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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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抗日英雄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文‧
在金門島的西北角,有一個超過千年歷史的古樸聚落──西園村。 一般而言,在人們的印象裡,西園村是一個產鹽的地方;因為,村中擁有一座建於元代的鹽田,迄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只要走近村口,迎面映入眼廉裡的,就是一座顯眼的「西園鹽場」拱門,和一片波光粼粼的鹽田。 雖然,鹽田已荒廢十多年了,但是,一坎坎的鹽田,宛如一片片明鏡平舖大地,映著金龜山與紅磚瓦厝的倒影,以及藍天朵朵白雲,饒富詩情畫意,令人易發思古之幽情! 根據史籍記載:金門「西園鹽場」建於元朝大德元年(西元一二九六年),歷經明、清兩代皇朝,均為官府設場征鹽的地方。所生產的白鹽,不僅供島上居民所需,亦藉雙桅帆船輸往大陸內地,可以說是金門早期重要的經濟命脈。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風雲變色,國軍退守金門之後,島上戍守十萬大軍枕戈待旦,鑑於軍、民日常生活需鹽孔殷,若悉數由台灣運補進口,不但費時費事,且萬一海上航運遭敵人封鎖,恐有斷炊之虞,因此,黨政軍一元化領導下的「戰地政務委員會」,決定動用「金防部」兵工力量,重新整修西園鹽田,並斥資鋪設鐵道,用板車運鹽,冀望擴大產鹽規模,讓島上出現第一條鐵道,也開創金門製鹽新里程碑! 然而,隨著大環境的變遷,金、廈兩岸人民在隔絕五十年之後,藉著「小三通」重新開啟交流活動,島上駐軍逐年精減,「西園鹽場」生產的食鹽過剩,外銷又無競爭力,產鹽逐漸失去經濟價值,已歸屬金門縣政府列為營利事業單位的「鹽場」,不堪年年虧損,被迫於民國八十四年七月一日停止生產,產鹽設施及運鹽鐵道乏人管理,經長期風吹、日曬、雨淋林已鏽蝕殆盡,鹽田風光與板車滿載白鹽上岸的畫面,只能留待追憶! 其實,西園村除了有一座七百年歷史悠久的鹽場,在村郊西側的海邊,還有一座「抗日紀念碑」,也與「西園鹽場」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甚而蘊藏著一段英烈悲壯、可歌可泣的故事。 當我們來到西園村郊西側海濱,路旁有一座金碧輝煌的「烈士園」牌樓,兩旁石柱寫著「齊心協力創新園、懷念烈士永長存」的楹聯;穿過拱門,沿著石板路前行,大約五十公尺處的海邊,有一座「西園抗日紀念碑」矗立在扶疏的花木之中,基座四方黑色的大理石上,分別鏤刻著「抗日烈士英雄事略」、「抗日烈士芳名錄」、「抗日紀念碑籌建委員」,及「浩氣長存」四字;佇立在碑前憑弔,緬懷烈士為抵禦外侮保社稷,奮勇鋤奸除惡,卻不幸慘遭殺害的際遇,不由得肅然起敬! 「西園抗日烈士英雄事略」碑文寫著: 金門人不可不知金門事,「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而我們既身為西園人,實亦不可不知西園事。 民國廿六年蘆溝橋事起,拾月,日寇陷金門鐵蹄肆虐,欺壓蹂躪。廿七年五月,我抗日義士在南安組成「復土救鄉團」,受福建省調查室節制,參加者多為金門人,有黃世澤、黃情鎮、黃玉斗、黃東海、葉神比等,皆屬熱血青年,深明民族大義,禦外侮保社稷,當仁不讓,視死如歸,奮勇鋤奸,冒險犯難,參與諜報工作,經歷許多可歌可泣,英烈悲壯事蹟,同志犧牲,親友死難,無辜同胞受及殃及,或奉祀忠烈、榮獲褒揚;或難予稽考,湮沒無聞,全部是應當受到尊崇的「烈士英雄」。 復土救鄉園,於廿八年四月曾襲擊官澳城角日寇駐紮海軍戰隊營部,當場繫擊斃十六人;廿九年二月及七月先後夜擊沙美偽區公所,與瓊林偽派出所,繼於三十一年五月再受命潛返西園,逮捕看守鹽場日籍技師三名,斯時,日軍認以西園鄉親內串勾通嫌疑,株連百數十人,最為慘烈,至廈門日軍最高司令部偵詢酷刑,並於七月間將涉嫌有罪證者黃東海、黃水萍、黃文憨、陳九映的四員押返西園鄉位於西江海灘斬首。 民國三十四年秋,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閩南工作處,指派黃世澤返金宣達日本投降命令,受到圍觀民眾熱忱歡迎,十月四日,福建省保安縱隊第九團上校團長朱鏡波接受日軍廈門海軍部隊駐軍派遣中尉嘉籐行雄率部舉行受降儀式。彼等為保家衛國,伸正義,獻心力,甚而犧牲寶貴生命,且不論成功或成仁,生時義烈,死後寂寂,荒草小徑,空對斜陽,良可傷痛,立碑為祀,一則可將湮沒史實傳諸後世,二則行告慰烈士們在天之靈,使死義者瞑目,倖存者無憾,誠乃刻不容緩。今碑成謹述其事略。 西園籌建委員會 敬撰 中華民國八十六年歲次丁丑年梅月吉日 或許,屈指一算,民國廿六年日軍侵華,迄今已歷經七十個寒暑了;因此,名列「西園抗日紀念碑」的黃世澤、黃情鎮、黃玉斗、黃東海、葉神比等抗日英雄,當年都是熱血青年,不顧自身安危加入「復土救鄉團」,參與諜報工作鋤除日寇,如果今天還健在,應都是百歲的人瑞了! 當然,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自盤古開天以來,沒有人能躲過生死輪迴,多少乘鳳輦龍車、坐金鑾寶殿的天子王侯;多少財通四海,功業彪炳的達官貴人,都先後在時光的洪流中化作飛灰煙滅,因此,當年「西園抗日英雄」,既使能逃過日軍的緝捕追殺,恐怕也難逃無情歲月的摧殘與折磨。所以,如今想聽聽抗日英雄現身細訴殺敵的驚險事蹟,機會想必十分渺茫! 