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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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王光明在管理職工能力比較熟練,性情溫和內歛,他是阿珍的堂弟,親屬,有話可以直言,沒有什麼顧忌。阿珍當即向阿明說:「既然李發有管理上的困難,阿明,你作管理主任,請李發任經理,行唄?」阿明點頭答應。李發覺得為難,被我壓了下去。至於職工的薪水問題,我們決定再作評定。 阿明還沒接管理主任,他就瞭解李發的難題。擺在眼前的加班津貼,有點不甚公允,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便造成職工的牢騷。只要對症下藥,制訂加班津貼的標準,一定平息職工的怨言,進而提高士氣,促進團結。 「對,阿明講的對。」丁小馨在旁響應,她說以後美髮部也得留意這個問題。 會上,李發說明目前的泡菜,很受顧客歡迎,它的營業收入已超過各種麵食,這是讓人料想不到的事。他進而指出:王光泰做泡菜已有了一定的經驗,咱麵館應該保密,這是賺錢的一個門徑。聽了李發的話,大家拊掌大笑。 泡菜的材料來自咱們自己的菜園,最擔憂的是颱風過境,吹得七零八落,這時只得去菜市場採購,價錢高,泡菜也難以漲價,免得影響顧客情誼,這是傷腦筋的事。 值得驕傲的,菜園的各種蔬菜,卻是購自台灣最有名的種籽,僅以我們菜園的宜蘭三星來說,便吸引了不少顧客的口味。的用途多,麵食,都得使用花。涼菜、泡菜,也少不了。咱菜園栽種的薑,是台東薑。它使泡菜別有一番滋味。 自從阿明進店以來,他是單身漢,一直住在男宿舍。其他尚有兩個製醬工人。丁小馨搬進女宿舍,偶遇停電,阿馨會找阿明要蠟燭、火柴點亮。他倆是一起長大的窮孩子,很熟,但親極反疏,這是無法解釋的事。阿明見了小馨,喊「阿姊」,如今也改不了稱呼。試問,他倆怎能送作堆、產生愛情? 有一天,吳量和小馨談美髮部的經營事情,談到小馨的婚事問題,小馨確有結婚的難處。過去,她尚未離婚時,丈夫曾帶她去婦產科檢查,才知道小馨患先天性陰道口閉鎖症,中醫稱作「石女」,亦稱「實女」。經過醫師會診,實施手術亦有困難。她的離婚,確是不得已的事。 提起阿明,小馨忍不住笑起來。在美髮部的女理髮師,給阿明取了一個綽號,「砲手」。他年輕力壯,過去參加過拳擊比賽。結婚,易如反掌。可是王光明不願意結婚,覺得鳥可以自由飛翔,何必被關在竹籠子裡,受盡寂寞與煎熬。 阿明曾去日本參加亞運會,頭天夜裡曾去嫖妓,次日比賽只得了季軍。氣得教練火冒三丈。依照阿明的實力,他應該穩拿冠軍金牌的,怎知上場之後,頭暈腿軟,最後敗下陣來。 阿明是個和藹而老實的人,他服兵役,每到假日,便去特約茶室玩,許多妓女喜歡他,躲他,因為他是拳擊手,太厲害了! 美髮部的女孩子,提到阿明,笑個不停。她們對這個光棍兒,又喜歡,又害怕,他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誰也講不出具體的情況,只是胡亂臆測而已。這些閒話,小馨聽的最多,可是阿量卻被矇在鼓裡,啥也不知道。 麵館的男伙計都喜歡他,有人問:「經理,你談過戀愛麼?」他搖頭:「麻煩,浪費時間。」 阿明的口頭禪是「不結婚,只打砲。」 這句話傳到美髮部,未婚小姐見了阿明,像小耗子碰上大黑貓,快跑。 其實王光明是個正人君子,他從不跟女同事開玩笑。而且對待女客彬彬有禮,不相聞問。 一個充滿浪漫主義的女人,怎麼會愛上「不結婚,只打砲」的阿明呢?從此,我再也不提此事,因為他們是難以結為夫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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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鄉五部曲
一、山裡有寶藏 走進深山捲起褲管、探頭看、寶藏深藏田地間,思慮再三、心意堅定此地即是落腳處,爾後落地生根、勤耕耘,回歸田園守田產;當鋤頭挖、畚箕拿,選擇正確的方向,發覺興趣不在別地方,心中期待廢土變黃金,他日發揚光大,眼前管它風飛沙。 農田畫面都一樣,頭戴斗笠、身穿粗布衣,一大截腿露出褲管外,雙腳踩踏豐沃的土壤,農夫的樣貌在陽光底下盡情揮灑,村莊外、田園邊,這儼如無政府狀態的地方,逕顧自己的生活,不必察言觀色、不用看人臉色,惟獨擔憂老天一夕變色。 挖剷田地,有錢人叫休閒,普通人靠天吃飯,一粒米掉在餐桌上,都會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捨不得丟棄。 吃苦如吃補,心酸吞下肚,滿山遍野的植物,沒閒暇尋覓野趣,倒是在意如何披荊斬棘。 雕模造景非自然,也沒多餘的時間,開墾田園,腦力激盪,心力集中,來日子孫不愁煩。 沒有瓦斯爐的日子,起爐灶,疊紅磚,層層堆積,搭配紅赤土攪水泥,上方留存大圓孔,把鼎放上去;正面留灶口、放柴火;右處切割小方格,置放火柴盒,印有「自由之火」的標誌,內盒盛裝火柴棒、外盒側邊紫色的部分能摩擦生熱,起火來引燃。 木麻黃,非常多,隨風飄過、順勢而落,地面盡是厚厚的一層,不管三齒、四齒、六齒或「柴耙」,輕輕撥弄它,麻袋很快裝入一袋又一袋,返家日頭曬,雨季作貯藏,灶跤不會開天窗。 綠竹參天,覆土使竹筍吸水分,食用時鮮嫩脆口;摘取竹葉鋪在蒸籠上,炊粿敬天公,多雨水、少乾旱,池塘的魚蝦免焦乾,田園的高粱才飽滿。 種高粱,賣酒廠,春作收成等秋割,一年兩次的收穫,不論高梁稈的高度,只在乎穗粒的飽滿度。 年輕是本錢,想擁一片天,吃苦是必然。當雜草叢生、草根深入土壤,一支鋤頭在手,翻動攪和,經過雨淋日曬,成了不折不扣的天然肥料。 