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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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眼看著王芬的腹部逐漸膨脹起來。她照常工作,照常挾著書籍講義筆記本,坐在教室凝聽文藝課程,而且照常駕駛著那輛裕隆牌醬紅色轎車進校。不知什麼時候,有些學生發現她的肚子癟了,恢復往昔苗條身的身材。 王老師,您的產假這麼快呀! 是啊。我應該來上班了。 您生了個女的,還是男孩子? 男的。 恭喜,恭喜! 這件事王芬不覺什麼,但是何為霖卻樂得閤不攏嘴。四十歲得子,又逢龍年,讓他喜出望外。他原勸王芬放棄學校這份兼職,但是不能忘卻校方的恩情。他們用高工資聘請了一個褓母,照顧嬰兒。 也許莎幗受了這對新婚夫婦的影響,她那沉寂已久的活火山開始爆發。週末,她像小孩吃泡泡糖,非得吃得過癮。我年屆四旬,累得精疲力竭,卻不能不滿足她的慾火。春節期間,莎幗發現懷了身孕,打掉吧,否則怎能肩負起校長的重擔?我倆商量了將近一個月,卻毫無結論。眼看她的小腹有挺起的現象。王芬帶她去醫院掃瞄檢查,是個女的,莎幗快活地淌出淚水。 我寧肯不作校長,也得把女兒生下來。莎幗的意志堅定,她決定要做的事,絕不改變,像花蓮產的大理石一般堅實。 我當然順從她的意見。當晚,我倆草擬辭卻校長的簽呈詞句,既成,次晨到校,莎幗親自送到杜董事長的辦公室。杜潞約見莎幗,談了很久,最後杜潞作了人事調整:周琳升任校長、何為霖調升訓導主任、于光調派圖書館長,任達原職不動。依舊擔任教務主任。杜潞任命周琳作校長是明智的,台北體專原想挖他去作助理教授,他也有意返回台北,這樣周琳就得專心留下來了。 周琳在過去三年,為弘志高中訓練了一支戰無不勝的籃球校隊,奪取了不少錦旗和獎盃。他有領導威嚴與魄力,過去學校的幾個驕縱蠻橫、聚眾鬥毆的民意代表孩子,被周琳收拾得服服貼貼,有的改邪歸正,有的轉讀他校,弘志高中優良校風馳名,周琳有一定的貢獻。 莎幗專任高三的國文教師,放下行政負擔,煥發了青春。她勸我重新拿起筆,寫一點回憶性的散文,否則每日面對書櫥,蹉跎歲月,將來懊悔莫及。我只是低頭傻笑。很久沒有從事文藝寫作,腦袋像塞了一堆亂麻,真不知道寫什麼,怎樣下筆? 莎幗作了一年專任教師,便被校董會聘任董事,消息傳出,引起不少教職員的議論。他們總覺得杜潞有些偏心,把莊莎幗看成人才。甚至有幾位董事也起了疑心,彷彿杜潞有什麼把柄落在莎幗手上。 在一次擴大校董會上,教職員列席參加。杜潞以董事長身份,發表演講。他認為若辦好教育,任何教職員應該以忘我的犧牲精神,作出貢獻。他不敢影響別人的志趣,譬如當年他的堂弟杜誠創作長篇小說,他鼓勵杜誠,但是卻不提拔他作教務主任甚至校長。 談起撞牆自裁的杜誠,杜潞的眼圈泛紅。在那白色恐怖年代,只要牽涉到政治案件,任何人都退避三舍,不敢過問;只有于光老師挺身而出,親自到牢獄運回杜誠的遺體,而且處理了後事。你想,我怎麼不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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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然而,誰體會原住民的感受,他們,變成飄零的落葉,在邊緣中求生、掙扎。