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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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音》寶刀未老─向堅守傳統的勇者泰山兄致敬
近日整理老照片,從箱底找出來一本深藍色絨布封面的相簿,翻開扉頁,藍色鋼筆墨汁字跡清晰題著秀麗的字跡:「津穗誼弟惠存: 誼兄 岱(泰山兄的小名)贈於五十三年中秋節」。想不到快四十年的舊相簿還能保持這麼新,細看著兒時一幀幀泛黃照片,泰山兄年少稚嫩的臉龐嚇然出現在頁中的一角,相對於七十三期「金門」季刊發表的照片,令人興起鐵匠老矣的感傷!再看到爐灶上那把連提把都燻得黑漆漆的水壺,心中的思念,兒時的情景,瞬間湧現腦海:::。 與泰山兄的情誼,應該說是兩代的因緣。先父與陳伯父除了有同宗之誼外,更是從小一起為生活打拚的好兄弟。兩家住得很近,幾乎天天都見面就像一家人。巧的是上小學同校又同班,真的比親兄弟還親近。班上還有嘉明及敏良和我們很要好,上學一路結伴去,放學一伙嘻鬧回,日子過得輕鬆自在!後來覺得這樣好像不夠顯示我們的好,不知誰提議說:「我們結拜成兄弟好不好?」當然全票通過,也不懂須舉行什麼儀式,於是集合起來比年齡,排定長幼順序是泰山當大哥,敏良居次,嘉明作老三,我最小當跟班小弟。說起來也滿奇妙,我真的被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常常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多出三位好兄長。有年冬天,學期最後一次月考,泰山大哥邀集大家說:「晚上我們回學校開夜車,大家準備蠟燭。」 那年頭夜間有宵禁,燈火管制甚嚴,天色一暗家家匆匆收拾外頭工作準備休息,很少有人夜間在外游蕩,澈夜不歸是大膽的嚐試,大家興奮期待夜遊的新奇。 大人們就寢後,四個人都順利溜出家門。摸進學校找到自己班上的教室,在課桌上點蠟燭怕燭光外洩引人注意,只好躲進教室內的防空洞。提起室內防空洞,需要交代一下──砲戰初期除了室外空地有幾座碉堡外,其他防護設施什麼都沒有,狀況發生時,全校師生依分配要儘速疏散跑到碉堡避難,費時費事且在疏散奔逃過程就會引起傷亡,因此那個時候,一大早只要聽到砲聲一響,小朋友們齊聲歡呼:「哇!今天不用上學了!」家長安心學校也認同,所以常常自動放「砲擊假」。久而久之小朋友樂不思蜀,造成很多人乾脆輟學,而想上學的人因經常放假功課耽誤甚多,學校不得不請工兵來挖防空洞,在老師講台與第一排學生課桌之間挖一長壕溝,溝內階梯於進門兩三公尺處,由外往內往下延伸,到土層厚度足可抵擋砲火的深度時,橫向挖掘一人高避難室,與鄰近教室整排貫通,記憶中只是個土窯洞,很硬的紅土洞未灌水泥擋土牆,依然堅固如山。上課中如遇砲擊,老師迅即指導學生,一排排魚貫跳入壕溝躲進避難室,迅速又有序非常管用。當然我們意在玩樂,那會認真洞內夜讀。除了聊天嘻鬧捉迷藏,順便暢遊全校貫穿的避難室,也留下幾十年無法淡忘的兒時回憶! 小學畢業泰山兄奉父命投身家傳事業,開始迄今已數十年的鐵匠生涯,無怨無悔甘於平淡,守護那具用手拉的風箱(小時候我們最喜歡那舊式風箱,每次去打鐵舖玩,都要湊熱鬧去偷拉幾下,可惜專訪裡報導說舊風箱已換成現代化的吹風機了!不知有無留下來當古物珍藏?)喝好濃好濃的鐵觀音茶,煙不離口鎚不離手,打造「正利」老店的黃金招牌,有藝術家的堅持與孤獨,不隨波逐流的執著與寂寥。然親友有難挺身相助絕不後人,對兒時金蘭重情重義照顧包容叫我感激難以回報。這樣的一個人,在現實的環境裡已經很難找到了!我只能感嘆:真是位頗具古早味的家鄉人! 對他堅守傳統的勇者作為,除了尊敬還是尊敬!盼借︿鄉音﹀一角,致上最崇高的敬意,也祝福寶刀未老,「正利」老店風華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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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的俗語話》雪泥鴻爪話俗語
最近看了金門日報副刊「咱的俗語」專欄數篇文章後,感觸良多,深深覺得一句很短的俗語,僅少許幾個字而已,但是其中哲理深奧,發人深省,每一句都是代表著先民前輩們可貴的思想和品德規範的表徵,也是從實際生活經驗結果的累積,用很美的且很通俗的言詞表達出來的話,不但在日常生活談話中可以公然使用,更從這些俗語中規範了許多待人處事的行為準則,每一句話都深具潛移默化的教育功能,也可以說是一種語言藝術的文化。 個人三生有幸,從小生長在農家斗門村,與叔公嬸婆祖仔們朝夕相處,在村中又屬最晚輩,大家對我皆十分疼愛,每次中午放學吃完午飯後,左鄰右舍的叔公嬸婆祖仔們三五成群很自然的長板凳、椅頭、矮椅子等一擺,大家各自找有陰影的地方一坐,一方面是午間忙裡偷閑的稍作休息,一方面則是閒情逸致不著邊際的大談闊論。從這些年長的曾祖父母輩的閒談中,幾凡個人的家中事、村中事,是事實抑或是捕風捉影的八卦批評,常常三不五時就聽到他們脫口而出,講出好些當時令我目瞪口呆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又好像鴨仔聽雷般一句也聽不懂的對話。 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還真感謝當年有這種幸運的機會,得以接觸這些長輩們,從他們那種恰到好處的天馬行空的家常對話,讓我好感佩長輩們雖然目不識丁,但是能運用先人智慧與經驗結晶的俗語技巧,就連老祖母與媽媽亦是常常就會用上一句來訓勉我們。