的布袋戲,立即浮現心頭;宮後的大洋樓,曾是我們自衛隊演習住宿的地方,席地而睡,為了保土保鄉保家園。 走進兒時的商店街,印象最深的是泰山叔的油食粿(油條)和炸炸粿,香酥可口,人吃人誇;份叔公仔的雜貨店,位處中心,生意最好;坤燦叔的店仔,專賣下垓仔一帶;彩英姨的店仔,則做頂半村的生意;還有盧也開的菜館,獨一無二,高朋滿座;如今商店有的倒塌,有的關閉,只剩兩家勉強支撐,昔日繁華不再,徒留一片冷清,想起從前,怎不令人唏噓! 浦邊還有周氏家廟,廟旁是周永火家,洋樓的二樓今已拆除,幼時曾經住過一段時日,如今還有一絲記憶;隔了步幾步,即是贊生家,「猜姑婆仔」(今已往生)是母親的摯友,每在過年過節,做粿磨米,全在她家一貫作業,八二三砲戰當天,母親正在做菱形糕仔,聞見猛烈砲聲,就從姑婆家直奔回家。 浦邊三大姓鼎立,若依人數排序,應是「何、周、趙」,母親卻說「趙、何、周」,是否先來後到,或是古今有別,不得而知。走到趙氏宗族住區,恩師趙維昆是我小學四、五、六年級的導師,本村陳燕、克強、應松、振耀、老泉與鄰村佳德、翠梧、立德同學,皆授業門下,諄諄教誨,言猶在耳,維文家的水井及側門外的趙家公井,我不知挑過多少水?飲水思源,點滴在心,浦邊對我的培育之恩,就如母親的雙手。 最後來到浦邊與劉澳之間,也是兒時住家的右後方,池塘星羅棋布、池池相連,這裡是父親早年的」垂釣魚蝦場」,是母親與妹妹的「洗衣處」,也是我的「游泳池」,處處都有我們的身影足跡。 浦邊村民以務農為主、下海鏟蠔為輔,安身立命,勤儉維生,全村百戶人家,親如家人,敦親睦鄰、守望相助,就像一個「大家庭」,平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每在收成季節,互贈蔬果、互通有無;每有困難境遇,也會伸出援手、解衣推食,是一個值得愛的村莊。 浦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伴我成長,情深意厚,浦邊的每一寸土地,兒時不知踏過多少遍?每一條道路,不知走過多少回?每一口水井,也不知喝下多少水?回到浦邊,土是香的、水是甜的、人是親的,就連空氣,也特別清新,這份恩情,永遠無法割捨,時至今日,我仍以「浦邊人」自居,以「浦邊人」為榮。 四天三夜的行程,倏忽而過,借用二妹的兩輛機車帶著她們遊遍全島,對於浦邊,還是依依不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重回浦邊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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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醉在杯裡
如果湖底是杯,那湖水就是酒了 如果寶月泉是酒,那太湖就是一碗高粱 開啟一瓶寶月泉 傾倒在漣漪的碗公裡 我肅然高舉一碗公的太湖水 醊酹 一巡 向蒼天謝恩 再巡 向后土致意 三巡 向太武敬禮 眾神啊! 這美麗的錯誤 我願高杯飲盡──瑤池盛會偷藏的私釀 輕生 在杜康的胸懷裡 一瓢瓢的寶月瓊漿 杜康傲然掬起 注入五湖與四海 化作詩詞曲賦 吟出悲愴的樂音 成為豪傑與英雄 清醒的長江微醺了 豪邁的黃河酩酊了 曹操當歌 幾回酡 阮籍步兵 豈能酣 李白對影 獨能醒 淵明欲眠 何須醇 醪醪釅釅的生命 夠人醉了 即便天使再舀取一瓢 就醉足它千萬年 萬代千朝輕生在杜康的胸懷裡 待來生酒醒時 北京二鍋早已淹沒大江南北 金門高粱竟也反攻大陸 醃漬台灣,滷味了中國 是敵 是友 今夕 沒有高粱,心是寂寞的 夢醒 星月醉在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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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酒品
自古以來酒未曾在人類的歷史中消失過。不論是祭祀、宴客、好友相聚,酒已成為必備品,祭祀中的酒是習俗,宴客中的酒是助興,好友相聚的酒是美味,另外藉酒消愁的酒則是毒物。傳言頗懂飲酒之道的林洋港先生曾說:「滴酒不沾是俗人,能飲不醉是雅人,每飲必醉是愚人,每醉必鬧是狂人,強人飲酒是霸人。」說來入木三分,道出了喝酒的普遍現象。不論你喜歡不喜歡酒,酒現在已成為社交場合不可或缺的必備品,舉杯互敬也慢慢成為常見的社交禮儀。 諸多文人雅士將酒的意境融入詩詞,留下經典的作品。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歡言所得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將進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等詩句充分顯現陶醉在酒中的瀟灑與自在。楊升庵〈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藉酒襯托出英雄豪邁又帶點滄桑的心境。王翰〈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優美的詞句道出人類面對戰爭的無奈心情。諸多文學作品將酒融入其中,更見香醇。 適當的飲酒,無傷大雅,但如果酒醉鬧事,可能惹禍上身。父親酒量不錯,但我從未看到他醉過,他經常引用台灣俚語「酒醉心頭定,酒瘋沒性命」、「少飲是人蔘,多飲誤了身。」兩句話告誡我們。有些人酒後會吐真言,有人會失態、有人會激發出他的潛能。