只有優秀的子孫,還能用詩的語言,寫出祖先的屈辱,族群的末路,那一片落葉,找不到春天就已經腐敗,連扮演一片落葉也已不可得: 落葉(註三) 我的心就像一片落葉 在春天還沒來到之前就已經 腐敗了 是的,朋友 彩虹已從山谷出走 山谷裡的大合唱 也離開了部落 只剩下落葉般的記憶 那些纏繞著百步蛇紋的記憶 在憤怒的血液中飄盪、沉沒 一吋吋地、一吋吋地沉沒 終於把我捲進罪罰的漩渦 族人的榮耀已從遙遠的傳說 出走,傳說中的土地精靈 也已被漢人俘虜 只剩下落葉般的嘆息 那些交織著梔子花影的嘆息 在哀傷的淚水中墜毀、散落 一滴滴的,一滴滴的散落 終於將我化成痛苦的漣漪 我終於在黑暗中看見一條路 一條原住民的命運之路 路上佈滿落葉般的足印 一印印蠻橫深踩的異族足印 沿著不可知的未來和方向 發出惴惴不安的輕響 唉,朋友 我的心就像一片落葉 在春天還沒來到之前就已經 腐敗了 移住民越來越多,他們鬥走了原住民,再用語系、地域的分化、爭鬥、殺戮來書寫他們的歷史:福佬人與客家人,漳州人與泉州人,一頁頁內鬥的血水流佈在福爾摩莎的軀體,福爾摩莎曾經哽咽的說:「我是我自己,你們誰也不能支配我,即使說愛我也不配」。 為了屯墾,為了利益分配,族群的鬥爭加劇:「泉﹙州﹚之同安、漳﹙州﹚之彰浦,冤家固結,多歷年所。殺父、殺兄之讎,所在多有。甚或刳及數代之祖墳,出其骸鬻諸市,題曰『某人之幾世祖骨出賣』;列諸虛,眾遍觀之。」仇殺演成的報復,到市場賣人家的祖骨,這一頁血腥的歷史,都已經淹沒在時間的光影裡,仇恨不能使我們活的更偉大,先民已在福爾摩莎活活的上演過,以他們的鮮血,告訴我們甚麼才是生命的意義,生存的目的。 注三:原住民莫那能的詩:落葉。出處同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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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水深危險─給一位眼眸如水的女孩
一、 水深危險 你沒看到岸邊的警告 沒有有沒 抱歉 我已醉了 祇記得 那汪汪的潭水 是酒 漾著瀲灩溢著甘醇 嗅覺視覺與所有的神經 霎時一起舉手投降 我淌洋其中 不想呼救 不願泅游 就讓我 啜飲 痛快一次 滅頂 也好 二、 太陽下 那如鏡的雙眸射出一潭的清澈 想起 夸父追日的途中 必少了這樣的流波 踏踩著日行的痕跡 轉彎 追蹤那有一雙大大眼睛的女孩 卻已隱沒離去 我想嘗 溺斃一次的滋味 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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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在凱達格蘭大道
這些年因為工作及熱愛旅遊的關係,我常常獨自一人帶著行李到處走。剛開始對於各國的生活及文化是新鮮的是嚮往的,但年紀越長就越發的對自己的國家有著一份無法割捨的情感,所以我選擇就這樣停歇下來不再流浪。因為我是這樣愛這個處處充滿愛的土地。 那一夜,沒有暴力沒有政治立場沒有種族分隔,我們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素未謀面的紅衣人相約在凱達格蘭大道上,在風雨中我們揮舞著手中的螢光棒,心手相連的祈禱上天繼續垂愛這可愛的台灣人民們。 那天下班後,紅衣人們依循著內心共同的理念,如同滾滾般的紅潮靜靜的流向凱達格蘭大道,她是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他因為車禍而以輪椅代步多年,他們剛結束一天繁瑣的工作,他們是一群正值青春飛揚的青年學子,他們是父母親襁褓在手的心肝寶貝,他們在風雨中見證歷史。 那一夜,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我們堅持愛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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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克全作品菁華選刊)兩百個玩笑