及至嫁到夫家,先家翁任璽公是進過私塾的,更是運用俗語的高手,經常出口成章不用打草稿地教訓我們,個人深深覺得這些集先人智慧的結晶俗語,真的值得永續的流傳給下一代,所以膽敢也抱著「野人獻曝」情懷,趁在尚未老人痴呆失聰前,將自小到大曾耳濡目染聽聞過的俗語,趁記憶所及,不怕見笑的七拼八湊,雪泥鴻爪似的采摘記述如下: 「囡仔人,有耳無嘴」,意思是說大人在講話時,要安靜惦惦聽,要專心用耳朵多聽多聞,不能沒有禮貌,當長輩在進行講話時,不能從中插嘴,打斷大人的情緒。 「魚食露水,人食嘴水」,是鼓勵人們凡遇見人要懂得打招呼,「嘴水」指嘴巴要甜一點,常口出好話,懂得禮貌才有人緣,謀事與就業才能比別人更有機會。 「爸母疼細囝,公嬤疼大孫」爸母是父母,細囝是最小的兒子,公嬤是祖父母,意思很明白,是指一般人的常情,父母常是疼愛最小的兒子,而祖父母則是疼愛最大的長孫。 「別人的囝仔死勿會了,別人的錢用勿會痛」囝是孩子,勿會是不,是說別人的孩子死不完,意思是不管別人的死活,花費別人賺的錢一點也不心疼,意思與慷他人之慨相同。 「別人桌頂挾肉飼大家」是說從別人的飯桌上挾肉請婆婆(大家)吃,形容借花獻佛意思。 「要來無張弛,要去無相辭」是說要來時也匆匆,要離去時也匆匆,都是在無意、沒有預期的情況下發生的形容詞。 「要食伓陳動」伓是不會,陳動是指勞動,意思用在指責一個只想要吃,卻不想做事情的人,比喻好吃懶做。 「趁錢有數,性命著顧」,是說人賺錢要有限度,身體(性命)重要需照顧好,意思是勸人不要祇顧拚命賺錢而忽略傷害了身體的健康是不划算的。 「臭骹川(屁股),畏人搵」是說臭屁股怕人摸,形容人有了嚴重的錯誤或過失時,真的怕人家去揭露。 「自己面小怨人大骹川」是說自己因不會胖,臉瘦瘦小小的竟埋怨別人胖胖的連屁股也大,是形容嫉妒成性,與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同道理。 「自己 ,趁腹內」是說自己宰殺牲畜,內臟皆歸自己賺,表示凡事自己去動手較有利可圖。 「自己擔肥伓知臭」,自己挑糞不知道臭,意在比喻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缺點,而祇會挑剔別人缺失。 「有狀元學生,無狀元先生」,意在形容後生可畏,亦即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意思相似,也與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意思相似。 「一聲不知,百項無代」是說一問三不知,不會惹禍端,是一句用在勸人少管閑事的警語,與沉默是金同道理。 「赤腳仔逐鹿,穿鞋仔食鹿肉」,形容有人勞而不獲,有人卻不勞而獲,有違自然天理。 「臭頭仔厚藥」,意思是說能治療頭上生爛瘡的藥方很多,但耳朵軟易於聽信別人自己卻拿不定主意,醫來醫去反而沒有效果,比喻徒勞心力卻無助于事實。 「趁錢給人娶某」,諷刺一個人賺錢給別人娶老婆,豈不白費心機? 「出門看天時,入門看臉色」是說要出門前先看天氣好未雨綢繆,事先準備好應帶用具,而回到家時先對家裡重要人物察言觀色,好見機行事,不可呆頭憨面不懂因時制宜及不知好歹,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要號無目屎」是說想哭卻流不出眼淚,與欲哭無淚意思同,比喻有口無心,又與「無那個心,假那個嘴」同意思。 「要教囝仔學泅(游泳),伓教囝仔學 (爬)樹」是說要教孩子學游泳,不要教孩子爬樹,因為學習游泳萬一落水可自救或救人,而學會爬上高樹,萬一摔下來輕則跌傷,重則斷手殘腿或命休,這句在比喻教育孩子的內容要慎重選擇,因為孩子可塑性大,模仿力強,學好與學壞都是學,教育題材的選擇實不可不謹慎。 「草索看做蛇」把草繩看成是一條蛇,形容大驚小怪不沉著意思。 「做衫仔穿破衫,做木仔無眠床」是說自己當裁縫師傅卻穿破衣服,做木匠的大師自己竟沒有床睡,與「補瓷仔食缺」同意思,形容有些人專為他人作嫁,自己竟無暇照顧自己,又與「做醫生,骹川爛一空意思同」。 「儕牛踏無糞」是說很多牛在一起,反而集不成肥料,這句比喻雖然人很多但心不齊,成不了事體,與「好跳蚤一粒」同意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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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代問候
詩人,寫完︽烽火兒女情︾後,我的思維隨即跌入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深淵裡。儘管朋友再三地催促和鼓勵,希望我能在他開闢的共用專欄裡寫點東西;甚至遠在異鄉的讀者也來電,建議我把六0年代浯鄉盛行「姑換嫂」的故事書寫成章。然而,我始終以一些不實際的理由來搪塞,深恐我的腦力承受不了長久的激盪,讓無名的夢魘再次纏繞著我。因而,在這段時光裡,雖然讀了不少書,卻沒有寫下隻字片語,這也是我愧對朋友和讀者的地方。 數月前在︽浯江副刊︾拜讀楊昌賓先生的大作︿金門館﹀,他談起在某地的火車站對面,品嚐到金門人做的「肉丸」。從他流暢而生動的文筆裡,依稀可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異鄉的城市裡浮動著。雖然你在異鄉已幽居了近三十個年頭,但那永不改變鄉音,樸實的容顏,熱忱的待人,無一不是金門子弟的象徵。或許,楊先生再怎麼思、怎麼想,也想不到在車站對面買肉丸,標榜著「戰地風情金門小吃」的那位老闆,會是六○年代活躍於浯鄉文壇的詩人你吧?