金門土豆,聲名大噪;金門貢糖,靠它打響。播種的時候輕鬆,除草則費時費工,用草鋤仔除花生草,灌溉水源不能少,花生粒才能長得大又好。 他們以植物堆肥、用雞糞灑土,不用化學肥料與噴灑農藥,儘管收成大幅下降,但求一個心安;而有機農業與無毒蔬果,是未來精緻農業發展的走向。 人,只要用心播種,希望在明天。而為了聚斂財富,不惜出走遠方的一群,田園離他們遙遠,故鄉在夢中相見。 黝黑又粗獷,文質彬彬不在他身上,不認識的人,堅信他是農夫、不相信他曾是上班族。現在,他與田園為伍,畫地自限、自得其樂,褪去許多頭銜,耕耘在田園。 人間多險惡,當他們識清週遭的一切,往日的絢麗,不再回頭看,全心全意埋首田園間,在這怡情養性的好地方。 跟隨春夏秋冬,季節的更迭,搖曳生姿的作物,看在眼裡,他們的心思更踏實,也將累積來的生活型態化為自己平日知識的寶庫。 一剷一剷整田園,寶藏深藏在山林間,延年益壽有偏方,這是用錢買不到的智慧;而他們更發現閃閃發亮的黃金或鑽石,不是他們的最愛。 隨心所欲的樂活逍遙,展開了他們另一個人生的境界,無論清晨或黃昏,漫步獨享眼前的一切,看似平凡,實則意義深遠;而昔日曲徑通幽的羊腸小道,如今蛻變成遊覽車都能暢行無阻的觀光大景點,成為都市人潮回歸鄉土的夢想所在。 當自來水汙濁難喝,他們鑿井所飲的地下水,水質清澈,取桶汲水,清涼甘甜,沁脾而清洌,闢了另一項生機,入口香甜又不油膩的美食。 耕田要代代傳承,稍嫌困難,當在手的農具由機器取代,終有人意願接手,荒田不寂寞,留住後代不需愁。而過往破碎的農地,終而一塊塊的連結,重現著另一種生機。 二、蜂居古厝處 眾生七月普渡好兄弟,古厝穿梭來去,膜拜神主牌,祈求否極泰來、子孫旺旺來。 一代傳一代,分枝葉,多家子孫同祭拜,豐富的供品,內餡包漿好滋味,強調油而不膩、酥軟入口,有葷有素,陽間多準備、陰間自挑喜歡的口味。 現代人,住樓房,古屋修繕奉祖先;逢年過節,肩膀挑菜碗、手上提米飯,飲水思源聚一堂。 「一敬神、二敬人」,天上與人間,祂們聞煙、我們吸鮮,冥紙雲中飄,香煙裊裊如夢幻,冷暖在心田。 一群虎頭蜂,嗡嗡嗡,飛向東又飛向西,牠們沿著小窗築巢而居,一點一滴,雖然都是牠們心血的結晶,卻對路過人們,充滿無情的敵意。 老阿嬤,好心腸,蹲身關懷小花貓,位置就在牠們巢下的地上;針在牠們的身上,螫向人身不手軟,儘管年近九十歲的老阿嬤,被蜂針所螫傷,背部紅腫、又癢又疼,依然堅持祖先為大,全程拜完、再走醫院。 幾近中午,頭上的太陽高高掛,曬黑人臉頰,消防員,聞聲而至,帶來噴燈、殺蟲劑與塑膠袋,直搗蜂巢。 大白天,工蜂外出採花蜜,蜂后在家裡休憩;霹靂戰火,一觸即發,噴燈朝蜂巢直射,突來的驚悚,蜂兒四處飛,驅蟲劑朝牠們身上射,人蜂交戰,群蜂亂舞地亂竄於半空,當一隻隻被制伏,緊接塑膠袋套住,蜂口就一個,牠們無處逃,窒息殞命在今朝。 摘去了蜂巢,古厝恢復了原來的面貌,眼前幾隻出門的工蜂飛了回來,大驚失色於家園已變色,未盡保衛巢穴的本色,在空中幾經盤旋,隨即蹤影不見,再尋覓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繁殖蜂群。 蜂窩已摘除,被螫咬的老阿嬤,顧不得背後的刺癢,道謝聲連連,跟隨消防人員後面,一步一謝謝,感謝他們「除暴安良」,讓古屋平靜、人兒安康。她由口袋掏出幾張象徵吉祥的紅色百元鈔票,欲答謝消防員,身經百戰為地方,服務不打烊。 兩位年輕人,揮手婉拒打賞,擔憂蜂毒侵身,叮嚀阿嬤趕快上醫院,注射破傷風,以免被感染。 送走虎頭蜂、揮別消防員,大夥繼續拜祖先,香煙裊裊、心中唸,默禱祖先保佑、也願老阿嬤平安沒事。 蜂窩除不盡,居家附近亦常有蜂影盤旋在天際,夏日開冷氣,我家門窗緊閉,開門之際,一個不留神,蜜蜂乘虛而入是常有的事,驅趕費力、主動出擊,總尋覓不著牠們的蜂窩在何處,不能一網打盡,讓居家平靜。而屋前有古厝、屋後樹林多,那麼大的一個蜂巢,竟然毫無所獲,平日只有謹慎小心門戶,防賊侵入、防蜂螫傷。 三、七月話普渡 歷史悠久、人文薈萃的聚落,擁著千年風情,萬人期待的普渡大節。 化腐朽為神奇的雕塑,在七月的普渡桌上一覽無遺,粗糙與細膩, 都是個人嘔心瀝血的傑作,尤以手捏物品,能夠濕的時候不下塌、乾的時候無裂縫,顯示搓揉手工的千錘百鍊、可以接受挑戰。 生在人世間,勤做人間事,人生走得好一點,高文化的層次,在平日的祭祀裡也可看得見。 昔日檢桌都是男性,今日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她們不畏世俗的眼光,挑戰自己的能耐,也考驗眾人的目光。 普渡有區分,同姓氏、不同角落,各自展現絕活,在各宗祠擺上普渡桌,串起筆頭粿,燭臺、牲禮、椪粿和鹼粽,搭配香水、香菸、水果、肉餅……等,形形色色,陽間看場面,陰間鬼魂好商量,子弟兵,出外路寬廣,平安順遂好發展。 蔬果易做造型,雕塑要看手勁,經驗的累積,熟練是日積月累的成績,能夠每個年節多創意、手藝獨特,每次都有驚艷,才能吸引圍觀者的眼光,大家在欣賞之餘,同時也做了評比。 鬼月拜鬼神,每個村莊,幾乎都有普渡日,約莫下午四時後,家家戶戶在門口的供桌、擺上豐盛的菜碗,桌旁置放臉盆水與毛巾,手燃一把香,跪拜嘴中唸,前路平安、後路也平安,通行無阻在人間;主菜碗,插上三炷香,其他各上一炷香,燒銀紙、放鞭炮,再以祭拜過的水洗臉、擦手腳,遠離痱子上身,皮膚不搔癢。 普渡保平安,拜拜求心安,當夜色昏黃,散步在村間,忽地手臂如被針刺到,立即返家擦藥膏,也沒算它叮了幾個包。 隔日一覺醒來,刺痛得厲害,也紅腫得不像話,眼睛有老花,到燈光下仔細觀察,手臂兩個包,間隔一公分,奇癢無比,這麼大一個人,經不起叮咬之後的折騰,他人勸說七月少出門。 冰敷蚊蟲咬,外科醫師傳絕招,遵照指示擦藥膏,三天恢復原貌。鬼月,我除了拜鬼神、也求人。 四、老兵說故事 年輕時俊帥,現在痀僂著身影。 與老兵話家常,在一個炎炎夏日的早晨,輕按門鈴,他在二樓應聲,要我們等會兒,隨即下樓,歡迎我們入屋坐。 