第144個玩笑:明建忠 明建忠,八十七歲,遼寧大石橋人,於十三歲那年加入國軍部隊,黑山之役他腿部中彈,子彈至今仍留在體內。開放探親那年,他在台北街頭賣口香糖,並在台北火車站前向來往乘客乞求資助返鄉川資。 莎樂美的艷舞在台北的肚腹上 肯德基叔叔的健康無可置疑 博物館石階酣睡著現代史 忽見誰人佇立火車啼聲盡頭 闔上雙眼乞討 啊,那是歷史課本上的兵勇 那是時間迷陣的兵勇呢 一陣心悸及羞慚叫我舉步維艱 他身經百戰,可知今日此役 更加悲慘酷烈? 我該迎向他或急急逃開? 我竟也是身背債務的眾人之一 第147個玩笑:曹希一 曹希一,海南島文昌縣人。三十九年隨國軍來台,退伍後在南投竹山墾荒自耕維生。娶一智障女子為妻,育有一子,然於其六歲那年,在一次颱風天發高燒,死於就醫途中。現他常獨坐屋外一角,遙望遠山,終日不發一語。 有一條路已向他阻絕 他不知希臘牛奶般的月色 愛琴海的琴聲究竟有何意義? 螽斯在千里外織綿繡 他說他痛恨紡織娘輕快的歌唱 他說世上的悲哀泰半由歌聲而來 他不知道的是 他並不是最後一位失去兒子 且坐在牆角闇默的男人……… 第148個玩笑:焦少棠 焦少棠,河南潼關人,約八十來歲,獨居,每個禮拜都到老人茶室和友人泡茶聊天。平日笑嘻嘻的,不料於九十一年中秋節當晚,於自家附近一棵樹上上吊自盡。 夜霧仍未散去 眾人皆睡你獨醒 你依賴這個隱喻而舉步 你輕輕撫摸銀合歡樹身 有雁唳啄過 離人怨過 戀侶抱過吻過 如今竟成為一座關門 朝關外的廣漠投去方向 那將是你的終站或無限? 第149個玩笑:龔世祥 龔世祥,江西彭澤縣人,市場賣五金家具,娶過二女,先後病逝。與第三女同居。民國九十二年,和同居人爭吵,他被對方活活打死。 黑暗中竊笑聲竄起 總有一尊神祗不司職憐憫 他的高度相應於凡俗 街角玫瑰夭艷如昔 蜂群繼續營造各自的巢穴 你躺在那稱作塵世的舞台 布幕隨即降落 你的這一幕戲劇剛落下 另一幕,同樣屬於你的 在另一處拉起 第150個玩笑:沈孝岳 沈教岳,遼寧開原,十九歲從軍,和解放軍爭奪黑山的那次戰役中,哥哥陣亡,他背著哥哥偷偷下山,半途跌落山溝而告昏厥,醒來已不見哥哥屍首。 折葦為笛,你要吹奏 涵蓋一切意義的無言之歌 唯惑是罪 焚不定的心成灰 你崇信的教義就是 放逐期盼和痛苦一千邁遍 痛恨那把自己當作待鍘麥草的 也不做杏樹枝椏的露滴 你堅持是鑼聲,就要煌煌價響 編記憶與遺忘成舟 你沿路砍殺無謂的的幻象 拚出一條血路 第151個玩笑:杜少廷 杜少廷,遼寧鳳城人,先後加入國軍和人民解放軍,韓戰一役,全身上下留下多枚砲彈破片,後以反共義士身份獲接來台,身上紋有愛國圖案及標語。來台後單身未娶。 我的一生,包括尚未到來的未來 都已然成為過去 我不向鏡子索討任何形象 我明白自己是異鄉人 且任憑四季在我體內拆屋棄瓦吧 至少砲聲已遭放逐到遠方 子彈也不認得回傷口的路 誰要是再造巍峨如神的碑塔 明天我就要去天涯海角流浪 第152個玩笑:葉啟榮 葉啟榮,山東人,民國三十七年離家從軍,八十一年返鄉探親,這才知道家中雙親及姊弟都已先後亡故,頓覺自己竟成了一個失根無依的異鄉人。 負痛的一句鑼響 宣告你必須再去流浪 陽光頓成牢籠 再怎麼走,也走不出囚欄 這種永恆竟由人如此輕易築成 那麼夜可有溫柔、靜潭般的棲止? 你發誓寧願走成十三月裡的一尾青鱗 寧願走入涸轍 也不願成為頭角崢嶸的人類 第153個玩笑:馬國桓 國馬桓,山西長治人,大陸家鄉原有一妻一子。 於民國三十八年隨政府撤退來台,半途認識一女,結婚又生數子。