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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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20〉正史不載─楊國棋
民國八十八年十二月下旬,寒流來襲,室外氣溫驟降至攝氏六度,林口長庚醫院醫學大樓七樓加護病房。九十高齡的楊國棋躺在病床,全身插滿管線,肺膜積水,勞苦近一世紀的器官已然老朽衰竭,生死任憑他人。 我俯探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眼前此情此景,寫照著這位民國老兵的一生吧?命運巨靈掌握著他。命運偶而怠忽,他才能得到稍許喘歇。他似乎已經陷於昏迷,然而,他的神智還很清楚吧?只是無法開口。床榻旁楊國棋的幼兒子,即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稍後,為我一一詳述了其父親飄泊的一生。 湖南省武崗縣丘塘楊家莊,西元一九一○年,也就是清宣統二年農曆八月中秋節當天,以種植竹筍及狩獲維生的楊手城家,誕生了一名男嬰,他就是楊國棋。頭胎就添丁,自然為楊家帶來了些許喜慶氣息。可惜楊家的家運並未持續多久。日後楊家又陸續添了四男二女,只是,瘟疫、旱災接踵而至,楊家的子女夭折過半,只有楊國棋和兩個妹妹存活下來;楊國棋又成了楊家僅存的香火。 民國十九年,也就是楊國棋二十一歲那年,父母親在四個月內相繼撒手人寰。這一年,中國正逢多事之秋,國民政府二度清勦共產黨、日軍侵佔東北三省。這些,原本和獨守僻鄉的楊國棋互不相干,但命運的指掌第一次悄悄伸向他。兩位投身軍旅的堂哥返鄉遊說,楊國棋在「無湘不成軍」的題勸下,終於加入了國軍第二十八軍六十三師行伍。 丘塘山上的楊家,隨著楊家唯一男丁的離去。燈火滅失。楊國棋可能也沒料到,世事鴻泥,自己此去竟六七十載,再也回不了家。 民國二十年到二十六年,楊國棋西從湖南,東至上海,和土共周旋。 接下來,盧溝橋事變掀起八年抗戰,楊國棋投身大大小小戰役。長城之役,平江事件,長沙會戰,似乎有打不完的仗。讀過私塾一年的他,隨著戰場上功勳的累積,慢慢從上等兵升到士官,再成為少尉。 民國三十二年,中日戰爭到了一個關鍵期,各地戰事慘烈。這年五月,日軍進攻湘、鄂兩省;六月鄂西會戰結束,日軍再次集結大軍,準備在中國另闢戰場,以牽制反攻緬甸的國軍。 為募集兵員,楊國棋獲派遣到江西一帶徵兵,也因此在這裏意外譜出亂世一段烽火戀曲。這年,他和江西工山縣林金珠二人互結連理。楊國棋三十四歲,而林金珠小他十六歲。 兩人只維持半年的姻緣夢,在楊國棋踏上征途時斷絃。分別後,再無片言隻語訊息。 終於熬到抗戰勝利,戰爭結東,楊國棋興起回家念頭。然而,回哪一個家?湖南?江西?長年在外漂泊的他,此刻的心情既複雜又矛盾。他想家卻近鄉情怯,懷著莫名的愧疚及惶惑,他在外地又踟躕延宕了一陣子。等到他真的想回湖南老家,共產黨又發動了內戰。他別無選擇,繼續滯留軍旅,只是,換了個軍種,他加入前身為忠義救國軍的交通警察總隊。 民國三十七年,東北全境被林彪部隊攻占,徐蚌會戰開始,劉伯承和陳毅兩個野戰軍相繼南下。這時人在河北唐山的楊國棋隱約嗅出結局惡化,勢必已不可挽回,他打造了六錢金子,託人帶回湖南丘塘舅舅謝成貴處,請他代為照料湮滅了香火的老家厝落。 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國軍在徐蚌會戰失利,楊國棋和百餘位戰友在湖北鎮河,被解放軍俘虜,囚禁期間,幾經思想改造都不為所動,終於獲得釋放。 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天津淪陷,楊國棋隨國軍在河北、山東、江蘇、浙江一路流轉。五月,部隊抵達福州,六月,他接獲城門鄉駐地司令派令,任職為中尉附員,分發到交通警察機三分隊待命。 不旋踵,他們奉上級指示,由福州轉進廣東汕頭市,當晚,漲潮時分,他們隨第十二兵團第十九軍兩個旅約萬餘兵力登船,目標先是舟山島,船行途中,突然接獲緊急命令,掉頭轉向金門。 十月二十三日上午,船隊在金門港灣接駁上岸,甫過一夜,二十四日午夜時分,共軍尾隨而至,分乘兩百多艘大小漁船登陸古寧頭,一場慘烈戰役又告展開。所幸,這場戰事國軍打贏了,總算扼止住陳毅的氣燄,隱住了汲汲可危的江山。 古寧頭戰役結束後,交警總隊解散,楊國棋轉任第十八軍第一一八師擔任工三連副連長,竟日構築工事備戰。十二月,再奉核定為榴砲營營部連中尉幹事,駐紮山外村營地。隔年出,由軍長高魁元親自點召,祕密受訓半年,準備潛赴大陸內地,從事敵情搜集和破壞任務。 命運在這裏又作了一個轉彎,出發前夕,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出面反對這項行動,阻止他們成行。這年,楊國棋已經邁入四十一歲中年。