我有一位畫家朋友,為人灑脫豪爽,聽說他喝了兩杯之後,畫作更有看頭,有一回他和朋友小聚,喝到微醉時,友人拿出畫具,他當場畫竹,竹在畫中彷彿會飄動,讓人嘆為觀止,後來這幅畫題為「醉竹」成為經典之作。酒可以檢視一個人的本性。諸葛亮的七觀法中提到「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就是這個道理。 酒似乎已成為現代人際關係的橋樑與潤滑劑,在各種商務活動中,幾杯黃湯下肚,瞬間搭起友誼的橋樑。此刻談談風花雪月即可,切忌任意做承諾,免得頭腦不清,誤上賊船。最惡劣者將酒做為犯罪工具,透過酒精的威力,達到自己的目的。在人生中酒可以成為廣結善緣的助力,也可能成為人生的絆腳石;酒是佳釀,小飲有助於健康;酒亦是穿腸毒藥,酗酒可能酒精中毒,遺憾終身。俗話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醉」,酒能助興,亦能亂性。喝酒重要的是自我拿捏,切忌毫無節制的拚酒。遇到知己,「勸君更進一杯酒」,雖心中充滿悅樂,頗有「千杯少」之感,但仍要考量自己的酒量,以免樂極生悲;心情鬱悶時,小喝兩杯舒展心情無妨,然若欲「藉酒澆愁」,一杯接一杯,恐怕只會「愁更愁」,不但無助於轉換心情,反而會更添「苦酒滿杯」的惆悵。 談酒量、酒興、酒膽、酒趣,先要具備酒品,亦即飲酒要先有飲酒的基本涵養,才能喝得香醇、喝得開懷、喝得優雅、喝得灑脫、喝得健康;也才能贏得友誼、贏得好心情、贏得好名聲。簡言之,品酒先要有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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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金門組曲
·短短海程,長長時空 從前我們只能站在廈門的某處海邊,從望遠鏡遠遠觀望故鄉;而今乘上輪船,半個多小時就可以踏上故鄉的碼頭,撫摸故鄉每一寸土地。三十分鐘水程就可到達的小島,我們曾經從台北繞飛了一個大半圈才來到,我們也為此尋尋覓覓了半個多世紀,才踏上這新開闢的水路啊。 嘩嘩的水花向後快速掠過,八九十年前,我們的父輩,闖蕩南洋,浪花是否也是如是奔放;天空,該不會是像今天那麼晴朗。但八九十年前,月空的明月,兩岸該還是一樣的吧? 從三兩故鄉子弟到整隊列的家族遊,從回鄉看看到老家百回不厭,匯成浩浩蕩盪的回鄉大軍,故鄉,像極了磁性越來越強大的磁鐵,我們便是那一抹一抹的鐵屑。 ·消失的祖屋 童年起就從父親口中的細細描繪中,看到了祖屋甲政第的漂亮模樣,無論如何,在告別世界之前都要跨越萬里雲空,將你瞻仰一次,那怕向你投去的,僅是匆匆忙忙的一瞥,也算此生已了無遺憾。 終於站在寫有「甲政第」三字的門匾下,心潮澎湃,思索良久;爬上凳椅,細細觀察橫樑上的乾坤,竟然還刻有「宣統貳年」的字樣;慢慢觀看牆上每一塊磚、每一扇窗,細細撫摸每一幅浮雕,嗅聞每一方空氣,遙想當年這兒繁盛的情景,而今屋內冷清,屋瓦破敗,黃氏子孫開枝散葉,竟都在海外。 再來的時候,祖屋,像是被一陣怪風吹失,矗立在眼前的已是幾層樓高的現代樓宇,美麗古老的祖屋影子已消失殆盡。沒有人再問,這兒,年代究有多久?問的是,這兒,一尺土地是多少錢?再來的時候,我們抓住一塊殘缺的牆石,將它緊緊貼在我們的臉頰上,用我們的體溫暖熱他的冰冷孤寂。 沒有了祖屋的土地,是否仍是我們後人的故鄉? 沒有祖屋蔭庇的子孫,是否還有臉面經常回鄉? ·走進坑道 每一次故鄉遊,都有參觀坑道的安排;每一次走進坑道,都叫人黯然神傷,回顧歷史;每一次走進坑道,就像是走進深深的歷史隧道。上世紀的恩怨,那麼長那麼深。每一條坑道,都像是烙刻在我們心上的一條深深的大傷痕。遙想在艱難的四十年代歲月裡,我們在南洋的深山老林躲進阿答屋下,空中是炸彈的轟炸和炮火的橫飛,生命分分鐘都會失去;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城市,我們走進地下,趕時間趕地鐵,路面是繁忙的景象,路虎張開了血盆大口,伺機吞噬每一條生命。 金門島地下啊,坑道交錯縱橫,維繫了一條條寶貴的生命,見證了可惡的戰爭,為歷史留下了人與人殘殺而造就的避難所。 走進坑道,就像走入中國人的一頁歷史,兩邊的石牆都密密嵌滿了一個個骷髏頭,空洞的深凹的眼眶,張望著我們,每一雙都寫滿了血和恨兩字。 心,禁不住悸動和難受起來。滿心的希望,地球上從此不再有任何坑道,那也是對地球肉體的傷害吧。 ·慢節奏的民宿 古厝,靜靜地座落在湖邊,不發一絲聲響;古厝,在秋風中,飄拂著門框的紅色對聯,彷彿一雙歡迎遊子回鄉的手,正在向飄泊在外的我們揮揚。 那一次我們在夜裡歇息於民宿,村莊靜靜、樹林靜靜,只有夜幕上的星星眨著眼對我們微笑,嵌在古老地磚裡的小燈,照耀著主人家幫我們提行李的熱情的手。牢記著女主人說的;「這屋子裡的點心,您們都可以去拿來吃。」猶如溫暖的春風,家的感覺剎時湧上心頭。 喜歡在一天疲倦的旅遊之後,與同行者坐在天井乘涼、談天說地;喜歡在清涼的早晨慢慢品嚐民宿提供的早點,喜歡深夜無事坐著,望高高夜天上的星星,每一顆都彷彿向我們微笑眨眼;城市的酒店,抬頭看到的是堂皇華麗的燈;這兒的民宿看到的是高高的月亮和星星;大都會的賓館,狹窄緊閉如密不透風的關頭,這兒的民宿,夜裡敞開著大門,草叢裡的蟲鳴聲伴著我們夜裡甜蜜的夢,一夢到天明。 ·幽靜的林務所 濃霧鎖林木,午後的林務所一片靜寧,悄悄地沒一絲人聲。整齊圓滑的石子裝飾著招牌的周圍,每一顆都晶瑩碧透,好似雨水清洗過。廁所前的靠背長椅,精緻雅美,一切都好似放大了的積木玩具,愛得忍不住地攝入數碼機的鏡頭。 