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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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這通電話,無形中制止了延長的計畫,儘管菊花心中感到不滿,卻難以啟齒,無可奈何。直到我即將動身時,菊花才埋怨我為啥在電話裡吞吞吐吐,沒把延長停留三個月計畫告訴余敏?我也埋怨菊花,「為什麼妳不在電話裡留我?」她尋思一下,莞爾一笑,繼而哭泣起來。 「明年七夕,我再來看妳,看石頭,住上半年。」我哄勸菊花,讓她別傷心難過。 余敏到香港,並非只為了接我,而是為了打電話。因為海峽兩岸不通電話,誰也不敢做觸犯法律的事。看起來國共兩黨的成見,仍舊很深。三月不見,余敏幾乎忘記我往昔的容貌,血壓上升,體重下降,眼窩也深陷下去。臨離開香港,余敏給菊花寄去一件呢大衣,匯去美鈔兩千元。從最後一通電話中,我清晰地聽到菊花發出悲痛的哭聲…… 《今晚星光燦爛》在台北首映,造成空前的轟動。許多中老年的觀眾,散場走出戲院,每個人眼睛是紅的,搭拉著頭,一副悲愴的神情。不過,青年男女卻感到空乏無趣,像看了一場歷史劇,觸及不到自己的心靈。若是海峽兩岸的人民,再過半世紀不相往來,恐怕雙方的文化與民族情感,一定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這是任何力量也扭轉不了的潮流與形勢。 鍾老總目光如炬,他瞭解這部電影故事片絕不受港澳、星馬地區觀眾歡迎。離開戰爭的年代愈遠,人民的災難印象愈加模糊,何況當地在資本主義社會籠罩下,過著緊張忙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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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下班時分,人潮洶湧,走到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人車來往頻繁。 從天橋上往下望,已入冬了,風吹來有些蕭瑟的冷冽,思緒奪走我的靈魂,寒風吹不走我的思念。 「如果你願意等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他出國前說的話言猶在耳,卻已是六年前的事。 「不,我不會等你。」冷冷的留下那句話,像是害怕自己會更難過似的,轉過身,下了天橋,但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驕傲的就是不肯讓他看見。 其實很難過,那段兩年的感情,曾經擁有過的所有美好的一切,曾經一起共遊的風景、一起經歷的事件。 時間與人事之間的推移,往往會改變很多的事,就連所有的思考也會有不同。 兩天後,他離開了,搭上了那往遙遠國度的班機。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就快要等不了了。」說著說著,眼淚也奪眶而出。 在那之後,我們倆之間就斷了消息。 黑夜來的愈來愈早,城市裡看不見那明亮的星子,還記得那夜裡劃過天際的流星嗎? 當時不願你分心顧慮任何事,畢竟相隔兩地的愛戀非我所能承受。如今已年近三十,家人不斷的安排相親,不斷的催著我結婚,經常問著,A男其實不錯、B男最近有沒有聯絡。 其實,心底一直藏著你,也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即使時光如此飛逝。 「你哭什麼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轉過身看見你,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說了我會回來的,即使你說不會等我。」你將我擁在懷裡,為我擦去淚珠,幾年不見,你變的愈加成熟。 「怕的是誓言的折磨,怕說了卻做不到。」我顫抖又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所以沒有和你聯繫,但我一直知道你的消息。」你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人們來來去去,有多少人經歷了離別與相聚,無論相隔多遠,多久以後,我們仍在這裡,我們的人、我們的心,終於在一起。 在黑夜裡擁抱著,在你溫暖的懷抱裡,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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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陪我走一生
陪我走一程舊時山水的路 路盡頭 所有稻禾花菜仰臉微笑 祝福你我相依存 陪我走一段長長的夜街 街後 所有霓虹聲光退在遠方 不會驚擾你我相攜的心 各在一方 兩心茫茫 是甚麼樣的輪迴 將你投入我的途中 芬郁燦爛的花四散飛舞 是甚麼樣的宿命 將兩朵流浪的雲繫牢 相愛不再是一場偶然 熱情不再是一陣龍捲風 我知道你會陪我走一生 陪我飲一罈好淡好淡的酒 沾酒題詩 冬末春初 我們將有串芬芳的日子 陪我走一截斑駁的石梯 竹葉青青 茶香素素 每一幅遠景都柔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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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廈門金門一線牽 多年前,我站在廈門岸上遙望金門,心中慨歎:「海斷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同胞。」如今,這兩扇門打開了,不單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還可以透過這兩扇門而通往大陸和臺灣,可謂「海水難斷骨和肉,廈門金門一線牽」。 