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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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樸素淨的女性臉譜──試論陳榮昌《金門金女人》
在「金女人篇」這一輯裡,〈愛唸歌的楊黃宛〉是較經鬆的一篇。一位八十五歲高齡卻又沒有唸過什麼書的老阿嬤,竟能憑著自己的興致和記性,唸起俗諺俗語和歌謠,甚至還能以時事為背景,自編自唱、自娛娛人。作者在介紹楊黃宛老阿嬤時曾說:「一曲歌謠,就是一頁歷史、一段往事。」實不為過。然而,受訪者已年屆八十五高齡,無論她知道多少或能唸出多少,倘若不把握住機會盡速地加以整理、紀錄,一旦良機失去勢必讓人感到遺憾。這是浯鄉作家與文史工作者必須共同體認的事實。雖然陳榮昌先生僅只紀錄了九則,並不厭其煩地加以解說,但在筆者的感受中,一曲歌謠何止是一頁歷史或一段往事,簡直是一個動人故事的縮影。例如:從沒有娘家庇護的大陸婢女(俗稱的「查某嫺仔」),到出洋(落番)前離情依依的心境;從抽中壯丁的無奈,到國共對峙、腥風血雨向浯島席捲而來的情景……等等,作者均能以老阿嬤的歌謠為依據,做了極詳細的詮釋並完整地記錄下來。或許,目前尚感覺不出它的可貴,然而一經歲月的真光照耀,便能彰顯出它的歷史價值。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閩南語轉換成國語方面,有少部分文字作者並沒有以正確的閩南語來書寫,僅以它的語音來替代。比方說:「賭博母,飫死子;賭博嬤,漲死孫」若依《閩南語辭典》來解釋,其正確的寫法應為:「跋筊母,枵死囝;跋筊嬤,脹死孫」,雖然陳榮昌先生如此寫法多數讀者均能領會,但我們還是冀望他往後在閩南語字詞的書寫上能多費點心思;既然有《閩南語辭典》作為依據,就必須多花點時間去翻閱,而後加以運用,讓作品趨於完美的境界。除非電腦找不到的字,再以同音字來替代,或許較為妥當。 第二輯為「中女人篇」,收錄〈金門第一位女將軍傅晴曦〉與〈蘇星輝辦教育開創一片天〉等八篇作品。首先,作者打上金門也有「女將軍」的問號,其實傅晴曦女士並非軍校科班出身,其「少將」軍階係由宋美齡女士建議,蔣總統所賜,因而始有「女將軍」的美名。作者是依據傅子貞老師所言,作以上的表示。然而,我們姑且不必去管傅晴曦「少將」官銜的來歷,其出眾的才華卻是千真萬確的。作者說:「人生,是一幕幕不斷流轉的風景,總要在幕落人去後,才感覺得到它的真實。」這幾句話對於終生未嫁、把青春奉獻給黨國的傅晴曦女士而言,確實是最好的寫照。雖然她與〈辦教育開創一片天〉的蘇星輝女士是兩個不同時代的典型人物,但她們非凡的成就,以及充滿著光彩亮麗的人生,將同時在這座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島嶼,留下一頁可歌可泣的篇章。 在〈暗夜哭泣的活寡婦〉這一篇章裡,作者透過主角的女兒楊月女士,來敘述這個讀來令人動容的故事。儘管「落番」的故事在浯島稀鬆平常,甚至「金女人篇」裡也曾出現過好幾篇,但由女兒來詮釋母親的故事則是首次。一個年輕貌美、知書達禮,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孩,在與大她十歲的男子結婚、生下女兒二個月後丈夫又重返僑居地,而一去竟是半世紀。小時候女兒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夜裡在母親的啜泣聲中睡去。往後的歲月,母親的淚眼替代了歡顏。於是她經常想著:「人生的意義是甚麼?母親守貞一輩子的價值又何在?」她的母親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活寡婦。而今老阿嬤年逾八旬,受屈的青春心靈此生已難平復,昔日暗夜的啜泣聲,或許只有老天爺聽到……。當我們讀完這個篇章,敢於如此地說,倘若陳榮昌先生沒有投入深厚的感情、沒有一枝輕靈華麗的文筆,即便它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也難以把它描寫得那麼生動感人。 〈八二三跟人跑的董彩娥〉、〈就是這個洞──蔡金魚〉與〈里長伯夫妻情定八二三〉等三篇,作者欲表達的,是國共對峙時島民的悲歌和無奈。雖然無情的砲火摧殘了我們的家園,但亦有少數因戰亂而成就的良緣,這些情事對老一輩的鄉親而言,可說耳熟能詳,當他們看到這些篇章,想必會勾起無限的回憶。即便有些島民仍活在戰爭的恐懼與陰影中,但無情的戰爭已遠離這塊土地,隨著大、小三通的啟航,兩岸已同響和平的鐘聲。或許,爾時的深仇大恨勢必會隨著時序的更迭逐漸地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但願這種人類最殘酷的悲劇,永遠不要發生在這座蕞爾小島上,讓曾經被砲火蹂躪過的島民,能過一個清平、快樂的美好時光。 〈胡璉長媳楊心儀愛在金門〉是較特殊的一篇。因為,楊心儀女士並非「金女人」,作者把這篇文章收錄於此書,初看時似乎有些不搭調。然而,如果以另一個層面來說,身為金門「恩主公」胡璉將軍長媳的楊女士,與金門這塊土地顯然地有血濃於水的深厚感情。除了延伸自胡璉將軍與金門的淵源外,我們亦可從胡之光教授退休後,夫婦倆選擇在金門這座島嶼定居看出一些端倪。更可意會到他們夫婦延續胡璉將軍對金門之愛的另一種展現。因此,作者把她歸類於「金門金女人」或許並無不妥之處。倘使以年齡來區分,第三輯的「青女人篇」,有部分是可以把她們歸類在「中女人篇」裡,因為在十七位青女人中,六十歲以上者就有好幾位。或許,作者在做如此區分時,想必有其正當的理由,我們沒有必要做無謂的要求。首先,陳榮昌先生以〈金門縣信用合作社初創與成長見證者鄭碧珍〉來介紹把青春歲月奉獻給金信的鄭碧珍女士似乎並不為過。一位服務同一單位達三十七年九個月,從最基層的助理員幹起,並歷經不同職務而後擔任十餘年總經理職務的金信老員工,的確是該社成長的見證者。從陳榮昌先生的專訪報導中,鄭女士除了嫻熟金融法令外,並以理論與實務相結合,其總經理任內於國內三百零六家基層金融機構中,綜合百分排序為十七名,把金門信用合作社的業績,提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即使她把這份榮耀歸功於全體同仁,但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金融史上勢必會記上這一筆的。然而,在現實環境的使然下,又有多少員工會懷念這位尚未屆齡、卻提前退休,並曾經與他們共同打拚的老伙伴? 〈金門播音站女播音員許冰瑩〉與〈大膽島的女播音員〉是兩篇題材較接近的作品。作者透過當年擔任播音員的許冰瑩與李藍兩位小姐,為讀者敘述爾時播音站鮮少人知的內幕情景。金門前線的四個播音站,其最主要任務,平時是為緩和兩岸緊張情勢,戰時則結合防衛作戰,發揮戰場心戰喊話之功效,是正面打擊敵軍士氣,號召共軍陣前起義,最直接、最具體、也最具成效的一種戰地心戰戰術。在兩岸軍事對峙的年代,就金馬外島地區之戰略而言,不可輕忽心戰喊話之普世價值與其具有的影響力。然而,當兩岸軍事逐漸和緩人民開始互動時,心戰喊話已無實質之意義。民國九十年十一月,大金門的馬山與古寧頭,小金門的湖井頭與大膽等四個播音站同時走入歷史。島民再也聽不到播音員:「親愛的大陸同胞們」或「親愛的共軍弟兄們」那種清脆悅耳的聲音……。當我們看完這一篇章,總的印象是,陳榮昌先生透過專訪後,無論是播音站人員編制和設備,或是播音員日常生活起居和作息,以及大膽島上的傳奇故事等等,都做了極其詳實的記載,絲毫沒有誇大其詞,讓讀者感受到那份真、那份實,並同時撩起他們塵封已久的記憶。這些足以讓人產生共鳴與回顧的篇章,似乎也是《金門金女人》書中共同的優點,讓讀者們閱後有身歷其境之感。 〈藝術家美「眉」許玉音〉、〈生命的流浪舞者陳則錞〉、〈參展金門碉堡藝術節的女詩人歐陽柏燕〉,她們都是當今活躍於浯鄉的藝術家、攝影家和詩人。