纖塵未染的地面,彷彿未經人間煙火的污染,乾淨得好想將來就在此終老。聞一聞過濾過的空氣,生命力必然也比城裡更綿長。 緊靠密排的單車供人借用,完全不要一分錢租金;騎上單車,就如騎上了回憶之馬,滑向歲月的童年,天真無邪的風景一幅幅地在眼前掠過、倒去。這兒沒有汽車的噪音,飛滑的單車猶如在溜冰場上神速滑行,只有微風在耳旁輕輕拂過,呼呼的聲音似乎是:「你們要經常回鄉看看。」 那怕多少年後,我們一定還會重來,好想在這裡建一間小小的度假屋。 ·好美的民俗村 忘不了那十八棟古厝,村前的大石門框,圍起了金門建築物的經典,多次遊覽,竟都不知厭倦;忘不了青青的草地、整齊排列著的老樹,色彩總是配搭得雅緻柔和得宜;忘不了古厝與古厝之間,彩色的遮陽傘下,善良質樸的老鄉,製作了一碟碟美味的蚵仔煎、一碗碗香噴噴的蚵仔麵線………自然純樸,卻好像天意安排,總是構成鮮明的永恆圖畫,成為攝影和寫生的好素材。 一步步深入古厝村落,一陣陣驚異。左看是直線,右看是橫線,整齊得分毫不差;仰看、俯視,前觀、後望,都構成了不可多得的建築美,每一方磚瓦,都參透了工匠的智慧,每一個屋頂的翹角,都含有深意,每一幅浮雕,都仍散發著當年建造者的汗水氣息。 什麼是「深、縱」,什麼是「橫、直」,輕輕地在十八棟古厝隨便一站,便可領悟無數。紅磚、綠瓦、藍天、青草、彩傘、黃門………歲月慷慨地恩賜了巨大的立體圖畫,造就了那麼精彩的天使之村。 ·小徑特約茶室 以為茶室裡可以喝茶,不意茶室引我們走進一頁神秘的歲月。 四四方方的院落,草地綠,椅兒白,陽光斜斜地照射。當年排隊用鈔票兒買快樂的情景不再,鶯聲燕語也早就銷聲匿跡在歷史的角落,徒留一個個展示房間;牆上的文字以抒情的和憐憫的語調敘述不太久遠的故事,「小女子獻身家國敞篷門·大丈夫拚命沙場磨長槍」的雙關語對聯教人低迴回味,久久不忍離去,彷彿,透過殘破的門布簾隙縫處,還看到肉體的顫動。 戰爭,衍生特殊的生意;戰爭,讓柔軟溫暖的身體慰勞著粗壯而分分鐘將被子彈洞穿的身體,多麼地神奇;一張床,那麼窄,卻將它的經濟價值和快樂價值發揮得淋漓盡致。 慢慢觀看,輕輕攝影,一張張簡陋的床赫然出現眼前,還有小小梳妝台、臉盆,以及早就消失在銷售市場的舊式熱水瓶………想像著曾經在此營生、服務十萬大軍的小女子,如今可有平安的晚年? 欽佩設計者,敢於揭示,勇於承擔,留下了差點被人們遺忘的一頁。 ·快樂的貢糖 沒有勢利的嘴臉,沒有斤斤計較的盤算;多少次進門,店員展開了一張張笑臉、用親切的鄉音招呼我們,連躺在盤碟裡的貢糖們也歡悅起舞,帶著甜蜜的誘惑歡迎我們的來到和嘗試。貢糖們以不同的衣裝,不同的美味,讓我們一口口試,一口口吃,快樂的貢糖啊,也讓我們滿肚子的高興。 縱然不想購買,無拘無束的「試吃」壯舉,像是打下了刺激的一針,刺激遊子們強烈的購買欲。一聲聲熱情的交談,一句句貼心的回答,然後是一包包的裝箱,一箱箱的堆疊,次日就送到了碼頭。不需要整日纏身,不需要讓身體負重。 快樂的貢糖啊,與我們相擁抱,跳一支快樂購買貢糖之舞。 ·鄧麗君紀念館 望著她那甜蜜的笑容,彷彿就聽到她那嬌柔甜蜜的歌音。很少見到她在舞台上聲嘶力竭,也很少看到她的歇斯底里。早期的她多麼淳樸可愛,像是鄰家的小妹;華人世界的歌迷與她的變化一起成長;在地球有華人的地方,都迴旋著她那獨一無二的輕盈歌聲。 曾經是多少中老年人的精神情人,嬌嗲溫柔的歌詞演繹也不知撫慰了多少暴戾狂躁的心;清邁的最後告別,歌迷都含淚獻花,宣告了一個音樂時代的終結。 多少遺物的陳列,多少照片的懸掛,室內,她的悅耳歌曲,彷彿劃破遙遠的時空傳來,滿屋,都是她微笑著的黑白彩色照,好似她還在陪伴著我們。 總愛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留幾張她的唱碟,看看她,聽聽她,所有的煩惱和壓力,都會隨風而逝。今日,也就多拍幾張合照吧,曾經,我們來看過她。 ·文學還鄉 跨山越海,終於在長達六十年飄泊無定的生涯中回到故鄉,只為一本書;尋尋覓覓多少年之後,懷著忐忑不安、完全生疏的心情,從七百萬人口的現代化城市香港回到了僅是七萬人口的金門故鄉,只為了故鄉對我的愛。 我對故鄉是那麼情怯,故鄉卻是從沒忘記過我;我對故鄉完全是一張白紙,故鄉的專家卻是能將我的一舉一動生動地記錄和描述,早就用白紙黑字的文字見證一個海外金門遊子--小小的我的存在。 文字維繫了我和故鄉的感情,文字的恆久鑄就了我們和故鄉的血肉聯繫。《失落的珍珠》終於讓我們拾起一長串失落故鄉的珍珠,故鄉老家回不厭,終於一瀉不可收拾,故鄉,面容也在腦海裡漸漸清晰起來。 文學啊,引領我還鄉;文學啊,也囑咐我用它來回饋和描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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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雲