九月,他響應地區由千餘人組成的生產大隊的號召,和五十幾名同袍進駐古區村,從事墾荒農耕。這時候隊員的身分特殊,直屬金防部,「准退役」身分,意思就是視同退伍,但又不全然是平民,那是個軍政不分的奇特年代。 民國四十三年金門島上又爆發九三砲戰,九月十六日當天午後三點,共軍一發砲彈擊中古區村前的彈藥庫,引發了大爆炸。古區村受池魚之殃,三十戶民宅除一戶倖免外,連陳氏宗祠在內,其餘全部夷為平地,古區村-這座太文山下,宋朝大儒朱熹曾在其間燕南書院留駐過的村莊,竟頓成一片廢墟。 然而,歷史往往刻意遺忘藜民百姓的痛苦。要是去查閱金門縣志的大事記第一章,你會發現九月十四日至九月二十五日都有記載。唯獨跳過九月十六日,毀村之事不見片言隻語。九月十四日記載:「副總統陳誠蒞金巡視,隨行有國防部長俞大維,陸軍總司令黃杰,海軍總司令梁序昌,空軍總司令王叔銘。」九月二十五日記載:「大陸災胞救濟總會方治秘書長,農復會視察徐吳斌等蒞金。攜來緊急救濟金五萬元,慰問受匪砲擊災民。」九月二十五日救總攜來的款項,或許正是用來救濟古區村不幸慘遭亡村的災民,但史冊就是跳過這一段記憶,不予記載。 浩劫過後,楊國棋和倖存的同袍,依舊留守斷垣殘壁,和村民攜手協力重建家園。民國四十五年,四十七歲的楊國棋有了第二春,他和小自己十五歲,剛喪夫的寡居古區村民魏雪緣成了親,同時,也立刻成了嗷嗷待哺的四男二女的新父親。 楊國棋的戎馬生涯在民國四十七年元月一日劃下句點。他在這年脫下軍服,把魏氏和前夫所生的孩子視同己出,專心一意養育著他們。幾年後,他又為這個家添了一對兒女。 「在以前那個貧苦的年代裏,要撫養八個孩子可不容易。」楊樹清感慨地說:「尤其是我父親,等於是入贅我母親家,所有的產業只是那幾畝地瓜田。我父親除了下田耕種,還到處去幫人家挑糞,賺取一點微薄的工資。 「小時候,我最怕父親來學校接我。」他又不勝唏噓地說:「下雨天,我父親矮矮的身影,一手持傘,一手拿著雨衣,在校門口出現,同學喊:『挑糞的來了,挑糞的來了。』我總是跑去躲起來,心裏頭莫名其妙的氣他,氣他為什麼要送傘來?也氣他為什麼要去做挑糞這麼不體面的工作?那時,我躲在牆角,常氣得偷哭,覺得有這種爸爸真丟臉。現在,才知道他的了不起。」 關於楊國棋性格裏包容的那分渾淪的感情,楊樹清又陸陸續續透露出一些。我這才又知道,楊國棋其實是為了全心全力照顧魏氏,才決定退伍的。當時魏氏二度喪夫,家中兩個前夫留下四男二女,她一個中風纏身的弱女子,委實無法持撐起一家生計。楊國棋看在眼裏,經常把部隊廚房裏的豆漿饅頭和剩菜剩飯拿來送給他們。他和魏氏結婚後兩年,決意脫下軍服,以榮民身分落籍島上。 「高中一年級才讀完半學期,我告訴父親想辦休學。父親並不責備我,只淡淡地說,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自己做的事能負責就好。」楊樹清眼眶濕濡地說:「我父親對人那種包容,不僅僅是對自己子女親人,對別人也是一樣,是我很難企及的。」 民國六十八年,和楊國棋結褵二十三個寒暑的魏雪緣與世長辭。再隔五年,由於年事已高,長大後都到台灣求學就業的子女力勸下,楊國棋終於帶著亡妻的神主牌,渡海來台定居。 後記:在長庚醫院見到楊國棋後半年,即在民國八十九年仲夏,楊國棋於台北市立醫院走完他的一生。他是在加護病房嚥氣的,之前始終未曾清醒,所以未立遺囑,也沒有交待任何遺言。據揚樹清在電話裏告知,他父親去世後不久,曾託夢給其長女碧羨。在夢中,楊國棋踉蹌急走,嘴裏喃喃自語:「我要回家!」 只是,不清楚楊國棋要回的是哪個家?彼岸大陸老家,金門和魏氏同甘苦的家?是生前最後一處落腳安身的台灣的家?或竟是在江西二里街坊和林金珠締結秦晉之好的家? 〈楊樹清說,他父親生前最依戀的家園,毋寧是金門島上那片土地。他這樣揣測不是沒有道理的,楊國棋始終沒有返回湖南探親,因為離開大陸那天,老家的雙親、兩個妹妹、四個弟弟都已亡故,他溯祖歸根的火種已熄滅,返鄉的地圖也已失落。家,亡敗碎裂的傷痛和悽惶,只有在金門那段時光,才能稍稍彌補一二吧? 楊國棋走後,家人整理他的遺物,在一只木盒裏,找出一堆泛黃的文件,其中有交警總隊的人事令,第十八軍的人事派令,退伍令,結婚證書,農會會員證,外宿人口登記卡,二輪人力車使用牌照及完稅單,後備軍人急病後送公函,台灣金門地區往返許可證,岡山榮民之家自養榮民證,戰士授田證,幾張舊照,「限金門通用」紙幣,和兒女寫給他的一疊家書。 「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中國近代史上又多了一個沈默的陰魂。只是,除了子女恒久的哀思外,時代會旋即將他拋忘的。歷史許多章節因他這樣的老兵而存在,他們卻難以列入歷史的記載,只因為他們是卑微的小人物,這就是歷史殘酷而無情的律則。 然而楊國棋毋寧仍是幸運的吧?在他捨世不久前,身為報導散文家的其幼子楊樹清,將自己父親一生編織進文學錦繡裏,即一篇榮獲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的〈番薯王〉使其一生或終竟獲得了報償。