然而,非常慶幸的是,當年加入「復土救鄉團」,實際參與抗日行動,擔任諜報工作,其中重要成員之一的黃世澤老先生,至今仍健在,依舊住在西園村內,距「抗日紀念碑」約莫一百公尺處,足為抗日歷史作見證! 經服務於「金門環保局」的西園村民黃木林先生熱心指引帶路,筆者順利拜訪到目前唯一倖存的「抗日英雄」──黃世澤老先生。雖然,黃老先生已年高八十七歲,臉龐鏤滿歲月的風霜,但仍耳聰目明,特別是回憶起當年加入「復土救鄉團」抗日往事,依然神采奕奕、手足舞蹈,一切宛如是昨天才發生似的! 黃世澤老先生回憶說:民國二十六年七月,日軍藉「蘆溝橋事件」大舉侵華,九月初即有日本軍艦在金門海域活動;十月中旬,日寇軍艦更直接駛入金門城與水頭塔山岸邊,並放下小艇環島觀察偵測;由於相傳日本軍在佔領區內,大肆燒殺擄掠、姦淫婦女,因此,金門島上居民非常驚恐,為躲避日軍蹂躪,掀起「走日本」的風潮,許多比較有錢的鄉親,紛紛舉家渡海逃往大陸內地,或輾轉搭船「落番」下南洋。 同年十月廿五日,機腹貼著紅色「太陽旗」標識的日寇軍機,從清晨到傍晚一直在金門上空盤旋,撤下許多中文傳單,昭告金門百姓遇到「皇軍」,只要雙腳合併站著,不會受到傷害云云。 果然,廿六日清晨,日軍先以大砲轟擊示威;天亮之後,軍艦兵分三路從水頭、金門城和古崗登陸;日軍上岸之後,並未燒殺擄掠。據傳說:日軍每攻佔一個地方,「軍刀要殺人見血」祭旗,所以,日軍攻上水頭之後,遇到一個啞巴到戶外上茅坑,日軍喝令問話,看他咿咿呀呀說不出口,立即揮動武士刀,可憐的啞巴成為刀下亡魂,一命嗚呼!(根據金門縣志記載:日軍約二千人,兵分三路登陸金門之後,經金門城殺居民洪水俊、經古崗村殺居民董陣、經泗湖村殺一個女婢。) 雖然,日軍是在金門西半島搶灘登陸,但是,消息很快傳遍東半島,居民驚恐萬分,紛紛搭船逃到大嶝或廈門避難。 黃世澤老先生回憶說:當時,他只有十五歲,因週歲時父親即在新加坡病逝,由其祖母和母親撫育成長,家中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丁延續香火,因此,看到日本人來了,老祖母深怕孫兒被日本鬼子抓去當軍伕,喊著: ──憨孫仔,日本仔來了,要保命快逃呀! 於是,黃世澤拎著簡單的包衭,趁著夜暮低垂跑到村郊的西江海墘,搭上小舢舨到對岸的蓮河。住了幾天之後,因金門鄉親大部份逃到大嶝島,有人在那裡成立「復土救鄉團」,準備結合志同道合的金門青年,一起從事抗日活動,黃世澤知道這個訊息之後,立即報名加入組織、接受訓練。 只是,就在這個當兒,家裡也傳來消息,指稱日軍並沒有隨便抓人、殺人,看到小孩還會分送糖果,最壞的是「腳踏馬屎傍官氣」,那些吃日本「頭路」的漢奸,常仗勢凌人、欺壓同胞,所以,人身安全暫無顧忌,可以回家團聚。於是,應祖母的要求,黃世澤便收拾行囊,偷偷地搭船回到西園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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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因為佟琦知道此人是鐵路工人,絕對可以掩護他。獨眼龍家貧如洗,只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那個剛上學的小孩就是我。 佟琦為了跟國軍進行鬥爭,他進了岱東高中做教師。他的胞弟童沐人也是他拉進去當圖書組長的。不過,童老師不知道到佟琦的真正身分。 童沐人把我帶來台灣,決非偶然的巧合,而是佟琦的安排。青島撤退前夕,佟琦宏觀當時的革命形勢,一片大好,百萬雄師渡過長江,攻下廈門,解放台灣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父親是抗日戰爭勝利那年病逝的。作了孤兒,我靠撫卹金生活,勉強完成了高中教育。我在石寨養病其間,佟琦還悄悄去看望過我。 「這孩子死不了吧?」 當時老泉叔聽了佟琦的青島話,還生氣哩。 「趕快給他治病。」佟琦扔下一萬金圓券,走了。當時這一萬元只能買一斗小米。 這種歷史的恩情,讓我終身難忘。這次臨離開石寨,我特地叮囑菊花照顧佟琦,我還為此事留下一千美元。童沐人聽完非常感動,他決心等秋涼季節,繞道香港返家探親,順便去石寨看望胞兄。 童沐人見過俺爹,在他的記憶裡,俺爹長得魁梧健壯,肌肉散發著鐵軌似的寒光。他的一隻右眼是五三慘案那年被日本人挖掉的。日本膠濟鐵路巡警懷疑俺爹是國民黨窩底的抗日份子。其實那是天大的冤枉。這條鐵路從濟南經濰坊到青島的鐵路,長三九三公里,原是德國侵占膠州灣後於一九○四年建成,後為日本奪回侵占權。我的祖輩皆是鐵路工人,臉上黑漆漆的,夜間走路怪嚇人的。據說那夜日本巡警渡邊武郎喝醉了酒,硬誣賴我父親是「抗日幹活的」。渡邊搧了俺爹一巴掌,俺爹對著他胸頭還了一捶,揍得日本鬼子嗷嗷叫。 渡邊集合起他的伙伴,將我父親捆綁在樹幹上,用小刀子挖去他的炯炯有神的右眼,從此他成了獨眼龍。我就是俺爹成為獨眼龍七天後呱呱墜地的。 父親是文盲,他教育我只有兩件事:一是恨日本人,二是不喝酒。俺爹膽大如虎,母親膽小如鼠,她偷偷叮囑我:「別聽你爹的話,見了日本巡警,趕快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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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現在