後返鄉探親,元配已死,其子恨他再娶,不肯與其相認。 他是某種影子 在光的襞摺中張惶 他是拋棄悲哀的手 乞求歡愛的短暫 馬兜鈴在路的盡頭的盡頭 在他被焚之又焚的頭顱上 他是面空虛的鼓 丟棄在時間牆角 只有曾經的鼓聲 回來找過他 第154個玩笑:瞿大裕 瞿大裕,廣西荔浦人,民國五十一年,泅水到金門,八十五年返鄉探親,回台後,不知何故,精神漸失常。 向你一人展開的時鐘 是以血鑄成的 你因此既是時鐘也是那血 故鄉的海星與皓月先不認得你 你也即將不認得自己 在失去記憶前你影綽綽記得 某位詩人曾經寫下屬於你的字句: 全世界的沙灘和小舟都是如此的 如同歪斜的頭 裡面充盈著悲哀 第155個玩笑:梁宗南 梁宗南,河南靈寶人,八十歲上下,獨往一間約四坪大矮屋,以拾荒維生,家裡外堆滿紙板,報紙和瓶瓶罐罐,平日愛哼唱幾句平劇。 你守住的城堡可夠堅強? 黃昏下有管絃急催如浪 那急催的浪花可仍算無限好的美景? 誰曾在日夜和黃河灘交界處喊你? 西出雁門關的北雁 四郎探母的愧疚 沉默是你最後的資糧及箭矢 只要你一開口 向晚的城堡將一夕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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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臨走,莎幗向王芬攤牌,問她:「阿芬,我的好妹妹!你得跟我說實話,你若真愛老何的話,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王芬的眼圈紅了。她說老何離不開她,她也捨不得離開老何,她說:「何大哥過去得過憂鬱症,我是醫生,我會照顧他……」 聽了王芬的話,我感動得差點流出熱淚。莎幗不解內情,只是點頭微笑,為這一對情侶祝福。 那夜,我倆沖過溫水浴,擁抱上床,這兩隻海豚恣意縱慾,涕泗直流。豐兒去台北求學,我倆卻很久沒這麼親熱,這頓炸醬麵燃起女人的慾火,莎幗做到東方泛出魚肚白,方才歇手,大抵準備擦淨汗水,去那朦茫幽邃的廣寒宮了…… 何為霖、王芬結婚的消息,傳遍校園,跌破了所有師生的眼鏡,沒有一個人相信它的真實性。許多家長把賭注押在訓導主任周琳身上,如今輸慘了,叫苦連天。起先不少人預測王芬結婚,兩名敗將一定遞出辭呈,離開弘志高中,怎想到在樂聲悠揚的結婚典禮上,這兩個敗將卻是新郎新娘的「介紹人」。 杜潞在婚禮上以證婚人身份講話。他說新郎、新娘都愛文藝,他要講文藝話才行。全場賓客鼓掌大笑。 新郎何館長,今年四十歲。蒲松齡說:人到四十未娶,不應再娶,錯啦。時代不同啦。新郎的健康情況,新娘比我清楚,他是春華正茂的年齡…… 場內的笑聲和掌聲,打斷了證婚人的演說。 咱們學校圖書館有郁達夫的書,他寫過一篇小說題目是〈遲桂花〉,小說裡有一句話:「遲開的桂花是最香醇的。」各位貴賓!我們祝福這一對新婚夫婦百年好合,愛河長浴…… 儘管杜董事長誇讚新郎,但是全校師生家長卻認為王芬有眼無珠,不應該挑選老芋仔為對象。賭輸的校外人,議論紛紜: 用不了半年,兩個人一定離婚,敢睹麼?兩萬塊。 我猜這一對新婚夫婦,先上車,後補票。他們是奉兒女之命結婚的。 女醫生嫁給老芋仔,卻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呀可惜! 新郎屬豬,新娘屬狗,命中註定難以白頭偕老。「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金雞怕玉犬,豬狗不到頭……」過去舊時代的婚姻,為啥那麼幸福?婚前先去請算命先生批八字,有它的道理啊! 這些無聊的輿論,王芬和何為霖是聽不到的。婚後,何老師仍是騎機車按時上班,工作比以前忙碌,因為校董事會決議:校友可以領取借書證,辦理借書手續。