他在現實世界裏的身影雖乖舛而荒謬,但在文學時空裏,卻藉著其幼子的彩筆,自我形塑成了不朽。 頌曰: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早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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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晚,柯進明竟致失眠,老趙計畫開工廠,高樹為了和阿松嫂結婚,堅持提前退休搬出學校,這些讓他意想不到的事,一直在他腦海盤旋。他想:難道是我不通人情世故麼?他寂寞地坐起來,昏弱燈光下,他瞅望著牆角的兩排書櫥,櫥內擺滿了有關漁業方面的書籍和刊物,中文的、日文的、英文的。書是柯進明唯一的生活消遣,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託。他憶起少年時,一位老師曾告誡他:讀書是一件好事,但讀書成癖不通世故卻是壞事。任何人也不愛跟書癡、書淫、書獃子做朋友。他愈想愈感到孤獨難過,最後禁不住淌下了眼淚…… 翌晨,柯進明騎機車去村子裡找高樹,卻撲了空。原來他一人在郵局對面租屋居住。阿松嫂帶引柯校長去找高樹,發現他正在陰暗的廚房煮稀飯。 你來找我做甚麼?高樹有些尷尬地說。 我來向你負荊請罪。 您不能這麼說。校長,我對不住您。當年要不是您收留我,我不僅認識阿松嫂。高樹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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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
一早從台北搭高鐵到台中、再包租計程車去埔里處理父親遺留的土地產權事宜。原來打算在闊別幾十年的家鄉找一家民宿過夜,但是記憶中一向寧靜沉睡的山城,怎麼變得如此喧囂吵雜,甚至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杯咖啡也不可得,遂決定夜宿台中。 心想只待一個晚上、隔天去醫院探望因病住院的表弟後即回台北,大可不必花冤枉錢住五星級酒店,那知所有的賓館、汽車旅館全部客滿,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情人節……。 酒店的餐廳布置得花團錦簇,每張餐桌上飄浮著印有《Happy Valentine's Day》字樣的心型粉紅色氣球。「今晚餐桌全給預定了」,知道我是房客,服務生面有難色又不便拒絕,她睜著大眼仔細核對早已劃滿XX的座位表,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找到靠近牆角邊的一張小桌子,對著我問:「這裡可以嗎?」 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嗎?我只想吃完他們家有名的牛肉麵就走人。 「對不起,今晚只供應情人節套餐,每位1,800元,不含酒水…」未等她說完,我調頭就走。 在酒店附近漫無目的地走呀走、發現十字路口有一家日本餐廳一腳跨進去。 「歡迎光臨!」一進門,迎面的是三四位服務生不約而同的齊聲合唱。 「請問有幾位?哦…對不起,今晚都是情人座。歡迎下次光臨!」 壓抑滿肚子的火氣,走了十幾分鐘,看見韓國烤肉店的招牌便不假思索推門而入,結果幾秒鐘又出來,還是「對不起,今天是情人節…」那套說詞。 我實在受過了情人節這玩意的氣了,乾脆隨便在路邊攤叫了顆粽子和一碗魚丸湯解決一餐。 我攔了一輛計程車,從玻璃車窗望出去,馬路擠滿了汽車與摩托車,回酒店的路上寸步難行。 「景氣這麼差,失業率居高不下,」計程車司機打開車窗吐了一口檳榔汁開始破口大罵:「你看開車的這些年輕人,沒工作竟然能花幾千多塊錢給女朋友買花、吃大餐,還要去旅館嘿咻嘿咻,真是xxx!」 罵得好,一個洋鬼子的節日,居然把我們這些單身貴族的正常生活搞得顛三倒四。心想,商家如果能在張貼的《Happy Valentine's Day》招牌下面補上一句《We apologize to the singles for any inconveniences caused.》(給光棍帶來任何不便之處 敬請原諒﹚,形單影隻如我者也不至於如此憤憤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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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仗花