許玉音小姐除了是畫家外,也同時擁有一手紋眉的好工夫,她曾以「無形之心,呈露於有形之面」與「睛如秋水,不富也貴」為「眉」和「眼」下注腳。而喜歡從水中倒影看世界的陳則錞小姐,則是「看水中倒影以為是假的,但其實也是真的」來詮釋她的思想世界。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又兼具畫家與裝置藝術家的歐陽柏燕小姐,的確是多才多藝。她為了心中的愛與和平,除了以詩彩妝碉堡外,並以「戰爭是無情的,人民是無辜的,和平是無價的;不是金門人,不曾在金門打過仗,是無法真正認識金門」來表明她對這塊土地的愛和認同。詩人的一席話,道出多少鄉親的心聲;陳榮昌先生詳實的報導,蠕動了多少島民的淚珠。試想,如果作者對藝術與詩歌沒有一點概念的話,焉能作如此深入的描述和報導?這與他本身的學養以及平日汲取的知識是有很大關聯的。因為,倘若沒有付出辛勞的代價,豈能輕易擷取甜蜜的果實。 〈珍香餅店的母女檔〉、〈堅持古早味的小籠包老板洪進治、王明麗〉、〈賣蚵嗲的楊秀珍〉(「蚵嗲」應為「蠔炱」)、〈祖傳滿煎糕李素貞〉(「滿煎糕」應為「滿煎炱」)等四篇作品均與金門傳統糕餅與美食點心有關。然而從上列各篇來看,作者想書寫的不僅僅只是傳統小吃和小點心的做法和經營。即便這些傳統美食能滿足鄉親的脾胃、豐富島民的記憶,然而,陳榮昌先生欲表達的最終目的,是展現金門婦女刻苦耐勞、分工合作、源自傳統、傲視現代的韌性和精神。無論「珍香餅店」母女檔呈露的是祖傳餅鋪的紮實工夫,或是想重溫母女聯手做糕餅的兒時記憶;「進麗小籠包店」堅持不用機器、不用發粉,用手和麵,保持古早家鄉味;楊秀珍賣的「蠔炱」已是祖傳三代,且皮薄餡多、口味道地;李素貞的「滿煎炱」源自曾祖父,迄今已有七、八十年歷史,外皮軟Q(「Q」依《閩南語辭典》解釋應為「食丘」,亦即「食」與「丘」合成一字。惟電腦大易輸入法並無此字根,如欲正確寫法,必須造字),內餡香甜,其滋味讓人難忘……等林林總總都有極其細微的描述,讓讀者們閱後能領會到其作品的精粹和美妙。 讀完《金門金女人》,即使筆者不能針對書中每一篇作品詳加分析和探討,但綜觀上述,陳榮昌先生記錄的,除了是浯鄉誠樸敦厚的女性臉譜外,也是地區第一本以女性為書寫對象的文本。作者以其華美流暢的文筆,把老、中、青三代的「金女人」,無論是她們悲傷多舛的命運,或光彩優雅的一面,都有深微細膩的描述,讓人閱後有暢達詳盡、情態逼真之感。從陳榮昌先生近期的作品中,我們亦可清楚地看到,他已尋找到屬於自己心靈情志的創作方向,繼而樹立一個獨特的書寫風格,《金門金女人》乙書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讀者們不僅能從其中看到真人真事的情感美,亦可看到他別具一格的語言美。而更讓我們感到訝異的是,作者大學讀的是「淡江」機械系,研究所是「政大」東亞所,「廈門大學」博士班主修的則是廣告傳播,認真說來與文學並沒有太大的淵源。可是,陳榮昌先生除了出版上述各書外,並曾榮獲「浯島文學獎」(散文類)與「時報文學獎」(鄉鎮書寫類)的肯定。他能有此亮麗的成績,除了平日對文學的執著與熱愛外,或許與其多年來在新聞媒體領域裡,練就一身不凡的書寫功夫有關吧!真是應和了「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繡花針」的俗諺。放眼浯鄉中生代作家,又有多少人的文采能與其相媲美?我們期待「金門金女人」過後的「金門金男人」,好為我們後代子孫,留下更多值得傳誦的篇章。 誠然,《金門金女人》並非是一本經典之作,亦非陳榮昌先生最滿意的作品,但是,我們看到的是一位作家的用心和毅力,我們領會到的是他筆下堅忍不變、善良優雅的女性情操,以及他長年對人文的關懷、社會的關照。不可否認地,金門女人歷經夫婿落番、戰亂流離、砲火煙硝、戒嚴軍管、戰地政務……等種種磨難,承受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痛,而她們並沒有屈服於命運,亦未曾向惡劣的環境低頭。回顧在那個兵馬倥傯、烽火連天的苦難歲月,她們依然得冒著砲火的危險,或上山耕作、下海撿螺,或洗衣燒飯、餵養家畜,無怨無悔地扛起一家大小的生計,把女人一生最寶貴的青春歲月,義無反顧地奉獻給家庭和子女,其偉大與賢淑的母性特質,不管與任何地方女人相比,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說是堅韌母島最好的寫照。尤其身處以男人為主的傳統社會,我們很難得可以仔細端詳她們誠樸素淨的容顏,很少有機會可以傾聽她們源自心靈深處的聲音。在爾時金門綿延的歷史記載中,她們的面貌彷彿隔著一層薄紗、模糊不清,她們的言論鮮少受到重視、近乎無聲,金門的確欠這些為家庭犧牲奉獻的女性一個公道或一聲抱歉。 作家陳榮昌先生憑恃其不屈不撓的精神與不可搖奪的定力和文學素養,利用之前在《金門日報》擔任採訪主任的機會,去挖掘這些被忽略的小人物,去探訪不同領域的女性鄉親或已退職的婦女朋友,而後全神貫注聆聽她們一句句誠摰的心聲,側耳細聽一個個感人的故事,復以嚴謹暢達的文筆逐字逐句地書寫成章,為這座昔受朱子教化,夙有海濱鄒魯之稱的島嶼留下彌足珍貴的篇章,確實值得肯定和敬佩,我們應該給予熱烈的掌聲。相信《金門金女人》這本書的出版,除了能讓海內外鄉親與華文界讀者們對金門女性多一番瞭解外,亦有它不凡的深長意義和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我們謹以一顆虔誠之心,為浯島誠樸素淨的「金女人」致敬,也同時為這片孕育我們成長的土地祈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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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樸素淨的女性臉譜─試論陳榮昌《金門金女人》
《金門金女人》是新聞記者出身的作家陳榮昌先生,繼《浯土浯民》、《傳統建築匠師臉譜》與《金門印象三部曲》之後的第四本書。即便這本書是「浯島金門人真情故事」系列報導的延續,然而,他書寫的對象卻是浯島不同年代與各個階層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物。雖然陳榮昌先生是以新聞報導的角度來書寫,與《浯土浯民》、《傳統建築匠師臉譜》亦有異曲同工之處,但若以其內容來論述,顯然地是有明顯差異的。因為,《金門金女人》書中情節活潑生動,筆端流露真情,讀者們既可把它當成報導文學來閱讀,亦可以散文鑑賞的心境來品賞,許多篇章更是上乘而不可多得的小說題材,只要稍加改寫,一篇篇精采感人的作品即可成章。而上述兩書似乎是純粹的新聞報導,故此難以喚起讀者身歷其境的真切感。從《金門金女人》書中,我們亦可清楚地發覺到,陳榮昌先生已拋棄先前的書寫方式,以清婉明麗的文學語言與新聞報導相結合,讓作品趨向自然淳美,並同時兼具深度、廣度和可讀性。儘管方家對各種文類有不同的詮釋,讀者諸君亦有不盡相同的見解,但筆者還是認為:它是構成這本書成功的主要因素。 《金門金女人》全書分為「金女人篇」、「中女人篇」與「青女人篇」等三輯。作者以其華麗流暢的文筆,以及縝密的思維與獨樹一格的書寫方式,勾勒出四十二位老、中、青三代的女性輪廓。當我們讀完「金女人篇」,彷彿置身在爾時那個艱辛苦楚的年代,心中總會湧現出無限的感傷;當我們看到「中女人篇」那個〈暗夜哭泣的活寡婦〉與〈八二三跟人跑的董彩娥〉時,想不感動涕零也難啊!而那些從逆境中力爭上游的「青女人」,怎不教人肅然起敬。故而,我們敢於如此說,陳榮昌先生是以嚴謹的報導文學手法來構思,復以感性優雅的文學之筆來書寫,讀者們看到的似乎不只是一則報導或一個故事,而是一張張金門女性誠樸素淨、沒有經過粉飾的清麗臉譜。因此,我們不難從其中窺探出作者的用心和文采。 然而,儘管《金門金女人》是「浯島金門人真情故事」的延續,但可貴的是作者並沒有以平鋪直敘的新聞報導手法來書寫,而是以其生動靈活的文學筆觸,透過真實人物的訪談作成記錄,把島鄉女性誠樸敦厚的面貌活生生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書中有「金女人」的宿命和悲歡,有「中女人」的感歎和風采,有「青女人」的善良和雅致。