最近到廈門和金門跑了一趟,還發現兩岸政府正計畫在這兩扇門之間架設更多便民設施。例如,金門長期缺水,如果從臺灣運來食水,那就費時費事,耗資不菲了。所以,十多年前大陸方面已經建議,由福建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直接向金門供水。可惜,這個建議被當時的臺灣執政者拒絕了,還懷疑大陸方面另有圖謀,也許藉此控制金門。 聽到這種懷疑,我感到好笑。當年港英政府不是向中國要求向香港供水嗎?難道他們不怕就中國牽制?臺灣當局的狐疑病,累得金門老鄉白白捱了那麼多年缺水症,值得嗎? 今天,這個建議舊事重提,而馬英九的反應不錯,原則上也認同了這項建議。除了水管之外,兩岸還在商議建議跨海大橋,連接廈門和金門,而且已經開列最少三個方案。聽金門的官員說,如今資金和技術都不是問題,只要兩岸決策者一聲令下,拍板通過,就可以馬上動工。 事實上,我與很多金門人閒聊時,他們都說金門屬於福建省。過去,他們習慣臺灣的文化,寫字也是從右到左,而且沿用「民國某某年」;但今天,他們已跟隨大陸的習慣,寫字由左至右,而且都用公元的年份。 每當假日,金門人寧願到廈門度假,也不想到臺灣去,因為從金門到廈門交通方便,而且價錢便宜,文化也十分接近。小小事例,已見人心所向。我正在耐心地等,且看那一天我能夠乘車由廈門前往金門,再作兩地情牽。(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國共餐廳 左右逢源 在金門島上,除了感受到戰時氣氛之外,更多的是兩岸的融和氣氛。當你走進那一家名為「國共餐廳」的食肆時,肯定會為老闆的靈活頭腦而拍案叫絕。 未入餐廳之前,已見門外兩側分別掛著兩旗,一是五星紅旗,一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兩旗平分春色,大小一樣,無分軒輊,在空中飄揚,吸引顧客。 進入餐廳之內,一陣政治混和生活的味道沖鼻而來。抬頭四望,不同年代的兩岸政治人物,盡現牆上,從毛澤東、周恩來、蔣介石、蔣經國,以至近代的胡錦濤、李登輝、陳水扁,共冶一爐,烘托出一種百無禁忌、滿天神佛的氣氛。 餐廳內的擺設更包含兩岸的生活文化。從大陸的文化大革命,到臺灣的民間抗爭,都在照片中呈現出來。不過,這些東西沒有影響顧客的雅興,大家暢談歷史,指點江山,評點人物,把酒言歡,無分左右,只求盡興,暫且忘憂。 據朋友介紹,這家「國共餐廳」不是在兩岸關係好轉時才出現的,而是營業了好幾年。也就是說,在陳水扁執政時,它的老闆已經甘冒民進黨的大不韙,把兩岸的融和氣氛帶到金門島上。反正這是民間的噱頭而已,官方毋須介懷。 談笑之間,我忽然有感於心。試想,如果有人想把這類「國共餐廳」移植到大陸去,不知可否開張大吉呢?我想應該可以吧!內地不是也有以文革為題材的餐廳嗎?不過,記憶中大陸至今還未有公開張貼李登輝、陳水扁照片的餐廳,也沒有飄揚著國民黨旗幟的公眾地方。 這就要講求政治的包容性了,有時可以毋須過份認真,只需作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一笑置之就夠了。如果事事都拘泥於政治正確的話,那就繃緊琴弦,無法奏出雅音了。(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金門的「一國兩制」 香港和澳門實行「一國兩制」已經超過十年,成績如何有待總結。不過,「一國兩制」在臺灣,卻未能得到臺灣方面接受,皆因臺灣當局出於政治考慮,不會輕易接受這種安排。他們感到如果接受了「一國兩制」,那就等如結束了他們的政治生命。 不過,在咫尺之遙的金門,很多人對「一國兩制」並不抗拒,而且樂於接受,連政府官員也大談特談,並把金門視為福建省的一部分,而不是視為臺灣的一部分。 他們說,其實金門早就實行「一國兩制」了。當然,他們說的「國」,是指中華民國;而「一國兩制」,則是有別於臺灣本島的制度。 原來由於金門地理環境特殊,情況有異,臺灣島上很多規章制度,未必能在金門實行。而且,隨著近年來廈門和金門實行了「小三通」,令金門人更感到實惠,所以金門人的思想感情也不斷靠近大陸一方。從這個角度看,金門人跟很多香港人一樣,說現實也好,務實也好,總之要搞好生活,增加錢包的份量。 今天,廈門和金門不僅實行「小三通」,而且也是「大三通」的一道橋樑,臺灣旅客可以通過廈門和金門,往返於大陸和臺灣之間。這兩扇門受惠最大,光是每年路經兩門的旅客,近年來已大大增加。相反,香港在這方面卻相形失色,過境的臺灣旅客相對減少,作為兩岸交往的角色也逐步褪色。 面對兩岸的交往日益頻繁,香港必須早為之計。過去,香港一些官員把希望寄託在兩岸不和之上,認為兩岸不和就有利香港,香港可以成為中轉之地。但時移勢易,此情不再,香港如果再繼續停留在虛無的幻想之中,只會是白日造夢,自欺欺人也。(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八十四歲的老兵心願 兩岸對峙連年,痛心的都是兩岸的老百姓。其中尤其痛心的,也許是直接身受其害的士兵。 這次訪問廈門和金門,在前往金門的船上,巧遇一名當年參與國共內戰的老兵。那時候,他才二十一歲,身少氣盛,一心一意投向國民黨,把一家大小,妻兒子女遺棄在大陸,跟隨國民黨軍隊隻身赴遠方。 不過,他說當時不少同伴是被徵兵和拉伕到臺灣去的。所以,到了臺灣之後,軍心更為渙散,根本就是潰不成軍。 後來,戰雲漸散,他開始掛念身在大陸的妻兒,可惜音信難通,只有牽腸掛肚,度日如年。終於,他通過明查暗訪,找到了大陸親人的蹤跡,真想飛撲回鄉。但那時候兩岸還未放行,他再一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到了上一世紀七十年代末,臺灣開放讓老兵返回大陸。他喜出望外,急急成行。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成功找到妻兒,相擁痛哭,並一直留在北京。 如今,他與家人一起從廈門往金門,記起前塵往事,不勝感歎欷歔。他以過來人身份,通過廈門走入金門,別是一滋味在心頭。昔日有路難通,有船難渡,如今可以同登勝境,共話兒時,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我聽到這位老人家的話,心中既快且沉。