許是,春天的驕陽 太顯熱情,火紅了你的青春 許是,閱讀了詩人的行句 把你當作禮物,敲進人們心靈 你是傳送禮物的信使 你是仲春的精靈 攀爬高牆,在秋千邊緣唱歌 歌唱緋紅記憶裡誰該探看的秘密 秘密裡,朵朵緋紅 朵朵纏綿相激,朵朵宇宙燃燒 朵朵寫入詩人探索筆記 朵朵炮火四射的感動手帖 烙印,在這屬於相思的季節裡 伸手抓一個想醉的理由 拋撒半窗咄咄的天涯舊話 在太陽落下之前,跳出是非 只因你的一身豔麗 只因,你黃金珊瑚的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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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黃牛與阿表的故事
今年過年,阿表因為父親在金門,所以全家由台北回來金門過年,讓老人家享受兒孫繞膝的歡愉。圍爐時,和孩子談起自己成長中的故事。 童年到青少年的那段成長歲月,對阿表來說滿含著酸楚、悲痛的滋味,很多金門那個年代的孩子都曾經烙印著同樣不忍回憶的印記。阿表的故事則特別讓人不捨與心疼。他從七、八歲就要去田裡幫忙,塵封的歲月,就在阿表緩緩的敘述中,輕輕的被掀開。 阿表說:「我那時個子很小,牛又體型特別大,怎麼拉也拉不動,牛都不聽我的話,我總覺得牛,一定是看我好欺負,所以我就用繩子抽牠,這樣牠才會向前走。但是我卻沒有料到牠的力氣其實是非常的大,誰知道牠竟然用後腿踼了我一下,痛得我叫都叫不出來。」 阿表說著說著,那些山上忙碌的日子像接上線的風箏,被慢慢拉了回來。 阿表說:「那時沒有把牛帶到山上吃草、餵飽,回來是會挨罵的。後來上學有了功課,也常常要先上山放牛吃草,還要幫忙澆菜,讀書,是山上的工作作完有時間之後,才能做的事。澆水的粗桶,好大一個,那時的身體瘦瘦弱弱,總是要拚了吃奶的力氣才能挑起一擔水,但是一次下來至少要澆四、五十擔的水。」 阿表的母親,那個典型的金門媳婦罔腰,總被生活操得連地瓜都不容易吃一口,聽兒子說起往事,忍不住接著說: 「有一次,阿表去山上幫忙澆菜,結果不小心掉到水井裡,幸好那時我剛好上山,看見阿表跌在水井裡,因為不是很深,心急的往下一望,一把趕快就把他拉起來,要是失了那個時機,就救不到了,那時他的個子真的很瘦小,可能是小時候奶水不足的關係,那時他腳上穿的是阿兵哥不要的大皮鞋,怎麼看都讓人捨不得,但是沒有辦法啊!要生活,山上的農事,不幫忙,就是不行。」 阿表說起那些農忙的日子,臉上仍然閃爍著對生活與生命的酸痛表情,阿表常常晚上回來,仔細看看肩上擔水的扁擔痕跡,一道又一道,又紅又痛,只有自己揉一揉的份。 阿表說:「讀書的事啊!是要在農事都做完,偶而的空檔,才能拿起課本好好讀一讀。」在阿表的心中,讀書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啊!阿表宛如現代版的放牛王冕。 罔腰一家,後來合計之後,覺得只是靠幾畦薄田,食指浩繁,要圖個溫飽實在不容易,於是搭了當年國軍的軍船登陸艇,金門人都叫這船為「開口笑」,到台北想要闖個好前途。 阿表對著孩子說:「我那時在台北唸書,阿公在幫人家蓋房子,為了幫忙賺錢,我就跟著阿公去打工,幫忙接模版,當小工,結果有一次,上面的工人,看不見下面的我,一個不注意把釘子釘在我的手掌上,那時還好有位工人叔叔有經驗,馬上用一個塑膠袋裝醋,讓我的手泡在裡面,因為怕釘子上有鏽,會引起其他的病症。」 阿表讀書時,家裡的生活很苦,便當裡沒有菜,他常不好意思給人家看,結果老師以為裡面有什麼問題?一定要看,那裡知道什麼也沒有,只有醬油拌飯。有一次學校要交錢濟貧,阿表回家不敢跟媽媽要,因為他知道媽媽每天為了這個家的開銷,總是施展不開,阿表心想,只有自己設法,便去撿破爛去賣,賣了五十元交給老師,那裡知道,老師卻怪他把媽媽要給他交的錢花得只剩下五十元,這些事他都不敢跟媽媽說。 罔腰一旁聽阿表說起多年前的往事,做媽媽眼眶泛紅,原來自己的寶貝兒子,一路走來,受盡這樣多的辛酸與苦楚。 阿表憨厚耿直的兒子,達達似乎傳承了年輕爸爸的堅忍個性,與時下一般孩子比較,顯得特別的懂事與早熟,不僅認真讀書、學習,且懂得在生活中,磨練自己的體格與共同為家庭打拚,從體驗生活中,累積智慧。 達達身上流著阿表那種屬於金門人樂天知命、向前行的血液,俗語常說:「天公伯疼憨人!」阿表與金門一起成長,在早期金門那個屬於戰爭的歲月裡,奮發圖強,砥礪生活,雖然飽受生活的煎熬,卻也走出一條自己的路,更重要的是他把珍貴的樂觀特質傳承給自己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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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趙鐵元在馬公找到了高樹,他胸前和胳臂上的刺青,動了雷射手術,已告痊癒。