最近,胸口老是悶悶的,彷彿夏日午夜的台北城,因為,一代歌后消逝了。整片童年,似乎也跟著瓦解了。好像兒時回家那條黑暗又充滿鬼怪傳說的歸家路上的唯一一盞路燈,永遠的熄滅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歌后對我生命的影響力。 一段重要的記憶被黑暗吞噬,我能做的,只是不停在嘴裡重複喃喃哼著:「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這些旋律,似乎化成一根根點燃的火柴棒,暫時照亮我兒時的回憶!好像也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一吋一吋陷入黑暗,失去輪廓的童年。 三十多年前,父親每夜加班,總要晚上八點之後才回家。母親則在北投走唱,過著和我們相反的生活。白天是母親睡覺的時間,太陽下山之後,才是母親工作的開始。北投在哪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北投搶走了我的母親。國中畢業之前,母親對我來說,只是床上的香味、鏡前那堆化妝品,以及衣櫃裡一套又一套閃閃發亮的華服。 人人都猜,我家一定很有錢,天知道!我常常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白天上學,還可以厚著臉皮跟同學打游擊,下課回家之後,往往只能餓肚子。我家是一間二樓透天厝,當時是整個村子裡最豪華最接近天空的建築物,裡面卻住著整個村子最窮的小孩。別人家再沒錢,也絕不讓自己的小孩挨一頓餓,而我呢?我寧願住在三餐爐灶底下都有熊熊烈火的紅磚厝裡,也不要住在偶而開伙有瓦斯爐的洋房裡。 我恨那間六十多坪的新房子,那是父母無法正常回家的主因。沒有大人在家的大房子,就算打開所有電燈,也是鬼氣森森!為此,數次邀請同學來家裡過夜陪我,每次太陽一下山,他們便後悔的逃之夭夭,還得勞煩我護送他們走到一公里外的大馬路。 這條長達一公里,只有一盞路燈四周都是稻田溝渠竹林的歸家路,入夜後,每次走,總是戰戰兢兢!需要一些旋律來蓋過沿路上發出的怪聲,以及湧泉般汩汩不絕的恐懼。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自覺的哼出:「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可能是因為──「媽媽是歌星」。我在心裡面,不知不覺把同以唱歌為職,少母親一歲的鳳飛飛當成母親,仔細看,兩人還真有點相像。 鳳飛飛雖忙,每星期固定時間拉開那個14吋的木盒子,至少她都會準時出現在那片微凸的玻璃上,而我的母親,得碰運氣!如果父親或母親隨便一人黃昏後在家,我就無需餓肚子、找人陪、放學回家也才有期待。 我老幻想著黃昏時,家裡的廚房充滿了油煙,屋頂也能跟房子矮小的鄰居一樣,上頭堆滿了煙囪排出來的雲。那種雲裡面藏著熱鬧的味道,和我嘴裡哼的那種雲,截然不同。 但,整個童年,期待的事始終沒有發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往返的路上,一再哼著:「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 曾經,這首歌伴我走過孤單挨餓的童年。電視裡的鳳飛飛,螢光笑臉一再照亮我黯淡失望的臉龐。 鳳飛飛妳,豈止是一代歌后而已!妳還是我既遙遠又親近的母親。但願妳一路好走,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我是一片雲,而妳是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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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小精靈─東方晶灰蝶
拇指姑娘的小身軀 0.7cm的翅長 飛起來 像高速公路的跑車 鳴 咻 抓不住 大地藏無盡 生態美妙 生物多樣性 小精靈 活力 無限 花花草草 生命的傳遞 東方晶灰蝶 扮紅娘 只要在花心裡 滾兩圈 愛 就是最好的 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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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慶小說的故國情結
陳長慶是金門知名度頗高的作家,自十多年前復出後,筆耕不輟,並且收穫頗豐。2006年他將十年來創作的作品做了一個階段性的總結,出版了一套作品十本,取名《陳長慶作品集》。除去兩本散文和一本文學評論集外,其餘七本都是小說。收入七本小說裏的除了《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海南寄來滿地情》、《將軍與蓬萊米》為短篇小說外,其餘均為中、長篇小說,分別是《老毛》、《失去的春天》、《午夜吹笛人》、《春花》、《夏明珠》、《秋蓮》、《冬嬌姨》、《烽火兒女情》、《日落馬山》。讀者從以上小說可以看出,陳長慶的作品大多以戒嚴時期金門青年男女的戀愛、婚姻為描寫物件,描寫他們從認識到相戀,或者從相戀到組成家庭的過程。反映了這個時期金門青年的戀愛觀,婚姻觀和價值觀。對於軍事管制下的戰地政務體制給金門百姓帶來的負面影響有所披露,對於戒嚴後金門社會的變遷也有所表現。作品富有地域性,時代性。 反映戰地生活,是陳長慶小說創作的主題。細心的讀者還可以發現,對大陸美麗河山的懷想,以及老兵對大陸親人的思念,是陳長慶小說經常出現的兩個元素。換句話說,砍不斷理還亂的故國情結,是陳長慶小說的另一個主題。當然,在上述的十二篇小說中,並不是每篇都能看到這樣的痕跡。它有時候在某一篇小說中表現得較為明顯,有時候在某一篇小說中表現得較為隱晦。其具體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 一、作為導致事件發生的直接的,或主要的因素存在。 陳長慶先生年青時曾經在金防部直屬福利部門工作多年,由於工作上的關係,他與駐軍官兵多有聯繫。這些官兵有很多是民國三十八年從大陸撤守金門的,或者撤守臺灣後又移防金門,被金門當地百姓稱為北貢兵。