快者,乃兩岸如今逐步開放,不再讓兩岸人民生離死別;沉者,乃因中國人長期擺脫不了那種內鬥、惡鬥的命運,往往因為一己之爭而禍及萬民。 試想,當年如果毛澤東和蔣介石能夠互諒互讓,兩人稍作後退,就不會在抗日之後又再起戰亂,同室操戈。與歷史相比,這正是劉邦和項羽楚漢之爭的翻版,必須其中一方敗走甚至喪命,才能平息恩怨。今天,兩岸勿再相鬥了。(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廈門金門喜相親 自從廈門和金門「小三通」之後,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這兩扇門來往無間,但港澳同胞卻不能利用這個關口作自由行。最近,在有關方面安排下,我得以一償三十年來的心願,遊走於廈門和金門之間。 過去三十年,我曾經四次分別站在廈門和金門之上,遙望對岸,但可惜一水隔天涯,不知相會在何時?靜觀兩岸漁船穿梭往來,更感到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之痛。這一次,我不用一小時就登上彼岸,與兩岸人民共話桑麻,喜悅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表達的呢? 隨著兩岸形勢不斷寬鬆,廈門和金門之間的各項建設也在構想和落實之中。據兩地官員介紹,兩岸正計畫由福建泉州市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向金門供水,解決金門長期缺水的問題。 此外,兩岸又計畫在廈門和金門之間興建一條跨海大橋,連接兩門,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方案由廈門的大嶝島建橋直達金門的青嶼,這兩個地方昔日都是軍事重地,如今大嶝島已成為一個以臺灣風味為特色的旅遊及商貿區,與廈門市連接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金門的青嶼則是昔日馬山觀測站的軍事重地,如今則是完全開放的旅遊區。 過去,我寫過一首關於廈門和金門的詩,中有「海將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華夷」之句。如今,應該改為「海將兩門連上下,江山無需限華夷。」此乃大勢所趨也。(香港電台,《藍地球》) ■廈門炮彈變金門鋼刀 人類很聰明,廢物可以利用。馳名遠近的金門鋼刀,正是廢物利用的典型產品。我在金門的金合利鋼刀廠參觀,親眼目睹如何把炮彈變成鋼刀的過程,真有點百感交集。 過去,廈門和金門的老百姓有一句雅俗共賞的對聯:「廈門金門門對門,大炮小炮炮打炮。」想當年,大陸一共打了四十多萬個炮彈到金門的土地上,可謂遍地開花,寸草不生。這些堆積如山的炮彈,既是金門人的傷痕,也成了金門的生財工具。 鋼刀廠的老闆先用燒焊器把炮彈的外殼切開,然後把外殼放入高溫火爐裏燒,取出後再用機動大錘不斷打壓,不多久,炮彈的外殼就變成薄薄一片。老闆按需要的外型把鋼片切割,繼續打磨,鑲上刀柄,很快就成了一把鋒利無比的金門鋼刀。 老闆說,從廈門打過來的炮彈屬高質鋼,用來造鋼刀乃上佳材料;金門鋼刀能夠馳名天下,也要多謝來自廈門的炮彈了。他的話信口而出,相信並無惡意,但卻反映了當年兩岸互轟的傷痛,令人為之黯然。 不過,我還是感到奇怪,五十多年前打到金門的炮彈,今天還沒有用完嗎?還留著嗎?老闆說:「還有很多!本地人還會不斷把他們撿到的炮彈拿來換錢哩。」一句無心的話,再次勾起我心裏的愁根。 掩著心裏的傷痕,不禁為今天兩岸的和平而珍惜萬分。遙望廈門和金門之間,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島,名為檳榔島。原來當年兩岸軍隊都要爭奪這個小島,今天你登島插旗,明天我登島拔旗,再插上我的旗。如今,兩岸把檳榔島平分,還說「一人一半,感情不散」。我閉目靜思,烽煙散,炊煙起,豈不善哉!(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天線地線接兩門 不久前到廈門和金門一行,除了感受到兩門的互相開放之外,還有一些將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情,值得記取。 原來廈門和金門分隔多年之後,深感必須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兩地走在一起,不是一加一等於二,而是要等於十,甚至更多。所以,兩地政府以至兩岸政府都在想,怎樣才能把廈門和金門的能量盡地發揮出來。 其中,金門長期缺水,而大陸則可以為金門提供穩定的民生用水來源。所以,大陸方面早已計畫由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地下水管,輸水往金門。可惜,在李登輝和陳水扁執政年代,這些計畫都被束之高閣。如今,金門人聽聞這消息「死而復生」,都感到雀躍萬分。 其實,圍頭和金門相距只有四、五公里,呼叫相聞,倘能興建水管,即成為解決金門水荒的「地線」。 至於「天線」,則是連接廈門和金門的跨海大橋。原來兩門的最近距離,就在廈門的角嶼島與金門的青嶼之間,在水退時只有一千八百公尺,兩公里也不到。如果兩門能建橋互通,勢必令兩地的經濟發展和交往更為頻繁。 所以,兩地政府已在密鑼緊鼓地設計大橋,成為兩地的「天線」。據悉,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是由廈門的大嶝島接往金門的青嶼。這樣不單可以分散廈門與金門之間「小三通」的航運壓力,還可以帶動大嶝島的經濟。況且,由廈門直通大嶝島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屆時三地連線,豈不更為方便! 反觀香港與珠三角地區的結合,倒令人搖頭歎息。香港與深圳之間的西部通道,由提出構想到通車,一共用了十三年時間。港珠澳大橋由提出構想開始,至今更有二十載,仍未見影。誰人為之?孰令置之呢?(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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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她告訴我,當初買了船票,她後悔不已。