雖然你離鄉已久,最後一首詩是發表在︽金門文藝︾第六期的︿詩專號﹀,時隔二十餘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能感受到你︿美律之夜﹀──聆聽藤田梓教授鋼琴演奏時內心的悸動。在詩中你寫下: 律動 律動 音符舞著神的魔杖 流瀉著銀樣的光華 雨以羅列之姿擁你 澎湃如浪 洶湧在你的前方 生命是一棵常青樹 浪花激起 是雨的變奏 飛瀉 飛瀉 許是曠野馬嘯 抑是抑岸猿啼 貝多芬 是誰燃燒你的足踝 當你的記憶甦醒 你揮臂向天空吶喊 吶喊 靈性的衝擊 強者的衝擊 憤怒 一代的憤怒 把命運寫在紙上 寫在愛麗絲的夢裡 飄逸 飄逸 靈巧的舞蛇者走入東方 走入沙漠 走入氣候 蕭邦之後 鄉音濃了 泥土 泥土 我盈握芬芳 誠然我不是詩人,但卻能從你明朗華麗的字句中,品出你在詩中流露的真情,以及欲表達的意象。當貝多芬「命運」的樂章進入到你的詩篇時,你以「律動」來詮釋它的節奏,以「澎湃」來呈現它的音高,以「飛瀉」來分辨它的強弱。相信讀者們不但能從你優美的詩中,感受到那份扣人心絃的音樂感,又可領略到你文字中那份強烈的美感。然而,這首詩卻是你告別金門文壇之作,從此以後,你已遠離這塊島嶼,你的詩魂也深埋在浯鄉這塊貧瘠的土地裡。在異鄉除了教學外,貝多芬和蕭邦成了你的知音,遠離詩猶如遠離故鄉那麼地遙遠。 那年,我們相識於「冬令文藝營」,在寒風細雨中聆聽眾家大師的創作經驗談。爾時的懵然,並不能從他們的講解中獲得什麼寶貴的知識。我們似乎也有一個共同的看法,認為文學是一門可以無師自通的學問,它的不二法門就是多讀、多看、多寫。在未參加該次活動前,你已在報刊雜誌發表過無數的詩和散文,我亦已完成長篇小說︽螢︾的初稿,雖然始終認為它不成熟,但成熟與否的定義又是什麼?只要能書寫成章,又有誰能否定它存在的價值,三十餘年後的今天重讀它,依然能感受到當初創作時的那份純真。況且人生在世,有不盡相同之處,亦有不一樣的時空背景。即使我們在這方貧瘠的島嶼上成長,在戒嚴軍管下討生活,但先人遺留下來的文化,則有其崇高的歷史內涵,亦有不可被抹殺的一頁,它由原鄉人自己來發聲、來書寫、來傳承,或許較能深入到它的核心。大師的創作經驗談,只能做為我們邁向文學園地裡的借鏡,倘若一意地亦步亦趨,對本身非但沒有助益,又何能樹立自己的風格,寫出與這塊土地息息相關的作品。因而,在那段細雨輕飄、寒風刺骨的短暫時光裡,我們有著相同的感受,猶如你在︿雨季﹀中寫下的: 我來時鼓卻已寂 那回聲的氣息瀰漫著 我們在雨中成長 把名字像一朵花開在水上 有初初插在鬢角上的馨香 ::: ::: 相對於某些現代人,他們在學院裡習得一些理論,懂得一點技巧,走出校門後,滿懷著理想和抱負,想在文壇上一夕成名。然而,他們似乎忘了老師傳授的只是理論,與實務還相差著一段距離,在未曾接受社會歷練和歲月考驗時,並不能讓他們在瞬間驟然成「家」,只能用一些朦朧晦澀讓人看不懂的文辭來堆疊,或是以批評漫罵來凸顯自身的博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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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中篇小說大展》擺渡人生
※※ ※※ ※※ 內地戰事吃緊,日軍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在島上大規模強徵騾馬與民伕,人心惶惶的金門島,再掀逃亡潮。民伕與騾馬,在日軍的鐵蹄下,被迫步上死亡路。騾馬長嘶,馬伕悲泣,家親哀嚎,染了血的殘月,不忍卒睹,悄悄別頭拭淚。 同安碼頭,風大浪急,日軍飭聲急急如雨,馬伕們急切的睜眼凝望故土的最後一面。然後,吞沒在金廈間的海上墳場。 馬伕與騾馬,登廈門、進福建,沒有武器的他們,以肉身成為日軍逃竄的盾牌、肉體,在一次次的砲火中,化為殘土,棄置在不知名的遙遠異鄉。 民國三十四年,戰敗的日本軍隊自金門撤回,逃往大陸內地的金門鄉親,紛紛返回金門,麗月一家也在當年返金。家園已成焦土,相思的藤爬滿頹圮的舊洋樓。儘管如此,國民政府軍隊登島接管,金門鄉親因為能重回祖國懷抱,仍然興奮不已,滿懷希望地迎接新時代的來臨。 ※※ ※※ ※※ 民國三十四年,鼠疫像風一般,漫過整個金門山。剛開始,只是零星個案,後來,一個傳一個,連幫忙抬棺木的鄉親都不能倖免,住瓊林的阿木他舅舅也不幸感染過世,由於疫情嚴重,沒人敢幫忙處理後事,阿木舅媽求救無門,只好央求阿木他媽前往協助。 對於舅舅的去世,阿木他媽除了傷心外,也無可奈何,畢竟,生在這個紛亂的時代,生命原本就相當脆弱,生或死,卑微的人類,只能聽命於上天的安排。沒想到,過沒幾天,阿木他媽便發起高燒,腋窩還出現腫瘤,阿木他爸也出現相同情形,一個禮拜後,夫妻二人相繼去世。 不幸的是,大頭也跟著發燒,因家中有人死於鼠疫,任由她如何哀求,城裡的醫生,就是沒人敢看診,阿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肉,在兵荒馬亂的紛擾之城,流乾、發臭。 大頭並未感染鼠疫,不過,卻因為發燒過頭,從此成了智障兒。 這一年,這場金門地區的鼠疫,奪去百條人命,瓊林尤其嚴重;隔年,后浦、古寧、金山一帶,也引發流行,共死二百多人。 ※※ ※※ ※※ 民國三十五年,麗月要出嫁,聽說是嫁城裡萬富金仔店的少老闆。萬富金仔店是城裡有名的金仔鋪,連廈門都有分店,麗月嫁過去,一輩子不愁吃穿。 一貧如洗的阿珠,將自己結婚時的一只金手鐲當賀禮,祝福自己的好姊妹找到好的歸宿。麗月不忍收,「收下,這是做阿姐的一點心意。」結婚手鐲,縱然珍貴,那比得上姐妹情深。 ※※ ※※ ※※ 爸媽相繼去世後,阿珠託人寫信給新加坡的丈夫阿木,告訴他家裡發生的大小事情。 民國三十五年底,阿木捎來消息,即將返金。 