老兵相迎、和藹可親,在寬敞的客廳,我們面對面地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好奇他的一生,聽他娓娓訴說。他先是啟開了電風扇,又從冰箱裡取出了冰飲料,然後侃侃而談他的一生。 民國三十八年離家鄉,隨軍來台,從上兵當到少校,足跡踏遍台澎與金馬。 剛從大陸來,裝備差、武器也不佳,保安部隊的他,在古寧頭戰役中,擔任預備隊的一員。 五十幾歲退伍的老兵,謝絕自衛總隊的邀約,領取了終身俸,也與戰地女子結成親,為日後遮風避雨著想,購屋給妻小,當年三百多萬的房子,如今已水漲船高,翻漲一倍以上。 原想自己只是過客,在戰地待一段日子、不料卻待上一輩子,老兵今生注定的姻緣,千里相逢,也因此,島鄉賺了一個女婿,同時留住了一個人才。 老兵退休之後,熱心鄉里、關心地方事務,一路走來,深獲地方好評,從績優鄰長、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鄉公所高齡模範到榮民楷模,他受之無愧。 沒有地域之分,更無省籍情結,他徹徹底底將自己當作是島嶼的一份子,都是一家人,相互扶持本應當,無論遇到任何事情與狀況,他不計較也不記恨。 他指著客廳的牆壁上,孩子結婚時,前縣長與立委送上的祝福,老兵沒被遺忘,讓他感恩在心。 老兵擁家眷,落地生根在前方,金門是他的第二個故鄉。他雖沒打過甚麼仗,古寧頭戰役在前線,記憶深深永不忘。 如今,老兵年歲已大,將肩上的擔子卸下,與妻子過著樸實的生活。 五、聽他說歷史 通信隊長的家園,怡情養性有花園。 八十幾歲的老兵,欣逢八二三戰役五十三週年紀念,與我們促膝長談,引領我們進入客廳,指著牆上一張裱框的黑白照片,無限的思慕與感懷,和他合照的有先總統 蔣公、胡璉司令官與張國英將軍等人,歷史雖悠久,往事卻歷歷在目、值得細訴。 民國三十六年,他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從上海到北京受訓,中央訓練團的校長是先總統 蔣公,當訓練結業,分發到山西太原,而當時適逢兩黨和談,不要軍官,要他們各自回鄉守家園。 由北京到青島,他搭乘登陸艇,輾轉抵達台灣基隆,而國軍在鳳山有青年軍,他在孫立人將軍的麾下,待了一段時間,回到宜蘭的通信兵學校,隨後抵金。 塔后米廠設立後的兩年,他的部隊駐紮在赤后山,千里姻緣一線牽,認識了戰地美嬌娘。 部隊駐守石頭洞,花崗岩內外,士兵屏氣凝神地枕戈待旦。民國四十七年,兩人完婚,將妻子送至台灣,自己留在島鄉。 太武山的雷達站,也曾駐紮在上面,無論晴雨,登高望遠;兩年移防,移交當天逢砲戰,待砲火停歇,再帶兵返台。 太武岩,居高臨下的山巔,一心守島鄉,沒有心情看風光。當砲火餘生,心想島民可安康? 民國五十九年,投筆從戎報效國家的他、卸下軍裝,當起了百姓,原想長居台北,因緣聚會地來到島鄉,妻子娘家說服他,已是金門的半子,將根留下吧。後經友人的介紹,購屋而居。 屋宇內外,充滿綠意,精緻的家園,佈置得如人間仙境。來到他們居住的地方,最感興趣的是牆上那幅頗具歷史意義的照片,聽他娓娓道來、戰爭的年代,消耗人力的不勝吁噓。 而當年出生入死的老兵已逐漸凋零,體力的殆盡,以往聚會一兩百人,如今只剩七八十位,感嘆歲月催人老、時光不復在。 老兵遠離家鄉的親人,來到島鄉,將大半的青春奉獻,再回首,家園已變樣,八十幾歲的他,年邁的父母已成仙,只剩遠房的親戚在人間。 每到一處地方訪談,無論老兵或眷屬,總會遞來一杯茶水,熟茶好入喉、綠茶沁心脾,在這熱天候,消暑又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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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犢
孩子們,你們要知道 我和母親婚後八年才生下你們 (八年間,我們跑遍榮總三總宏恩和亞東) 祖母說:騙人沒生過兒女,什麼叫心理壓力 那些年,我們面對尖酸刻薄的話語 那些年,我們承受無情無理的要求 (那年,祖母說我們夫妻不孝說要去台灣和其他兒子住) 然後,我們就像偷生一般,四年內生下你們三個 (另有一個小弟弟,因母親誤吃感冒藥作罷) 孩子們,沒生下弟弟那年,我已四十歲 從此,我們像公豬母豬繞著你們三隻小豬團團轉 我們學泡牛奶換尿片洗澡澡 我們陪你們玩遊戲說故事看電視 我們載你們學畫畫學書法學鋼琴 四十九歲那年,我緊急後送三總進加護病房 (想兒女未成人,想家事未交代,我滿心悲涼) 還好,我是健健康康走出醫院 感謝上天?不,感謝你們母親 她在加護病房外守了五天五夜 從此,我們更急切盼望你們的長大 看著你們從國小國中高中到大學 陪著你們跑遍台灣參加術科考試推甄面試 望著你們從十幾歲長成二十幾歲 孩子們,可我和母親已六十歲矣 今年,大姊返鄉教書 明年,二姊也將返鄉教書 明年,弟弟即將大學畢業 我和母親結婚迄今,總算能放下心喘口氣 每當我從家中四樓窗口看著樓下 看著你們青春陽光的背影走出巷口 內心有些許滿足些許安慰 (孩子們,長大了,路要走好) 但我最懷念的是:那些年冬日夜裡 我摸著母親鼓脹肚皮下你們拳打腳踢的情景 昔日情狀彷如昨日啊 (孩子們,長大了,要心存感激,要感謝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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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往事