它不僅是一篇篇感人肺腑的報導文學,也是一篇篇可讀性甚高的文學作品,更是浯鄉「金女人」的悲歌和滄桑史。如此之文本,倘若沒有深厚的文學根底與一顆熱忱之心深入訪談,豈能把它書寫得那麼靈活逼真、生動感人。而「金女人」一詞,更是陳榮昌先生對金門婦女的一種尊稱,設若以它輯數的目次來分別,作者所謂的「青女人篇」寫的當然是青年女性;「中女人篇」寫的則是中年女性;相對地,「金女人篇」寫的必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但是,作者並沒有以庸俗粗淺的「老女人篇」來區分,而是賦予一個既典雅又莊重的「金女人」。「金」除了代表金門外,也是「真」字的諧音,更能凸顯出金門婦女刻苦耐勞、勤儉持家,不向命運低頭的韌性。故此,無論是「金門金女人」或「金門真女人」,都是對金門女性的尊崇。以「金門金女人」為書名,更是對島鄉婦女與文中諸女士的敬意。 「金女人篇」從〈守樓半世紀的陳清〉、〈洪甜桃的針線情〉、〈愛唸歌的楊黃宛〉……到〈「后垵醃菜脯,賢聚巡田圃」的林泡〉與〈百歲人瑞羅方快〉等共計十七篇。篇篇都是不同情節的獨立單元,記錄老一輩的「金女人」,不向現實環境低頭、不屈服於命運的真實故事。在〈守樓半世紀的陳清〉這個篇章裡,作者以優美感性的文學語言作為開端,敘述一位守樓半世紀的老人心境:「清晨五點,金門城老街的石板路上,還留著隔夜的水氣,九十一歲的老阿嬤陳清拾級而上,推開烙印著七十餘載歲月的斑駁門面,讓晨曦灑進略帶霉味的老洋樓,又開始這一天與它的心情對話。」陳清老阿嬤二十二歲當了黃天佑醫生的繼室,三十出頭成了獨守這棟洋樓的寡婦,牆上泛黃面容模糊的相片,是守樓老人內心永遠的悲痛。近六十年的寡居歲月,並非是一個短暫的時光,又有什麼能彌補她心靈上的空虛和寂寞?這不僅是陳清老阿嬤心中的傷痛,也是爾時不幸失去另一半的「金女人」的宿命。因為遭受此一命運的「金女人」,大部分都背負著傳統的包袱而守寡終身。作者以:「金門城明遺老街低矮的古厝,擠壓著黃昏前最後的一點餘光,伴隨著島鄉的陣陣晚風,沉沉地吟唱著老街洋樓半世紀清冷。」短短的幾句話,就如同是一首意象分明的散文詩,把年久失修的洋樓與寡居老人的心境詮釋得恰到好處,讓讀者意會到故事的真,感受出文字的美。 閩南語的「新婦仔」也就是俗稱的「童養媳」。爾時在這座島嶼,可說每個村莊或多或少都有把自己的女孩送人做新婦仔,或是收養別人家的女孩來做新婦仔的情事。但新婦仔也不盡然全是童養媳,即使有與自己的孩子配對成功而送作堆「做大人」(成婚)的,亦有當成自己親生女兒長大後讓她嫁人的;而無論家裡從事的是何種行業,「飼新婦仔」最大好處就是多了一個得力的好幫手,大凡洗衣、煮飯、做家事或照顧弟妹,都是新婦仔日常的工作。 倘若遇到好的養父母,大都會視為己出,「心肝命命」般地疼惜,萬一不幸遇到類似「晚娘」的「惡婆婆」,則會遭受到百般的凌虐和「苦毒」。同樣是新婦仔,命運卻大不相同,的確是各有各的造化、怨不了誰。然而作者筆下的〈媳婦仔李富〉(「媳婦仔」正確寫法應為「新婦仔」),卻是深獲養父母「非常疼愛」的幸運兒。養父是「法師」,生了十四個孩子,又養了四個新婦仔,而不幸其親生子女卻一一早夭,因此對四個新婦仔疼愛有加,李富實在是「好新婦仔命」。但是她也相當「起工」,因為養父母膝下無子,當她與頂堡翁水性結婚後,除了孝敬公婆外,亦同時奉養養父母,可說是「雙頭顧」。作者在這一篇章,雖以人性的角度來詮釋,但也透過李富老阿嬤,為讀者敘述一段島鄉歷史。從日據時代、八二三砲戰到駐軍裁撤……,她訴說的,似乎已不再是昔日浯島的榮景,而是老人家近一世紀的悲傷歲月和逝水年華。 〈三寸》金蓮林洪蔭〉、〈纏足董玉意〉與〈小金門繡花鞋陳林蔭〉三篇,均與女子綁小腳與三寸》金蓮繡花鞋有關(「綁小腳」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縛跤」)。首先作者以:「白色的裹腳布,纏住了昔日傳統女子的青春,也纏劃出父權社會下的男人王國。層層裹腳布,裹出可供男人一手掌握把玩的三寸》金蓮。被扭曲了的肉體,代表又一具被馴服的靈魂。」來詮釋爾時女性「縛跤」的經過和無奈。短短的幾句,不僅是最貼切的描述,也讓我們很快地聯想到,古時足蹬三寸》金蓮的婦女,鞋尖從長裙底下若隱若現,走路時裙釵搖曳生姿,展現出中國傳統女性的古典美。 然而,又有誰能體會到她們纏腳時的苦痛?如今小腳已變成大腳,三寸》金蓮亦由各式各樣的高跟鞋取代,曾經收藏了一萬多雙三寸》金蓮的柯基生先生指出:「纏足是千年來影響婦女最大的時尚,影響整個社會的價值和審美觀,解纏足運動則是影響婦女最劇烈的一次革命。」柯先生的一席話,除了與陳榮昌先生相呼應外,也道出了纏足與解纏足兩個不同時代女性的心聲。讀者們更能從〈小金門繡花鞋陳林蔭〉這個篇章裡,看到陳林蔭老阿嬤製作三寸》金蓮繡花鞋的技藝。她熟練地先做布底,再繡鞋面、鑲金線,復將鞋底與鞋面縫合,然後釘上鞋跟始告完成。然而一雙三寸》金蓮繡花鞋的完成,不僅僅是老阿嬤的手藝好,其一針一線更是她心血和智慧的結晶。作者寫著:「小金門上林村厲王爺宮旁的龍眼樹下,總會看到九十五歲的陳林蔭,靜坐在躺椅上,用爬滿皺紋的巧手,一針一線地刺繡出花色艷麗的三寸》金蓮,細細描繪著絲緞花布下,屬於她的那段過往年華。」這是一段多麼感性的表白啊,也是陳林蔭老阿嬤此生最好的寫照。陳榮昌先生清麗流暢的文筆,復加生動傳神的描述,的確讓我們驚歎不已。 〈洪甜桃的針車情〉作者開頭即以:「針車伴伊一世人。一具老式的手搖針車,搖出逾半世紀島鄉女子的心情故事。」來敘述洪甜桃十八歲嫁給同村的蘇媽川,而婚後才四個月,丈夫便「落番」遠赴馬來西亞討生活。想不到幾年後丈夫因病住院,卻與看護日久生情、結成夫妻,最終則客死異鄉。於是洪甜桃以一台丈夫生前從南洋帶回來的針車,為阿兵哥「車綁腿」,幫村人「做衫褲」,賺取微薄的工資貼補家用,獨力撫養兒女、孝敬公婆。像洪甜桃女士這種故事,島鄉可說不勝枚舉,這似乎也是她們的宿命。然而,儘管洪甜桃的命運坎坷,但因為女兒早婚,三十七歲即做了阿嬤,同時,丈夫在馬來西亞與「細姨」所生的孩子,除了來金相認對她孝順有加外,每年都會從僑居地返金探望她,讓她備感窩心。坦白說,在現實社會的使然下,在「大娘」與「親娘」的糾葛中,能展現如此風度與孝心的子女倒是少見,這或許是洪甜桃女士前世今生修來的福份吧! 〈張淑賢溫州夢遠〉的故事更是曲折感人。「行船」的父親帶著母親、小弟以及五歲的張淑賢,從溫州來到后浦東門小住。因母親身體不適,復加盤纏不足,張淑賢被留下送給周家做「新婦仔」。雖然她嚎啕大哭百般不願,但父母和小弟都已走了,只好擦乾眼淚認命。幸好周家女主人待她如己出,始讓她忘卻離鄉背井的辛酸與孤寂。然而好景不常,當她十七歲嫁給南門一個土名叫「許糖」的男人時,往後的日子卻是她人生歲月的一大轉折,除了連生二男五女,復加公婆、小叔和小姑,一家十餘口僅靠幾塊旱田過活,加上原本的「慘底」,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相當清苦。作者除了敘述張淑賢女士坎坷的一生外,也道出一位九十八歲老阿嬤的心聲:「親生父母的容顏已模糊,回家的路也不復記憶,她不記得故鄉人,故鄉親人對她也毫無印象,即便相逢,亦不相識。想著想著,髮蒼齒搖的張淑賢又惘然了……。」而〈異鄉人楊陳瑞吾〉與〈張淑賢溫州夢遠〉雖有不一樣的命運,然其旨趣卻是相同的。張淑賢知道自己是溫州人,但民國四年出生的楊陳瑞吾,籍貫何處卻一無所知。她是被家人裝進籮筐裡,由哥哥用扁擔挑著從大陸渡海來金門,賣給金城北門一戶人家做「新婦仔」;從此之後像株失根的蘭花無所歸依,更像顆油麻菜籽隨命運擺弄,最終成為島的女兒。落寞時,難免會想家、想親人,但又不知該將鄉愁寄往何處。即便她們前半生都過著含辛茹苦的日子,而後半生則享受著含飴弄孫、幸福美滿的生活。這似乎也是島鄉諸多老年人共同的宿命和記憶。作者能走遍各村落,加以發掘、整理和書寫,試圖為「金女人」留下一個完整的紀錄,其用心可見一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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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何典」﹖