便邀他一起搭海輪返回望安。在航途中,趙鐵元把建廠的計畫向高樹講了一遍。首先,高樹對「魚肉」二字便起反感。他記得《史記》上說:「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蘇東坡有兩句詩:「何必言《法華》,佯狂啖魚肉。」這魚肉二字含有殘害之意。高樹建議暫時定名「龍門海產有限公司」,老趙非常贊成。 不過,談到搬回學校單身宿舍,高樹便流露出猶豫的表情。他愛阿松嫂,像愛護他的兩隻眼睛一樣,任何批評阿松嫂或是反對他倆結婚,高樹都感覺像眼中撒進了沙粒,他一定要將沙粒洗滌出來纔痛快。去年高樹在馬公醫院開刀前夕,他曾偷偷寫了遺囑,藏在皮夾內。 這次我因肺腫瘤住院施行刪除手術,若萬一手術失敗,長眠不起,請將我的屍體火化,骨灰灑在望安島附近海域。所需費用,皆從我郵局存款帳簿扣除,所剩尾款及馬公銀行存款二百七十萬圓,均交阿松嫂使用。恐口無憑,立此存證。 趙鐵元到了學校,把高樹不肯搬回學校宿舍的原因,告訴了柯校長,柯校長非常感動。接著,老趙又談起建造漁產公司的事。 柯進明是望安島人,又是漁業專家,聽到老趙打算修建漁業加工廠,很有興趣。他望著牆上的地圖開始介紹:澎湖列島大小六十四島,分佈於北緯二十三度十分到二十三度五十分之間,面積一百二十七平方公里。除了最西方的花嶼是由玢岩及花崗斑岩構成外,其餘島嶼都是玄武岩臺地經侵蝕破壞分割而成。海拔不超過八十米,所以宋朝時澎湖稱為「平湖」。因地勢低平,海峽風浪,蒸發量大,年降水僅約一千毫米,淡水不足,土質磽薄,年均溫雖有攝氏二十三度,最低月氣溫不小於攝氏十六度,卻不利於農作物成長。不過澎湖近海水產豐富,水域下也可能有油氣層蘊藏。 柯校長計畫開展水產養殖業,養殖海水魚類如鯛、石斑魚、蝦、貝等。如果「龍門海產有限公司」建立,兩方可以合作。柯校長同時應允校方可提供技術人員的無償協助。不過,柯校長有一個條件,他不願意高樹離開學校,並且盼望老趙繼續在學校經營「望海餐廳」。老趙滿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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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畫 柿柿如意
最近於部落格,觀賞到許多格友介紹黃澄澄的柿子及廣袤的向日葵等各種花田,讓我好生羨慕。還起了這樣一個想法,怪罪自己在台北那段時日,沒能好好把握這些美景!但仔細一想,那時,假日一家大小出遊也是有的;平時天天上班,假日又像隨喚隨到的司機,載送著孩子學才藝甚麼的…。想到這,心裡就較坦然,也不忍再責怪自己。 以前在家鄉從沒見過這黃澄澄的柿子,有的是已曬成乾的柿果,那吃起來有嚼勁又不會太甜,還有一股特殊的風味,我很喜歡。記得住台北時,每次過年到迪化街辦年貨,總不忘順便帶一袋柿果回來配著茶吃。 是甚麼時候見到這亮橙新鮮水果,已記不得了。近日見部落格內對柿子的介紹,頗令我著迷。那果樹上的柿子,架高的一盤盤圓形架上曬的柿子,真是壯觀啊!幾天前,與內人到一華人超市買菜。無意間,看見一架子上寫著「韓國柿子」斗大的四個字,讓我眼睛為之一亮,興奮不已。待趨前一看,啊!真的,是柿子耶!這光鮮的水果堆得像座小山,我隨手拿起一個仔細端詳欣賞,並撿了數個。 看這光鮮美麗的橙黃水果,我有感而發地說:「真想回家畫張圖。」內人聽了這話,回說:「那邊的帶枝番茄也好看!也可以畫哪。」又回頭拿了兩串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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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不再
大霧依舊籠罩著小島,而我的心也跟著天灰。心裡的複雜感,說不出口?只是靜靜祈禱著生命能出現奇蹟,妳還能陪著我們成長……。癡癡的凝望窗外,不想顯露出自己的脆弱,還是一貫的武裝自己,笑著說我沒事,但內心的感受,早已在昨晚的那通電話,隨之風雲變色。當討論著是否準備回金門……,即使平時善於隱藏自我的情緒,但在聽到這些話時,我就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只能努力的往上看,相信心中的一絲希望還存在。 2月26日,星期五,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生命中來了個『突然』,讓一切的一切都變了樣,一個巨大的撼動,一個生命的改變,一種心境的轉換,那親切的笑容、溫暖的擁抱、幽默的語調……,在我腦海中,漸漸褪化成影子。