回收廢棄物的老人佝著背,吃力踩著三輪車,打我的窗下經過。 老人車裡滿載厚紙箱壓平後的紙板,還有一些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物件,用橡皮鬆緊帶捆紮得牢牢實實的,固定在車上。路不平,老人踩幾下車子便會顛一下,不到幾公尺的距離卻要花好幾分鐘。對老人來說,不知道這是個豐收的一天,還是正要載著幾日的收穫到回收廠販售?凝視老人逐漸消失的背影,我想起在基隆讀書時載運海水的往事。 學校位在基隆濱海公路旁,靠近八斗子。實驗室的魚缸,還有室外水泥砌就的圓形魚塭都養海水魚,需要用到大量新鮮的海水來幫魚兒換水,所以我們這群低年級的學生便要輪流分擔載運海水的工作。工作的流程是這樣子的,從實驗室搬兩個大約百來公升的空汽油桶到三輪車上,由高年級的學長領路,到附近比較清潔的海邊取水。兩個桶子裝滿水回程時,一個同學在前頭負責踩三輪車,其他的同學就在後面跟著,碰到上坡路段時幫忙推車,一路上,大夥兒就這麼簇擁著,顛顛簸簸地返回實驗室。 本來以為踩三輪車就像騎腳踏車一樣輕鬆自在,本來嘛,三個輪子的平衡一定贏過兩個輪子,等到第一次坐上去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車子大,龍頭比較重,所以空車時重心在前面,龍頭不容易把持的很穩,車子騎起來總是歪歪倒倒的。有時碰到路上的窪洞就更糟了,前輪閃過,後輪不小心陷了進去又彈上來,原本就是頭重腳輕的車子一下子跳了老高,龍頭幾乎把持不住,等車子勉強控制住,腳踝卻常常被車子的鍊條割傷了,留下一道道的傷口。回程時,桶子已經載滿水,大概有兩百多公斤吧,車子的重心是平衡多了,但是腳踩起來卻是十分費力,不用多久便大汗淋漓,氣喘噓噓,上坡路段是絕對騎不上去的,後頭的同學一定得幫忙推車。還好那一段常走的濱海公路算是蠻平坦的,沒有太明顯的坡路,不然就更累了。 同學們即使會騎自行車,總也要騎上幾回,摸著了竅門,上了三輪車才能四平八穩,不會讓後頭的同學或學長提心吊膽。還記得,我那時比較笨,雖然會騎腳踏車,運動神經卻是不太靈光,同學老笑我笨手笨腳,因此騎了兩次以後,學長就不再讓我上車了。在濱海公路上來回兩年後,我轉學回到台北,告別基隆那一段無憂的時光。 風風雨雨,人世流轉,總還有一小段暢快的青春收在心底。窗下經過的老人是不是也有那麼一段珍藏,不貪,小小一段就夠了,足以回味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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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為了丁小馨的婚事問題,我有點發愁。她今年35歲,找對象,實屬不易。和林議員聊起此事,他笑起來:「老李啊,你麵館裡的王經理,不還是單身漢嘛,為啥不把兩個經理湊成一對呢?多好!」 不行。阿明今年才34,比阿馨小一歲。 咋不行?你沒聽過「娶某大姊,坐金交椅」?這才是理想的配對。 我又向林老提起詩人酆智。 瘋子,神經病,搞性騷擾一輩子,噁心。你要是把他介紹給丁小馨,我跟你記仇! 他倆認識。酆智追過阿馨,也追過阿量。 別講了,聽了厭煩。 停了一下,林老感慨地說,這種現代詩人,孤立在小圈子裡,自我陶醉,自我膨風,也很可憐。他們像19世紀俄國文學中的貴族知識份子,不幸生活在貴族階級趨向沒落的時期。雖不願與上流社會同流合污,但即使他們遠離人民,也無法擺脫貴族立場,缺乏生活目的,不能有所作為。因此這些人成為「多餘人」。 多餘人? 普希金作品裡的奧金,蒙萊托夫作品中的畢巧林,屠格夫作品裡的羅亭,就是多餘人的代表。 這些人有前途? 林老苦笑。 這種人有苦惱麼? 搖頭。我問你,希特勒臨死也不覺悟。瘋子,他有啥苦惱,他認為自己是精神貴族、文化菁英,知識份子裡的先知。 這樣看起來,應該跟這種人保持點距離才行。 不錯。希特勒若投資,擴大「北勢麵館」的營業,你要作什麼打算? 被槍斃的打算。瘋子殺人,法官也不敢判罪。 既然如此,你還想讓丁小馨跟酆智結婚,你這不是把小馨朝火坑中推! 每到月底,兩個部門的經理和管理主任到我家聚會,討論營業問題,順便聚餐。美髮部的人事管理比較單純,阿馨講話簡單扼要,但是麵館部人事比較複雜,矛盾多,爭議也多。僅是評定工資多寡,便是個難題。李發是麵食技術能手,但對管理卻缺乏經驗,他想辭掉管理主任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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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身份走天下
2010年10月18日晨,我到浯江溪口觀鳥,適逢漲潮,許多遷移性的岸鳥如中杓鷸、黑腹濱鷸、灰斑行鳥等,都停棲在潮水還沒有淹沒的沙灘或紅樹林上休息。我用相機拍攝一些中杓鷸的圖像,回家輸入電腦觀看,發現有二隻中杓鷸的右腳上,掛著上黑下白的腳旗。我用電子郵件向東海大學的台灣水鳥研究群問有關腳旗的繫放者,得到的回答是這二隻鳥在大陸崇明島繫放的。牠們在遷移途中路過金門,略作休息之後,將再飛向更南的地區越冬。 鳥類學家在鳥兒身上套金屬腳環、色環、腳旗、發報器或彩色標幟等,都是研究的一種手段。鳥兒身體被上標之後,研究者寫下紀錄,就釋放回歸自然。上標的鳥兒就帶著標幟走天涯,如再次被發現,無論是在標放的附近,或很遠的地方,便可以知道那隻鳥兒活動的範圍,飛行的路線、距離及所花的時間。拍攝到帶有黑白腳旗的中杓鷸,證明牠曾經在崇明島住過,而在遷移途中路過金門。金門日報也曾報導有些鳥友拍過帶有腳旗的岸鳥,這些岸鳥有的來自西伯利亞,有的來自澳洲或紐西蘭,經由這些帶有腳旗鳥類的發現,證明金門是許多岸鳥遷移必過的中繼站。 在金門研究鳥類的學者,如中央研究院劉小如研究員,曾為戴勝套上金屬腳環和色環,結果說明金門的戴勝不完全是留鳥,可能部份是候鳥。