在《吳稚暉先生百年誕辰紀念專輯》一書中,有蔣夢麟先生寫的一篇〈一個富有意義的人生〉,在這篇文章中,旁徵博引,再加上他與吳稚暉先生親身交遊的經驗,把吳稚暉一生行為及思想,簡短扼要且十分生動地介紹了出來,其中有一段插曲,講的是劉半農和他刊印的一本名叫「何典」的書,卻牽扯上了吳稚暉,引起了我的好奇。 在文中,蔣夢麟談到劉半農在舊書攤裡找到一本於同光年間出版(應該是光緒五年(一八七九年)由上海申報館出版)的一冊老書,書名《何典》,這本書的特色是「長於以粗俗文字寫出至理名言」。劉半農為這本書設計了一張封面插圖,畫的是一個鄉下佬口含短煙筒,蹲在道旁,一縷輕煙,從煙斗裡嫋繞上升,他的背後蹲著一條小狗,向他凝視著,希望飽餐一頓。劉半農在序文中,說吳稚暉嘻笑怒罵的作風,是從這本書裡得到的法寶。而蔣夢麟說:「我不見吳老否認,大概半農先生序中所言的是有根據的。」 有趣的是,我在東方文化供應社出版的《何典》封面上,赫然看見吳稚暉用他典雅的楷書字體寫下書名「何典」二字,旁邊並有敬恆(敬恆是吳稚暉的名字)的題款和印章,我想這件事,可以證明他對這本書頗為欣賞吧! 那麼,《何典》究竟是本什麼書呢?原來這本書是張南莊(其實南莊是號,而不是名,其名至今未能考出)所寫的,他原是個清代乾嘉時期的落魄才子,因為不得志,鬱鬱寡歡之餘,便寫下這滿篇鬼話和吳地方言的小說,假託鬼界抒發鬱悶之情,共分十章,十二萬字左右,裏面涉及到大小鬼怪多達六十餘個。張南莊以「過路人」的化名在自序中述說了自己的語言風格和構思,「今過路人務以街談巷語,記其道聽途說,名之曰《何典》。其言則鬼話也,其人則鬼名也,其事實則不離乎開鬼心,扮鬼臉,懷鬼胎,釣鬼火,搶鬼飯,釘鬼門,做鬼戲,搭鬼棚,上鬼當,登鬼籙,真可稱一步一個鬼矣。」又稱《何典》是「全憑插科打諢,用不著子曰詩云;詎能嚼字文,又何須之乎者也。」其不用典故,用語全用街談巷語,和文學朝向白話文的風氣正好相合;諷刺世態、揭發社會陋俗的內容,又與對傳統進行檢討與批判的思想一致,怪不得能得到民國初年諸文人的喜愛。 既然是劉半農重新發現這本著作,並且加以標點、作序,才廣為人所知,為什麼說到吳稚暉呢?原來這本才華洋溢的奇書,最初的發現者是吳稚暉。他對朋友們說,在一本《豈有此理》的書中,上面寫著:「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令他大笑不止,說到《豈有此理》,也真的有這本書,作者署名:空空主人,所寫也是戲謔嘲罵,妙語如珠,但是聽了吳稚暉的介紹,來看這本書的人,翻遍全本書,也沒看到這兩句話,大家還以為又是幽默風趣的吳稚暉在開玩笑,久了也就忘了。直到劉半農偶然在舊書攤得到這本《何典》,看到了第一回「五臟廟活鬼求兒,三家村死人出世」一首〈如夢令〉:「不會談天說地,不喜文嚼字。一味臭噴蛆,且向人前搗鬼。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才知道「放屁,放屁,真是豈有此理!」之句出自此處,才曉得吳稚暉當年所說確有所本,只是記錯了書名而已。劉半農在仔細校訂標點之後,交與上海北新書局付印並出版,又請魯迅也寫題記,魯迅對何典的評價是:「談鬼物正像人間,用新典一如古典」。以及「在死的鬼畫符的鬼打牆中,展示了活的人間相,或者也可以說是將活的人間相,都看作了死的鬼畫符和鬼打牆。」所講的正是此書對世態的諷刺;以及大量使用俚語方言,及一些俏皮話,雖然是滿目髒字卻不會下流,油嘴滑舌卻很嚴謹,展示了諷刺文學的獨特風貌。 至於劉半農在〈重印何典序〉說「吳老丈(吳稚暉)屢次三番的說,他做文章,乃是在小書攤上看見了一部小書(指《何典》)得了個訣」,我覺得未必如此,劉半農發現和出版《何典》在西元一九二六年,吳稚暉出生於一八六五年,都已經六十二歲了,就算是吳稚暉看到這本書先前的舊版本,並且跟朋友們介紹的時間,要早個幾年,我想也不過是再早個兩、三年吧,也五、六十歲了,哪裡會因為一本書改變了作風呢?除非是年輕時,他就看了這本書,且文章深受影響,數十年後,才在提到自己文章風格時,講到得益於此書,即便如此,不如說是吳稚暉的筆墨風格,與張南莊這本書,正好氣味相投吧,所以看到時特別能欣賞,且能從中獲得一些寫作的啟示,因為文風果真是天南地北的話,讀了它恐怕只會猛搖頭,更別說去學習了。而吳稚暉的文章,往往也是令人佩服其才氣縱橫,博學多識,而且用語幽默逗趣、嬉笑調侃;不避粗鄙、亦莊亦諧,與這本書的風格確實有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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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巫家在清末重建媽祖廟宇時,捐款最多。後來水道淤塞,航運作用已失,巫家漸趨敗落,才移居眉埔經營蔗糖業。 台灣在二戰期間,日本為了支援南洋部隊的補給,大量勒索台灣地方鄉紳。巫家捐錢獻款,無怨無悔。日本宣佈終戰,陳儀到了台北,每次南下視察,皆到眉埔巫府看望,因此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巫時茂的父親原來頗欣賞眉埔一個青年醫生,但那青年卻對他冷漠歧視,因而積下宿怨。青年醫生就是二二八殉難的佟奎,也就是佟桂的父親。 巫時賢日本考察回來,又傳出在八卦山劈腿的緋聞。富不過三代,看來老巫家已經風雨飄搖,氣數將盡,這不是迷信,而是家業覆亡的預兆。 佟桂從競選失敗獲得教訓,她瞭解自己的學歷、事業淺薄,難以跟巫家抗衡,她從此下定決心,經營三秋茶館,並為濁水溪下游的民眾,作出有益的貢獻。她從施良貴的「只問耕耘,不求收穫」得到啟發,年事漸長,她已對從政感到疲倦,但是她追求民主的目標,卻毫不改變,堅持奮鬥下去。 為了支持反對黨力量,佟桂捐獻不少現款。有時,林邁背後勸阻她,咱做生意賺點錢並不容易,開銷大,應該適可而止。她總是苦笑,搖頭,別人不怕失業、不怕離婚、不怕坐牢,在那裡流血流汗,背井離鄉幹革命,咱比得上人家嗎?她說,施良貴把大半輩子積攢下來的錢,不結婚、不買房子,都捐給反對黨,人家圖的什麼?已經四十開外,人家還會想將來混個一官半職嗎? 林邁聽了非常感動。 有時我也暗地遐想,柯進河那些老官僚若是活在人間,他怎會想到施良貴這種人,從小吃國民黨奶水長大的,到了晚年卻站在反抗戰線上,跟國民黨作對呢!如此看來,國民黨領導階層應該反省檢討了吧。 巫鎮長給他相戀四年而結婚的妻子,寫的情書是那麼熱情、肉麻,為啥轉眼之間卻搞外遇、劈腿呢!這是同樣值得反省檢討的事。這件緋聞不是造謠,而是通過記者扛著攝影機,漏夜守候蚊虻飛舞的八卦山林叢,拍攝到鎮長座車的座號,男女的背影,以及車子搖晃震動的實況。巫時賢是眉埔人,濁水溪下游認識他的孩子,看了電視新聞,捂著小紅臉直叫:「羞羞羞,沒見笑!」 台灣官場上的劈腿已不是新聞,跟清道光年間相似,它迅速地被人忘卻腦後…… 春節時期,眉埔到處響起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這種聲音,使人們想起選舉的氣氛,也會勾起何敏芝埋在心底的興奮情緒。她披上外套,走出家門,沿街拜票。她的身後,跟了一堆孩子,嘻嘻哈哈,像啦啦隊,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 拜託拜託,請選第二號,何敏芝! 行人停住腳步看熱鬧。奇怪,現在正值春節,怎麼有人出來競選,到底競選什麼? 何老師,你忘了,她上次競選失敗,瘋了! 她怎麼會贏過巫時茂?巫家財大氣粗,又有執政黨支持,唉,可憐! 競選隊伍到達三秋茶館門前,佟桂拿著紅包走出來,以為是送財神的舞獅隊。一眼發現何敏芝,眼眶盈淚,迎向前去,大聲喚著:「老師,您已經當選縣議員了,還出來拜票做什麼?」 拜託,佟總幹事,請選二號何敏芝! 恭喜高票當選,何議員! 