為了此事,曾受到石老泉叔的責罵。那天凌晨,菊花睡過了頭,趕不及為我送行。因為直捱到天亮才朦朧睡去。她認為那是天意,這件憾事在她心底盤旋了三十多載……我走後,不少年輕知識份子追求她,她無動於衷,甚至挺起肚皮的時期,還有穿軍裝的地方幹部想娶她,菊花斬釘截鐵地說:「俺丈夫在青島鐵路局當幹部,他隨時搭船回石寨,你敢違反新婚姻法麼?即使俺不告你,石寨街坊鄰居也會告你!」 小彥生下來,她心裡石頭落了地。 小彥比我高半個頭,臉孔微黑,卻愛運動,他是煙台大學的籃球選手,曾參加過全國運動會,受到賀龍元帥的親切會見。他做過煙台大學共青團副書記。做人誠懇,辦事認真,學習勤奮,他為石寨港的建設做出了有口皆碑的貢獻。 夜闌人靜,繁星滿天。菊花早在庭院擺了供桌,陳列了瓜果李桃,點燃香燭紙箔,向銀河的織女星乞求智巧,謂之「乞巧」。我和她併跪於地,憶起白居易的詩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對。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淚眼朦朧,我湧想起古代婦女七夕之夜,結彩樓,穿七孔針,為求夫婦恩愛,永浴愛河。像和凝寫的詩句:「闌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嬪乞巧忙」。但是,菊花和我如今已是年逾半百的人,我們的乞求是何等尷尬而傷悲啊! 儘管每次魚水歡情,讓菊花獲得滿意的高潮,但我卻有犯罪的感受。內心隱隱作痛。這些感受我是無法告訴她的。即使說出來她也難以理解。 三個月的旅行期限轉眼之間到了,我去故鄉探親,購買了往返機票。換言之,返港日期與班次,早已做了規劃。正當小彥為我申請延長停留日期,余敏從香港打來了長途電話。她首先告訴我,新拍的電影故事片已將殺青,鍾岳非常滿意,他看毛片時曾潸然涕下。余敏目前已抵香港,住在銅鑼灣一家小旅館,準備等我到港後一同返台。她要給菊花講話,我趕緊把話筒遞給菊花。 「大姊,您好。歡迎您到台北住些日子。」 菊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啊啊地說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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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董振良的最新紀錄片作品《金高粱》,其實就是在回應上述的疑問。這部新作一反董振良之前劇情式紀錄片的創作策略,或許也是在因應如今大環境解放後的自由無涉氛圍吧。由於解嚴之後,軍政系統不再嚴密監視動輒控管證照,董振良再來記錄金門,議題也順理成章從金門的軍政文化轉向常民生活觀察。名滿天下的金門高粱,於焉成為一窺解嚴後金門全面發展的絕佳切入點。進行曲格式的背景音樂,配上董振良一貫的旁白(自己擔任旁白是董振良向來作品特色之一),《金高粱》從半世紀以前金門高粱的緣起娓娓道來,兼談酒廠的沿革與行銷,以及金門百姓生活一日不可無高粱的重度依賴。有趣的是,隨後董振良卻不動聲色將討論焦點,逐漸從金門民眾的物質層次需求導向一個精神層次上的解構。 在《金高粱》記錄下來的二十一世紀時空中,金門高粱面對大陸酒來勢洶洶的「侵略」顯得老神在在,散居各地的金門鄉親如今不再有回不了家的管制問題,卻搶著設籍金門去買三節紀念酒再賣出賺起價差,同時期盼搭起一座金廈大橋以活絡當地經濟。從各個環節來檢視,以往中華民國「在台灣」之於金門當地的某種精神上主體的權威地位似乎逐漸向著邊緣挪移,過去是金門環繞著台灣呈現無可避免的同心圓狀向心引力,現今金門早憑藉高粱奇蹟,開創出一個自我中心的更新更美好小宇宙。比起軍管時期,金門如今看似自由開放許多,但董振良從文化資產、農作規範(防堵低價走私高粱)、政策頒布(菸酒牌)到金門高粱產製行銷的政經運作,逐一戳破了金門解放「未竟」之真相。究其所以,金門高粱原來早已成為金門政治階層最肥美的手上籌碼,肩負要挾、犒賞、運作、交易、反制等重大任務,嗜飲高粱的在地人在身體迷醉的同時,是否內在核心價值也給迷醉而失去了自我判斷能力?而這樣的利益分享,與戒嚴時期軍方高壓管理是否殊途同歸,讓民眾永遠因著情勢顧忌(生活、職業、福利)而隱忍姑息? 《金高粱》是一部令人看了不甚舒服的紀錄片,它完全缺乏時下紀錄片務求令人Feel Good的親切討好語氣,反之卻以一種直言不諱的大膽,剛硬地挖掘它所以為的問題癥結,懇切地重新尋找染了色變市儈了的金門魂,說起來竟有那麼一點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科倫拜校園事件》(Bowling for Columbine)以黑槍文化為起點,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最終直指美利堅立國精神的勁道。時空與政治型態的轉換,原來仍未改善金門本質面的多重沈痾,說穿了只不過是改換另種符合自由民主的當代語法,繼續嚴密監控,頂多是以更高明的姿態大放利多遂行收編之實罷了。在《金高粱》的最後,一名婦人平靜地沖洗著遭金門酒廠污染的紅磚牆壁,她說大家都不敢明講抱怨出來,當然是因為顧忌工作與福利,但這是事實,說出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很明顯地,董振良自然是透過這位婦人(她在影片前段出現過,正是金門高粱始祖葉華成的姪女)之口,說出自己心中的話。知名影評人李幼鸚鵡鵪鶉曾形容董振良是永遠的唐吉訶德,帶領鏡頭前的觀眾看到金門的過去與現在,並關懷金門的未來。例如董振良就曾走訪金門各地,邀集大量在地居民對著鏡頭訴說身在戰地四十餘年的回憶甘苦所拼貼成的兩部紀錄片《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即是企圖將這些口述歷史與集體記憶重新組織,戳破官方「光榮歷史」的虛幻假象,建構出一個有別於教科書、政宣文件的,由在地金門住民主導、詮釋的金門常民史。習慣在鏡頭前演出的董振良,在這兩部紀錄片中雖是隱身幕後,專注捕捉歷經砲火洗禮、流彈肆虐的老者們臉上淡然的笑容,螢幕前的觀眾依舊能感受到那道屬於記錄者個人帶著強烈批判性的逼人視線。 