台灣大學森林資源學系袁孝維教授,在研究栗喉蜂虎時,也為其戴上色環。栗喉蜂虎秋天遷往南方,過了一個冬天以後,春天再回到金門繁殖,而被戴上色環的栗喉蜂虎,又被發現回到原棲地,證明栗喉蜂虎對棲地的忠誠度高。學者在研究的鳥類身上,做上各種形式的標幟,目的就在探知鳥類的生活與行為,以解開鳥類生活的密秘。 解開鳥類生活的密秘,對我們人類很重要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人類與鳥類共同生活在同一地球上,關係是密切的。雖然有些鳥類的體色豔麗,鳴聲美妙,帶給人們耳目極大的享受,然更重要的是在生態上的貢獻:如食蟲性的鳥兒為樹木除蟲,食果性的鳥兒幫助散布種子,或鳥兒被其他動物所取食,使生態得以平衡。人類的智慧可以主宰鳥類,將許多人類不喜歡的鳥類剷除,但鳥類對人類的許多貢獻,則尚不為人知。探知鳥類的生活,了解鳥類的習性,有助於人類的生活和生存,並使人類不會濫殺無辜的鳥類。 最近劉小如研究員受金門國家公園之委託,主持金門八哥(加令)的調查,雖然她已經退休,但仍以探知鳥類的生活秘密為志,貢獻社會。八哥在金門的數量很多,幾乎在萬隻以上,而其對農作物的損害,更無以計數。長久以來,人們沒有良好的對策以對,就是由於對八哥缺乏認識。八哥白天在農田裡覓食,夜間群聚在樹林棲息,而他們的繁殖情形如雌雄配對、一年產幾窩、一窩產幾枚卵及如何育雛,則知之甚少。劉小如研究員的調查,除了尋找八哥的夜棲地、計其族群數量、搜尋繁殖地點及研究生活行為,尋求對策,以減少其對農作物的傷害。她的調查方法之一,就是捕捉八哥後,在其背部綁上標幟,然後再釋放,而後用望遠鏡觀察期活動的地點,並紀錄其行為,以探知八哥的生活習性。所以諸位鄉親,今後在鄉野如發現背部綁有標幟的八哥,盼能將其紀錄下來,並將訊息告知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做為調查研究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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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章三題
「草聖」于右老 書法是中國文化,它是專指毛筆字書寫的方法,講執筆、用筆、點畫、結構、分布等方法。如執筆要指實掌虛,五指齊力;用筆要中鋒舖毫;點畫要圓滿週到;結構要橫直相安,意思呼應;分布要錯綜變化,疏密得宜,全章貫氣等。 為了書寫的便捷,書法產生一種字體,草書,始於漢初,當時通行的是草隸,即「草率的隸書」,後來逐漸發展為「章草」。漢末,張芝脫去了「章草」中的隸書筆劃形跡,上下字之間的筆勢,使其相通牽連,成為「今草」,就是一般的草書。到了唐朝,有人寫得更加放縱,筆勢連綿回繞,字形變化繁多,成為「狂草」。不過,草書正宗仍以「今草」為本。 近代草書大家當推于右任先生,他的草書大氣磅礡,氣勢宏偉,有獨特的風格。國人向于公求字者,絡繹不絕。為了應付各界求書,監察院同仁劉延濤、李崇實、張泉生、蔣渭水、聶治安,以及于公的外甥周伯敏,都曾仿寫不少右老的字,聊以塞責。 右老把寫草書作為運動,勤書不輟、樂此不疲。他曾說:「寫字有一種豪邁、奔放的樂趣。這種感覺,只有寫草書的時候才有,若寫其他字體,便感覺不到。」有人問他寫字的要領是什麼,他回答是「順乎自然」。 右老到了晚年,作了一首《寫字歌》: 起筆不停滯,落筆不作勢,純任自然,自迅速,自輕快,自美麗。吾有志焉而未逮。 于右老是一位謙虛的書法大家,1964年3月14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寫不好,是什麼原因?想來是不用心。」這是何等感人的話!讓那些青年後輩稍有長進便高價賣字的人,慚愧去吧。他寫字無數,只是送人,從未賣字。他窮得要命,局外人卻不知道。他的小兒子要赴美留學,沒有學費。監察委員劉延濤等人建議,出版一冊《于公墨寶選集》。蔣公聽到這個消息,覺得院長靠賣書籌錢,名聲不好,索性將印好的書全部買了去,市面竟未流通。他逝世後,親友整理遺物,發現一只小鐵匣,當眾開鎖,裡面放的竟是欠款條,欠宋副官數千元,欠方副官數千元……這麼偉大的書法家,黨國大老,清廉如此,怎不令人感嘆涕零! 我有幸年輕時見過右老一面,他身材魁偉,面目慈祥,長髯雪白,泛著銀光。可親可敬,永難忘懷。 關於口譯 上世紀五○年代,軍中低層軍官,掀起一股出國熱。這是不正之風。只要通過英語甄試,便可到美國訓練基地接受三至六個月教育,撈一點美鈔,回來購置房子、衣物、娶妻。說起來這是一樁頗為寒酸的秘史。 甄試分筆試、口試進行。美方為了慎重,大多主持口試,此為是否過關的時刻。在口試中,竟然發生下列的笑話: 問:你對1945年美軍原子彈轟炸日本長崎、廣島,造成人民的死傷,有何看法? 答:很好。在反共的時期,軍人應該抱定犧牲的決心,才能完成任務。 洋人聽了傻了眼,接著問:你喜歡打籃球嗎? 答:是的。如果我能錄取,一定學習新的東西,為反共事業貢獻力量。 最可笑的,美軍甄考官還通知我方醫療單位,向這位被淘汰的人員進行心理檢查,他同情對方患有精神障礙問題。 距今九十年前,列寧主持下的共產國際,想在中國建立組織,派了維經斯基小組到了上海。同行有一位翻譯兼嚮導楊明齋,山東平度人,早年家貧闖關東到了海參威,加入列寧的共產黨。馬列主義平平,只是有些固執,固執得近乎偏頗地步。楊明齋翻譯很有意思,維經斯基的話也好,李大釗、陳獨秀的話也好,他認為不對,他決不翻,一概照他的看法翻譯。不久,陳獨秀便看出了楊明齋的毛病,幾乎翻了臉。 作為翻譯,只是一個傳聲筒,不是代表。楊明齋心地忠厚,但馬列水平不高,卻有了問題。如果他的水平高,喧賓奪主,還不致產生誤差。結果,楊明齋還是被調回了莫斯科,最後鬱鬱而終。 