收到阿木的來信後,她就算計著日子,期待那天的來到。十年了,她細瞧著已經長出皺紋的面容,不知阿木是否還記得自己的模樣,雙手因農事不復當年的白嫩,她撫摸著,害怕阿木會嫌棄自己的糟蹋樣。 「阿木回來了!」隔壁阿嬸一面嚷著,一面走進屋子。 「阿爸!阿母!」阿木一路哭著爬進屋子,十年前,為家計落番下南洋,沒想到,一別就是永隔,他嚎啕著,南洋路路難行,異鄉人人酸苦,天涯茫茫,只為返鄉團聚的那天,還未看清楚父母的慈顏,悲苦的父母卻早以化為塵土。阿木哭到音啞力竭,將異地的辛酸、思鄉的惆悵,全部傾吐而出。 「阿木。」看著期盼好久的丈夫,阿珠只覺的喉頭一陣哽咽,禁不住跟著他流下熱淚。「阿珠,你辛苦了。」阿木看著她,既感激又疼惜地。 「叫阿爸。」她將兒女推向前,大頭怯怯地叫了聲:「阿爸」,阿萍則害羞地躲到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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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鷺與鸕鶿
春運期間工作十分忙碌。元月下旬的一個週四,我難得排到輪假,於是約了返金放寒假的小唐到慈湖賞鳥及做生態攝影。 然而老天並不做美,當天一整個早上都在下雨,又濕又冷,因而阻斷了我們的行程。正午之後,太陽終於露臉了。於是我們相階前往慈湖。這時已是下午三點了。 冬天的慈湖相當熱鬧,因為有大批的冬候鳥在這裡渡冬,其中最吸引人的,莫過於一大群的鸕鶿。這群鸕鶿白天都飛出外海覓食,只在黃昏成群飛回。由於數目眾多,返航時鸕鶿群蓋滿慈湖上空,聲勢浩大,喟為奇觀,冬天賞鸕鶿也是金門最大的觀光賣點之一。 雨後的慈湖,仍罩著一層薄霧,又逢漲潮,海中的蚵架佇立在水中。水光霧氣連成一片白色,虛無縹緲,多美的一片仙境! 此時天色尚早,我們在慈堤上一邊拍照一邊欣賞美景,然後騎車到對岸的樹林中,我們帶了單筒望遠鏡與相機接環,及一頂迷彩偽裝帳準備拍鳥,因這裡遊客少,干擾較少,鳥類較易聚集。這是慈堤的對岸,有幾個廢棄的魚池,以及一片樹林,是鸕鶿夜間棲息的地方,木麻黃的葉子全被鳥糞染成白色,有如覆蓋一層白雪。 偽裝帳隱匿了我們的行蹤,附近開始有鳥聚集,鳴叫聲此起彼落,我也拍攝到了令人驚豔的蒼翡翠,揮動的水藍色的翅膀像兩塊閃亮的藍寶石一樣,輕輕掠過水面,嘴巴隨即叼了條魚在樹上大快朵頤。慈湖豐富的生物量供養了許多的水鳥,這裡真是鳥類的天堂。 忽然池塘上空黑壓壓一片,我們定睛一看,竟是一群夜鷺,牠們不知由何飛來,無聲無息,如鬼魅般由外侵入,好像數百隻風箏飛在天上;這群夜鷺大多為亞成鳥;成鳥體色淡藍、雙翅深藍,亞成鳥則一身褐斑羽毛。由於夜視效果極佳,夜鷺能在夜間捕魚,故又俗稱「暗光鳥」。 牠們陸續停棲在木麻黃上,這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大概是想在這裡夜棲。 我想我們弄錯了,這裡原來是夜鷺的地盤! 日將西沈,夕陽將慈湖湖面照成金色,鸕鶿也出現天際,牠們竟飛往我們這邊來,數量愈來愈多,拍翅聲清晰可聞,叫聲震耳欲聾。由於聲勢浩大,體型也佔上風,夜鷺不敢正面衝突,立刻讓出原有的位置,紛紛離去。 我和小惠都相視一笑,這裡才是鸕鶿的地盤。 正當我們觀賞鸕鶿的返航隊伍時,又來了一對夫婦,頭戴遮陽帽,手持望遠鏡,顯然也是來賞鸕鶿的。交談之下,得知他們是來做國民旅遊卡休假消費的公務員。當他們知道我是在金門工作的公務員後,甚表羡慕。 是啊!金門處處是美景,「風景如畫」的地方又豈只慈湖一處,然而,美景也需要珍惜及維護的。 一席短暫的交談,竟將我引入無限的低迴中。 木麻黃林漸漸安靜下來,鸕鶿應是全部停妥準備歇息了。我們收拾裝備離去。期待年年的冬季,我們都能共饗這場鸕鶿渡冬的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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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一粟集》元宵燈謎話因緣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轉眼又到了,每年的元宵節,由於有熱鬧的活動,加上有令人垂涎三尺的湯圓和燈迷晚會,所以,一直是令人高度期待的節慶,無怪乎它有「小過年」的雅稱。 從小,我就是一個雅好猜燈謎的少年,我清楚記得,元宵節前後,只要聽聞那裡有猜燈謎活動,無論是刮風或下雨,我一定全程參加,除非人在台灣,要不然,每場盛會,你都一定能看到我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的身影。在學生時代,我住在鄉下,當年,山外的復國寺,時常有燈謎活動,活動舉辦當天,我總迫不及待的請母親提早備飯,以便躬逢其盛;可是,等我到了復國寺,眼前所見,除了耀眼奪目、多采多姿的各式燈籠紛紛出籠以外,就是各路猜謎高手,都早已各就各位,看他們個個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真後悔自己來晚了。 燈謎晚會登場了,通常都是「字謎」先暖身,這時,只見一個個小蘿蔔頭,這邊聲嘶力竭的叫喊:「我!我!我!」那邊也不甘示弱的嚷嚷:「這裡!這裡!這裡!」試圖引起主燈者的注意,大人見狀,也紛紛投入喊叫的行列,深怕自己有把握的題目,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我是一個「熱機較慢」型的謎翁,通常我很少一開始就猜字謎,我習慣於等大家先猜完字謎,再猜其他類型的題目,我最擅長的題型是人名謎、地名謎(包括國名)、三字經謎、成語謎和俗、俚語謎,這時,大家幾乎都快要筋疲力盡了,我才正要「生火待發」呢,所以,幾乎我每一次出擊,總能滿載而歸。 