水壩倒了,堅強的淚水也跟著潰堤,堅持好久的眼淚,不停的狂飆,心痛、心疼的感覺,狠狠的刺傷了我們,無力感,讓我們也無能為力,雖然清楚心裡的不好受,並不能改變什麼。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極力的想擺脫那五味雜陳的情緒,痛的思緒,卻越陷越深,思念瞬間跌入萬丈深淵,不解、不捨、不甘糾結成椎心刺痛的細針,一針針直刺心肺,很愛妳,很愛妳,很愛妳,我們真的很愛妳……。這一刻,我似乎明白:原來生命,就像煙火一樣,燦爛過後,只留下無奈的空虛,而我的心也跟著跌宕。 回家的路上,大雨不停的落下,真希望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希冀這只是一場夢境,捏一下臉就能醒了。到了家門口,一股低迷在家中籠罩,哀慟的氣氛告訴了我答案,只是強忍著淚水,不想承認這是事實,不停的追問那回來了嗎?然而,每一個答案只是如此用力的侵入我心中,好痛、好難熬,想認命,卻無法接受少了一個人,而微笑,正一層層剝落;臉頰,埋藏著滑落的淚水。拍了拍妹妹的肩頭,說好了我們要堅強,只是……喚來的卻是更無盡淚水,我們不是一個禮拜前剛見面嗎?還記得在電話那頭妳說妳很好,不是約好要趕緊回到我們身邊……。這一夜,我們在想念裡沉淪,滿腦子都是這18年來與妳的點點滴滴,模糊的雙眼,鋒利的回憶,心淚了……。 一早,一聲聲的啜泣聲、一陣陣的慰問,強大的落寞又襲上心頭。忡忡整理好簡單的行李,在機場裡等待著大霧能夠散去,期待看見希望的曙光……。搭上第一班班機飛往台北,望著窗口,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要給我們這麼一個大考驗?為什麼說走就走?妳的離開,讓全家的心都動搖了……。踩著匆促的腳步,只想再好好的看妳一面,縱使妳再也無法回應我一絲微笑。雙腳不自覺的跪下一瞬,心碎了一地,撿不回從前的心跳,身陷過去的我無力逃跑,輕輕的觸摸妳的臉龐,想再一次感受妳的「溫度」,聲聲的呼喊,喚不回妳一聲答覆,心更痛了、更沉了,我還有話想跟妳說,我還有話,來不及說……。天涼了,雨下了,而妳也走了。沖著熱水在浴室裡賴著,思念被滾燙冒煙了,遮掩不住的落寞,觸摸不到的心痛,情緒依舊波動,淚光依然表露我的捨不得。握過她的手,我記得,那手心的溫度,如果可以再次擁抱,哪怕只是一分一秒都好。一直以來,我以為她會永遠都在,看著我們兄弟姊妹長大、賺錢、結婚……,在我18年的歲月裡,她沒有一刻缺席。我何其幸運,有她如此愛我;我又何其不幸,失去她無聲無息,像是突然沒有了生活的平衡點,竟無法盡我來不及的孝道。……。 3月18日,星期三,時間總是成為撫平傷口的謊言。沖淡的記憶,滅不了;遮掩住的回憶,卻依然存在,一個微笑,一句話語,背後隱藏的是遺憾,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我們都知道要堅強,或許吧,只是很痛。今天該懷抱著甚麼樣的心情,我不知道?看著擺設後的場景,望著妳的照片,讀著牆上的字字句句,聽著那說盡心坎裡的詞,奏著那哀戚的音樂,妳的笑、妳的好,腦海裡一直在繞……。這一刻再見到妳,情緒瞬間翻湧上來,喉嚨猶如卡到苦水,眼睛就像濺到海水,想轉身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而掌心的淚卻還是滾燙,掩飾的脆弱,最終還是逃不過,淚水不聽使喚,一滴一滴的從眼角掉下。淚水,模糊了視線,但……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妳的微笑,努力的眨眨眼,深深的將妳的模樣刻在內心,記憶中妳是很少化妝的……。哭聲,啜泣聲,哽咽聲……,是我們對妳的不捨及愛。在推入火化的那一刻,就跟望著妳的背影是一樣的感覺,但這次儘管我們如何呼喊妳,妳都不再回頭了……,心陷入無望與無助的深淵,我們卻只能沉默的低著頭,任由淚水不停的往下涔流。 我以為,努力微笑就能忘記心中的痛,以為熬過了黑夜,想念就會慢慢退潮,但用盡一切辦法填滿腦袋和時間,還是無法不去想,少了妳真的……很孤單。最近常常害怕空氣突然安靜,害怕回憶,突然翻滾絞痛著不平息,想要放、想假裝過去不重要,卻發現自己辦不到、放不掉,因為眼淚還在飄,還騙不過自己,殊不知自己的眼淚為何不能停止?為什麼說了再見,才發現再也見不到,心,狠狠的哭著。原來最痛的距離,是妳不在身邊,卻在我的心裡。 後花園裡那些妳種的花草還待著,而妳我找不到,好想就這樣忍著痛淚不掉,多希望回憶裡一直有妳在?想念如果會有聲音,那麼對妳無盡的牽掛,要怎麼告訴妳?那天聽到消息,才知道對妳的思念還那麼多,很多自責很多不捨、很多無可奈何,那晚的睡不好,那天早晨的落寞,那幾天的煎熬,歷歷在目……,現在只希望妳一切都好,快一年了,每當我抱住昨晚的枕頭,閉上眼睛,妳的味道、妳的歡笑,都會在我夢裡出現,我好想妳,真的真的好想妳。但我知道,現在妳一定在某個角落關心著我們,又或者,妳現在就在我身邊,只是我看不到而已?望著相簿,妳的微笑依舊,唯一不同的是妳不在了,不再回應我一絲話語,不再和我們共同笑語……。不自覺的放空,想起那些有妳的日子;不自覺的望著天空,好想飛去找妳。 生命中有些記憶,永遠……抹不滅,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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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