而如今,未曾看過董振良過往作品的觀眾,或許可能會錯認《金高粱》中火力四射令人極端不舒服的反叛,以及《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裡那灼熱而憤怒的凝視,乃是心懷怨恨的惡意唱衰、詆毀。事實上,我以為無論是義憤填膺幫金門人向執政者討個公道,抑或以黑烏鴉身分嚴厲勸諫金門人堅守金門高粱佰億經濟迷醉下的核心價值,董振良的姿態始終如一。那是種單純、直接、而且無比熱情的愛的表示。從《解密八三一》裡的董振良到《金高粱》裡的董振良,他不斷尋找著一個能夠支撐他向下紮根的連結;然而,他卻有如荷馬史詩裡的奧德賽,隔著台灣海峽眺望自己的家鄉,持續漂泊。永遠的第一人稱,讓董振良的每部作品最終都必須回到他自己身上;因為,他仍舊不放棄尋找回家的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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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編按: 劉銳紹,外號「夫子」,中國事務問題專家,自197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曾任香港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主任至1989年,因「六四事件」與程翔、社長李子誦一起離開親北京的香港《文匯報》,當時程翔是副總編輯,而劉銳紹是駐北京特派員。他也是當時唯一被北京市市長陳希同點名的境外記者。後與李子誦和程翔創辦《當代》雜誌並任副總編輯(1991年~1995年2月20日)。 劉銳紹曾為香港新城電台《發展新大陸》、現為商業一台星期天早上《政好星期天》節目主持人,並先後擔任香港有線電視中港事務顧問,加拿大中文電台評論員等。2008年期間亦擔任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以及澳門大學的兼職講師。目前由他執筆的專欄著作包括:《蘋果日報》劉銳紹專欄、《經濟日報》中港政情專欄、《東方日報》中港筆通,及《星島日報》、《明報》、《新報》中港評論專欄等。曾於1998年獲得「全球華人奧運會報導獎」,1989年獲「公議和平獎」。目前則是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員、香港樹仁大學講師、香港商業電台新聞及公共事務部公共事務節目主持人。 劉銳紹日前隨香港金門訪問團造訪浯島,並經小三通往返兩岸,在金停留兩頁期間,以其長期關注兩岸發展的敏銳眼光,於返港後陸續撰寫十一篇專欄,刊載於當地媒體。為饗讀者,本報徵得作者同意後,今起分上下兩天刊載,分享他對金門的細膩觀察與深刻感想。 ■穿越兩門三十年 世界有很多門,但有兩扇門是很難穿越的,必須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而我,足足花了三十年,才能穿越這兩扇門。你說困不困?難不難? 這到底是什麼銅牆鐵壁?是用鋼鐵鑄造的門嗎?不是。這是位於海岸之濱的廈門和金門。水退時,兩門之間的最短距離只有一千八百公尺,游泳健兒很快就游過去了,但我卻等待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我從香港乘船到廈門,遙望金門,深感一水隔天涯,不知兩岸相會在何時?那時候,大陸剛剛開放改革,據聞廈門與金門之間已出現民間往來,兩邊的漁民在海中貿易,秘密登岸互訪,並漸成風氣。於是,我試圖搭通天地線,試圖「偷渡」彼岸採訪,但始終無人敢載我出海。 一九九六年,我從臺灣飛往金門,找門路試往廈門,同樣不能成功。我只能站在最接近廈門的馬山觀測站,通過望遠鏡,遙望廈門景物。此其時也,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心裏一陣酸澀,不知情何以堪?假如兩岸能通,定必漁歌互答,此樂何極!奈何造物弄人,致令哀怨何深。 到了二零零三年,我再從廈門往金門。這時,已有遊覽船可達小金門岸邊,但乘客始終不能登岸。島上的大兵哥毫不緊張,還與我們揮手示好。灘頭壁上,刻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在廈門那邊,則有「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巨型標語。一時間,我彷彿感到眾多兄弟手足在我眼前出現,但卻無緣牽手擁抱,共話桑麻。一陣衝動湧上心頭,我真想跳下水中,強行登岸。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機會穿越兩門,而且是完全合法的。當這一剎那來臨時,我身輕如紫燕,心若晨風微蕩,三十年來澎湃如湧的血液,一時化作柔柔軟浪,輕拍兩岸輕沙,就像親暱地笑拍著兄弟倆的肩膀,我不禁醉倒於如願之中。(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相逢一笑恨怨消 踏上金門,與十三年前初次登陸金門相比,眼前景物依稀可辯,但也有很多新鮮事物,殊堪記取。 以前的金門屬於軍事地帶,軍方下令不能興建超過三層高的樓房,以免成為攻擊目標。但今天,市內已有不少七、八層高的樓宇,連十層高的樓房也有了,證明今天的兩岸時局已經大為緩和,建房的高度也毋須過於限制了。 此外,在街上走,很難看到「大兵哥」,也就是臺灣的軍人。當兩岸關係緊張時,金門駐兵十萬,如臨大敵,隨時迎戰敵軍來侵。但今天,金門島上的「大兵哥」只剩大約一萬人,而且島上已無戰爭氣氛,「大兵哥」隨和而輕鬆地與遊人交談,只是受軍紀所限,他們不能跟遊人拍照而已。 「大兵哥」少了,但卻有另一類人增加,正是年青人是也。當年金門受政治緊張的氣氛拖累,年青人多跑到臺灣島上謀出路,留下來的只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三八」者,婦女也;「六一」者,兒童也;「九九」者,重陽節也,意指晚年遲暮的老人家。但今天,不少年青人跑回金門尋求發展。