記得前陣子出國出差時,一群台灣廠商聚在一起,有幸討論到金門。一位有頭有臉的廠商說了一句話。「以前的店家都喜歡用金門人,因為他們肯打拚,也很珍惜可以出來的機會。但是現在金門福利太好了,年輕人就不再那麼珍惜了。」 這是局外的人看著局內裡頭的故事。 從大學時期離開過家之後,鮮少有機會可以再回去一趟,這大概是大部分金門人的故事。有趣的是,也很少有金門人會把這問題放大來看。我們習慣了異鄉,幸運的話,異鄉可以成為我們另外的家。 有一次,公司的同事問我。「你多久回去一趟啊!」「以前是寒暑假,現在就等過年吧!平常沒辦法回去,花費太兇了。」「是我就不幹了!要我離開家那麼久我受不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彷彿我受了多麼不公平的待遇。 「是啊!一年回一次家我怎麼還受的了!」我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只知道過年前的一兩個月,我媽就會問我們甚麼時候回去,要趕著訂機票,這個時候我才驚覺一年又過去了! 爸爸會交代我們要帶肯德基回去給弟弟吃,這是我家的傳統。我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買肯德基回去,想一想也許是因為金門沒有的緣故吧。 在台灣的金門人有多少?我們隱身在人群中,跟其他台灣人沒有甚麼差別,但是一口特殊的閩南語說出來還是會破功。不負責的個人統計中,十個大學生有九個跟「小金」、「阿金」或「小高粱」脫不了關係;出了社會,十個裡面有九個客人認為金門人一定喝高粱酒長大,這是別人怎麼看我們。而對金門人來說,十個裡頭一定十個都認為自己是金門人。 年紀越小越想離開金門,渴望著大都市的生活體驗,每個人都期待自己考上大學的那天可以離開這個小島。念完大學後接著出國念研究所,竟然已經離開了快六個年頭。以前老嫌棄金門甚麼都沒有,沒有麥當勞也沒有百貨公司,沒想到在整個世界的瞬息萬變下,我每每回去看著同樣的金門,心裡卻有著難以言喻的激動。 「至少有一個地方會在那裡等著我吧!」我是這麼想。 這個年代,甚麼也不確定,什麼也說不準。經濟蕭條、公司裁員、恐怖攻擊、天災人禍、民主運動,這一切都悄悄的發生在世界的角落。結果這樣靜謐的小島卻顯得真實的美麗。 「為什麼不留在金門?」別人問我。 是啊!也許趁我老去之前可以回去金門,還有點力氣替自己的島做點事。但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很普通的金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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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悔的燦爛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著名武將西鄉隆盛有詩作云:「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字裡行間,那份豪氣干雲的壯志與面對理想孤注一擲的深情,讀之令人動容。而當年那個出生於台北縣網溪村的十六歲少年,在社會普遍充斥著藝術無用論,與家庭的不能贊同其春秋大夢之同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份勇氣與認知,使其敢於在默默攢足了旅費,留書家人之後,坐上前往日本的商船——稻葉丸,便毅然踏上夢想的征途?!今天,當我們走在永和博愛街的巷弄中,透過百年榕樹的蒼蒼綠蔭,凝視著那幢五層樓高的磚紅色建築——楊三郎美術館,在一片幽靜的氛圍裡,不禁緬懷有之,神往有之。 生命的觸發與感動,常常若有似無的,輕輕到來,卻細緻久遠的於靈魂深處晃漾。在尚未接受正式的美術教育之前,據聞童年時期的楊三郎,便愛到處塗鴉,甚至與同學之間的往來溝通,更喜以圖畫為之。而早在就讀末廣高等小學的一九二○年,小小楊三郎每每總情不自禁的,為一家文具店櫥窗裏展示的圖畫,所深深吸引。而當時這些畫作的主人,正是一位旅台的日本畫家鹽月桃甫,當年在台任教美術的鹽月桃甫,就在這家文具店二樓的「京町畫塾」,免費教授油畫課程。據聞,桃甫為人率真風趣,又其畫風雄渾,用色濃烈而運筆曠放,因此被歸屬「野獸派」一類之畫家。而久遠從前的這一場際遇,竟喚起一個年輕生命,對美的無限憧憬與想望,並決定往後七十年,毫無怨悔的付出與執著;思之其中,彷彿命運冥冥存在的巧合與滄桑,如何不令人慨然感動? 而晚年的楊三郎嘗被問及:「若果人生能夠重來,是否仍想與彩筆再續前緣?」,高齡八十八歲的老畫家,目光炯然斬釘截鐵的回答:「如果真的還有來生,我還是要當畫家。」當年,也正是這份「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傻氣與執著,讓父兄對其學畫一事,轉而諒解支持,故在其離家前往日本的商船上,遂接獲親人電報: 看到你的信,請放心。到日本後,務必通知你的住所! 而這樣一份來自家庭的溫暖,安定了一顆熱愛藝術的浪漫心靈,使其更能無後顧之憂的,奔赴夢想,完成自我。 在日本的七年時間,是一段勤奮摸索,多方探究學習的艱辛過程。楊夫人提及這段習畫歲月表示,雖當時家中曾給予楊三郎經濟上的資助,然當年的楊三郎仍省吃儉用,每天僅以兩分錢應付早餐,然後省下另外的兩餐餐費,以購買更多的顏料和紙張,期許在繪畫道路上更求精進。而初到日本,費盡千辛萬苦考進的京都美術工藝學校,因偏重於實用美術,而非楊三郎所一心嚮往之西畫教學,因此在隔年,毅然轉考京都美術學院洋畫科,並在此一影響日本近代美術甚鉅甚深的藝術學院,奠定一生前進繪畫道路的紮實基礎。 在京都的習畫歲月,內有畫壇上新舊畫派,有關技法、畫風、觀念等等的衝擊,外有大自然靈山秀水的啟發,更有京都古雅恬淡的人文氛圍薰習感染;在在都使得年輕的畫家,經歷幾度深刻的震撼與啟蒙。