快,要快把她拉上來,不然她那麼瘦,再慢她就會溺死在豬屎坑了。 美雪當機立斷衝向前去,站在豬屎坑旁的空地,她向空中大叫一聲:「予我一枝竹篙。」這一個叫聲並沒特別指定誰,但每個小孩都動了動身體,志強動作最快,他馬上跑向豬舍旁拉出一根滿是灰塵其髒無比的竹竿遞給美雪。但在這關頭,也顧不得髒不髒了,沉在豬屎坑的美雲不是更髒? 而且當前是救人要緊,這晌午時分大人們都出外工作了,沒人可以依賴,一切還是得自己來。 美雪接過竹竿立即再向前一步,趕緊把竹竿往豬屎坑裡插,再急急喊聲: 「美雲,共竹篙掠予條。」 濃稠的豬屎彷彿一條粗繩綁住美雲,她的雙手移動困難,但美雲也知道,不想溺死在豬屎坑裡,再困難也得奮力移動雙手,想辦法去抓住竹竿。 旁觀的孩子們彷彿看見一線曙光,個個在皺眉當中還泛起微笑,苦境裡生出希望之花。 「美雲,緊緊……」小孩們一起幫她打氣。 「美雲,掠予好。」 「阿二姊,汝卡緊咧掠竹篙啦!」 有了玩伴的加油打氣,美雲振奮了許多,看來他們真的非常關心她的死活,沒看壞她的人生。 好不容易美雲抓住了竹竿,心裡稍微有一點依靠了,現在有枝竹竿可以抓住,爬上岸便有希望了。空地上響徹雲霄的童伴們「哇塞」聲此起彼落,更是鼓舞她振奮精神,向生命奇蹟挑戰。 然後美雪慢慢把竹竿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方面因為緊張,一方面因為八月的豔陽高照,美雪額頭上不斷冒出汗水,糊得她滿頭滿臉,看起來和身上黏滿豬屎的美雲一樣不好受。 平常聽豬的嚎叫,只覺得吵,這會兒才發現原來最惹人厭,是平時隱形這時發威的豬屎。因為豬屎的黏稠性,讓美雪在拉美雲的過程裡,把吃奶的力氣都用盡了,才有那麼一點點功效。 好不容易看見美雲的手了,雖然上面裹滿了豬屎,但還是得去抓住啊,誰教美雲是她妹妹?她不抓,難道還有別人會自告奮勇上前去抓嗎?她身後這些孩子,玩的時候是玩伴,現在雖然也心急著將美雲救出臭屎坑,但卻又是人人捏住鼻孔,避免吸進太多臭氣味,又怎敢指望他們有誰願意伸出一隻真正的援手? 「緊緊,美雲,汝的手伸過來,阿姊共汝拖起來。」 美雪見機不可失,趕緊叫喚美雲,美雲明白自己生機得靠姊姊,於是乖乖聽話的向上伸手。 「對啦,趕緊共手伸予恁姊姊。」 「卡緊咧啦,看予好,毋免驚……」 「對對,著是按呢,直要抓住啊……」 「加油,加油……」小孩在外圈幫她們姊妹打氣。 「好,我抓住啊,汝毋通放掉喔,忍一咧,我共汝拖起來。」 「……」閉嘴憋氣的美雲至多是用眼神回答,她哪敢開口應聲,她可不要讓奇臭無比的豬屎,更放肆地侵犯到她的嘴裡、甚至是她的內臟。 「1、2、3,緊,忍耐一咧,毋通放掉……」 「1、2、3,1、2、3……加油,1、2、3,加油……」小孩的數數聲在無形中產生巨大魔力。 美雪被鼓舞著更有信心把妹妹拉出豬屎坑,美雲也感覺回到地面的機會越來越大了。 已經拖拉見到美雲的肩膀了,美雪熱得一身是汗,抓住美雲的手,其實是痠得很,但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放掉,「功虧一簣」這道理她是懂得的。事實上不只美雪手痠,那個美雲被豬屎裹得像過年媽媽炸年糕時裹滿麵糊的年糕一般,整個人都已經是疲憊不堪,但她也還是得咬緊牙關,為的是找回清白的自己。 「閣再來一咧,緊,美雲,抓予條,毋通放掉。」 美雪看著漿在豬屎堆裡的妹妹,瘦瘦小小的身體卻被豬屎糊成圓圓的,生怕力氣小的美雲掙脫不開沉重的豬屎壓力。美雪除了用兩隻手使盡全身的力氣之外,嘴裡還不斷為美雲打氣。 一旁的小孩看這驚險萬分的場面,個個都看得入神,在這最後關頭,他們反而不發聲打氣,個個凝神屏息,好像他們若多吸一口氣,就會產生推力再把美雲推回豬屎坑似的。 好不容易,美雲被拉出半個身體,接著下半身就快多了。美雪深深吸一口氣,卯足全力把美雲整個人拉上豬屎坑旁的空地,這時小朋友卻又都像是見到什麼大怪物似的,紛紛往後退,就連美蓮也是退壁三舍中的一員。他們還「嘖嘖嘖,足臭ㄟ呢!」的說個不停,完全沒顧到狼狽不堪的美雲那顆受傷的心靈。 美雪不停喘著大氣,這差事還真是有史以來最艱巨、最頭痛的,幸好自己也沒辜負對手足該負的責任,對得起自己身為自家大姊的身分,也沒讓一旁觀望的小孩失望。皆大歡喜之餘,這任務也才完成一半,後續還有得善後呢!現在,雖是將美雲救上來了,但她那一身豬屎臭味還真是個大問題呢!