有些自開小店,當個小老闆;有些為人打工,只要與家人一起,他們就不想往外跑了;有些則進入政府部門,正是吾土吾情,為家鄉出謀獻策,心內欣然。 我站在金門的古寧頭戰場遺址上,凝神細想,撫今思昔,百感於心。一個地方的發展,與時局有莫大關係。在戰爭的時候,誰敢?誰會?誰能想到安居樂業?想到兒孫滿堂?想到腰纏萬貫?想到身心康泰,福澤延年?只有在太平盛世,兩岸和平,才能共用清福,蔭子蔭孫。 所以,我在廈門和金門最多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兩岸關係好了,我們老百姓雙手雙腳贊成。」(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戰爭遺痕傷我神 昔日金門是炮火蹂躪之地,如今硝煙已過,遊人漸多。當年的戰爭遺痕,自然成為吸引遊人的地方。我也追著古人足跡,不是為了尋求刺激的戰火回憶,而是沉思怎樣才可避免這類人為災害再到人間。 金門島上最熱門的戰爭遺址很多,例如與大陸角嶼島僅有三公里(水退時更只有一千八百公尺)的馬山觀測站,當年林毅夫就是從這裏游泳到大陸去的。我們在碉堡裏的觀測口用望遠鏡往廈門望,島上和船上的人物一目了然。 在小金門的長灘上,沿岸矗立著無數「軌條材」。我跑過很多戰爭遺址,也沒有見過這類戰略裝備。原來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島,從臺灣運來大批廢置的鐵道路軌,削尖後用混凝土固定在岸邊,有如利劍橫空,水漲時隱,水退時露。大陸船隻靠近如不知有詐,就會自投羅網,劍刺腹中。如今,一枝枝「軌條材」仍然刺空而立,但已變成海蠣的寄生地,成為歷史的陳列品了。 在古寧頭戰史館和「八二三」炮戰遺址,更可以感到當年戰爭之慘。據介紹,當年大陸的軍隊在金門擲下四十多萬個炮彈,遍地開花,但死傷無數,而金門的炮彈也打到廈門,兩岸人民同遭災劫,家破人亡。 在館內,遊人可以站在一個模擬的戰地上,感受歷時三分鐘的炮火洗禮,地動山搖,轟天炸響,令人更痛恨戰爭。 更觸目驚心的是仍然存在的地雷區。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岸,在岸邊多處地方埋下七萬地雷,今天太平盛世,才急急挖起,還專門從柬埔寨請來掃雷顧問,加速挖掘進度。但時至今天,仍有大約三分之二的地雷埋藏地下,唯有豎起警告牌,讓遊人勿近好了。 今天,金門與廈門門當戶對,不再淪為戰爭前沿,實屬萬民之幸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占士邦式的秘洞 在占士邦電影中,經常看到神秘洞穴,有些是核彈發射基地,有些是潛艇基地。但這都是電影中的橋段,甚少在現實生活中可見。不過,最近我到金門訪問,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占士邦式的秘洞,深入探究,更是大開眼界,別有洞天。 第一個參觀的秘洞名為九宮坑道,設於小金門西岸。未入秘洞之內,已被洞外的介紹吸引,原來此乃「長江部隊」和「天山部隊」的活動基地。這些間諜電影中的名字,都在現實世界中出現過,而且是真正戰爭中使用過的代號。如非親臨此境,真以為這一切只是劇本中的技巧而已。 進入洞內,漸行漸黑,回首入口處,已剩一線微光;俯首低望,其實水位不深,但卻黑漆一片,令人有點惶然。據當地人介紹,炮火連天之時,國民黨軍隊為保持實力,就把軍艦停在秘洞之內,俟機出擊。正是這些秘洞,才讓他們保留一定的實力。 另一個秘洞名為翟山坑道,無論從長度、高度和深度計算,都比九宮坑道為甚,而且內部三條水道可以互通,形成一個洞穴海軍基地。身處其中,真有如置身電影城內,自己竟成了士邦。 我繞著秘洞內的長廊走了一周,需時十分鐘,可見其面積的確不小。一些遊人故意在洞內叫喊,回聲不絕,繞洞迴旋,倍添神秘。 據介紹,這個坑道不單可以停泊一般戰艦,還可以停泊小型潛艇。不過,它也受潮汐漲退影響,未能完全發揮效用。 在金門島上,除了這些水上坑道之外,還有多條陸上坑道。鑽入坑內,就像參加地道戰一樣。其中在金城坑道內的一段黑漆路段中,更發出震耳欲聾的連環炮響,還有強力閃光,耀眼昏花,讓人感受一下如雷炮火,似電狂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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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鞏俐的戲還行,她演《紅高粱》,給我印象太壞了!石頭,你奶奶年輕的時候,比鞏俐漂亮多了,你不知道。」 大家笑成一團。 「您喜歡金國位麼?」石頭又問。 「演乾隆皇帝的,歪嘴巴,邪眼睛是唄,討厭。」 「您喜歡哪個演員?」 「于是之、英若誠、朱琳,還有……」 「爺爺講的這些北京人藝的老演員,石頭可能不知道。」小彥替兒子解圍。 夜晚,石寨非常寧靜,遠處濤聲便能聽到。我倆沖了熱水澡,熄燈上床。久旱逢甘雨,加上她有三分醉意,剛開船她便如幻如夢,暈暈糊糊,渾身顫抖痙攣。為了報答她的恩情,我飯後便悄悄吞下降血壓藥片,威爾剛藥丸,我像一艘加足油料的快艇,航向浩瀚無垠的夜海。大抵兩小時過後,她以大汗淋漓,喘吁不已。嘴裡嘟囔著:歇一會兒,等我沖一個澡,咱們再……初次服用這種藍色藥丸,彷彿煥發了青春,胳臂大腿有無比的膂力,不久,菊花發出哀號和吶喊,她已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沖澡回房,她喝了一口茶,苦笑說:「幸虧俺沒跟你結婚,不然的話,前二十年就被你整死了!」 我擦淨身子,上床,摟住了她。 睡吧。 不行,再來。 菊花轉過頭問:你在台灣,也是這樣? 一個月最多兩次。 你這不是折磨俺?吃柿子揀軟的挑。 菊花,妳是俺的救命恩人,沒妳當年照顧,俺早投了兩次胎了。 彥子,你只要答應俺一件事,你想來就來,想來幾次來幾次,白天插上門來才行。 啥事?妳說。 過了春節,再回去,行唄? 台胞證上規定,只准俺在大陸呆三個月。 菊花抱住我,哭了。 妳不是在信上說過,「感謝黨和毛主席,相信咱,信任咱麼?為啥讓老百姓不通音信,夫妻分離?」 「黨的政策會變的。」菊花樂觀地說:「我叫小彥去向上級申請,延長三個月,等明年春天再回去,行吧?」 久別重逢,這是時代的悲劇,我既有愧於她,又怎忍心跟她辯論?