這項決定增加了圖書館職員的工作量。王芬每到星期三,在醫務室忙得應接不暇。尤其是注射防疫針期間,她幾乎沒有進餐的時間。莊校長瞭解這種情況,便向校董事會提出建議,增加護士一員,才使王芬輕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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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天有多高, 不管海有多深, 我們的決心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前途多險, 不管世路多艱, 我們的雄心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成功與失敗, 不管他鄉或故鄉, 我們的毅力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有家或無家, 不管是不是羅漢腳, 有一天, 我的魂魄一定會飛過海峽, 回到唐山,我生身的懷抱。 他們臨風高歌,想到拜別祖宗,親人送到渡船頭,背井離鄉,隻身到一個新天地打拚,無妻無兒,無依無靠,遠離父母兄弟,只有羅漢腳一個,一心一意只要娶妻、生子、出頭天,再相見不知何月何年?不禁悲從中來,迎著海風,以櫓擊著船舷,和著歌曲潸然而淚下。 這些新移住民大半家中窮苦,耕地狹小,兄弟眾多,知識有限,而冒險犯難的精神比人多,從原鄉來到福爾摩莎,努力種作,然而賺錢不易,生活艱困,這些青壯男子都帶著LP過來的,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荷爾蒙開始發作,又沒人來捧他的LP,想睡睡不著,就開始胡思亂想:想家、想女人、想賺大錢、想衣錦榮歸、想光宗耀祖以及想做一番大事業。 他們九死一生越過黑水溝,先與天鬥;兩肩扛一頭,再與地鬥;族群擴張,再與原住民鬥;無恆產就無恆心,再與官鬥;同鄉認同,再展開地域鬥。長期的鬥爭,養成剽悍的個性。從顏思齊、鄭芝龍開始,福爾摩莎就是流浪者的故鄉,以及冒險家的樂園,他們譜就的樂章,至今還餘音繞樑。 這一群新移住民,扮演資源的掠奪者與土地的攫奪者,他們利用文化優勢、人口優勢,跟平埔族通婚,結果讓平埔族從地表上蒸發,那些沒通婚者漸漸被驅趕到山上,變成高山族。歷史是強者恆強,弱者恆弱,舊的攫奪者排斥新的攫奪者,妄稱自己是主人,這一群攫奪者的後裔,用歷史來解釋他們的需要,把原住民逼成一片落葉,已經忘掉自己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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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人不圓
轉眼間,踏上金門這塊土地已步入第三個寒暑,由乍來時的陌生惶恐轉變為如今的適然,這當中的轉變就如時間一點一滴漸步而不自覺。回憶起當初自己固執的秉持自己的理想,只為圓一個夢而踏上這只在教科書上依稀有印象的蕞爾小國。離開自己熟悉的故土雖不是頭一遭,大學求學時也曾遠赴山之巔、海之崖,縱情在好山好水間,陪伴的是一份閒雲野鶴的泰然自得及與三兩好友的交心時刻。在金門的日子雖有著小國寡民的與世無爭,卻有著難以稀釋的孤寂之感及淡不掉的思鄉情懷。 不後悔圓一個夢所需承受的孤立無援,只是烙印在心中的遺憾卻是一輩子難以釋懷的至憾。每每接近月圓的時刻總有股壓抑的窒息之感,內心澎湃著萬種惆悵像狂浪般的吞噬了自己。憶及去年的中秋節,原該是個花好月圓、月圓人圓的佳節,母親卻因陳年痼疾惡化轉而為癌症住院。