美雪想著,美雲自然是得清洗乾淨,但問題是怎麼清洗?總不能要美雲再等上二、三十分鐘,等她起了火燒了水再來啊!那樣子就算美雲等忍耐,這些看熱鬧的小孩忍心看美雲受苦這麼久嗎?她這個做大姊的又於心何忍? 那麼,該怎麼做呢?讓美雲走出房東砌成的圍牆,去到圍牆外的小溪,露天清洗一身的汙穢,那不是等於再叫更多人來看美雲的苦難?她這個做大姊的怎可這麼殘忍?何況美雲還是一個女孩子,十二歲的女孩,就要進入青春期的女孩,怎能讓她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把最純潔無垢的身軀裸現在外? 光為清洗美雲身上髒汙的事,就夠讓美雪傷透腦筋,她顧不得自己還喘著氣,便已在腦海中溜過一遍又一遍。就在她將自己雙手伸放在水龍頭之下沖洗時,這才突然領悟了一個兩全其美的作法。 多虧這是八月酷熱,讓一切變得好處理。 美雪不多言語,拉起塑膠管,扭開水龍頭,將塑膠管對著美雲身體。 「美雲,站予好,麥亂定動,我幫汝沖掉身軀頂的豬屎。」 「唔唔……」美雲不出聲只點頭。 從塑膠管噴出的水柱碰到美雲身體,馬上成放射狀的向四面噴去,一時間「唉喲」聲此起彼落,再加上抖動身體、雙腿交替跳動、雙手前後甩脫的人影四處晃動著。 「噴到我啊呢!」 「我嘛去予水噴到啊。」 「討厭,噴到人啊啦!」 「喔……足討厭……」 閉著眼讓姊姊沖水的美雲,微仰著頭,一方面為了不使身上汙物濺到臉上,一方面她還微微感覺老天是普遍疼愛祂的子民的,多少也要讓在場的每一個免費看戲的人沾點豬屎嘛。這麼想,剛才陷落豬屎坑的孤單、懊惱、絕望,在普世照耀的陽光下一掃而光了。 美雪在空地上幫美雲沖掉身上沾粘的豬屎,然後要美雲進洗澡間去洗刷乾淨。 「美雲,汝入去洗身軀間仔用茶箍共家己洗予清氣。」 「用冷水喔?」 「我去拿熱水罐來倒,汝先入去。」 美雪進了屋子拿了熱水瓶,順便再幫美雲拿了一套乾淨衣服,出了屋子,發現一群小孩也跟著擠到洗澡間的簡易木門外,還你推我擠的想看個分明。 「欸欸欸,恁是咧做啥?」 「阮……」當然沒人敢大剌剌地說,他們是要看美雲洗刷身體。 「蔗ㄟ人攏想要看二姊按怎麼共身軀頂的豬屎洗清氣啦!」美蓮還天真說出大家的心事,惹得一伙人對著她吹鬍子瞪眼睛,看人家洗澡這事怎能說得如此光明正大? 「恁頭殼歹去啊喔?有毛病,走啦,去別位耍。」 美雪這一喝斥,一群孩子悻悻然的拖著不太情願的腳步緩緩離開,美蓮也在這行列當中。 「美蓮,汝要去叨位?」美雪叫住美蓮。 「我摻姻去耍啊!」 「今嘛汝猶想要耍?拿去,共二姊遮ㄟ衫仔服拿去溪仔底沖沖洗洗咧。」美雪從洗澡間取出美雲脫下滿是豬屎的衣服,遞給美蓮。 「嗄?我喔?」美蓮指著自己鼻子,一臉倒楣樣。 「啊無咧?」美雪進一步說,「要把豬屎沖乾淨,知道嗎?」 「沖完咧?」 「放踮溪仔邊的石頭頂,我黏覓著ㄟ去用茶箍甲洗予清氣。」 「喔。」 洗澡間裡美雲用力將南橋肥皂抹滿全身,連一根頭髮也不放過,兩隻手用力搓著頭髮,也一遍又一遍的用力刷著身體,彷彿作業本子上面漬上了原子筆水,她拿著橡皮擦使勁要讓作業簿恢復原來的潔白一樣。 可是不管美雲刷得如何仔細,她還是感覺身上殘留著看不見的豬屎屑,也還有散不去的豬屎臭味。一邊洗著身體,她一邊皺著鼻子深深吸氣,很不幸的,並不能如她所期望的只聞到肥皂的氣味,對美雲而言,這無疑又是一次挫敗,她的人已經脫離豬屎坑了,可是氣息好像還是和那個臭氣是相通的。 美雲非常沮喪,是恨不得將身上那層皮全刷掉,讓它再長出一層新的乾淨的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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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畫簿出走
不管你喜不喜歡「工業高雄」,在日治時代,早被定位的宿命,讓這一座陽光遍灑的都會,天空的顏色經常處在迫於現實的無奈。 港口提供了日本殖民政府南進的靈魂,改朝換代後,高雄港世界第三大貨櫃港的崢嶸光炫,讓高雄無暇自顧本身的軟實力,直到這些年,工廠遷的遷、關門的關門,「文化高雄」的變身,才讓高雄人走路都有風了起來。 但港口的盛世風華也隨之走了樣,甚至被擠出了十名外,中國大陸崛起後,高雄港已不適再打規模戰,而是價值戰,台商將貨拉回高雄加值,以「MIT」的方式輸出,對失落的夢土重新給予異位的觀照,才是起死回生的不二之門。 二港口是切斷紅毛港與旗津的聯結而闢建的,十萬噸級船舶來去自如,不必繞遠路只是港口發展的必然,交通部把視野定為物流港,紅毛港遷村後騰出的土地,浚深拓寬並行,填海打造第六貨櫃中心,四座洲際碼頭啟開了物流加值港的新面貌。過去我常在紅毛港高字塔文化園區,看著大船進港,夕陽美景醉人,今站在旗津端揣想,努力思索著新一代一萬五千TEU級巨型貨輪停靠的遠景,與乎鄭愁予書寫高雄港苦澀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