同時也在這個時期,開始了他一生最熱衷的戶外寫生,他曾表示,「師法自然」——大自然是其百看不厭,百學不倦的老師。並始終相信「一個人若置身大自然中,彼此將不斷產生相互的交流和觸動」,因此,他反對將風景拍成相片之後,再對著相片畫畫,楊三郎強調,寫生的當下就是創作,那所有來自「花開起來的色感,空氣的味道」,甚至整個夏天的奔放氣氛,均時時影響畫家的選色與筆觸,而這種種切切,若非實地置身其中,「十足親嘗」、「絕無他法可以替代」,亦不能真正領會感悟。 本著這份認知,終其一生,楊三郎均勤奮而熱衷的,投入四處的旅行寫生。自京都在學時期開始,他便趁每次暑假回台的機會,多次到大陸南方沿海一帶,尋找寫生題材,也完成諸多有目共睹的傑作。就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當年楊三郎參加第一次「台展」入選,並獲日本總督上山滿之進,重金蒐購典藏之「復活節時候」的畫作。楊三郎生前曾表示,這幅畫作帶來的肯定與榮耀,讓家人真正「由此開始理解我的美術生涯」,而在這幅畫作的背後,更令人傳為美談的,是當年與楊夫人一段「癡情酬知己」的浪漫俠義故事。 在那段旅日習畫而回台訪友的一次談話中,楊三郎提及,苦無經費至哈爾濱寫生作畫;而這樣一份淡淡的心事,竟使得當時座中,身為友人之一的楊夫人銘刻在心,回去之後,立刻從自己的存金簿中撥款,贊助並勉勵楊三郎務必成行。晚年楊夫人憶及此事,仍難掩歡欣的說:「…記得當時只用了五十元,而後來卻被官方以七十五元收藏,如此一來,反而賺了二十五元,真是天大的喜事…」,因為,自此改變了楊三郎家人對其學畫一事,心中多年的疑慮與擔憂,更「認同其『當畫家』亦可以謀求光明前途」的看法;使楊三郎自此能放下內在所有的壓力,縱情於繪畫世界的精進與開拓。 自從第一屆台展中,作品的榮獲肯定開始,楊三郎在畫壇上的表現,日勝一日,成就斐然。1928年畢業後回到台灣的隔年,即以畫作「靜物」,榮獲第二屆台展之第一名成績,此後並連年入選台展,且作品更多次獲選日本境內「關西美展」及「春陽畫展」之殊榮,成績耀眼亮麗。 然這一切世俗的成就與肯定,對於一位矢志追求卓越的優秀藝術家而言,僅只是生命裏美麗短暫的浮光掠影而已,絕非其嚮往之終極畫境的永恆。因此,在一片喧嘩的稱美歌頌中,畫家楊三郎始終清醒謙遜,始終勤奮不懈,凝定而堅持的,朝著藝術的高峰攀越前去。他說:「所想的與其說是外在的工作,還不如說是內在的深化工作,一向就是大量不停的作畫…,不為參展作品而特別地畫作,只從平常學習研究的作品中,選出二、三件滿意的提送參展。」 對比楊夫人所言:「伊的作品充滿生命,畫圖是一種本分,一輩子不斷的創作,不斷的畫。」我們不禁肅然發現,畫家早已將生命全然的奉獻給藝術,七彩五顏一刀一筆,都不過是內在永恆生命的趨近與轉化。因此,本著這份「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高曠視野與懷抱;以當時紅遍島內外的名畫家之姿,面對第五屆台展的黯然落選,非但沒有意氣消沈,就此倒下;反而深以裁判之諍言為然,並虛心體會琢磨,且保留了當時相關之報導達五十年之久,日後並將此剪報親自移交後人,以作研究之第一手資料。凡此,更可見其於藝術追求上,坦蕩真摯,無私無我的可愛可敬之處。 楊三郎對其繪畫生命的反省與自知,從來都是清醒而深刻的,早在第五次台展之前,對自己在繪畫上面臨的轉變困境,即有一番明白的省察;他表示,感覺自己好長的一段時間裡「抑鬱不舒暢」,又「為了要表現厚度,是作得太過頭了,也有的認為是畫得太過份所致」;而這種種深自考察的明白,比諸當年台展落選時,裁判們所給予的「太過於華麗」的批評,竟有著令人震驚的「不謀而合」。楊夫人嘗提及楊三郎作畫時的態度,儘管「彩筆十分浪漫,但心態卻極為嚴肅」,「同一地點,他可以連畫三、四年,改個三、五年…不到滿意絕不罷休」,正是此一追求完美的莊嚴態度,促使著畫家當年,面對一時片刻之失敗,無暇他顧,放下出生才剛十九天的兒子,遠別愛妻與父母,毅然立刻起程前往法國,追尋藝術生命,更高層次的昇華與突破。 在法國巴黎,楊三郎馬不停蹄的投入,歐洲各國的風景寫生以及素描,並至各大美術館、各展覽會場,實地觀摩學習。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百幅以上的畫作,並於留歐的三個月之內,即有作品獲得當時眾所矚目的,巴黎秋季「沙龍展」入選的非凡表現。在其後回台的畫作展覽中,我們彷彿見到一尊浴火鳳凰的超越與重生,擲地有聲的流盪在畫幅中,那令人驚豔的轉變。同樣身為藝術家的顏水龍,於參觀其留歐回國的個展之後發表了他的觀察,以為:不但在色彩上「變得明亮」,且在繪畫的意識上,也有所不同,「不論質感、量感皆好轉起來,變得堅實厚重」,而有別於之前的浮華不實之氣。 旅歐「面壁修行」歸來之後,楊三郎在繪畫藝術的表現上,果然予人脫胎換骨的煥然清新之感,不論在其用色上,有別以往過於單一,並大塊面的晦暗色調表現,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繽紛、活潑柔麗,卻又不失典雅的氣質,更在筆觸上,呈現出另番流動的態勢,與肌理分明的深秀韻致。並再次連續獲得第七、第八屆台展特選殊榮的肯定,其後又有多幅作品入選春陽展。而這一連串亮眼的成績表現,皆出自一個以繪畫為今生職志的藝術家,對追求美之極至所付出的,殫精竭慮廢寢忘餐的努力。對他一生心儀的世界級大師,如十九世紀自然主義畫家柯洛、印象派大師莫內、馬諦斯甚至梵谷等等,如有任何可能,必親自造訪觀摩,鑽研學習。