北貢兵撤守之初,心心念念期盼不久就可以打回老家,可以和家鄉父老團圓。所謂「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是也。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時局的變化,回鄉路越走越遠。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到魂牽夢縈的美麗的家園。老兵只能把這份對故國的思念,長埋心間。陳長慶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他對於大陸美麗河山的嚮往,顯然深受周遭老兵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們姑且不論現實中的陳長慶先生是否在開放赴大陸觀光之後赴大陸做故國之旅,只從他重新回到文壇之初的一九九六年所寫的《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一文中就可以看出故國情結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該篇小說中的主人公陳大哥因為嚮往大陸的美麗河山,才開始他的海南之旅。而小說正是以陳大哥的海南之行為契機,進而展開一連串的故事。換句話說,沒有對故國的懷念,就沒有小說中的故事。 王麗美是該小說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她在臺灣出生,祖籍海南。同樣對於祖地的嚮往,讓她放棄在臺灣的生活,赴海南繼承祖業並開始在海南的創業,而正是由於在海南的創業,才使她有機會在海南與故人陳大哥意外相逢,繼而開始故事的發展。讀者從王麗美身上可以輕易的看出故國情結在小說中所起的關鍵作用。 老毛是小說《老毛》中的主人公。他是個從運輸上士退伍的老兵。他的思鄉愁苦之痛,引起小說中人物老陳的憐憫。老陳把他介紹到特約茶室當一名燒水的員工,讓他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觸侍應生古秋美。老毛進而和古秋美產生感情,並結婚建立了一個幸福的小家。婚後的老毛靠收廢品維生,不僅養活了一家人,把古秋美的孩子培養成一名教師,還買地蓋了房子,後來卻因拆除一顆廢彈而被炸身亡。同樣,沒有老毛對故國家園的懷念,就沒有他後來的悲喜故事。 二、作為導致事件發生的、間接的因素存在。 這在《午夜吹笛人》中表現得尤其明顯。小說主人公志明是個金門農村的孩子,七歲喪母,他的童年在後母狠毒的打罵中艱難度過。成年後赴台入伍成為一名士兵。在軍中他遇上了幾個好人。一個是北貢兵、上士班長武大哥,一個是在軍營開米粉店的年輕、賢慧的女青年孫美鳳,以及孫美鳳的生身父母孫伯伯和孫伯母。其中的孫伯伯是個退伍的老兵,他在明白自己反攻大陸、回家無望後入贅臺灣的孫家當上門女婿。他在大陸參軍入伍前已有妻女。葉落歸根是他的夢想。他客居臺灣多年,忍受無盡的思鄉之苦。所以他把女兒嫁給志明後,要他帶著妻子回到金門自己的家鄉。志明聽從岳父的勸說,把孫美鳳帶回金門,並安家創業。其後經歷了意想不到的沉重打擊。可以說,是孫伯伯無法成圓的回鄉夢,間接導致了志明人生的離合悲歡。 三、借題發揮,手法靈活。 比如長篇小說《失去的春天》,在寫到主人公陳大哥在某一年的春節到來之前,隨部隊長官和藝工隊赴大膽島慰問駐島官兵。當演唱會女主持人顏琪在陳大哥事先並無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請他唱歌時,他在倉促之中唱了一首《春風春雨》。「又是一年春風/吹白了多少年頭/多少壯懷為著故國愁/……又是一年春風/春風裏故鄉依如舊/多少遊子為著故國愁/又是一年春雨/春雨中故鄉依如舊/多少鄉客為著故鄉憂/……一年的青春消逝/愁也悠悠/流去了壯懷憤慨/卻也流不去家仇國恨/流去了青春惆悵/卻也流不去家恨國仇……」而在某個星期天,當陳大哥和顏琪在太武翠谷漫步遊覽時,陳大哥突然要顏琪唱這麼一首《問白雲》。「問白雲 你有多少愁/問白雲 你有多少憂/舊愁散不盡/新愁上心頭/一朵兒沉落/半朵而浮/……問白雲 你有多少深/問白雲 你有多少層/故鄉望不見/知己唱離分/遮住了歡笑/遮住了恨……」從兩首歌的歌詞看,內容都是表達故國情懷,而與當時的環境並無太緊密的關聯,讀者由此可以領略到作者的用心良苦。 在《失去的春天》裏,顏琪是一個貫穿故事首尾的主要人物。為了她的出場,陳長慶設計了炊事班的老石這個人物。也就是說,描寫老石,是為了顏琪的出場。顏琪出場後,全篇至終就沒有老石的戲了。即使這樣次要的人物,陳長慶也把他描寫成這樣的北貢兵:「依老石的年紀,如果不是受到戰亂的影響,在老家,或許早已是兒孫滿堂了。除了軍隊千篇一律的任務外,他們何嘗不想家、不思鄉,不想求取心靈上的慰藉……她甜甜的笑靨,柔柔的聲音,怎不讓他想起家鄉的妻兒子女?此時雖然見不到,但那份思鄉的情愁,早已在他那孤寂的心靈裏生根了。」 《夏明珠》描寫的是一個金門農村初中畢業的純情少女夏明珠,被從臺灣至金服役的醫官王國輝的甜言蜜語所迷惑,受騙失身並流產。原先雇傭她當撞球室記分員的老闆罔腰姑有個兒子林森梁大學畢業,不嫌棄夏明珠,願娶她為妻。夏明珠因自卑不肯答應。夏明珠的青春可謂多磨多難。在文章的尾聲部分,夏明珠經過鄉親的說合,嫁給了大她近二十歲的退伍老兵老海。老海在文章中是最後出現的人物,寫他是為了說明夏明珠的後半生有一個歸宿。即使老海這樣一個一筆帶過的人物,陳長慶對他也進行這樣的描寫:「一些在這方島嶼等待反攻大陸而無望的北貢兵,因為屆齡相繼地退伍。許多人和這個小島衍生出一份革命情感,因而選擇在島上定居。