何況菊花為了接待我,暫時停止了攤販生意,計畫帶我去煙台、蓬萊觀光。因為我從未到過那些濱海的城市。我說,這次返鄉是專程來和她相聚的,對於遊山玩水,毫無興趣。長夜漫漫,燈下相對,天南海北,兩人有談不盡的話語,這是最大的幸福。但是,別離漫長,相聚短暫,我倆有何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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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單打雙不打》的開場,是成年的阿明與友人討論是否該把母親接去台灣定居,接下來畫面跳回日本佔據金門的八年(1937-1945)期間,當時阿明尚未呱呱墜地,父親卻被日軍抓走;稍後,飾演阿明阿公的蔡良善的聲音響起,這回卻跳脫了劇中角色改以自己身為瓊林村老村長的身分口述二戰前後在地歷史。影片繼續以歷史現場重建、劇中演員自我抽離口述歷史的交錯形式,從二戰後國民黨接收金門、古寧頭大捷講起,回憶八二三砲戰之後的二十年間(1958-1977)那段「單打雙不打」歲月,嚴密監視之下的百般辛酸、近百萬發子彈落下時那生死關頭的驚心動魄,如今卻化為在地人眼角嘴角的釋懷與苦笑………。 金門在冷戰時期被毛澤東當作左右中、美、蘇關係的籌碼,同時也被認定是中國與台灣連結起來的中繼站,而作品主題永遠鎖定金門在地人事物的董振良,似乎認定唯有藉由影像的記錄、捕捉與再現,才得以令金門從那因特殊時空下的軍事政策而相形扭曲、極度不尋常的島嶼封閉性格中跨越出來,釋放自我於歷史洪流與地理脈絡間,重新尋求、定義真正的自我。 董振良1994年的作品《單打雙不打》是一部「劇情式紀錄片」(docudrama),一方面借用戲劇表現手法重建歷史場景與事件(忠實還原歷史真實為其第一要務),一方面則安排劇中幾名演員(由金門在地居民扮演)對著鏡頭談論自己的金門經驗。董振良拍片向來缺乏資金,自己加上幾名志同道合朋友編、導、演、技術全都自己來的結果,讓他作品中「人人都是參與者」的草根精神相當鮮明。在《單打雙不打》這部標榜著首部由金門人自行籌募資金、製作、編導、演出的作品中,素人演員們既如實「做自己」為現在的金門代言,也「做別人」象徵著過去的金門;這樣的雙重辯證,連結了金門過往與當下的地域性格與歷史經驗,也連結了金門與一海之隔的台灣(同時更思索著跨海相望的廈門)。 如果說完成於金門正式解嚴後兩年的《單打雙不打》,是以中國投彈政策為切入點,思索從日據時期到戒嚴時期的金門,那沉默不語的壓抑與欲走還留的無限迷惘;那麼同樣採取類戲劇模式與當事人訪談紀錄方式雙向交錯,去呈現金門人陳振堅因被列入「黑名單」而無法返鄉過年索性潛返金門遭逮捕入獄始末的《解密八三一》,就是從金門的交通(出入境管制政策)來切入,以一股更為直接、堅定的態度,去填補解嚴前後金門子弟尋找出口未果的失落,去撫慰那有如流亡異地般的孤絕靈魂內在的某種鄉愁與無奈。 《解密八三一》其實是董振良另一部作品《返鄉的敢尬》的番外續篇(註),將焦點放在曾經協助翁明志競選的陳振堅身上。陳振堅因前往設在新店的福建省政府抗議、對著所謂的中華民國總統府請願,而被軍方列入黑名單無法返回金門;他千方百計想著「偷渡」回金門,最後變造證件成功潛返的後果自然是被關進了監獄,好不容易出獄後,人在金門的他卻忍不住開始想著再次前往台灣……。由於攝影機在戰地是被禁用的(連民間照相機都得有牌照),所以董振良往往必須借重劇情形式重建部份歷史;而預算的困窘加上影片意識形態過於尖銳,更是令影片的拍攝、商借搭建場景困難重重,片中問訊室、囚室場景全是在廢棄的碉堡與防空洞取景、重新佈置。 從外在表現形式到內在核心精神,《解密八三一》皆試圖挑釁既定規章、探討「錯置」的荒謬本質,並呈現那種無論身在金門還是台灣,始終倍感流離失所的迴圈困境。而半劇情半記錄的模式,形塑出董振良的獨門影像美學,例如前一分鐘是總統府前抗議軍事戒嚴的黑白新聞畫面,下一分鐘卻是董振良以個人身分在內政部、總統府前,金門港警所、新店市的福建省政府外來回走動;有時畫面上但見陳振堅的扮演者(董振良本人)以吞嚥出入境證的方式頑強抵抗權力階級,稍後卻是董振良以紀錄者身分採訪陳振堅本人(有趣的是陳振堅既在片中「飾演」自己接受董振良訪問,下一場戲又改以「軍人甲」身分跑龍套)回憶當年點滴。雖然影片關注的是金門,但鏡頭大多時候卻選擇對準台灣(搜尋與金門的聯繫);被記錄者的客觀真實與記錄者的主觀詮釋,有時呈現彷彿合奏般的對話狀態,有時卻又互換位置,甚至與觀看者(觀眾)立場態度交相對流;而軍歌、精神標語、政戰宣導牌坊、各類戰地設施等威權象徵明確的圖騰,無論是在台灣還是金門,總能神奇地跨越時間空間、推翻邏輯秩序,以宛若怨靈般的巨大姿態,如影隨形地壓迫著每個單一個體的內在思緒。 返鄉,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陳振堅的回鄉之路非常漫長,漫長到好像打了一場本質非常空虛的仗,甚至不知為何而戰。返鄉,結果只是一個藉口,對於長期受到壓迫,渴望民主自由,追求正常生活的一名金門熱血青年來說,偽造證件潛回金門的行動,只是他實踐理想的某種自我證明。然而獄警、鄉民、家人卻告誡他「人要知足,咱金門現在還不夠好嗎?」或許,大家都只是太過於習慣,以致忘了深入去思考,所謂「反對」是否就絕對等同於負面的、不好的?而對於一名在地金門人來說,廢除出入境管制、解除戒嚴、終止戰地政務實驗、開放民選縣長、縣議員的金門,是否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初始的原點的金門?拿掉了軍政、重重管制、迷彩之後的金門,還剩下什麼?(上) 註:《返鄉的敢尬》片透過上千張照片的排列組合(當時攝影機在戰地禁用,連民間照相機都得申請牌照,將拍下的照片組合成一部紀錄片),記錄下1989年金門一片要求解嚴的聲浪中,民進黨籍候選人翁明志返鄉參選立委,當地政軍勢力全力動員阻撓,百姓個個噤若寒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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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