關於此,楊夫人嘗言:「他畫雪景,必親臨阿拉斯加、富士山旁,面對凝視數日觀摩;研究楓紅則去日本、加拿大以及中國大陸,非把他們分清楚不可,剖析大自然景物確然一絲不苟…」,如此嚴謹的態度,係因楊三郎以為,藝術是超越一切國籍、民族等種種界線的存在,其價值必須經得起放諸四海的公評,方得以立足永恆;故對藝術卓越的追求,是一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漫漫道路,非拚卻今生所有的努力,不足以窺其堂奧。 而除了在個人藝術生命的道路上,不斷尋求昇華突破之外,楊三郎更始終不曾忘記,身上肩負的文化使命與責任。早在仍就讀於日本關西美術學院時期的1928年,楊三郎便與陳澄波等十四位,分別來自本島、日本以及海外各地的藝術家們,不畏時局艱難,共同組成一個以本島為中心的美術團體「赤島社」,並在宣言中強調:「生活即是美」,願終生從事藝術,以「化育我們所在的美麗島嶼」,並以一顆熱愛藝術的心,「為我們的鄉土台灣島殉情」,更在那個烽煙四起的殖民時代,有這等凜凜傲骨,宣揚「秋天是台展,春天是赤島展,以這個最有意義的殺風景之勢,來彩飾這個島嶼吧!」。也正是這份埋藏在藝術家靈魂深處,不死的理想與熱愛鄉土的深情,使其自法國歸來之後,雖面對日本殖民政府強力的政治干預和壓制,仍未減改革的使命與熱情,於1934年成立了當時以本島美術菁英為主體之「台陽美術協會」,致力於以藝術延續民族運動之志業,並深信:「如果畫家們能夠把作品掛在『帝展』的一面牆,或者在『台展』中多爭取一名特選,就比別人在街頭演講來得更有力。」本著這樣的信念,雖面臨著島內外越演越烈的戰爭,這個日後影響台灣美術史甚鉅的台陽美協,卻仍能在各方園丁們不畏艱辛的努力,與充沛熱情的付出之下,光榮的走過了艱困的第一個十年。回顧那段日子,楊夫人說,那時候「一心只有使命感」,覺得大家共同做了一件「屬於台灣畫壇的大事,這個辛苦是為了開拓將來和提攜後進」,而當中最重要的,正是「復興文化藝術」。懷著這樣一份深沈的使命感,日後雖經戰火洗禮,而暫時中斷台陽美協的業務,然暫居淡水鄉下的畫家楊三郎,始終畫筆不輟「拚命寫生」。民國三十五年日本投降,楊三郎被禮聘為「省美展」之籌備委員,台灣自此擁有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不論在評審及獎勵制度等各方面,都能做到公開公正且上軌道的藝壇發表園地。楊三郎及其一代藝術家們的努力,總算苦盡甘來,終有成果。 歷史的責任暫告段落,兩鬢飛霜的老畫家,仍執著於創作不斷;儘管以七十高齡,面對失聰所帶來生活上的種種不便,仍勤於至戶外寫生作畫,甚至在天光猶然晦暗的凌晨,甚至在颱風登陸的時刻,為捕捉大自然萬變千奇的光影與風采,老畫家仍無視一切的毅然出門。晚年更不間斷的至國外寫生,作畫不斷。老畫家說:「如何把自然轉化為一幅畫,我做了六十年的功夫了。但是我所得到的仍是極淺薄的經驗。我畫出來的東西總是要將近百次的修改,最後才終於配上框。」,而誠如與楊三郎相知相惜超過一甲子的夫人許玉燕女士,論其七十以後所創作的,具代表性之大幅畫作言:「一個道地的男子漢,下筆奔放,不求細部描繪的大張作品,完全發揮了他的率真性格,呈現大自然無比的氣勢。」 綜觀楊三郎一生,自十六歲毅然離家習畫開始,無日不追隨與藝術極致之美的肝膽相照,而終其一生,不論造次顛沛,不論風雲變換,更不論藝術殿堂上,時代流派如何輪替,畫家楊三郎則始終堅持其藝術理念,以紮實深刻的寫實作風,描繪一切鄉土人情與自然風景,為台灣早期的美術繪畫,奠定令人敬重追隨的風格與典範。 而在其生命的倒數時刻,老畫家仍表示:「真想重來一次,看看畫得更好的我是什麼樣子!」一個一以貫之,終生無悔的彩筆人生,畫家楊三郎活出了——「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絕對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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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在石寨時,曾向菊花發過牢騷。她以息事寧人口吻向我解釋,這些基層的錯誤政策,「黨和毛主席並不知道,都是江青、康生一伙壞蛋幹的。」我苦笑說:「咱們聯合起來,先把山東人消滅、打倒,才會成為民主自由抬頭挺胸的國家。」菊花捂嘴笑紅了臉。 7 多年沒去基隆,如今蓋起無數高樓大廈,街道拓寬,車水馬龍,連氣候也發生顯著的變化。所謂雨港,那已是歷史名稱了。 童沐人老師早已退休,他在郊區買了一棟別墅,過著隱居生活。那晚,我打電話向他談起返鄉的事。童老問我可曾聽到佟琦的消息麼?我把所見所聞,概略講了一下。他立刻邀我夫婦到基隆一遊,詳細聽取一下鄉情。三十多年分離,童老師思念故鄉是可以理解的。 童沐人的夫人、孩子當年申請來台,受到拒絕,他們母子回了青島,如今童師母已病逝,兒子參加工作。童沐人的胞兄竟是佟琦,這卻是我感到訝異的事。 佟琦早在青島讀大學時,便參加了共產黨,化名佟琦。他在參加一次破壞膠濟線鐵路爆炸事件中,倉促地跑到一個窮村子裡,藏在一個獨眼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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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地底湧動的旺盛生機,適合孵育熱情的人生動脈,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忙碌於夏秋作物的人們,等待採摘更結實的收成,一盞一盞浮動的荷花,迎風搖曳翠綠荷田,在斷霉之日,人們伸長脖頸,等待清風吹來,驅走暑意,六月一雷鎮九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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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腳記事