啦啦隊笑成一團。林主任站在門口燃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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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老施,你蹲在眉埔不出門,坐井觀天,你不知道潘璉的來頭啊。 啥來頭? 她父親是省選委會副主任委員,你能碰嗎? 施良貴頓時啞口無言。切斷電話,他立刻通知我,囑佟桂不要報名參選。起初,我還以為施公酒後失言。轉念一想,他不嗜酒,而且從未說過踰規的話。他真是一位言而有信的朋友。 當晚,佟桂接到于瑞從台中傳來的消息:促佟桂放棄參選,否則換來失望。 這次鎮民代表選舉,濁水溪下游的工廠、機關,幾乎沒有跑票,全投潘璉的票,囊括了該區的所有投票數,高達百分之九十八,這種成績讓佟桂嚇慘了!這樣選下去,台灣尚有什麼民主可言? 潘璉當選代表會副主席,巫時賢如虎添翼,無法無天。秋天,正是農忙季節,巫鎮長不管農民生活、收穫,夫婦倆帶著重要幕僚去日本考察環保衛生、交通設施;卻洗溫泉、看楓葉、逛百貨公司購物。這一堆人在東京街頭笑逐顏開,伸出二個指頭作勝利狀。三秋茶館客人看到電視鏡頭,撇嘴冷笑,背後罵鎮長,白費氣力。 回國,鎮民代表提出質詢,主席因病請假,潘副主席主持。說不上兩句批評,卻被壓了下來。秘書為鎮長準備的講稿,簡捷有力,赴日考察,給鎮民帶來幸福的遠景。花這麼少的公款,有人提議表揚,全體舉手通過。兩三個反對黨低頭不理,有啥用? 濁水溪下游的沖積扇廣闊,北至鹿港,南到北港,為農業學者最矚目的地區。歷屆此區選出的立委,每年都會前來視察,唯有巫時茂從未來過。最可議的他還是眉埔鎮人。這片沖積扇的主流為西螺溪,河幅廣達二至四公哩,自東向西,將台灣島西部分為南、北兩半。因含沙量大、旱季缺水,特別南部秋冬少雨,而且擔負灌溉嘉南大圳的任務,它是台灣三年輪作區。 巫家祖先原住北港,它是明、清時期重要的港口,與福建漳州、泉州各港口船隻往來頻繁,巫家就曾經營一家運輸站。北港建立的天后宮,富麗堂皇,香火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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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吾兒素芳
在排行上妳是老三,妳與大哥、二哥出生相隔三至五年,但妳是我們唯一的女兒,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點也不為過。 從嬰兒到童年,就可以看出妳特別聰明可愛,金城幼稚園畢業的時候,我們都參加了妳的「畢業典禮」,妳也是擔任表演的小朋友之一,小小年紀的妳,表演起舞蹈來,動作熟練,活潑可愛,做父母的我們,高興的程度難以形容。 國小六年,國中、高中各三年,由於妳個性文靜,讀書用功,功課一直很好,每學期成績都名列前茅,更可喜的是,到了高中,妳對於「文藝」和「寫作」發生濃厚的興趣,凡是「徵文」比賽,妳都信心滿滿地參加,成績揭曉,總是在前三名,獎金、獎狀琳瑯滿目;高中「畢業典禮」的時候,我以家長身分參加,在典禮開始前一刻,妳很懂事地跑來給我打招呼,看到妳清純、興奮的模樣,我高興了好一陣子,而且,也令在場觀禮的人刮目相看。 最令我感動的一件事,妳大學一畢業,馬上就參加「高普考補習班」,兩三萬塊錢的補習費,完全用妳四年來省吃儉用的零用金去繳,沒有向我要一毛錢,我深感內疚;雖然,這次妳未能上榜,但是,沒有關係,因為,人生路漫長,千萬不可灰心喪志,人間「職場」何其多,只要肯下定決心,尋找機會,勇敢地走出去,打拚!奮鬥!勝利一定是可以在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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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十四求藝於野
一群人緊緊的圍繞在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張谷旻老師的周圍,聆聽他用最淺白的話語,邊示範邊講解對面景物和眼前畫紙之間的關係。從用筆到章法,從如何借景造境?如何構建幽深氣息?如何畫得緊而能鬆?如何….?太多繪畫上的觀念與難題,都要在這朗朗麗日之下一次說個清楚。老師那種平易近人,傾囊相授的態度令人感佩,至於學員的吸收究竟又如何?那只能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來形容了。但無論如何,這種有師長陪伴,一起面對實況來尋找答案的教學方式,無疑是最直接了當,也最具挑戰性的。 我們共有兩個下午的寫生課程,前一天老師要我們去西湖附近的一個叫龍井村的地方寫生。早上上過汪永江老師精采的書法課之後,我便與一群年輕的同學打的〈乘計程車〉前往。在這難得一見的陽光底下,看到滿山遍谷的龍井茶樹,整齊的沿著山坡地交錯排列著,益發顯得翠綠耀眼。當車子來到一座寫著「龍井」二字的石砌牌坊前,司機說:「就是這兒了。」下車後見到其他比我們早到的同學,先打過招呼後,再相邀拍照留個影吧。 老師的原意是要同學來此寫生的,但我們就是沒動筆〈或許是怯於動筆〉,隨和的老師疑惑的問:「怎麼沒見到人動手畫呢?」大家異口同聲的回道:「還是先請老師給示範吧!」見著這群來自五湖四海,年歲大小參差不齊學員們的要求,老師也只能苦笑的擺上畫具,鋪上畫紙,不只畫還得詳細解說呢!此時同學或凝神屏氣,或提問疑難,或適時錄影,或戲謔說笑,卻也都能舉止自如,恰如其分,上課的氣氛是嚴謹平和中帶著一份輕鬆。 這個時候鄰近的茶館,早已賓客盈門。只見三五好友相約來此,就在庭院的暖陽下,人手一杯龍井,桌上數盤茶點,看著客人們個個慵懶的坐著,隨意的說著,歡笑聲此起彼落,心想這些人真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啊!來到江南後就經常聽人說杭州人最懂得生活了,今日所見方覺此言果然不虛。曾讀過蘇東坡的詞,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是最令我嚮往的一種生活境界。那麼這樣的與好友一起相邀品茗談心,徜徉在自然山水之間,應也是一種有味的人生吧? 隔日,我們移師到西湖北邊的西泠印社繼續上課。只因為老師先前交代,希望我們早上就來畫,下午他上課時才能就同學的寫生稿去指導,故而上午就來西泠印社的人可真不少,我也是其中一員。昨日已在龍井看過老師的示範,大家的心中也篤定許多。只要從同學們根據個人的喜好,選了一個入畫的景物,便備妥了紙筆畫了起來,就可略知一二。當進入狀況之後,誰都顧不了其他,只一味的凝神靜氣,對著眼前的景色,專注的在畫紙上東塗塗西抹抹。此時即便是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遊客好奇的駐足欣賞,更有遊客對我們的畫竊竊私語,那似有若無的品頭論足,都無法使我們分心於這外在的喧擾,畢竟我們都很清楚,現階段即使使出渾身解數,或許還不能畫出合於心意的畫,如何還敢自我放縱的去左顧右盼呢?每個人就這樣拿著筆,蘸著墨,心無旁騖的在潔白的宣紙上,經歷著一場跌跌撞撞的廝殺,才好不容易的擠出一張畫來,這番歷程也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能深切領略箇中的酸甜。 午後老師提前來,撞見這全然與昨日不同的情景,開心的闔不攏嘴。他走近每一位學員的身旁,瞄過每一張畫,笑著說:「各位畫得還真有點味道呢,心開了,畫也跟著開了。」昨天大家還帶著扭捏不前的態度,今天卻能放膽前進,這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都應歸功於老師一整個下午用心示範的結果。