在社教館猜謎語的情況,也正復如此。記得有一次,我跟內侄到當年的社教館(現在的浯江書院)去猜燈謎,我猜對了三十幾道題,幾乎把事先準備好的容器都裝滿了,還是裝不下各式各樣的獎品,現場的許多大小謎翁,幾乎都同時向我行注目禮,每一次,當我徵得主燈者的同意,就作勢要猜題時,大夥都會同聲的「哎呀」一聲,因為他們心裡有數,這份獎品,八成又要泡湯了。 那天夜裡,天氣很冷,又下著不小的斜雨,他侄用他的大轎車,一路幫我「護送」著戰利品回家,那一些大大小小的戰利品,幾乎擠滿了她整個後車箱,好不容易回到家,太座聞聲出來幫我搬,內侄也動手幫忙,好不容易才搬完;太座迫不及待的檢視這批戰利品,都是些牙膏、牙刷、毛巾、肥皂等日常用品,這些物品,把我整座衣櫃的空隙,幾乎給塞得滿滿的,在以後的一兩年內,我家幾乎不用再買這些東西。 就在四年前的元宵節之後,我「猜而優則主燈」,老家的宗叔,禮邀我主持燈謎晚會,我謙辭不獲,只能全力以赴。首先,我擬定了一套遊戲規則,然後,廣蒐各式題目,先用原子筆書寫或腦袋裝載,再請萬事通的電腦幫忙,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印出來,最後,再請書法高手二弟揮毫,揮毫當天,正巧妹婿也在,他一時技癢,也主動「下海」幫忙,所以,不消一天的光景,兩百多道題目,已經一條條的呈現在眼前了- -而,這些用方正的書面紙,所書寫的工整條幅,是我和二弟、妹婿一整天的心血結晶。 燈謎晚會的日子,終於到了,我「一展長才」的時刻也到了,由於村子裡的工作人員上下一心,前置作業做得有聲有色,把整個節慶的熱鬧氣氛,襯托到最高點,使我主持節目的信心增強不少;節目一開始,只見下面黑壓壓的一片「手」海,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要先請誰作答才好呢?不得已,我只好請大家先放下手,然後再喊「預備!起!」並用自由心證的方法,決定誰先誰後,經過我「授權」的人都雀躍萬分,像買中了大樂透一樣,沒有受到青睞的人,幾乎都是相同的表情、相同的動作-一副無精打采、無辜受害的苦瓜臉,看了,令人不禁莞爾。 時間過得真快,我從晚上七點,一直站到十點,可是台下的人,還是不肯輕易就放過我,不得已,我只好自廢遊戲規則,把時間「順延」到將近十一點,這下子,可差點把我給弄癱了,我「苦撐」到收拾殘局回家,已經是深夜將近十二點了;唉!真後悔當初會答應宗叔,要不然,我今天也不用如此狼狽了! 事隔四年,我不欲人知的這項長處,又不幸被社區的理事長所偵知,在他的力邀下,我又忍痛重操舊業,這一次,我是從晚上七點站到九點半,湊巧的是,這一次的場景,和我有輝煌戰果的那一次極為相似,也是天氣冷冷的、下著斜雨和刮著冷風,好不容易,我才等到曲終人散。我獨自一個人收拾殘局,獨自一個人開車回家,陪伴我的,只有冷冷的天氣、無情的風和斜斜的雨;看樣子,下一次再碰到這種鬼天氣,我可要格外小心啦,可不要再輕易就答應別人,免得又把自己給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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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我曾「冒名頂替」
民國六十四年我考取醫院一項助理員的工作,於二月一日正式報到上班,由於宿舍僅剩兩個床位,我是同梯三個錄取者最後報到,課長帶我到值日室,指著最裡面的一張空床,要我暫時委曲將就。 醫院的值日室是舊門診區的急診室,裡頭擺有四張舊病床,一張是值日官的床位,另兩張是輪值救護車司機和抬傷患工友睡覺的地方,一切因陋就簡,連個衣櫥也沒有,和一般的病房並沒有什麼兩樣! 認真說,我是屬於比較「淺眠」類型的人,夜間睡覺任何的雞鳴狗叫,都很容易被驚醒,而且,醒後也很不容易再入睡。然而,醫院的值日室,晚上正是最不安寧的地方,幾乎夜夜有緊急叫救護車、或護理室通知工友送氧氣筒、抬病患的電話,而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無論睡得再熟,都很自然的會被吵醒。有時候,電話鈴聲一夜數起,司機、工友職責之所在疲於奔命,他們常常整個晚上無法入睡。而我雖不必起身跟著出勤,但卻因此睡意全消,就算順利再入夢,司機、工友出完任務回來,又是一陣劈哩叭啦作響,必定再次被吵醒。所以,剛剛住進值日室的時候,幾乎是夜夜失眠,其苦難言! 值得進一步說明的是,值日室是全醫院行政人員輪流值夜的地方,每晚都與不同的人同寢室共眠,有人很會打鼾,只要一躺下,不出幾分鐘即鼾聲如雷,如一部拆了消音器的摩托車在床邊發動引擎,不停地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除此之外,也有人很會磨牙,每每夜深人靜,上下額牙齒突然嘎嘎作響,異常尖銳刺耳,令人驚心動魄;再者,也有人很會說夢話,常常三更半夜從睡夢中歇斯底裡又叫又笑,或嚎啕大哭,狀似惡魔附身,尤其,平日曾聽老工友訴說抬傷患的經過,以及醫院裡的一些靈異傳說,半夜出現類似的狀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總歸一句話,醫院的值日室,絕對不是休息睡眠的好地方,除非入睡前先在耳朵塞上棉花球,否則,保證夜夜無法安眠。 雖然,睡醫院的值日室有苦難言,但由於家住鄉下,沒有直達公車,也買不起摩托車,「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因此,只有忍耐試著去適應環境。