來自中華民國山東省的老海便是其中之一。」老海與上述的老石有類似之處,只是在各自文章裏一前一後出現罷了。 《冬嬌姨》敘述的是年輕的冬嬌姨自初婚丈夫王川東赴南洋謀生一去不復回後,她在自家開的百貨店裏,先後與營部副官和營長產生好感,後與營長私定終身,並利用軍隊換防,與營長同赴臺灣結合的故事。陳長慶這樣描寫這位來自山東的副官第一次見到冬嬌姨的情形:「副官炯炯有神的目光卻緊緊地盯住她。他似乎看到一個美的化身,那是一個成熟的少婦之美,彷佛是回到老家,看見愛妻的影像;彷佛是身著戎裝,返抵家門,接受愛妻親手奉上的一杯熱茶……他是否要從她身上尋找一個即將褪色的記憶,還是這個記憶已隨著河山的變色而失去。從海南島輾轉到臺灣,從臺灣來到這個離家漸近的小島,時時刻刻做著歸鄉夢,時時刻刻喊著反攻回去的口號……來到這方小店,看到一個美麗而熟悉的影子,看到一個親切怡人的笑靨,怎不教他黯然神傷。」而後又這樣描寫來自廣東的營長看到冬嬌姨後的感受:「面對著這個風韻猶存的小婦人,想起自己背井離鄉、孤單又苦悶的軍旅生活,如果不出來多好,他賢慧的妻子,也有冬嬌姨般的韻味,孩子也比她的兒子大。而此時,歸鄉的路途愈來愈遠了,妻子是否能像冬嬌姨一樣,養育孩子、守住家,還是已改嫁成他人婦?家,對一位長年在外漂泊的旅人來說,是多麼重要啊。」 事實上,陳長慶在其作品中表現故國情結,手法是非常多樣的。如上述在《失去的春天》裏,主人公陳大哥隨長官赴大膽島慰問,在半途中,在船上,當他遙望金廈海域後面那朦朧的山巒時,觸景生情感歎道,「一道海域遙隔兩個不同的世界,白雲的後面,果真是我們的故鄉!」而在該篇小說的尾聲部分,主人公提到他「兩次路經臺北」。照說,路經臺北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比如辦事,或探親訪友等等。陳長慶偏不這樣寫,他讓主人公「為了一睹祖國河山壯麗秀美的景致,我始於前年和去年,打破了自己束縛的禁忌,隨旅行團到了海南和北京。」類似的例子在《午夜吹笛人》、《冬嬌姨》、《老毛》還有很多,不再贅述。 上述收進《陳長慶作品集》中的十二篇小說,是陳長慶先生在他旺年時期創作的作品。雖然近幾年陳長慶先生寶刀未老,仍時有小說推出,在主題和思想性方面有可能出現新的變化。但毫無疑問,上述作品的思想性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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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筆記下
同樣的海風吹拂,同樣飄著魚的腥味,不同的是我們還有一片沙灘。近中午時,漁船陸續回港,全家大小聚集在沙灘上迎接父親歸來。60年代的金門,黃花魚不是算尾的,也不是算斤的,豐收時,都是用簍筐作單位。有時候碰到魚群,多到沒時間拆解,直接就把船開回來,衝上岸,連同魚網一起下貨。金門畢竟是個小地方,雖然有軍方的消費,也還是有一定的量,一旦超過額度,魚販便會收手,無意購買,通常得壓低價錢,拜託他們。在那個年代,沒有冷藏與冷凍設備,靠製冰廠的碎冰,無法大量貯藏。對於豐收,我們向來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捕魚有季節性,不同的魚穫使用不同的魚網和方式,拖曳漁網捕魚是其中的一種,儘管這種方式對海洋的傷害很大,但卻是捕撈底棲魚類不得已的方法。幾乎可以說是一網打盡,魚蝦貝類,包括螃蟹。蝦子的經濟價值最高,適合餐館,也適合家庭,作為軍方的副食也很恰當。只是一旦量太多時,一樣傷腦筋。較小的蝦子賣不出去,只好煮起來曬成蝦米。網中也會有一些根本不會有人買的魚,例如河豚,家鄉話叫作「刺歸」,有毒,但日本人視為珍饈。我們也知道河豚魚肉滋味鮮美,丟了可惜,因此就取肉的部份曬成乾,日後煮湯用。曬乾是我們處理剩餘魚穫的主要方式,醃漬只用於小型的螺與貝,通常是在岸邊的石縫下撿拾而來,不屬於魚穫。比較奇特的是螃蟹。金門有一道美食叫作「嗆蟹」,坦白說,我們並不常吃,用高粱酒來醃漬螃蟹,貴的是酒,不是蟹。 大家都知道蟹肉味美,但是一想到吃的過程,還是會有點猶豫,技巧不夠熟練,結果會很狼狽。每次點螃蟹,拆解螃蟹一直就是我的責任。看著女兒一口咬下蟹腿那種滿足的樣子,即便身為父親的我,牙齒隱隱作痛,臉上依舊洋溢著幸福的感覺。蟹肉食物或料理,現在已經很普遍,但蟹肉曬成乾,恐怕還是不多見。螃蟹容易腐敗,不像紅蟳,上岸後可以存活較久。面對大量的螃蟹,解決之道就是送人。國中時,學校請了幾位軍職人員,支援教導球類運動。我跟教練約好,載了一麻袋的螃蟹讓他帶回部隊,沒想到教練忘了,於是那袋螃蟹就這樣放在教室裡,從星期六下午到星期一早上,場面就不用形容了,臭味傳遍全校每個角落,用再多的香水都蓋不住,我因此成了學校的頭號戰犯。 螃蟹的樣子一如年少之時,惱人的是螃蟹的記憶已經模糊,螃蟹的滋味怕也變了質,如今餐桌上的螃蟹究竟從何而來,我也懶得問了。走出海園餐廳,來到我熟悉的「西湖古廟」前,媽祖婆的金身依舊,只是這重修後的宮殿,和這尊渡海而來的巨大塑像,感覺上有點陌生。這是我記憶中的古廟嗎?那年碰到大颱風,廟埕被海浪沖垮,半夜裡利用退潮時間,全村男女老幼都來搬石頭,築防波堤,終於守住這塊兒時的樂園。 重修後的媽祖廟與漁港的防波堤連結在一起,以後再也不怕颱風了。水泥與大理石鋪成的廟埕變大了,只是一直不見小孩嬉戲的當年情景,只見廣場上沒人坐的秋千,在風中隨意擺盪。海浪不斷拍打防波堤,激起雪白浪花,從交通船的玻璃窗上滑落,看起來似乎都一樣,不斷在重複,事實上,用心觀察,每朵浪花都有不同的姿態,不知不覺會看得著迷。這漁港早已沒有漁船,沒有舢板,沒有竹筏,連沙灘也沒有。 