母親節當週的那個星期五,讀小六的大兒子安安放學回來,帶回了一張「學習單」,載明著「為慶祝母親節並感恩媽媽的辛勞,請為媽媽洗腳!」並請孩子和家長寫出這個過程的情形和感受。 「噢!等晚上我們再來做這項功課吧!」我如此回覆安安問我什麼時候要「幫他完成功課」的詢問。 晚上七點,安安寫完家庭作業,對著在廚房洗碗刷鍋的我嚷著:「媽媽我功課寫好了你幫我簽聯絡簿,嗯──還不行,還有一項還沒有完成,媽媽妳快點來嘛!我們來洗腳啦!『海賊王』開始演了啦!快點啦!」安安語帶不奈的催促著。 「嘿!如果幫媽媽洗腳只是為了完成功課心中卻沒有一點誠意,那就失去了這個活動的意義;你趕著要看電視卡通,就算幫媽媽洗腳也心不在焉更體會不出什麼來,你先把書桌書包整好,準你先去看電視(按家規:功課沒有完成是不准看電視的),『學習單』明天再做吧!」我說。安安沒有聽出我語意裡的不悅,如獲恩賜地「YA!」一聲歡跳到客廳看電視了。 週六、我們似乎都忘了這項「功課」。週日,正逢三哥出租的那間公寓房客租約到期不續租搬出,所以我和老爺忙著過去幫忙整理粉刷,回到家中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媽媽,我還沒有幫你洗腳,我們來洗腳吧!」安安拿著「學習單」跟在我身後。 「可是媽媽一頭一臉一身汗臭,等媽媽洗完澡再來好了。」我逕自走進房內拿換洗衣物,出來時卻見他已在浴室裡擺好一盆水和一張矮凳,肩上還披了條舊毛巾。 「媽媽如果妳自己洗乾淨了那我還洗什麼?妳來坐這裡嘛!我們先泡腳喔!」他安排我坐在馬桶上,自己坐在矮凳上幫我脫襪子。 「你知道泡腳要用溫熱的水嗎?因為腳部離心臟最遠,」我端詳著那一盆水,準備要「機會教育」一番………「所以腳部是血液循環較差的部位,媽媽這我知道,我們老師都有教我們;你看這個溫度是不是剛好,會不會太燙或太涼?」安安抬起我的腳放入盆中,一股舒緩暢活的暖意立即自腳心升上來。 「媽媽我幫你按摩,這樣可以嗎?媽媽妳的腳底好粗哦!大拇趾怎麼歪歪的」 「嗯!因為太懶了很久沒有去角質了………以前愛漂亮都穿尖頭高跟鞋,所以………」。 「媽媽妳這腳上怎麼有這麼大的疤?」 「小時候跟妳小舅舅玩鞭炮被炸傷,那一次我和小舅舅被阿公修理得很慘………」 「原來媽媽小時候也很調皮嘛………咦?這個腳趾甲怎麼少一塊………」 「那是小時候學騎腳踏車摔到水溝裡………」 「媽媽你為什麼沒有腳毛?我和爸爸都有耶………」 「因為………」 我們母子倆在浴室裡說著因為洗腳帶來的「發現」和「故事」,安安幫我揉捏著腳,我舒服得快睡著了。 「喂!你們倆會不會太誇張了,洗個腳洗快一小時還不出來,是洗『豬腳』還是洗『火腿』啊?時間可不早了。」老爺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在門外語帶戲謔催促著。 噢!真的是時間不早了,安安要幫我擦乾腳,我才想起我還沒洗澡,擦乾了也沒用,可是他還是堅持要完成這個「程序」;嗯!好吧! 洗好澡來到安安房裡,他已睡著了,「學習單」擺在書桌上,寶貝欄上面寫著:「這是第一次幫媽媽洗腳,剛開始時感覺有些怪怪的,後來就好了。我看到媽媽的腳好粗還有一些以前我沒發現的疤痕,媽媽還告訴我一些她小時候的事。按摩時我的手有些痠,但我看到媽媽舒服得閉起眼睛,我就覺得手痠不算什麼,因為我是男子漢呀!但願幫媽媽洗腳媽媽會很『足爽』!媽媽母親節快樂,媽媽我愛妳!」 「安寶貝:這也是媽媽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被洗腳(當然小時候我的媽媽一定有幫我洗腳,只是那時太久遠了所以已不復記憶了),你幫媽媽按摩時手勁輕柔、水溫剛好,讓媽媽感到好舒適好溫暖,謝謝你帶給媽媽這麼美好的體驗!媽媽愛你!」我在「家長回饋」欄裡寫下了我的感動。 「今天下午第一節課我有上台報告,就是和同學分享假日幫媽媽洗腳的事,老師說我報告得很好,還把我的學習單唸給同學聽哦!還有,全班竟然只有四個人真的有幫媽媽洗腳,其他人都是瞎編的;這四個人裡面有一個是戴口罩幫媽媽洗腳,有一個戴手扒雞手套幫媽媽洗腳,還有一個是叫她媽媽自己先把腳洗一遍再幫媽媽洗腳,只有我是真心誠意幫媽媽洗腳的。」星期一的晚餐時安安看不出特別情緒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著。 「啊?幫媽媽洗腳還嫌媽媽腳髒,那有什麼意義?嗯,幸好我們安安很棒,是個孝順的兒子,觀念很正確沒有那些誇張的舉動。」老爺不知是為自己平日的「教子有方」得意,還是欣慰兒子懂事,趕忙大大的「褒」了安安幾句。 「這沒什麼啦!是因為同學說洗臭腳丫很噁心,有些同學說是因為他們媽媽說『不必了!』不讓他們洗,但是有些同學聽了我的報告以後,他們說放學回家要真的幫媽媽洗腳體驗一下。媽媽,謝謝妳讓我幫妳洗腳!」安安對於爸爸的讚美有些不好意思又掩不住高興的對我說。 「噢!這麼好,有人幫忙洗腳還會得到感謝,爸爸也很想要體驗一下哩!孝順的兒子呀!怎麼樣?」老爺帶著熱切的表情看著安安。 「爸爸,父親節是八月八號,離現在還早,那時候再說吧!」安安專心對付著手裡的蝦殼,慢條斯理的說。 他根本沒注意到他爸爸原本期盼的臉上倏地浮起的三條黑線,和我幾近噴飯的爆笑。 老爺,不要太難過!最近在電視新聞或網路報導裡我們常看到「幫媽媽洗腳」這樣的活動,聞之令人感到溫馨動容,背後的意義是要希冀透過這個過程,提醒為人子女要多關心父母親的身體、感受兒時父母為我們付出的辛勞。