二戰時期,作家郁達夫化名趙廉,在印尼蘇門答臘島開酒廠,因性格豪爽,營救了不少僑民,由於他那流暢而典雅的日語,引起日本特務的矚目,最後慘被殺害。若是郁老不為僑民作翻譯,解救他們的困難,明哲保身,他會在日本戰敗後平安返回中國的。 作為口頭翻譯,即興翻譯,沒有比較靈活的應變能力,以及深厚的外國語文素養是不行的。這種基本功,必須靠平時的努力。我在菲律賓南島任中學校長,最怕的是參觀者來校,臨時以英語即興講話。因為講話是否得體,才是困難的地方。 距今六十年前,美國第七艦隊軍艦停泊馬公,澎湖司令官李振清以茶點招待,他樂呵呵地走近麥克風前,親熱地說:「各位美國海軍鬼子,到咱澎湖,我真高興……」我為翻譯員捏了一把冷汗,你可千萬別脫口說出Ghost啊! 太監之禍 太監歷史悠久,人數不下百萬,《詩經》中便有記載,凡宮刑之人,伺候帝王,靠了天子信任,逐漸干預政事,為禍之烈,罄竹難書。魯迅說:「中國歷代的宦官,那冷酷險狠,都超出常人許多倍。」 從歷史上看,宦官專權,以東漢、唐、明三代最為猖獗,而太監染指軍權,始於安史之亂後,天子疑心武將,開此惡例。讓太監李輔國、魚朝恩先後執掌神策軍。唐德宗為防武官稱兵作亂,下令將禁軍全交宦官統帥。玄宗以後的13位皇帝,無不受到宦官的擺佈。 宋太祖最初吸取前朝教訓,百般防範太監參政,宦官到了一定年資,必須轉出外任。但到了宋徽宗,用人最重相貌,屬下童貫,河南開封人,太監。此人「狀魁梧,偉觀視,頤下生鬚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初任供奉官,他與蔡京勾結,後在西北監軍,掌控兵權二十年。政和元年,晉升為檢校太尉(相當國防部長)。同年,在皇上支持下,代表大宋出使遼國。後來,回宋,曾率兵大肆屠殺江浙人民,鎮壓方臘農民起義。 在《水滸傳》中,童貫曾率十萬人馬,征討梁山水泊的記錄。在76回77回,作者以大篇幅描寫童貫的隊伍,何等壯觀:「兵分九隊,旗列五方。綠沉槍、點鋼槍、鴉角槍,布遍野光芒;青龍刀、偃月刀、雁翎刀,生滿天殺氣。雀畫弓、鐵胎弓、寶雕弓,對插飛魚袋內;射虎箭、狼牙箭、柳葉箭,齊攢獅子壺中……左統軍、右統軍,恢弘膽略;遠哨馬、近哨馬,馳騁威風。震天鼙鼓搖山嶽,映日旌旗避鬼神。」統率這支兵馬的大元帥,竟是一位太監,童貫,這是多麼傳奇的事? 童貫攻打梁山水泊,是小說;但是他率兵進攻方臘,卻是歷史的事實。徽宗退位,宋欽宗三貶童貫,復下令追殺。接旨時,這位太監仍拈鬚冷笑:「還是少不了我!」被人一刀砍下腦袋。 明朝有一本小說《檮杌閑評》記述:功名富貴,原說皆不從正途上來。到京城去,即尋內相出身,方得顯貴。難怪明末自閹成為風氣,京城十萬太監,人滿為患呢! 清入關,即裁減太監,禁止宦官干政。偽詩人乾隆下令不准小太監讀書,而且太監一律改姓王,以免與外臣相識勾結。但是,太監的勢力仍是盤根錯節,無法解決。試看安德海、小德張、李蓮英的氣焰,在清末的京城,何等囂張!連洋人也對他們為之側目。 中國最後一個太監孫耀庭在90多歲時,曾寫了一聯:「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孫老是在1996年逝世的。俱往矣。 在歷史長河中,太監、科舉、纏足三大禍,使億萬炎黃子孫蒙受無比的痛苦,但願這不良的制度,以及它造成的影響,絕跡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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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經過磋商,作了修正。麵館部經理李發,管理主任王光明;至於美髮部,丁小馨仍任經理。這證明吳量有一定的領導魄力。 阿馨是吳量的鄰居,家貧,國中畢業便到理髮店當學徒,洗頭,剪頭髮,她的技術是阿量姊教的。那時吳量開理髮店,理髮師只有二人,時常發不出工資,有時一天只有一位客人上門。理個光頭,兩元。阿馨樂得唱起流行歌曲《何日君再來》。 不少人想把阿馨挖走,當公車售票員、商店店員、電影院職員,待遇好,見識廣,只要離開北勢溪,哪裡都比學理髮有前途。阿馨認準了阿量姊,「我不去。阿量姊叫我去,我才去。」 後來,阿量摸索學會了掏耳垢,生意開始好轉,有時竟有客人看報候座現象。阿量到北勢以後,阿馨便跟隨而來。這歷史的情感是難以動搖的。 阿量母親病逝,阿量成了孤女。只有阿馨陪她、勸她、安慰她。那時,任何人都不知道那是阿量的養母。 酆智泡阿馨,玩的。他對任何女人都沒感情。丁小馨年輕,她咋懂得戀愛?男生愛女生,是丟臉的事,也是使女生心驚膽戰的事。詩人酆智給阿馨的心靈造成的傷害,他怎麼知道?阿馨跟吳量吵架,吳量更茫然不曉,這真是一件滑稽而可笑的喜劇。 有時,阿量常感嘆地說,若是丁小馨當年不跟著她,聽她的話,走上演藝人員的路,論身分、歌喉、美貌、風采,她決不輸給目前歌壇上的歌星。 我也有同感。 你說,打開電視的綜藝節目,那些所謂藝人,她們是會唱歌,還是會跳舞,還是會演戲? 耍嘴皮子,開黃腔。 丁小馨作了美髮部經理,還有人妒忌她,我怎麼不心疼、難過! 天上星多月不亮,地上人多路不平。阿量,妳跟了我,豈不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委屈一輩子? 丁小馨上任,首先停播西洋爵士音樂,停訂八卦刊物,因而引起兩個男性理髮師的不滿。一開始冷戰,繼而向阿馨提出辭職,本來他倆想以此為抗議的手段,不料,丁小馨馬上為他們結清了工資,加上半年資遣費,解職。這卻引起美髮部全體職工的震驚,原來丁小馨不是掛名經理,她還真有實權的! 最讓人訝異的,新來的女性理髮師,年輕貌美,而且都有理髮經驗。如今,男士部和女士部的理髮師,變成清一色都是女性了。 為了照顧女理髮師的安全,阿馨向老闆提出要求,夜間派專車送回家門。照辦。而小馨仍是她老公騎機車載她。