看到一個熟悉的背景,宛如當年父親坐在那裡。「阿叔,吃飯沒?」「你回來啦!」我拍了一下老人家的肩膀,「你知道我是誰嗎?」老人點點頭說:「你是○○的後生」。我們沒有再對話,就這樣一起看著海,或許我們都在想念一個人,他的老友,我的父親。小孩跑來叫阿公回去吃飯,我順勢也問了一句:「這是○○的後生!」老人家點點頭說:「要不要到家裡坐坐?」 我揮別了阿叔,再度回到媽祖廟,跪在拜墊上雙手合十,祈求媽祖庇佑漁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庇佑離鄉背井的弟子們,健康平安,事業有成。漁港雖然已經沒有魚,但古廟的香火會綿延下去,一代接續一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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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心的年代──也紀念鳳飛飛
求學到服役居住在台灣的九年當中(15-24歲),遠同並沒有密切注意鳳飛飛的動向,或是稱得上一名忠實鳳迷。聽她的歌曲是很自然的事,因為她唱紅了許多那年代流行的瓊瑤小說,改編成電影的主題曲,並且在電視上主持綜藝歌唱節目,例如非常受歡迎的「一道彩虹」。她獨特的服飾 - 以長褲為主的穿著和不同的帽子搭配,以及有點台語口音的說話腔調和爽朗的笑聲,親切的形象和笑容,在在令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最主要的標籤,或者是新聞報導上形容方便簡化起見,她廣受台灣工廠裡辛苦勞動的女工們歡迎!當年全台多處加工出口區僱用了無數的女工,從事勞力密集的裝配/縫製/、、等等比較重複性的工作,為國家的初級工業打下基礎,賺取珍貴的外匯,奠定後來台灣經濟大步往前邁進的依據。我們可以用今天大陸改革開放的進展,鴻海/富士康組織了一大批勞工從事生產(喔,比中華民國最盛時號稱五十萬大軍,還要多的勞動人口!),回頭來看當初台灣比如說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區的歷史場景,不難想像那些年我們親愛的姐妹兄弟,為自身以及剛起步的台灣,從農業社會轉型做的貢獻和犧牲! 以前電視連續劇/電影對白,會聽到說「如果妳不用功唸書,將來就去當女工」這類出自戲中父母口中的話。社會的用語跟著改變,後來改成女作業員有許多年,現在是另外的職稱。 鳳飛飛的歌聲,她的親和,她的鄉土,她主唱的瓊瑤電影主題曲,電視上主持通俗的綜藝節目,當時社會的氛圍,我想在在的帶給一群群離鄉背井,上班規律單調,下班群體住工廠提供的宿舍,沒有太多休閒活動的女工/男工們,一個心靈的慰藉和對愛情憧憬的有力媒介。(這是遠同個人的想像,還有讀報紙覺得的可能社會現象描述,不完全正確甚或是以偏概全。) 當年遠同的大妹國中畢業後順利考上高中,但是自己想說因家裡經濟狀況,大概不能繼續念下去,於是停了學業。家扶中心的人來家裡了解了情形,願意補助認養年幼的妹妹,她才回學校續讀完成高中的教育。原本她也有實力可以考上大學或大專,但是大妹覺得能不間斷的讀完高中已經幸運,幾乎馬上打消升學的念頭。畢業後來台灣找工作,進入了在新店的RCA電子工廠當作業員。那時遠同在念大學,公立的大學學費以申請到的獎學金來付足夠,大妹辛苦掙的錢就拿給遠同做生活費。 默默工作了一年,當時大妹也住在工廠的員工宿舍,頭腦靈活的她想說學個一技之長比較可以走的久遠。等遠同大學畢業去服兵役後,她留在台北學美髮。從基礎認真學起,完成了課程,之後回家鄉自己開了美髮店。由於手藝巧觀念新穎,做得很不錯,起初大膽借貸開業擔心經營不下去的沉重心裡負擔,總算鬆了口氣放了下來。當年也是她和叔母,以及後來成了遠同岳父母一起的幫忙,我才有經費和勇氣,在服完兵役後出國唸書。十多年她以大姐的身分認真努力工作,在經濟上支撐這個家,奉獻青春照顧妹妹弟弟,幾乎差一點耽誤了自己的婚姻!要是叔父沒有在我們年紀尚小的時候過世,深受叔父疼愛聰穎的大妹,她的人生又會如何的開展呢? 在遠同的心中,一直敬佩感激那一群群忍受單調重複的工作,我親愛的大妹從事一年左右的工廠作業員們,她(他)們之中或許很多人深愛著鳳飛飛,她也一直是遠同欣賞喜愛的歌者。當然多年來鳳飛飛深受各行各業,各種成長背景的華人新舊歌迷們由衷的熱愛,她是台灣的寶! 當你愛上鳳飛飛的歌,你就愛上那一個時代的人,那個心思單純的年代,那個家裡會有人為手足犧牲奉獻的年代,那些家書抵萬金的歲月;當你欣賞鳳飛飛純潔乾淨的歌聲,不花俏的唱法,你就愛上那個勤奮工作,不浮華不鋪張,實事求是,腳踏實地流汗流血播種,俗話說的吃苦當作吃補的年代;當你忘不了鳳飛飛的歌,你就在心中記起那個對愛情充滿憧憬想像,為將來築夢的年代!那個簡單感心的年代。 遠同深深的慶幸活在那樣子的一個年代,那個有 ~~ 鳳飛飛 ~~ 的年代! (本文稿費捐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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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年后湖海醮旁記