但我把這項活動看作是一項「應景活動」,終究關心父母是要落實在生活中;把它和孝順不孝順畫上等號聯想在一起,言重了! 至於咱們兒子乖乖「行禮如儀」地幫我洗腳,也只是「循規蹈矩」地完成一樣老師「規定的作業」罷了!你不用想太多,倒是為他的「循規蹈矩」欣慰就好啦!老實說要我幫爸媽洗腳我樂意,可是兒子幫我洗腳,我年紀又沒一大把到不能動,若不是為了幫兒子完成功課,我還挺彆扭的哩!我想兒子說的有些同學的媽媽說「不必了!」不讓孩子幫忙洗腳,大概也是覺得彆扭吧! 不過老爺您也別太氣餒啦!你想體驗有人幫你洗腳的感受,你可以對我送上大禮再請求、央求、懇求、哀求我呀!要不,父親節是八月八號,離現在還早,那時候再說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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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無風颱亦雨意─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六
夏至十五日後為小暑,小暑十五日後為大暑,六月是季夏,節氣是大小暑,在一年中屬於熾熱的盛夏溽暑,通常是起自西太平洋低壓氣旋的颱風活躍肆虐的月份。海島居民的無奈就是靠天吃飯,想要「人定勝天」是何其難,唯有在上蒼澤蔭眷顧下,加上天生勤勞的自強不息,才能有安居樂業的日子。 禮記說:季夏之月,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又說: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從以上的自然生態描述,大小暑實在是熱滾滾,動感十足的一個月(應當說是不平靜的月份)。大熱天,蟋蟀在壁間爬行,天空中鷹在練攫,夜間裡螢在閃光,時而風急雨驟,地熱草枯,利於芟除。颱風不來,一切阿彌陀佛,平安吉祥,颱風作怪,「食菜拜佛」就白費了,狂風暴雨,屋倒人傷,莊穡受損。到此,枉然又了然。 在這天象變化多,天候不穩定的月令,如果時令再錯置,那接踵而來的不是天災就是人禍。禮記警示說:季夏行春令,則穀實解落,國多風欬,民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災;行冬令則風寒不時,鷹隼蚤鷙,四鄙入保。可見氣候反常,必危害生民,五穀不實,果鮮掉落,雨多水漲,謀生困難,各地居民湧入城市,使景氣更為凋肅,民不聊生。所以只有「風調雨順」才能求得「國泰民安」。 歲序運行四時,五行,八卦相互濟行,且不相悖。春是木,干支甲乙,屬東方,八卦震位;夏是火,干支丙丁,屬南方,離位;南與西方庚辛金的兌位之間尚有不屬四方,但位居要津的五行中的土,干支為戊己,屬中央部位。禮記正義注:夫四時五行,同是天地所生,而四時(春夏秋冬)是氣,五行(金木水火土)是物,氣是輕虛,所以麗天,物體質礙,所以屬地。年有三百六十日,則春夏秋冬各居九十日,五行分配四時,布於三百六十日間,以木配春,以火配夏,以金配秋,以水配冬,土處於季夏之末,金火之間,實為五行之主,不可沒其生用之功。 歷代星象曆律主管官員及當局主政者,對四時運轉中的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的運用都首重「生用」功能,而力避「生剋」之害,如五行之注重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八卦則求元、亨、利、貞。干支無論吉時或大利方位,都以「三合」為首選(如亥,卯,未三合)。增進全民福祉,一直是治國者追求的千秋志業。 六月十五,是民間的一年之半,習俗荐新黍,以黍仔粽敬土地,拜謝庇蔭守護,現代種黍者極少極少,此俗也少見。倒是搓「半年圓」敬奉家中神明、祖上,表示上半年的平安順緩,祈求下半年乃好運連連。對孩童而言,食半年圓表示已多了一歲,要懂事上進,不可戲遊終日。 六月十二,無風颱亦雨意,說明了雖是夏之末,卻是風颱的熱門時段。這天俗稱是彭祖忌,彭祖在民間大眾的印象中是代表著「長壽」,相傳高達八百歲,已列入仙班,他的忌辰應是喜慶(民間習例年登八十即屬耄耋耆壽,八百歲更是八個期頤,仙逝稱吉喪,不但滿廳紅且可演戲慶賀昇天。)颱起風來雨至,多殺風景。大自然的生態顯現季節的特性,依先民常年的觀察,六月十二正是颱風最常發生的時間,縱然無風,也常有雨,應是非常可能,非常合理的結論。 六月十五,是浯邑先賢明萬曆二十九年(公元一六○一)辛丑科會元,殿試二甲一名傳臚許鍾斗逝世(萬曆三十四年六月十五日辰時,僅得年三十有七)忌日,金門後湖許氏族人在許會元墓地「前山前」隆重獻祭,並設長老之宴(俗稱老大頭,族中娶媳長老輪值當頭)。旅台許氏自民國七十九年成立旅台宗親會,也同日舉行祭祖及懇親餐會。(宗親會已於九十七年以「中華民國金門珠浦許氏宗親會」之名奉內政部核准立案)六月十二日適在族中重要祭典之前夕,風雨信息,天候狀態,自為族人關心,印象中確有應驗,只是颱風形成於千里之外,是否經過台閩倒不一定,是否在六月十二日侵襲(或接近)台閩也沒有那麼準確,在前在後,中心登陸,邊緣接近,途中轉向則是常有的事,至於雨意濃薄,早來晚到,雨勢大小,也是年年不同,只是滂沱成災者真的罕見。 六月其他關於天候的俗諺,都與別的月份關連: 四月芒種雨,五月無乾土,五月芒種雨,六月火燒埔:芒種如果在四月,而且當日有雨,則五月將是霪雨綿綿,土地都是濕潤;如果芒種在五月,當日有雨,則六月是乾熱,火燒埔是形容天候燠熱,不見涼風,倒不一定有像「火燒埔」那麼嚴重的程度。 