眾人心悅誠服,一片和氣,都佩服阿量姊有眼光,用人得當。 丁小馨將全副精力投入美髮部,營業狀況蒸蒸日上,婚後兩年,肚皮毫無動靜,引起婆婆的強烈不滿。娶媳婦為了抱金孫,阿馨不能生育,還不早日離婚!阿馨的丈夫是孝子,作不了主,受不了母親的牢騷,日久天長,終於愛情破裂。阿馨離婚後,只得搬進了美髮部的宿舍。 阿量覺得心酸,歉疚,這怎麼辦! 這使我想起那位多情種子酆智,他六十出頭,還有不少年輕女孩喜歡他,莫非「現代詩」有迷人的魅力?詩人去香港當駐校作家,後來報紙透露他在成都開詩人大會。如果他在台北,應該來北勢理髮挖耳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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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眼淚
就像月球謎樣的背面一般,打從我出生到現在,從未看到,身分證上的出生年度幾乎與民國同壽的父親掉過一滴眼淚。不掉淚的父親,生性樂天,從來不會出手毆打子女,也不會罵髒話。不管子女犯下再大的錯,都只是說說道理而已。 從小,我就很黏父親。我喜歡安靜的在他身邊看他做事。天才的父親不但寫了一手好字,而且善木工與造房子。我的舊家建於1953年,現在還在,就是他的傑作。 「勤有功,戲無益」是父親的口頭蟬。小學時,有一陣子同學流行玩塑膠水槍,塑膠水槍的顏色豐富、造型多變,最受歡迎的是雄獅造型的水槍。當時擔任糾察隊長的我,將同學違規帶到學校的水槍沒收了帶回家玩,父親看到了,要我第二天全數交回學校,不能有貪念。 老爸喜歡養貓,他的個性也跟貓一般,很神秘。所以關於他的個人資料,他很少談起。平常問起,他也很少會搭理。只有偶爾,如果他高興,如果他想說,他會像貓撒嬌一樣,依靠著我,說上兩句。 根據父親的描述,他家裡很有錢。十六歲就結婚,生了一個女兒。輪到父親要服兵役的時候,祖父告訴他到台灣就不必服役。 父親就這樣,帶了一些錢與親戚冒險渡「黑水溝」,來台灣。 渡「黑水溝」,是指渡過台灣海峽。 劉獻廷(1648--1695),在【廣洋雜記】中如此形容「黑水溝」:「其水黝黑約三百里,奔流剽急,自北而南……」 父親是與親戚坐帆船,冒著遇到海盜與落海餵鯊魚的危險,渡過臺灣海峽的「黑水溝」而來台灣。 郁永河有一首詩「渡黑水溝」:「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寫的應該就是父親當時的心情:既期待又恐懼害怕。 父親與親戚冒險渡「黑水溝」,來台灣在淡水河邊一間生產豬鬃刷子的工廠工作。有一天,父親到朋友位於新莊的織布廠玩,看上了一位嬌小的女孩。那女孩長得眉清目秀、身材凹凸標緻。於是父親邀請她到工廠看國慶煙火。 我那年方十七歲的母親,覺得與父親在工廠看國慶煙火一定有很多人一起看,很安全,就這麼赴約。就這麼與父親談了兩年的「自由戀愛」。就這麼懷了我的大姐。就這麼甘心讓父親騙她說尚未娶妻。就這麼兩人結了婚,住在可以年年看國慶煙火不用人擠人的淡水河邊。淡水河邊的家,屋內只有八坪大,卻一共生養了五個小孩。 母親嫁給外表英俊愛漂亮又風流又愛玩的紈糸夸子弟,註定一輩子擔心與勞苦的命運。 有了小孩的父親,並不安分,竟然因為看不慣雇主欺壓勞工的作為而組織起豬鬃刷子工廠百人勞工的工會,並被選為理事長。雖然父親表面上說自己有多英勇,但我可以領悟到他因此而得罪資方而離開工作穩定的豬鬃刷子工廠。 離開工作穩定的豬鬃刷子工廠之後,父親開始不穩定的生活。他賣過豆腐。據他自己的描述,豆腐店會倒閉是因為管區警員等每天賒帳的結果。不過我覺得應該是因為手藝不精巧而做不下去才是,因為不但我們沒有一個遺傳到什麼精巧手藝,而且從我有記憶以來,就記得家裡永遠無法整理到有條不紊的地步。 豆腐店關門之後,父親賣過青菜。我還記得,常常站在賣菜的三輪車上,隨父母一起到市場賣菜。但是因為父親喜歡泡妞的夜生活,所以賣菜生意,還是一樣做不起來。因為他只忙於泡妞,根本無法天天半夜跑批發市場盤菜來賣。 做生意不斷失敗的父親,到處借錢,繼續泡妞、享樂,然後丟下債務交由母親來還。有一次,他在外與別的女人偷築愛巢,結果不到兩個月,那女人就跑了。聰明的父親竟然將房屋退租,並將新買不久的棉被與繡花枕頭帶回家,謊稱是朋友新買不用的便宜貨,騙母親掏腰包買下。 每次老爸談起如何對待我們,總是一副慈父為了五個小孩辛勞工作從未懈怠連去外地旅遊半天都不願意的偉大模樣。可是這與我的記憶有嚴重的落差。小時候,我的老師常在課堂上向我催討所欠的學費。有一回,老師命令一位同學與我回家向老爸要學費。我記得那個時候,老爸經常蹲在床上,用一個畫有美女的紅色小圓鏡,照自己的肛門捉蛔蟲(當時長髮中有頭蝨、肚子裡有蛔蟲是很普遍的事)。同學來了,老爸一點也不避諱的光著屁股,繼續捉蛔蟲。同學勉強開口向他要學費,他竟然簡單的說:「回去告訴老師,如果真的要交學費,頂多就是不讀書了。」 印象中,父親非常愛追求時髦,不但外出永遠穿西裝打領帶穿皮鞋,而且別人有電視他就要有電視,別人有電話他立刻拉電話線回家,別人有機車他也要有機車,別人有汽車他也要有汽車。所以辛苦賺錢的,永遠是母親。 不說你不知道,在那個年代,一輛汽車可以買十間像我家一般大的房屋。 父親有了汽車以後,我常常負責洗車。先用水將車子洗乾淨再上蠟。每次洗車,我就會幻想父親開車載我們去玩。有一回,父親的心情很好,叫我們四個兄弟上車,載我們過中興橋,去吃火鍋,那是我們四兄弟最快樂的一次回憶。雖然吃過火鍋之後,父親說,他在台北市還有事情要忙,而且為了省油,要我們四兄弟,走路過中興橋,走回到現在忠孝橋下的家。 不掉淚又愛玩的父親,於1970年以後,隨著台灣的經濟發展,終於成功的經營了一家廣告公司。但是他依然是一個喜歡泡妞過夜生活的人。每日睡到過午才要起床的他,讓在公司幫忙寫廣告的我,經常必須獨自面對顧客抱怨。後來,他竟然泡上一個黑道兄弟的女人。