或許,值日室太簡陋,不但床舖是舊病床,睡起來很不舒服,且人來人往,形同公共場所,「癮君子」就常大剌剌地吞雲吐霧,所以,輪到課長或資深的職員當值日官,他們向縣府總值日室安全報備之後,即回到院內自己的寢室歇息,反正,也沒有人敢多加過問,見怪而不怪,視為理所當然! 記得清明節那天,白天風和日麗,與家人忙完掃墓祭祖之後,傍晚即轉車返回醫院過夜。晚上十點多許,突然狂風暴雨、雷電交加,煞是嚇人,真怕風雨造成停電,因而早早擁被就寢。清晨時分,天剛亮,「裕民」電話突然鈴聲大作,我被從睡夢中驚醒,發覺值日官床位空著,年輕的工友接起電話後,連應兩聲「是!是!」之後,用手掌摀著收話筒,直嚷著要我聽電話。 我納悶著,天未亮怎有找我的電話,莫非有什麼急事,趕緊一骨碌從床上躍起,接過電話之後,來電者直問: ──是值日官嗎?是值日官嗎? 原本,來話者聲音急促、凶悍,狀似天將快要崩塌下來一般的危急,催促要值日官快聽電話,難怪年輕的工友被嚇壞了,又不敢告訴他值日官不在,而我雖只是卑微的助理員,平時也排入輪流當值日官,儘管不是由我輪值,可是,眼看事情非同小可,萬一是來查勤的,在戰地政務體制下,值日官「擅離職守」是何等嚴重的事,最少要被記大過乙次。我暗忖著,遇到這種事,若不能適時「擋子彈」一肩挑起責任,協助解決問題,將來如何在單位裡混下去,何況,值日官是自己的頭頂上司,「有事部屬服其勞」,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我毫不考慮的下決定「冒名頂替」。 ──是!我是值日官! ──報上名來! ──李╳╳! ──好的!這是緊急命令,快拿紙筆做電話記錄:第一、總統 蔣公昨晚崩殂,從今天早上起,嚴禁播放歌曲,各機關全面下半旗致哀!第二、注意單位安全,嚴防不法分子藉機動亂。立即做成電話記錄,送主官批示,通知各部門遵照辦理。 天呀!是國家元首、民族救星不幸逝世,金門與大陸一水之隔,大敵當前,過去曾爆發「古寧頭大戰」和「八二三砲戰」,如今國家遇到重大變故,敵人可能伺機蠢動,這真是一項可比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難怪通知者用那麼嚴厲的口吻,那麼急迫性,非找值日官不可。 聽完電話之後,我立即將上級「緊急命令」明載電話紀錄簿上,摸黑跑去敲院長寢室的大門,院長起床批閱後,指示立即先叫醒總務課長,通知各部門遵照辦理。我看天還沒亮,各部門還沒上班,只有病房區有人值夜,於是,趕緊跑到護理室,請值班護士簽字,完成「緊急命令」傳達的任務。 歲月匆匆,從民國六十四年初踏入公僕之門,一幌近三十年了,我已從青春少年,變成滿頭白髮的糟老頭,眼看著即將告老返鄉;回首公僕生涯之中,時時謹慎奉公守法,未敢涉及違法亂紀的情事,然而,當年「冒名頂替」的往事,儘管已歷經三十個寒暑,但仍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依然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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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島風
小時候,從湖下到後浦是一段非常遙遠的路程;國中的時候,從湖下到安岐是一段遙遠的路程;高中的時候,從金城到山外是一趟遙遠的路程;大學的時候,從台灣到家裡是一段遙遠的路程,每年就像候鳥一般隨著季節遷徙,只是比較不一樣的是:回家時間相對的少,可是卻因為旅途的擴展,過去的遙遠,現在變成了親近。去年騎著一臺機車從台北開始展開一連串的環島旅行。金門對我來說,原本只是一個成長的處所及季節交替時的落腳處。因為台灣人對金門大都不了解,以為它是一個偏僻落後的地方,所以心裡隱然有一種自卑,提起自己是金門人的時候,不期然口氣上總是比較低下,可是經過這一趟旅行之後,發現金門真的很有特色。 沒錯!宜蘭素樸的農村景致讓人以為到了世外桃源;花東縱谷真的令人驚艷,在山水的環繞之下,很容易讓人忘了心中的煩惱;鹿港的古蹟令人發起思古之幽情;台北的繁榮則是無數年輕人夢想的所在;各地有各自的特色,經過這一趟旅程過後,我忽然想起金門,那一個我所生長的地方。奇怪的是,沒有經過比較很難發現自身所具有的特色,金門的閩南建築密集度是最高的,那一場舉世矚目的大戰決定了日後海峽兩岸的分治。它有最濃厚的人情味,為數眾多的候鳥棲息,更重要的是:我的記憶在那裡。從那一趟旅程以後,我開始注意跟金門有關的歷史及報導,之前曾經在台北央圖找書,想寫一篇有關於金門的小說,只是無奈自己的能力有限,先備的經驗不足,人情事故又過於生疏,雖然有找到一些相關的資料,可是畢竟身在台北,想要寫有關金門的事似乎太難了。 最近回到金門,趁著準備考試的空檔,我開始往山裡田間跑去。詩經裡面有分風、雅、頌,其中的風由民間所採集,所記載的是生民的喜怒哀樂,曾經有人說過某些篇章是歌誦后妃之德或是其他,我想這一個嚴肅的部分我們先不要提,我們所要探討的是民生。世界不管再怎麼改變,歷史不管再怎麼遷移,其中有一樣東西是不變的,那就是人性。詩經中的關雎篇描述一個男子在河邊望見一個姿態美好的女子而興起追求之意;同樣的表現換做在今日的金門,可能一個心情鬱悶的男子騎車到慈湖去兜風,忽然發現某個漂亮的美女獨自一人坐在慈堤旁,進而發生一場美麗的邂逅。外在的環境與歷史是會改變的,可是與這些「可變」相比較,不變的人性似乎有趣多了,可是它的有趣也是要在外在的時空襯托之下方可顯出他的有趣,就好像一隻漂亮的老虎,如果少了外在炫麗的斑紋,想必是失色不少。金門本身所具有的文史資源相當的豐富,只是因為大多人因為生活所迫而遠走異鄉,較少去從事採擷的工作。 