無怪乎當老師又次攤開紙張,握著筆準備再一次的「師法自然」時,大多數的人都主動的靠過去,剛剛才經歷過一次最真實的體驗,這一刻再藉由老師的心眼和筆墨去自我審視,自我梳理,一定還可以再獲得一些具體的啟發。 歸程時,我站在西泠印社的高處,略顯疲憊的身心,猶貪婪的望著這黃昏時刻美景無限的西湖。近處「樓外樓」前,遊客一群群的穿梭其間,紅男綠女,花枝招展。湖中幾個小島靜靜的躺著,成群的木造遊船圍繞於島的四周,像眾星拱月一般,益添生趣。遠方的山巒隔著一層薄霧,使山形更顯得迷離不清。這時節環湖的柳樹,正在冒出新葉,放眼望去像似給西湖罩上一件綠色的薄紗,格外矇矓撫媚。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難怪每天都有這麼多的人潮,自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投入她的懷抱。至於我這個來自南方的遊子,雖美其名為追尋藝術而來,但其中或許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對江南景色的迷戀吧?希望這段寄居杭州的日子,能把這些使人沉醉的景致一一收錄在我的圖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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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燒肉粽 他曾經是瓦斯配送員,另闢了生財之路。 島嶼的燒肉粽與台灣的口感和口味大大地不相同。 每次經過菜市場,那對以手推車當攤位,做起了粿粽生意的夫妻,總吸引了我的眼光。曾經,先生是瓦斯配送員,今昔對比,他選擇行業的正確,收入多、也自由。 島嶼的拜拜多,粿粽是不可或缺的祭品,各式各樣擺滿整個攤位,因價格的高低,大小不一。 從紅龜粿、發粿、鹼粽到燒肉粽,應有盡有地,滿足顧客的需求。他的燒肉粽,別於其他攤位的Q勁,除炒米要用心外,上選的豬肉、新鮮的佐料,都要講究。往年每一顆肉粽叫價十元,近來隨著物價的波動,上漲至二十元,加價的同時,裡頭的豬肉等內餡明顯加量。好吃的嚼勁,顧客太晚上門還買不到哩。 路過市場,不忘捧場,買上一顆,輕輕咀嚼於燒肉粽的香味。 十三、拜菜粿 虎年行大運,菜粿拜神明。 今年虎年,民間習俗拜菜粿,求神明賜安康。老人家如是說,年輕人跟著做,有拜有保佑,出入平安,有好無壞。 會做菜粿的人家,一攤一攤,有大有小,每份十二顆,每顆十五元,拜了神明順便解解饞,吃在嘴裡保平安。 製作菜粿繁複不簡單,菜色如作春捲般,切豆干、剝豌豆、紅蘿蔔絲、高麗菜、蒜苗、芹菜末、五花肉、海蚵……,滿滿的一鍋先炒過。 菜粿外皮以麵粉、太白粉、地瓜煮熟和泥混合均勻,將餡料包裹其中,揉捏成船型,下方墊上一層粿紙。 水滾,放入蒸籠,約蒸二十分鐘,即告完成。 同樣的經費,不外面購買,自己製作比較省,也可以多品嚐幾個。簡單的說來,同樣也能用水餃取代,沒有硬性規定,就看個人方便。 民間習俗多,拜一個安心,也憶起了傳統技藝。 十四、以德服人 如果我有本事開店,就算三顧茅廬,也一定挖角請她當我的店員。 頭上綁著一條三角巾,長得瘦小的她在店裡穿梭來去。營業將結束的時候,拿著一塊抹布,擦拭櫃檯與桌椅,連屋外的看板也不放過。這麼勤勞的女人,以為她是廚房的阿嫂。一探究竟,原來她是這家店的老闆娘。 櫃檯裡的三位年輕小姐,開心地說,她們的老闆娘一點也沒架子,她們角色的互換,常讓人摸不清狀況。 傳統裡的老闆娘都是發號施令,打扮美美的指揮調度。這位老闆娘告訴我,現在員工難請,她將她們捧在手心,一些高難度的動作都自己來,以防萬一。她說,讓員工爬上爬下的清整,如果出意外,接踵的問題就難處理,她寧可挑戰自己,哪天不慎出狀況,責任在自己,沒有心理負擔。 老闆娘以身作則地凡事帶頭做,她要以德服人,讓員工過得自在。 俏皮的員工問我:「妳看,我們三位,誰比較像老闆娘?」 眼睛橫掃一遍,都不太像:「妳們都不像,我比較像。」 「啊!」她們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沒有圍兜兜。」我說。 她們拿了一張點餐單給我,告訴我以後買早點可以先行電話訂購。怪癖的我還是喜歡現場等候,監督整個製作過程,買得放心,也食得安心。 十五、倒插睫毛 接連數天,眼珠突然泛紅,蹦跳的一顆心不輕鬆,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十個禿頭九個富的那位醫生,檢查了我的眼睛,左眼乾、右眼更乾,好幾根睫毛倒插。 他拿起夾子一根一根拔,才要接近我的眼睛,我閃了又閃,就怕眼珠不保。一旁候診的阿伯,被我的舉動笑出了聲音,一次、兩次……,既尷尬又難為情。 拔掉了一根根的倒插睫毛,眼睛舒服多了,不再那麼刺眼。拿回了眼藥水,不舒服的時候點點它,滋潤一下。 正要問醫生,我的眼睛乾,是不是以前感情豐富、傷心過度,哭太多,把眼睛都給哭壞了。但眼神一飄,旁邊的阿伯正在看我,我可是個愛面子的女人,怎麼可以讓人家知道我愛哭,這種丟臉的事,不提也罷。 病人的隱私,最怕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親朋好友。當我掛了婦產科,每年的固定抹片檢查,在我之後一位認識的朋友,她的突然不舒服,也掛同科。我們前後進入診間,知道她不舒服,我有意禮讓,但她告訴我,有事要問醫生,自己還能撐,等我看完她再看。 我不知道她的病情,但她一定明瞭我的情況。一面牆壁,說話清晰,我不避諱談病情,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當每年固定超音波追蹤子宮肌瘤的成長情形,榮總醫生說我沒長瘤,島上醫師講我有肌瘤。為安全起見,每年固定追蹤檢查。 今年檢查的結果,我並沒有上述症狀,那以前不是白緊張了。多年的忐忑不安,或許可以劃下句點。但是,子宮下垂,是孩子生得多的後遺症,目前以提肛補救。醫生建議如果沒有改善,必須摘除子宮。 人到了一個年紀,問題接踵而至,哪一天真的走到這個地步,除健保,沒有任何保險的我,樂觀的想法,唯有多賺一筆稿費,連題目都想好了,「沒有子宮的女人!」 十六、疑惑 醫療不足的年代,吃五穀雜糧,好像活得更持久。從一歲到百歲,沒有什麼重大傷害,平順的走完人生,不需憂愁染病上身。就算生病了,自己也未必知情,反而沒有心理負擔。 豐衣足食的現代人,資訊的發達,問題接踵而來。有事沒事的唉聲歎氣,存在著普遍的現象。 她就是這樣,每天擔心這、煩惱那,久而久之,衍生了許多困擾自己的問題。 胃酸的逆流,她擔憂食道癌;頭部的疼痛,她擔心頭長瘤;乳房的分泌,她懷疑乳癌上身;子宮頸的糜爛,又怕自己罹患了子宮頸癌;胃的不舒適,擔心罹胃癌……。諸如此類,她憂心連連、憂容滿面。 她的情形,有如他人搭飛機怕撞山、坐船怕海難一樣的沒有安全感。數次的求醫,彷如沒事,又猶如有事。當她交代枕邊人後事,日子一天過一天,她活得好好,沒有半點事。 日子總要過下去,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還是愛想。追究原因,不是太閒、就是有一點神經質。 十七、數羊的夜晚 才剛進入甜甜的夢鄉,被屋外吵雜的聲響驚醒。 耳朵重聽的他無法入夢,開啟家中的大門,向隔壁鄰居大嚷,控訴他們聲音太大,使他難入夢。 他的隔鄰關掉了洗衣機,吵雜的聲音依舊在,再次關掉總開關,擾人的聲響沒停過。 他氣急敗壞地指責隔鄰的聲音太大,害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讓他整夜無法入睡。大嗓門地吵著了左鄰右舍,沒有思考自己在怪罪別人的同時,也吵了他人。 檢查了樓層,證實隔鄰沒有吵他,是他自己的按摩器材沒有關掉電源,自己吵自己的結果,連他人也遭殃,無端被罵又睡不了好覺。 幾個年輕人很有風度地諒解了他的不是,結束了一場鬧劇。 不吵人、總是被人吵的我,躺回了床上,數著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好多好多的羊,數不完……。 十八、停車小心 屋前凹洞的地方,有個三角形的低漥地帶。 多年來,有人跌進去、機車騎士衝下去、轎車駕駛也身陷其中。尤以路況不明的夜晚,更容易出事。 每每有車停在靠近凹洞的地方,我總要雞婆的走出家門,告訴他們注意路況、停車小心。 不忍也不願在眼前看到憾事一樁,原本就不是多寬的路,駕駛要格外的小心。 那天,我在屋內聽到高跟鞋的聲音,走到落地門,一位女士已經啟動車子,發現她的車輪在凹處邊緣,我才要踏出家門叫她小心,她的前輪已陷了進去。運氣好的她,在淺淺的地方,不需找人幫忙,一個轉動,順利開走,留下瀝青路面摩擦的痕跡。為她捏一把冷汗,沒事就好。 路況不熟悉的駕駛,停車與駕車,先看清路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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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楓橋夜泊」中的那枚「月」