趁黑道兄弟被關進牢獄之時,父親與那女人同居,並生下我同父異母的小妹。 父親不管老媽的抵抗,將女人帶進公司,要我叫她阿姨。我本來要陪同母親要去公司找這女人算帳的,可是母親走出家門沒幾步路就放棄了,只會事後常說,為了年幼的我們必須忍耐。所以在自力更生以前的好多年,我都必須到父親公司,心不甘情不願的與那女人一起工作。 小時候作文,寫起爸爸,一定是歌功頌德,好像對皇帝一般尊敬。但有已經白髮蒼蒼的我,覺得父親與我都只是台灣社會的小人物而已。於是只想在文筆之間留下一些父子之間真實的記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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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的浯江溪口
每每一段越野單車的運動騎程將結束時,這夏墅海岸常是駐足的地方。有時趕上了天邊絢爛雲彩的寫意自如;有時目睹沉沉的暮雲漸合漸聚;有時來的時候,波波海水正漲;有些時候潮水遠了,海灘上就印我零亂的足跡。看夕陽,看雲彩,看海浪,走沙灘,這海口讓我逗留暫歇,使我心曠神怡。 這海口後長著大片海茄苳、水筆仔等水生植物,蔓延過去就是浯江溪,那溪,曾經是那些天真幼稚時光的遊戲場。在那些孩提的年代,島嶼是禁錮的,民生是疲敝的。大人忙著生計餬口,有何閒暇能陪著小孩?有何餘錢為孩子買些玩具?困頓啊!貧乏啊!但孩子就能找著地方玩樂去。 那時候,豐沛的雨水和地下水,使田邊的池塘圳溝蓄滿著水,路旁的壕溝也有水流著,水裡有蓋斑鬥魚,水黽、也有著如逗號的點點蝌蚪。抓魚、撈蝌蚪,乃至戲水,使這些地方成了大小孩童的玩樂場。那從村里邊淙淙而過的浯江溪,更是免費的遊樂園,更可見孩子撒野冒險的身影;一溪的水流,在那些流光裡上演著許多童顏的故事,承載著許多無邪的喜樂。 從東洲來的和從后垵來的兩支流在林家花園旁匯合成一股後,經東門里、南門里流入夏墅海域。流程短短,卻是島嶼中最長的溪流。在縣志裡記載古時舟楫往來的境況,但那是多遙遠的幾百年前的事。在我們遊樂的年代,浯江溪又是怎樣的面貌?那也只不過是條野溪,農夫汲水灌溉,婦人溪中洗滌衣物,家戶的溝水和豬舍的汙水也都流了進來。溪兩岸的土堤紛雜批覆著馬櫻丹、蓖麻和喜歡沾人的蒺藜草。隨意傾倒的垃圾堆不時在岸邊燃升著嗆鼻的煙霧。有時溪旁堅硬的苦苓樹上吊著隻繫著幾張冥紙的死貓,或是溪水上漂著一具載浮載沉的狗屍;俗諺「死貓掛樹頭,死狗放水流」的死別儀式也不時在溪流出現著。雖是如此,但溪流有著濾清沉澱的本領,總留些清澈的水域讓我們親近嬉玩。溪岸之後,就是竹林、菜園和豬舍,那也是大家活動野遊的範圍。 單純無邪的心靈不懂得髒亂汙穢,也不忌諱那些溺死池塘湖泊的傳聞,更將父母「別去野外玩水」的叮嚀忘了,就是那麼容易被那一溪的流水迷住了,於是大大小小的玩鬧聲讓溪流生動豐富了起來!當晴陽的日子,溪開朗活潑極了,溪水清透透的,溪沙軟綿綿的,小沙洲上的草綠亮亮的,這時踩在水中的腳涼沁沁的直到心裡。天光雲影照著水流,將溪水當成螢幕,變幻萬千畫面,讓人心喜,若再有心撩撥,那光影收束放大的盪漾,真是夠陶醉人的了。再說到捉魚抓蟹的,那更是興奮時刻。捉魚時,有時大家通力合作,先用砂石圍堵成小魚滬,再四下趕魚入滬。若是各捉各的,見了魚兒,紛紛七手八腳追著爭著,一時情急,踩到深水,不但撲空,還跌進水裡,濕了衣服,惹得大家嗤笑。當捉著了,雙手合捧,小小的溪魚晶瑩剔透,在手掌中游著,細心呵護的表情,多年以後還是忘不了的。記得就那麼一次在竹林旁的支流中,撈到一條鰻魚苗,那滑溜刁鑽的游動,讓小手應接不暇,那彎曲的線型,到今天還栩栩如生在心版上。至於說抓小螃蟹,那也是有趣。螃蟹常在石頭間爬行,一有動靜,一溜煙就進石頭縫中,久久不肯出來,有時就得搬開石頭找躲藏處,或是拿枯枝直探,甚至伸手進縫去摸,卻往往被箝痛得哇哇叫。 除了捉魚抓蟹外,溪裡也是大伙打水漂的練習場。而當海水漲多的時候,溪流成了游泳池,各自的絕活招式讓溪流喧鬧不已。溪上活動令人迷戀,溪旁那些抓金龜子、採桑葚、烤地瓜、追鳥兒、捕蝴蝶等事,也是夠有滋味的。但「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浯江溪的水一天天地流著,也流走大伙溪上玩的日子,當上學的日子多了,功課重了,離溪也疏遠了。 一些年來,人口多了,住戶也越住越近溪了。溪雖經過幾次的整治,但地下水枯竭了,又沒有高山大湖挹注水源,沙洲一處一處地淤積,長滿著草,死水一灘又一灘,汙黑發臭,終成了牛羊的牧場,蚊蠅孳生的源地。淤塞無水,不復往日了,溪流苟延殘喘著,在人們的惋惜聲中,只任潮來帶些水進溪,潮走帶些穢物離去。潮來潮走之際,就寄居蟹、彈塗魚廝守著近溪口處,在秋冬時候,引來些鷗鳥迴翔溪上,但那是最後的風景,當溪流被水泥封成停車場時,終成暗溝了,一條溪流也死了。一條溪流之死,留給人們建設開發和生態環保的孰輕孰重的省思,也給人們親水溪流和停車場的兩難問題。 現今,浯江溪已是一條寬闊的停車場,三、四百個停車位讓大大小小的車子擠擠挨挨著。黃昏時,大人在場上來回快步運動,小孩騎單車兜風。晚上時分,場邊路燈下,散步的人絡繹不絕,有青少年烤肉,有老人們在納涼,有孩童在追逐。物換星移,滄海桑田,新的溪上風貌將烙印在新世代人的心中。而我那流光歲月裡的印象呢? 2010年5月我獨自在出海口一帶寫生,畫水道,畫水中的網罟,畫海茄苳,畫海草,畫守望哨,畫軌砦條,畫海岸,畫碉堡……當我畫得盡興的時候,心中不禁有著想畫溪流風光的念頭,尤其是那曾玩樂其中的浯江溪,可我到哪兒尋找呢? 西流的浯江水一去不回了,那些過往的童稚時光也一去不返了。喚不回的昨日去了哪兒?也只能在夢裡尋去吧,在記憶中找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