金門歷來多戰亂,先民因為戰亂而避難於此地,以為這個地方是永世的居所,沒料到後代卻仍然因為各種生存的原因而遠離這一塊土地。民國三十八年以前,肇因於列強需要大量的勞力,所以這裡的人多往南洋發展,經營舢舨等工作:三十八年以後,兩岸阻隔,經由廈門往南洋的路斷了,再加上台灣的經濟漸漸起飛,反共的口號也不再那麼響亮了,所以一大堆人都度過黑水溝往台灣跑;當我們回憶起這一段歷史的時候,常常容易遺忘一件事情,那就是數百年來,這一條路常常是移民渡台的要道,所以今日澎湖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是金門後裔(之前聽江柏煒博士演講所說)。 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的移民,其實移民的原因大多在於生活,中國人傳統的安土重居的觀念仍然存在於每個人心目中,若非有不得不然的理由,絕不離開這一片故土,就算離開了,也想方設法要回來這一片土地,而回來的這一些人正是最可貴的資產,就長遠的角度來看,隨著沿海地區經濟的蓬勃發展,過去金門的「邊陲」地位將會漸漸地改變,工作機會應該會增加,就算是從現況來說,有些人雖然在異鄉事業有成,最後卻仍然選擇這一塊土地作為自己的定居地,「回來」似乎是一個機率相當大的必然,可是如果等到自己老了以後再來從事文學的創作,屆時雖然有經濟上的基礎,可是體力方面已相差許多,而且還有許多家庭之類的包袱,所以不管要從事創作或資料收集,現在都是一個絕佳的時刻。如果今日要從事文學創作,當然可以從一些古典文獻中去找,可是問題在古典文獻是死的,就算你很賣命的去找、去翻閱,畢竟所得還是有限。而金門鄉間所孕育的資源則多不勝數。況且基於「人性是不變的」這一個原則下,我們理當可以揣摩過去那個苦難的歲月,而且有許多經歷過真實事件的長輩仍然存在,我們可以從他們的口裡得到最生動活潑的實像,而他們正在日漸凋零。相對於過去在台北的我,現在我所具有的最大優勢是:我在金門,我計畫藉由每一個村落的探索,來了解各地所具有的特色,以作為日後更進一步創作的基礎。而這一個系列取名為金門島風,希望藉由各種不同的題材來探討這一塊美好的地方,雖然能力有限,但是希望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心情來進行這一段旅程,而其中也包含一種對於自我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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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在夢的邊緣
昏暗的黑滲著白茫 陰沉幽冥悽悽晚暮 十二月的冷在心海凍霜凝結 封了陳年記憶裂開傷口 對著窗口流雲寄語離離 庭院荒蕪潛入歷史 久違的嘆息在惺忪夕潮迴盪 遠方沙濱漁歌揚漩 古廢荒田種植大片殘留桑滄 那些燕尾孤伶伶綻開的方向 指著遊子眼腫亮起濛濛笑靨 多年失足鄉音瀰漭漾開 熟悉的咳嗽聲和浮光掠影剩下的皺紋 人生故事點燃不多時間殘骸 年輕叔叔都已披身風燭殘月 老了巷子一路搜索過往張望的天涯 沉默三合院瀕臨廉價史實 漂泊的日影翻滾在身後山頭 飛來候鳥正梳理這晦澀季節 十二月的冷如歌低吟啣著我的痛 風風雨雨攀爬在夢見故鄉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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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心漫談》同學會─少年十五二十時
應該是地緣關係吧!所以,小學的同班同學,不是同一村莊,就是隔壁村莊,因此,即便是國中畢業,大部分的人都到台灣求學,但是,還是能在農曆春節把大部分的人找齊,美其名為開同學會,實際上是找玩伴出門遊玩。 那一年,大約二十多人吧!一群人由沙美搭公車來到后浦,一早出門,什麼都沒吃,有人提議去吃有名的水餃(忘了店名了),鬧烘烘的上了二樓就定位之後,就開始點菜,等了大半天,菜終於上桌了,一看到菜色,突然都靜默了,怎麼那麼差呢?欺負我們這些半大不小的年輕人喔!水餃煮得糊糊爛爛的,菜也是又鹹又冷,湯呢?則更不敢恭維,用洗碗水形容真的不為過,我邊吃邊後悔,早知道在家裡吃稀飯配年夜飯剩下的菜,都要比這一餐來得豐盛。男同學有人要到一樓櫃台抗議,可是,怕事的女同學拉著他們的袖子,要大家息事寧人,不要大過年的鬧得不開心,一整年都運氣不好。這會兒,有位平時鬼靈精怪的男同學,看見樓上沒有服務人員,但是,一整箱打開的金門高粱酒就擺著,這位男同學二話不說,拿起一瓶就塞在大外套,還邊告訴大家,今晚要請大家喝雞尾酒(那年頭,其實也搞不清楚雞尾酒應該怎麼調)。 我不知道其他同學的心情,但是,我心驚膽跳的走出店家後,還頻頻回首望,害怕店家這時候發現店內少了東西。那個下午,大家都被那一餐難吃的水餃大餐弄得心情不太好,不過,晚上還是準時出現在我家,媽媽幫我準備了糖果、餅乾,我那位寶貝男同學,則從他家端了一個大鍋子到我家,很得意洋洋的告訴大家,這鍋雞尾酒不僅把整瓶的高粱酒倒下去,他還買了蘋果西打攪和了一下,在同學們的歡呼聲中,大家打開把酒話兒時,說起學校老師種種趣事、談起同學間的糗事,說到開心處,有同學還乾脆模仿當時的情境,讓大家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夜深人靜,同學漸漸散去,我看著客廳裡杯盤狼藉,有點力不從心,媽媽這時候出現,要我別收拾了,早點睡覺去,我想了想已經在外頭跑了一天,去洗個熱水澡也不錯,衣服一抱,就走到浴室去,只是,不知道是累垮還是醉倒,我就坐在浴盆旁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媽媽起床上廁所,看見浴室燈亮著,敲了敲門,才發現她女兒竟然就睡在浴室裡,如果沒被媽媽發現,還真有可能睡到天亮呢。 