去年,民國一百年,好多事發生,而十二年才一次的大事莫過於后湖村中「作海醮」,整個活動動員人數不可數,大家的心情也都不同,一個人一輩子可以經歷多少次呢?十個手指頭就夠用了,每到兔年,總是有這麼一件神聖的事在等著我們去辦,高潮雖然可能集中在那幾天,但實際上前置作業卻是大費周章的,過程要求嚴謹,結果要求圓滿,動起來真是不易啊! 辛卯年十一月十七至十九日,也就是農曆十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是不管身在何方都會想回家來參與盛會的日子,當小學同學問我有沒有「十二年」前作海醮的照片時,我的思緒漸漸回到那時候,那時候的我有自己的相機嗎?傳統的還是數位的?那時候我人還在小金門,記得那時候我在小金門的海園請了二桌,除此之外,就是一直在「拜」,拜「粿粽」、米、罐頭等等。但就是沒有任何一個當時留下的鏡頭,也許那時的我不像現在如此珍惜走過的路、經歷過的種種,沒有留下影像,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所以幫不上同學的忙,雖然她是要做有意義的事-為作海醮宣傳。 這回,我算是半記錄吧!每天都有參與,但因為工作之故無法全程,所幸我不是工作人員,沒有工作服,記錄全屬個人意願,照相或不照相、留或不留文字都無所謂,對自己交差就可以了;當然我私底下收集了一些文件,包括發給各家戶的開會通知、活動程序,以及那張「不同意見」的文字表達,這些都是過程的一部份,還有金門日報一天天的報導,因為這不只是后湖的大事,金寧鄉的大事,在重視「無形資產」的今天,十二年一次更是金門的大事,不是嗎?因著地利之便,我們有金酒公司、金門航空站、金門縣殯葬管理所的贊助,十二年前有嗎?不清楚。 在三天前,其實我已陸陸續續步行前往昭應廟、海邊,沿途旗幟、燈籠讓活動更添光彩,我們的主題「湖山福主 后湖昭應廟 海醮文化祭 辛卯年十月十四至廿八日」、「感恩 祈福 賜平安」,朱府王爺、六姓王爺、蘇府王爺、關聖帝君、中壇元帥、池府王爺、廣澤尊王齊守護。村中一些久未謀面的長者也一一前來共襄盛舉,有緣參與誰都不會輕言錯過的。一開始,在廟前有戲上演,這回請到的是高雄新美興歌劇團。見到村中男丁們穿著齊一的服裝,或黃,或黑,在幾個場合出現,可見村人的向心力。 廟前早已大禮請來「浯島城隍」、「開浯恩主」及觀音前來為這整個儀式坐鎮,各神輦也全數出動,「添緣處」一直保持著人氣,就連海邊入口處貼出公告「本境(后湖)舉辦十二年一次海醮慶典國曆100年11月12日農曆辛卯年10月17日至25日止為擴大祭典活動順利圓滿屆時嚴禁遊客及十方善眾擅自進入本區海域做各項休閒活動及漁撈作業,謝謝合作 感恩 金門縣后湖昭應廟海醮籌備委員會 謹啟 中華民國100年11月12日歲次辛卯10月17日」;而當我回過頭來看見數人對著雕堡拍照時,趕緊上前一探,原來大家在照蓋著關防的「金門縣政府公告」,那表示整個活動具有的合法性及其意義。我當然也留意一直守護海邊的「水府將軍」,去年還曾為了祂的春聯上網查了老半天,最後是去縣政府排隊等大書法家寫的「吉祥」對聯。 整個儀式有其意涵,不過大家都忙,我只好自己去找鏡頭,而有趣的是當我知道劇團的戲唱完會撒下「保平安」的硬幣及糖果時,我跟著坐到前排椅子上等,一會兒功夫,大家都往地上找,我也撿起了一些,真是有意思!連著三天,早上、下午都要到海邊拜,當然有時會有廣播,但是因為程序早已發到各家戶,所以祭品早要準備好,然後擺放到各個圓桌、方桌上,公家的、各家的,整個場面好熱鬧!親人會、朋友會、同學會,常常回來的、多年沒回來的,大家趁此機會敘舊,大姐的同學說「下一次作海醮,不知道會看到幾個同學拿拐杖?」是啊!十二年一次,這期間會有多少事發生,誰也無法預料。又有保平安的東西可以撿了,大家各憑本事的找,地下的、桌下的、桌上的、碗裡的,一個也不會放掉,有人動作慢,有人好心的分送,即使一塊錢也好。 拜拜用的金箔是早就準備齊全的,有人到金城店裡買,有的是車子集體送來,我們不是最早買的,一到店裡,說是「后湖作海醮」要用的,老闆都知道,留下住址與聯絡電話即可。為顧及環保,在燒好金箔後看到眾人蹲著在做什麼,原來是把橡皮筋一條條撿起來放在塑膠袋裡。活動第二天,滂沱大雨時而不斷,時而暫歇,各種雨具紛紛出現,而大家的祭品也移至不會淋到雨的內部,香煙裊裊,整個超渡法會增添哀淒氣氛。劇團已轉往海邊開演,面向大海,更顯開闊。而我覺得大家期待去接拜拜後的那些平安物也是活動的高潮,雖然挺危險的,我們被奇異果打到過,老公說被粽子打到後再落到別人手裡,真是白痛的,而蘋果、橘子更是滿天飛,當然有的撿到後才知道是受了傷的,為了怕被人群踩到,我極像是節節敗退的士兵,不敢再往前擠去。還有,有人緊跟著那位手提「鹽米」的長者,因為裡頭藏有硬幣,只是等我們發覺,早已空空如也。 祭拜儀式是冗長的,大部份不懂程序的我們只能在一旁聽號令,我竟發現村中不少長者是靠外傭照顧的,而大多數的她們其實是回教徒,入境隨俗,她們也要幫忙拜拜,但是不吃豬肉是共通的,而她們也漸漸的成了一個小團體,在村中大事時,也在垃圾車來時。公家拜拜完的煉粽、米、罐頭分送到各家戶去,哇!有大的發粿一個、有小的發粿六個,還有六串的粽子。「感恩祈福平安宴」不知宴上所請何人?聽說我們也可以去,只是,等我們知道已錯過了那場面。 儀式進行中,有師公、有樂隊、有著長袍長褂的長老、有披麻戴孝的代表,一箱箱、一袋袋的金箔由男丁們抬著拿去焚燒。第三天排了對陣亡將士暨幽魂的「公祭」,當然有長官及貴賓來到。我形容在廟旁擺放整齊的圓桌方椅等是「王爺們在開會」,因為昭應廟奠安時也見過相似場面,當然會有主持會議的神明。第四天天未亮,大家已往海邊集合,祭品擺放好後,往沙灘的那一方望去,不知是燒些什麼,但聽說是「送船夫」,由於相機普通,所以捕捉到的畫面模糊不清,罷了,留點記錄,也就足夠了。 后湖海醮,若要相約,只能說「十二年後再見」囉!十二年後,景、物還會依舊嗎?人、事恐已全非了吧!感恩、祈福、賜平安,願來年更平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