唐朝詩人張繼,在「安史之亂」後的次年秋冬間,經水路到了蘇州,並在「夜泊松江」的午夜時分,觸景傷情地寫下了那首千古傳唱的〈夜泊松江〉,也就是被後人將詩題改作「楓橋夜泊」的那首七絕: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雖然,這是一首「很白話」的詩,惟自歐陽永叔對詩中的「夜半鐘聲」,提出了「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的質疑以來,此詩就頗不寂寞了。即使到了一千二百年後的晚近,仍被人炒出了「江、楓是橋名;愁眠、烏啼是山名」的新聞。另外,也有說詩者誤用「月輪非常明亮」來描繪詩中那枚「月」的形貌,真是熱鬧非凡。 以上各種話題,除「月輪非常明亮」一節尚無人問津外,其餘都已有人討論過了。所以,現在就單單來談談那枚「月」吧。 顯然,用「月輪非常明亮」來描繪那枚「月」的形貌,就已先驗地將那枚「月」標定為「月望」時﹙農曆每月十三至十七﹚的「滿月」了。因為,只有在那個期間的月亮,形狀才會像「輪」子那麼圓﹙古人以「玉盤」、「冰輪」來形容﹚,而月亮所反射出來的光度,也才稱得上「非常明亮」。不到或超過了那個期間,月形就缺了一塊,光度當然也就「不非常明亮」了。 但是,上述的「標定」有沒有討論的空間呢?答案是:「有!」。因為,詩中的那枚「月」,是「夜半」時的「落月」,而不是天明時的「落月」,兩者的差別很大。然則,那一種「月」是「夜半」時「落」土的呢?答案是:「上弦月」。 證據一:《環華百科全書·月球》條說:「上弦月時,月球中午才升起,半夜即落下。下弦月時,半夜月出,中午月落。」 證據二:軍事訓練課程中,有「方位判定」的科目。筆者早年受訓時,教官就研發了一隻口訣,其中有「上弦缺東中午東,黃昏正中午夜西。下弦缺西中午西,黃昏不見午夜東。」 證據三:交通部中央氣象局編的《天文日曆·月出月沒時刻》。以二00九年台南的「月出月沒時刻」為例,十一月廿五日,農曆十月初九為「上弦」,「月出時刻」為十二時十九分,「月沒時刻」為廿四時廿二分﹙實為零時廿二分﹚。 ﹙按:本年農曆九月初六為「霜降」,重陽節為「上弦」,是日「月出月沒時刻」分別為「12.40/23.59」,也接近「中午月出,午夜月落」的說法。由於詩中有「霜滿天」,故推進到以十月初九的「上弦」為例。又,「月出月落時刻」與該地區所處經度有關,因蘇州和台南同在東經120度12分左右,故以台南的「月出月沒時刻」來代替。﹚ 以上三條證據,無論從那一條證據來看,〈楓橋夜泊〉詩中的那枚「月」,都可確定是「上弦月」。既是「上弦月」,月形便是鐮刀似的半圓形,而光度也就較「滿月期」少了一半了。因此,用「月輪非常明亮」來形容這首詩中的月形月貌,便大大的失誤了。而說詩者之所以有這樣的失誤,原因之一,是誤把這個「月落烏啼」,和曹操〈短歌行〉中的「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聯想在一起,並把張繼筆下的那枚「月」看成了「滿月」。原因之二,是說詩者在賞析「月落烏啼」這個景象的時候,忽略了此詩末句中「夜半」這個點明了時間,且能影響全詩賞析深度的關鍵詞。或者可以說,是說詩者在面對「月落」這一景象時,缺乏對時間的敏感度。這可能是因為他不是職業軍人出身的緣故﹙軍中幹部,尤其是主管情報、作戰業務的參謀,及營級以上指揮官,對時間、氣象的敏感度特別高﹚,故就這個層面來說,所謂「失誤」,也算是「非戰之罪」,不以為過了。 綜上所析,由於這首詩中的那枚「月」是「上弦月」,即使天氣好,月亮未落之前,光度也不會「非常明亮」。而當月亮落土之後,因月光只可照到約半個天空,所以,大地就轉為灰朦朦的一片,然後,越來越暗。不過,此時松江上的點點漁火,松江驛附近碼頭上的燈光,以及被漁火、燈光照得暗紅的楓葉,反而顯得更為突出、驚怖與深邃,而能使「江楓漁火對愁眠」的蕭颯畫面更具感染力。假若是「月輪非常明亮」,對表現鄉愁的詩或有加分的效果,如李白〈靜夜思〉裡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便是個顯例。但張繼當時的「愁」,是「火燎原猶熱,風搖海未平」﹙張繼〈送鄒判官往陳留〉﹚的「國愁」。所以,用寓意圓滿、光明的「月輪明常明亮」的景象,來詮釋詩中的「月落」之情,這就破壞了整首詩的意境的統一性了。何況,詩中的那枚「月」,是「上弦月」而不是「月團圓」的「滿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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瀏覽世間話故事
四、穿旗袍的女人 她是個愛穿旗袍的女人。 從大門進入,在收發的地方,看到了一個穿旗袍的女人。特殊的髮型、細緻的肌膚,搭配一襲合身的旗袍,在這顯眼的地方,不多看一眼也難。 諸多活動,擔任主持人,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她的標誌,一個愛穿旗袍的女人。 每件旗袍的花色,都讓人有驚艷的感覺;剪裁的合身,顯露軀體的美感;一雙細跟的高跟鞋,襯托修長的雙腿。尤以特殊的髮型,搭調特別的造型,在島嶼首屈一指。 纖瘦的身影,穿梭在意境相同、背景不同的活動中,總是吸引了他人的目光。手持麥克風的鏗鏘有力,豎耳凝聽是眾人不二的選擇。 愛穿旗袍的女人,為什麼愛穿旗袍,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奇於她的與眾不同。 五、補鞋 說話的腔調與我們不同,在菜市場擺攤縫補鞋子的陸籍女子,在偶然逛街的機會,路過了菜市場,看到了她自給自足的自在。 孩子的一雙知名度不錯的運動鞋,穿在腳上沒多久,鞋頭破裂,靈機一動,就送去陸籍女子那兒補補看。以前鞋子壞,買瓶三秒膠黏一黏,能穿則穿,不能穿就丟棄。遇到好一點的鞋款,走一趟補鞋店,第一次送鞋、第二次拿鞋,那間補鞋的店家關門不做了,要老遠跑到城區,諸多不便。 她看著鞋頭,指著機器說:「那個沒辦法補,要用手縫。」 抱著能補則補,不能補則丟的心態,讓她處理。 她輕巧地將一條黑線穿過一支縫針,再熟練地補過黑鞋,一針又一針地縫過,邊縫補邊閒聊。來自對岸的她,年輕時候,即從事這樣的行業,在她們那個地方,補鞋攤位多如過江之鯽。但來到島嶼之後,發現這裡缺少這樣的行業。曾經做過永續的她,當無緣抽中,興起了擺攤的念頭,一擺已經好幾個月,生意還算不錯。 丈夫過世,育有兩個孩子,老大已經二十來歲,她在經人介紹下,嫁給了老榮民,尋覓了第二春。 常回去探親,難得的是,將手藝帶到島嶼。補鞋行業逐漸沒落的今日,造福了許多人群。 閒聊過後,鞋也縫好了,她說:「三十塊錢。」 「是台幣還是人民幣?」縫了這一大段,和以前的店家相比,真的太便宜,不禁懷疑。 「我來到這裡,講的當然是妳們的錢囉。」她說。 我迅速地掏出皮夾裡的零錢,付帳後,滿意的離開。 不起眼的路邊攤,實在的價格,做的是熟客,當口耳相傳,生意不好也難。 