似乎早在接到遠在台灣二哥的電話的那一刻早已埋下的伏筆,電話那頭有著我不曾感受到一向堅強、沉穩的二哥所顯露的不安,雖然幾句簡單交代要我儘速趕回去,卻可以強烈的嗅出這話語背後的震撼力。家中一向對遠在他鄉的我報喜不報憂,深怕我一個人零丁在外卻又要心繫著家中的大小。原是一通話家常的電話卻讓隔著台灣海峽的我如坐針氈,歸心似箭的早早訂好返台的機票。 甫下飛機未隨即返家,馬不停蹄的驅車前往醫院,只為早些能見到日夜思念的慈母。加護病房中除了彌漫著一股醫院中慣有的藥水味,更有著普痛病房中較強烈的淒涼無助之感,從一個個重病或插管或任由點滴針孔宰制的患者眼中解讀到這樣的訊息。焦急的搜尋著一個個病床上的患者,急切的尋找母親的身影,不消多少時間即被映入眼簾的這一幕像重擊腦子般的昏眩、驚恐。母親的神智雖尚清醒,卻因大量出血導致顏面五官瘀血腫脹,鼻孔更是緊緊塞著止血紗布,鮮紅色的血液不停的從母親的鼻流出,彷彿生命也自母親體中一點一滴的流洩。我的心淌血般的痛如刀割,強忍住隨時可能奪眶而出的淚水,輕輕的喚一聲媽,殊不知這樣一聲發自內心深沉的叫喚是否稍稍令母親不安的情緒得到些許的慰藉。 往後的幾天,我像個遊魂般的守候在加護病房外,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短暫可以到加護病房中探視母親的機會,父親因年邁體力不勝負荷,常常不知覺的累倒病房外的椅子,任憑旁人怎麼勸他返家稍作休息,卻都不為所動,看在為人子女的自己眼中,有著千萬個不捨,卻也叫人不忍剝奪他與母親攜手走過大半歲月後僅存不多的相處時刻。母親曾在意識上清醒之際,提出轉住一般普通病房的要求,這樣一個請求卻叫我們陷入天人交戰。若轉出加護病房無疑的是宣告放棄病危時的急救,卻又不忍母親在加護病房中所要承受的孤寂無助,甚或自拔管線、自殘的行為以明自己堅絕轉出病房的心意。 在許多的掙扎之後,母親轉入普通病房,精神一度短暫好些,是時正值中秋月圓之際,望著皎潔的明月卻深陷囹圄般的醫院,我想母親心中自是百感交集。為一解母親抑鬱的心情,勉強的推著母親至醫院對面的小公園散心,一輪碩大明亮的月亮映著公園中人來人往的賞月人潮,不時傳來陣陣烤肉香味及一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逗笑話語,這樣的畫面對照著我與母親形單影隻的身影,我想是有極大的不協調吧!而這竟成了我與母親最後一次共渡中秋節。之後,母親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很快的失去了意識,隨即而來的是身體器官一個個衰竭,儘管醫生早已發出病危通知,交待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卻始終叫人難以接受,母親的生命隨時消逝,就如風中殘燭般的危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許下心願,願終身努力行善為母親植福,甚或以自己的壽命與之交換,只求減輕母親的折磨、苦痛,誠心悲切的乞求上蒼憐憫我這心力交瘁的人子,奈何祂還是無情的帶走了母親。 時光飛逝,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令人觸景傷情的時節;一樣的月圓,卻有著月圓人不圓之憾。與母親的過往,一幕幕在腦中如跑馬燈般反覆的播放著,思念著母親的種種好,常常不自覺淚流兩頰,彷彿將這二十多年來故作堅強壓抑的淚水一股腦傾瀉而出。而今只能在這沁涼的夜遙祝天國的母親卸下今生的業障,遠離一切苦痛,在無憂無罣礙的國度裡清心自在。 謹以此文悼念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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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痕舊影故園路