不久,燕王如願篡位成功,是為明成祖,改年號為永樂,特下詔遣使,希望為陳顯封官加爵,可是,陳顯認為既已辭官歸隱,豈能再貪圖榮華富貴,再去侍奉生性多疑的君王。因此,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鋟自殺身亡。 陳校長特別強調,坊間另有一種傳說,謂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金」自殺身亡。這種說法,顯然是同音之誤。因為,陳顯雖貴為五品知州,但為官清廉,不貪圖錢財,陳夫人常慨嘆先生生前雖貴為州官,但家中卻一貧如洗,因此,不可能有金飾,而且,吞下金飾也不會立即死亡。畢竟,「鋟」者,乃孔雀血也,是一種含有劇毒的金屬元素,誤食會致命。 清雍正年間,為表彰陳顯堅定不移的志節,特下聖旨追諡「志鏗金石」的匾額。據說,整座宗祠裡,小鳥高興飛到那裡,就飛到那裡,但就不敢飛到聖旨匾額上,倘若有那隻不知死活的鳥兒飛上去,準速地墜落而死。 據說:陳顯死後,墓地擇定夏興東南方村郊,棺木出殯之日,隊伍在嗩吶哀怨聲中緩緩前進,快到預定安葬地,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將孝男手中的幡旗高高吹起,朝著后園村南方的海濱飛去,眾人皆看傻了眼,只有風水師拚命的追,終於,幡旗在海邊的一塊巨石旁落下,風水師端詳了半天,突然驚叫道: ──這是蟹窩吉地,莫非是陳顯自己顯靈找的好地方,比起先前看好的墓地,風水好得太多了,因為,以幡旗降落點為基準,「進前三宰相,退後萬人丁」。 這個時候,出殯隊伍也趕來了,風水師將實情稟報陳夫人,但見陳夫人沈思半晌之後說: ──三宰相雖是一時權貴,但遲早成過眼雲煙,陳顯貴為五品州官,家中還不是一貧如洗,倒不如萬人丁來得久遠! 因此,陳夫人特囑咐風水師,墓地儘量往後退,子孫寧可不出三宰相,但希望瓜瓞綿延,擁有萬人丁(另有一說是:萬「年」丁)。 最後風水師遵照夫人的指示,退後點了穴,而陳夫人猶恐風水師有違原意,又再命風水師多往後退一步,當棺木下葬入穴之剎那,忽然,晴空霹靂,轟隆一聲巨雷,墓穴後方的巨石,從中龜裂一條約莫十公分的縫隙,眾人皆看傻眼,風水師更是見狀臉色大變,連聲直嘆: ──可惜蟹窩已破,雖有萬人丁,但都將向外遷移! 歷史的腳步未曾稍歇,如今,六百多個寒暑過去了,陳顯一生傳奇的故事,依舊為島上老一輩的人們所傳頌,后園南邊海濱陳顯墓地後方的巨石,凸出地面的部份,至少有五百平方公尺,呈橢圓形,確實有一道很深的裂縫,貫穿全石,一分為二,縫中芒草叢生如馬鬃狀,但巨石是否真為陳顯下葬時,遭雷擊所裂,就不得考稽了。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那麼大的一塊完整的巨石,從正中央分裂成兩半,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宇宙之間,除了雷電和神力,還有什麼力量,可以使其分裂成兩半? 陳顯之墓,前有墓桌、墓埕,建於明永樂元年(西元一四○三年),位於金湖鎮后園村南方三百公尺處的海濱,坐北朝南,面向料羅灣浩瀚的大海,視野極為遼闊,墓碑上則刻著「南海夜臺」四個篆字;南海,為陳顯的名號,「夜臺」,即是墓穴。 民國八十八年初,陳顯的古墓,被列為縣定古蹟。而墓後二百公尺處,還有一塊如蟹的巨石,其後裔將蟹石當成「墓道碑」,碑額刻著「有明」兩字,其下刻有:「奉直大夫三任知州南海陳公墓道」二行直書,兩旁還刻有:「公諱顯,別號南海,洪武開科經魁,太宗為燕王時,廉其才,辟掌書記,嘗乘弈時諷諫,旋以病告歸,靖難初,遣使召公,義不就,夜具衣冠再拜而死。雍正年特旨建祠崇祀,春秋致祭,永以為例,文林郎鎮遠知縣曾孫陳勒石。」 針對子孫有「萬人丁」之說,陳校長表示:每年清明節祭祖活動,從世界各地回來的族裔,有五、六百人之多,節前還得特別僱工「打草」,先清理墓道的雜草,印證「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此言不虛! 事實上,所謂的「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之說,確有幾個活生生的案例可考,諸如現今的山外、東洲、高坑等村陳氏人家,經查證都源自夏興,其它分至澎湖、台灣、大陸或南洋地區,更是多不勝數。 比較具體的有:民國七十八年,時任立法委員的陳癸淼,曾回到金門小夏興宗祠尋根,從澎湖帶來的祖譜,和小夏興宗祠內記載的核對「昭穆輩序」完全相符。據稱,他的先祖是從小夏興遷出,先到小徑,再去澎湖,是隨鄭成功去了澎湖和台灣,他們家族取名皆依「反清復明」的口號依序論輩份。 此外,前台灣省立台北師範學院院長陳鏡潭,也曾於任內專程回到小夏興宗祠尋根,同樣核對祖譜無誤,他的祖先是從小夏興去了內地大陸,再由大陸遷台,實是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屬於外移的「萬人丁」之一! 如今,由於歷經戰亂,小夏興部份民宅毀於砲火,部份被劃入軍區,僅存的七、八間古厝,只有四戶有人居住,這四戶總人口數是六人,而這六個人加起來超過四百歲。坡上的第一間房子,即是國家舉重金牌教練陳嘯虎的誕生地,多年前也全家遷居山外村,第二間便是宗祠,已於民國八十八年翻修,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氣宇軒昂,美輪美奐,只有中間那幢,二位老夫婦依舊孜孜勤儉,晨昏作息,養雞餵鴨,當年經國先生任行政院長時,曾探望過他們,與全家大小在院子裡合影,雖然,偉人已逝,照片中那群天真無邪的孩童,早已長大成人遠走他鄉升學就業,但是,經國先生的笑容慈暉,依舊普照大廳! 金門民間有「第一住居,第二風水」的傳說,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確實有萬人丁,而且不乏才子俊彥,他們分居海內外,究竟這是大時代環境的使然或是六百年前風水師一語成讖,相信這是永遠解不開的謎題! 小夏興確實很小,幾幢古樸有緻的房舍,源遠流長,震古鑠今,為金門史篇留下光輝燦爛的一頁,不管歲月更迭,年華老去,屬於小夏興的故事,將永遠為人們所傳頌!(下) ─一九九○年十二月六日原載「金門報導」 ─二○○九年元月廿八日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