六、玩布偶的男人 從小耳濡目染於九甲戲、拉胡琴、撿桌,無師自通的製作戲服,年近八十歲的男人細說著他的往事。 走入市場的一間小店面,樓高四層,月租六千,戴著黑框老花眼鏡的男人,在那裡經營起春捲皮的生意。我買了兩斤春捲皮,情商他擦小張一點,我要將餡料包妥後,以麵糊油炸,寄到台灣。 正在瓦斯爐烹煮枸杞雞的他立刻脫下外套,戴上護套,啟開另一頭四個煎盤並排的瓦斯爐,叫我等一會兒,並且說:「妳幫我顧瓦斯,煮好後把瓦斯關掉。」 枸杞雞已經煮熟,我告訴他趁熱吃,我不趕時間,等他吃好後再幫我處理。他說不餓,兩斤小張的需要時間比較久,客人至上。 一人掌管四個煎盤,右手擦春捲皮、左手撕春捲皮,不需要助手。十二歲就習了一身手藝,曾經赴台開店,鄰近三戶人家都同行,大家感情甚篤。當孩子成人,留在台灣發展,他回島嶼繼續耕耘,感嘆人心的腸子太窄,同行忌妒,說他的東西下藥。他說生意各憑本事,不去理會,但如果下藥,喜歡清吃春捲皮的兒孫早就中毒。 生意上門,看他要管煎盤,又要稱斤兩,我從他手中接過春捲皮,「我來幫忙。」 「妳會不會看斤兩,五百克是一斤。」他告訴我斤兩的看法。 他不知道我年輕時候就是生意腳,現在只是手癢,重溫一下舊夢,「這個我會。」 他指著牆上撿桌的照片,栩栩如生地擺在盤中央。玻璃框裡,楊宗保與穆桂英的招親戲偶,生靈活現。問他這樣一組的價碼,純手工,價值四千五。 曾當選過村長,人生以服務為目的,人人好,是他與人相處的哲學。現在的他,活到老學到老,遇喜事,湊一腳;逢喪事,也看得到他奏古樂的身影。 已逐漸式微的手藝,他不放棄。堅持做自己的主人,快樂就好。 七、賣燒餅的老闆娘 曾經被顧客上網投訴服務態度不好,這不但沒影響她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好。 「父母生成」,生來就是很安全的一張臉蛋,說話嗓門也大聲,客人說她不好,她也委屈於天生就是如此,要怎樣才能符合客人的要求。 一樣米養百樣人,在她的店裡看到千奇百怪的人生。有人大批訂購,約定好的時間不來取貨,現做現賣的東西,讓她制定了規則,超過二十分鐘未取貨,視同放棄,先賣他人,已過了的時辰,重新排隊。台灣訂貨,依訂單多寡、先行付款再寄貨。 身裁與長相,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夫妻倆,在燒餅業打響了知名度。一間不是很大的店面,劃分為二,前面是門市,後面是廠房,中間以一面透明玻璃作內外的區隔。完全手工的燒餅製作,傳承於一家多口的手中,書讀到一個程度的兒子返家習藝,習得了一技之長,終身受用。現在,除了兩夫妻,還有兒子跟隨身邊一起做事。 能財源滾滾的店面不必大,一個木板桌,一台烘爐,就是他們一家人生財的器具。 戴著口罩,低頭做燒餅的老闆娘,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站了起來,要我等一會兒,再五分鐘燒餅就起爐。 以手藝取勝的老闆娘,客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能挑剔客人的嘴臉,但希望自己生來的這張臉,在顧客面前,也能有一絲尊嚴。 八、她是別人的老婆 不解於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動作。 兩岸聯婚已一段時日,已有一次婚約的她,婚後的兩張老臉越看越無趣,選擇離開,恢復自由身。 多年後,經他人介紹,再覓第二春,對象老榮民。入住了島嶼,租屋而居,生活還算愜意。 老榮民有就養金,她也賺外快,兩人生活無慮,逍遙過日。 有天,她認識了另一個獨居的老榮民,仍然領有就養金。夫妻與他認了同鄉,表示互相照料,有天帶他回家鄉。 夫婦倆先是要老榮民將戶籍遷入他家,再是要與老榮民同住。同樣租屋的老榮民沒有權利讓他人入住,於是作罷。 某天,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抵達老榮民家,表示夫妻吵架,她再也不回那個家。要求老榮民收留,或另覓住所,她將與他同住,兩人共度一生。 很雞婆的告訴榮民伯伯,她是別人的老婆,於法有據,你豈能擅自收留,甚且不知背後有否陰謀,千萬別拿一條蟲在肛門搔癢。 老人家已花了不少冤枉錢,都是在女人身上。自己省吃儉用,花錯了地方。 苦口婆心地告訴他,已經幫他擦了這麼多次屁股,別再無事找事做。如果想要女人,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再幫他找一個,至少不會看得到、吃不到,還要浪費一大筆鈔票。 九、住屋 便宜買進古屋,整修後高價出售。 生意人的頭腦總是靈光,一買一賣間,賺進利潤,錢滾錢、利滾利,投資成功,奠下根基。 不起眼的屋子,經過巧手的裝修與佈置,轉瞬間,利潤百萬。動腦企劃,動手執行下,立即看到成果。 便宜的法拍屋、無人繼承的遺屋、欠一屁股債的抵押屋,買來都比市價便宜許多。聰明的人,買了之後,重新裝修與粉刷,連鬼看了都怕的格局,一躍身價千里。 很多人都怕買到「死人直」的房子,慘痛付出代價的口耳相傳,望之卻步。其實,福地福人居,心存善念,人鬼同處一個屋簷下,也能相安無事。 鬼屋沒有那麼可怕,你不去惹祂,祂還巴望你給祂一炷清香呢!倒是人間的小鬼,總是出其不意,那才要提高警覺。 十、不解 十歲以前的求學過程,他的老師讚嘆表現好,家長吃了一顆定心丸。 十歲以後,老師說他有行為偏差的跡象,父母的心情從天堂掉到地獄,寢食難安於孩子的改變。 親師間幾次的電話聯繫,平日要求完美的母親無法理解一次又一次的心傷,引爆點來自何處?為何一個在家表現不錯、在校學習良好的孩子,會有這種「顧人怨」的性格,令她百思不解。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她傷心又落淚地責怪自己未能善盡母職。不怪他人,檢討自己、下定了決心,倘若孩子真變壞了,持續的結果,不造成他人的困擾,只有轉學一途。 他人轉學,總怪師資不佳,她則怪罪自己的孩子不努力。尤其遇到一位嚴謹的老師,求好心切地愛之深、責之切,而孩子的主觀意識強,溝通出現了裂縫。 在校成績佳,人緣也不壞,各項的表現均不差,當遇見了偏頗的同學,優良的沒學到,不佳的攬一身,久而久之,成了師長心中永遠的痛。 閱讀優良讀物是促進作文的良好基礎,但閱讀太過,一頭栽進,將心思火力集中,忽略了課文重點,學習力打了折扣。 夜晚,小男孩坐在電腦前,盯著無助的鍵盤,無力完成老師交代的作文,情急地紅著眼眶。這樣的情景,也在其他同學身上發生,他們的父母適時適地、先行放下。 小男孩的母親快刀地砍了他過於集中的閱讀史,暫時觀察,也阻斷了他從同學處所得資訊的電腦遊戲,期望拉回在師長眼中危險邊緣的他。 啜泣的母親,難過於孩子的異樣。過去與現在,同樣付出心力,不解於師長對他的評語。第一次師長訓誨,男孩哭了,師長問他:「你哭是覺得自己受委屈,還是自我檢討?」男孩回答受委屈。師長認為他不思檢討;第二次師長再次訓誨,男孩又哭了,師長如是問,男孩回答自我檢討。但師長認為他只是嘴巴說,心裡沒有真的在反省。 教育的背後,無助的母親,不解孩子有沒有救? 十一、沙塵暴 天空如霧一般地灰濛濛,出入家園不輕鬆。清晨剛拖過的地板,下午就看到厚厚的灰塵。 早在數月前,一位優雅的大姐就曾經告訴我這項危機,那時的天空已出現霧濛濛的景象,她說這是危害人體的浮粒,出門最好戴口罩。 外行人以為是霧鎖天空,內行人看出了端倪,健康的掌控,以少出門、勤洗手、多戴口罩防護。 沙塵暴來襲,眼睛出現了不舒服的感覺,乾乾澀澀地,呼吸道也不暢通。喉嚨的乾癢,連續喝了友人贈送的潤喉茶好幾天,才稍稍紓坦。 這個時候,忽聞孩子的同學,一個個染上了感冒病毒,頭痛、喉嚨痛、發燒、流鼻水………,夾雜這一波的流感,女兒班上,幾乎中獎。醫生說會傳染,基於道德觀,我將發燒的女兒帶回家中休息,健康與課業之間,選擇健康。 其他學校的小朋友,也紛紛傳出了這波流行,連大人也逃不過。病毒的散播,連平日看來好端端的親友也被襲擊。彼此除了相互道安慰,遠離病毒,是大家共同的心聲。 勤戴口罩、勤洗口罩,最好配戴拋棄式,以免病毒反覆感染。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