清風微涼,沿公路前行,鳥聲聒噪、此起彼落,木麻黃高大挺拔,蒼綠的色顏穿透四季,隨風弓身看我,一個青澀少年走過去。當年如候鳥,來來回回,轉眼春去,轉眼秋來,靜寂的流光,凋謝花蕾,漫步林蔭道上已是年過半百的老叟、沉重滿懷。晨光初露,視線橫越海潮,遠處矇矇黑影,覆蓋古老的記憶,依然震悚心靈。 田野間有五六個農人工作,但見個個白髮耀眼,連日所見田間工作者都是老人。步向海邊,待宵花艷黃艷黃的花朵在團團綠葉、一大片白色沙灘襯托下分外嬌艷。這場景一如當年,我隨地坐下,雙眼四處凝視,振翅、佇足覓食如鳥,捕捉那有聲有色的童年片羽。 樹叢間圓形碉堡微露一角,牽引我思緒重回肅殺的戰爭年代。假日時巷道街頭草綠色制服的軍人舉目皆是,撞球店中更是人聲鼎沸。師長更是時時訓示:「軍民一體,保密防諜,堅忍不拔,反共復國。」平日山野海邊隨處可見哨兵持槍警戒。「單打雙停」的炮聲時時警示著戰爭是現在進行式。繃緊神經隨時地接受戰火的考驗。單日晚飯後,就是砲聲的時刻,「碰!」對岸砲響,「咻!」越過頭頂。大伙噤聲,細心靜聽。「砰!」彈落遠處,大家繼續工作,五響之後,又要重新細聽。曾經在浦邊訪友,晚飯後聊天正熱絡,突然「碰!」大伙靜音,時間感覺好漫長,就是聽不見穿越頭頂的「咻!咻!」聲,空氣中好像有微細的「嘶!嘶!」「沙!沙!」的音響,肅殺的氛圍讓毛孔豎立神經緊繃。「碰!」巨大的聲響震昏了屋內的每一個人,彈落點應該在兩百公尺內。大家立刻往距離約三十公尺遠的防空洞衝去,因為三、五分鐘內會有四發炮彈連續飛來,而彈著點會在這五百公尺範圍內。防空洞內是階梯向下然後左拐,再向下再拐彎後一個大空洞。衝向洞內,一片漆黑,大人小孩手撥腳踩,相互碰撞推擠,而小孩哭喊,大人吼叫。幸而有人點亮打火機,眾人情緒很快的沉靜下來,這時有人將蠟燭點燃,微微的亮光填滿整個洞內,眾人或站或蹲鴉雀無聲的傾聽,外面炮彈爆炸聲。終於洞口前排有人說:「轉方向了,可以出去了。」 習慣炮聲後,大家只在晚餐後留意砲宣彈的聲響,然後逐漸麻木偷懶,有時整年都不曾再進入防空洞。民國五十五年五月,星期二晚飯後約八點多,我們小孩寫功課,大人正看八點連續劇。突然「碰!」然後不久「砰!」非常非常大聲,大家衝出屋外往防空洞跑,我抬頭看到阿姨家方向好多灰塵揚起。大約半小時後,確定炮位轉向後,我們回家,我繼續寫功課。沒多久有一位鄰居匆匆跑來,還沒進門就大喊:「卿啊!卿啊!您姐的屋被炮轟到,您快去看一下!」我聽到後,一溜煙先衝去看熱鬧。一進門,好多人厝邊鄰居都擠在大廳,我往房間擠進去,二阿姨,小阿姨………親戚都在這兒,抬頭看到屋頂破破了一個大洞、周邊有幾塊瓦片裂開,橫梁旁的木板斷了幾根。再向前探頭一看,大木床從中塌下、柱子斷裂。最可怕的是牆上、床邊好多血跡。我看到表嫂抱著姪女,身上手上都有血跡,他沒有哭只是嘴裡不停的發出像醒鼻涕的「嘶!嘶!」聲、聽起來非常不舒服;我從人牆中鑽出來,看到大姨媽半坐半躺在椅上,好多人和他講話,但很奇怪他好像沒感覺,眼光平平一動不動,臉上表情木然木然,好像是個假人在那裡。我看了心裡發毛。正好媽媽進來,一看到我說:「還不趕快回家!」我一轉身走了。隔天我問媽媽說:「大姨媽他家什麼了?」「囷啊人,有朵沒嘴,緊快讀冊,別日去台灣讀大學,就免驚給炮轟到。」大姨媽木然的假人形像在我心中停留很久很久,我第一次到台灣參加大專聯考時,在登陸的船艙中,看到四周躺著的眾人,雙眼或張或閉、呆滯木然時的樣子就牽引出這幕記憶,立時手冰腳涼,心中發毛,還好隨著船身左右晃動,又不時有人起身嘔吐,讓我知道這些都是活人。