六月立秋緊溜溜,七月立秋秋後油:立秋是由熱轉涼的關鍵節氣,但不是立秋就涼了,而是還有一段暑氣十足的日子,六月立秋,節氣提前,雖仍在盛暑,但暑氣因已「入」秋,無形把暑熱縮短了,常常中秋未到,天就漸涼,所以感到立秋在六月,天涼得快。七月立秋,沒有比六月立秋慢一個月,至少也慢半個月,但立秋後那一段暑氣凌人的天候仍在,雖不會天天汗流夾背,但混身濕濕如油的日子是少不了的。 夏季最毒熱的「三伏天」通常有二「伏」在六月,「三伏」的計算是夏至後的第三個「庚」日是「初伏」,第四個「庚」日是「中伏」,「末伏」則是立秋後的第一個「庚」日。近年中醫界廣推的「三伏貼」就是「三伏天」的應景產品(是否真有療效,認定兩極)。 夏秋是風颱飆虐之期,但亦有「六月一雷止九颱,七月一雷九颱來」的俗諺,是說六月驅雷,遠洋低氣壓就不易形成,無熱帶低壓,風颱就無由產生,所以六月雷起颱止,七月則相反,雷響颱生,先民觀颱指標就是雷。現在天常無甲子,天相規則已亂,異象時生,有三月雪、六月雪、夏雹、暖冬、聖嬰、反聖嬰,不一而足。雷神之威是否仍在,讓我們拭目以待。 早幾十年,炎炎夏日,掠蟋蟀、咬蟋蟀,掠「中斑」,掠「埔丟仔」(小雲雀),掠「含埔茄」(蟬),幾乎是少年囝仔的「休閒活動」,大家樂此不疲,有機會就往山上跑,家長是罵不勝罵、阻不勝阻、防不勝防、也煩不勝煩。(二十世紀以後,電扇、冷氣、電影、電視問世,這些陽春型的戶外活動就失去吸引力了)奇怪的是,真的「天拍天成」,當時很少聽到有受熱中暑,傷風感冒與跌傷意外的情形,是否常裸身赤腳,口喝生水的孩子,天生的免疫力強,抗壓力夠,身手矯健,履險如夷,比起現在的什麼溫室、草莓、宅男、宅女,他們是健康、快樂多了。 「車南旺」是夏天的風信,通常南風(應說是東南風較妥)一起數日,且風勢強勁,連續不停,俗稱「車南旺」(如紡車轉動,風力旺盛不息),伴隨著來的是海霧,且不數日就會下雨,雨來風向不變則不停,必待轉為西風才止,俗諺說「拗東(雨勢如硬拗而來)無迴西,三日擱再來。」又說「東南上,落到叫按丈」,可見雨量的豐沛,此時必已湖溢塘滿,不愁苦旱了。先民觀天測候的成果,可真充實、豐富而多元。令人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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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不知悔悟,憂鬱成疾。文革四人幫垮台,佟琦被釋放出獄。目前他在石寨碼頭賣香菸維生。 佟老師結婚了麼? 他在勞動改造時期,他的愛人便跟他劃清界線,辦了離婚手續。現在他已六十多歲,還有精神分裂症,怎麼能結婚?誰願意嫁給他? 我對小彥說,我想送他一點錢,行唄? 「千萬使不得。」小彥堅決反對:「爸,您給他錢,他會跟您拚命,他會把您看作四人幫的同伙!」 這件事一直在我心裡翻湧,難過。我把這件秘事講給余敏聽,她也忍不住潸然涕下。若是當年我追隨佟老師,留在青島,我會落得這樣下場麼?誰也不知道答案。 佟琦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他每次上課,總要抽出十分鐘講解寫作問題。他講的深入淺出,引人入勝,即使對作文了無興趣的同學,聽了佟老師的講話,也湧出想當作家的欲望。 有一天,佟老師講魯迅的〈故鄉〉,我忍不住哭了。魯迅筆下的閏土,以及閏土的兒孫,不是就住在我們村子裡麼? 佟琦老師說:作家不是為飽食終日的貴族服務,不是為百無聊賴、胖得發愁的「幾萬上等人」服務,而是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服務。他這些話,我深鐫在腦海裡,直到三年前,在跟聶恆談話中,才知道這是列寧的文學講話。 在我記憶裡,佟琦性情稍嫌激動,每次上課,常講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讓我暗自心驚肉顫。老師呀,您何必這麼衝動,您累得那個樣子,講得聲嘶力竭,下面還有一些學生偷看武俠小說,您划得來麼? 佟琦曾痛斥自古以來的經學家、載道學者,他瞧不起這些人,因為他們戕害了廣大群眾生活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包括《詩經》的國風,漢魏的樂府歌曲,六朝的五言詩歌,唐的傳奇,宋的話本,元明雜劇和小說。這些屬於大眾的創作,經學家、載道學者不屑一顧,他一拍教桌,罵起來:「這些瞎子,阻礙了群眾文學的發展!」教室的同學哄堂大笑。 這麼熱情而博學的中共地下黨員,卻被自己同志送進監獄,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這還有什麼天理?為啥好人不能出頭?這個民族還有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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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茶
●聚 路的方向必須以骰子決定時 愛情的去與留就繼續堅持失眠的怔忡 當忍與讓被忙與盲掠奪 存摺的厚薄,讓情愛靈魂漸次甦活 當牽掛不再是生活必修學分 親密,可以從日記中抽離或塗銷 戶口名簿裡逗留的稱謂已消磁 記憶,讓夫或妻的遠行 踏出家的門檻 ●茶 總是無法抓牢心情轉折的節奏 一盞茶與一壺咖啡間的距離 可以溶解多少爭執的生活? 抉擇,逼我把午後的寧靜 坐成走也不是留也很疼的憂鬱 在牛排館下午茶廉價消費中 往事,無關茶或咖啡的浸染時 味蕾的靈敏堅持自往事的 濃與淡中,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