姪女出殯後,約一陣子後大表哥來家裡閒聊,我聽到他不斷的感謝媽媽的幫忙,還有鄰居親友大家熱心的協助,還特別強調:「里長也有來關心,還向鎮公所申請補助。前幾天公文下來,寫道:『匪炮擊中民宅,一人死亡,房屋損毀,特予補助,水泥兩包。』里長有夠熱心,還和幹事抬到屋內,政府實在還不錯。」從此之後,媽媽常到廟裡求神拜佛,回家後常聽他和鄰居說:「一切攏是命啊!」不到兩年大姨媽也過世。 海面絲絲金光蔓延,紅霞滿天,昨日消融在朝陽的細芒中。 閒步鄉間,農收初了,田間平整空曠,少有作物,散見新犁田地交錯其間,泥香草香蝶舞鳥鳴,天地間生機處處,喜鵲舞動黑白色彩,在地上、在樹上、在眼前不停的流動。田間驚艷一隻環頸正覓食,羽色鮮明,時而低頭啄食,時而昂首張望警戒。一旁雌鳥羽色質樸,好似一隻特大號麻雀,不停疾走專注啄食。我緩步靠前,細細凝視,不覺間穿越了三塊田地。終而雄鳥按耐不住振翅,一團艷彩拔地而起,舞在空中,在青綠的林木的襯托下分外眩眼。終而穿出叢林,無跡可尋。越過農田,接近村旁,一阿婆提水正在澆菜。「早!」回來, ?」「是啊。早上較涼。日頭出來就很熱。現在莊落人好像很少?」她停下工作蠻有興趣靠近聊起:「是啊!古早熱鬧滾滾,國軍撤防後,鄰居陸陸續續的遷出去。種田很難生活,少年人出外就很少再回來。現在整個村落都是老人,而老人很多遷出去住,還偶而回來巡巡老房子、拜訪老朋友。這幾年回來看看的人愈來愈少。整日到晚整個村落看不到幾人。古早是驚被炮彈打到,現在是怕被鳥屎炸到頭。」「您的子孫住在哪裡?」「我有一個兒子住山外,二個女兒,一個嫁到中壢、一個嫁到三重埔,小兒子住在中和。前幾年我去中和住,媳婦想法攏和我不一樣,三不五時就看他們夫婦兩人在吵架,我擋不住就搬開去女兒家住。難道是我命壞,白腳蹄,住在中壢大女兒一天到晚向我說生活很辛苦。住到三重埔,二女兒同款天天怨嘆生活辛苦。我想一個老人能吃多少,不過多一副碗筷而已。想想乾脆回金門,有屋有田,自己種菜,自己生活較快活。他們也有寄錢回來,還有政府發老人年金生活還不錯。就是太閒,要找人開講都找不到人。」「阿婆,你好命,手腳勇健。又不需替兒孫煩惱。沒病又沒煩惱,心裡放得下,自在像做仙。下次一定再來開講。」 早年金門人都是到南洋謀生,水頭的「出洋客的故事」及「僑鄉文化展示」兩座文物館,細細可體會海外謀生的艱辛,成功者還鄉建洋樓,異國風情的建築,向鄉人展示一個個成功的典範,也激勵後人晚輩向外發展,至於客死他鄉悲愴血淚就讓他隨風飄散。阿婆的晚秋情懷,島上老人應能意會。當爐火將燼,天色逐次黯沉,當所有顏色都已沉靜,你當能領會因緣與位處。娑婆世界,喧嘩人生、今來明去,總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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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容易又秋風
那天,我漫步在校園中,忽然間一陣風吹來,樹上的樹葉緩緩落下,「一落葉知天下秋」,我知道是令人喜愛的秋天來了!眼見美麗的校園已經換上「新衣」,心理不禁湧起「一年容易又秋風」的感覺。 在這個時候,走在樹下,踩著乾燥的落葉就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或許還會有幾隻秋蟬鳴叫,仰望天空,令人心曠神怡,這種感覺真的很棒。書上說「人在圖畫中」,我想大概是這種情況吧! 秋天來了,我知道,因為秋天是賞楓的季節,楓葉漸漸的轉紅了,接下來只要慢慢的等待整顆楓樹的葉子漸漸轉紅,然後在楓樹下享受著秋天獨有應景的食物---月餅,這應該就是秋天最美好的時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