多年來,我每次回金門時,都要想起還有一瓶高粱酒的錢沒還,只是,時日久遠,加上我這個住沙美這一頭的人,對於后浦其實是很陌生的,所以,店家在哪裡和店名是什麼,其實都忘了。那次的同學會,說來真的是人數到得最多的一次,之後,同學們陸續踏入職場,也有人走入婚姻,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長長的年假可以回金門過年,所以,同學會參加的人數不再像以往那樣陣容龐大,時至今日,要舉辦同學會,看來更是難上加難,只是,在那個青澀歲月裡,這個同學會的另類回憶,我想忘都忘不了,不知道當時也參與的同學,他們在每年春節時,可曾有人也記起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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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歸鄉路
「:::在我腦內縈繞不去的,是想回金門島去拜訪。:::而台灣當局,對於故鄉金門的參訪,已經漸漸開放。照這樣的情勢看來,期待金門會有一點一點慢慢的改進。我的希望是今後有朝一日,能帶著祖母陳善娘的骨灰回到金門島,與祖父王敬祥合葬在一起。而且能去拜訪一下山后鄉中堡的海珠堂,聽說日出聞名的景點極為有名,並且也能順便祭拜一下,說明我是王家第四代,以滿足我小小的心願。」這段話是僑居日本、創建山后中堡的王明玉(國珍)之曾孫、支持孫中山二次革命的愛國實業家王敬祥之長孫│王柏林先生,在1990年三月於神戶大學︽社會學雜誌︾發表的︿金門山后鄉王家三代記:一個移民神戶華僑家族的傳記﹀文中,最後所提到的感言。 我在二年多前讀到這篇文章,除了暸解山后王家在日本發跡過程、孫中山先生與王敬祥先生的交誼等史料外,也思索著可以做些什麼,讓海外鄉僑可以一圓故鄉夢,讓本地人進一步認識神戶極有名氣的華僑家族。 首先,我決定先將這篇文章譯出。在工作之餘,我重拾閒置已久的日語,一字一句勉力翻譯,歷半年多才完成初稿。因為擔心還有誤謬的部份,特別商請國立中正大學教育碩士的簡吟芳老師詳加核對。她是我昔日在淡江任教時的學生,雙修歷史與日語,有她的協助,譯文應可臻於「信雅達」。等到文稿差不多確定了,我著手進行譯註工作,並安排一些適當的圖說,以便讓讀者完整掌握文章的脈絡。幸運地,我在台灣大學的圖書館中,找到一些極為重要的參考書,如神戶市立博物館出版的︽日中歷史海道2000年︾(1997)、中華會館編的︽落地生根:神戶華僑 阪神中華會館 百年︾(2000),與原文交叉比對、校正,並援引相關圖面資料後,我先把它當成一堂課的教材,逐字唸給同學聽,又因為這樣順了一遍,做了最後的潤飾,譯文終於有了完整的形貌。這篇文章於去年秋曾分期載於︽金門日報︾,相信很多人已經讀過。只可惜受限於版面,報上並未將豐富的圖說完整登出,有些美中不足。 再來,如何找到經費,並規劃適當的場合,邀請王柏林先生返鄉,又是一個艱鉅的任務了。為什麼說「艱鉅」?關鍵原因是柏林先生拿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護照。二次大戰後,日本對華僑申請入籍趨嚴,所以即使柏林先生曾任日本孫中山記念館副館長、現神戶華僑博物館館長,他的胞弟柏群先生為日本知名建築師,貴為日本華僑領袖,他們都僅有「外國人居留證」,而無日本國籍。中國大陸籍申請來台灣或金門的手續,相對繁瑣,得有正式邀請才行。若能舉辦一個學術研討會,名正言順地邀請,應該是可行的方向,當時我試著向一些單位提出這項構想,並沒有獲得共鳴。 說來幸運,2000-01年間,監察院黃煌雄委員長時間考察了全國的社區總體營造後,發現了金門的閩南文化與戰地文化擁有保存完整與稀少獨特的價值,因此要求行政院文建會重視金門的文化資產保存與活化利用,並可朝世界遺產方向規劃之。2003年春,文建會提撥了二百五十五萬給金門縣立文化中心,籌備舉辦「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經費到位後,文化中心上網對外徵求計畫書。金門技術學院的李金振校長囑咐我提案爭取,我思考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將金門推上世界的舞台,讓金門逐步成為閩南文化的研究重鎮,同時亦可邀請包括王柏林先生等海峽兩岸、國際學者來金交流,提升閩南文化研究的廣度與深度。經過激烈的評選,銘傳大學與佛光大學讓賢,我們以極為些微的差距獲得這次會議的承辦權。當然,我一點都沒有喜悅之情,這個時刻我明白,要把握住創造歷史的機會,這是無上的榮譽,更是沉重的責任,需要戰戰兢兢地籌備。所幸得到校內董燊教授、一群熱心學生及文化義工們的大力協助,才能順利推展。 一般的學術研討會,多半需要一年以上的籌備時間,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從簽約到舉辦,僅有六個月的時間,時間壓力非常之大。從設定議題、邀請主題演講、徵求學術論文、海報網站製作到場地籌備等一系列的前置作業,必須如火如荼地展開。而我念茲在茲,就是神戶王柏林先生的返鄉。 當我去電神戶邀請時,七十五歲的柏林先生意外萬分。他承諾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必定踏上家鄉的土地。經過多次的聯繫,我們敲定了返鄉的日程,同時他也希望由夫人及神戶孫中山記念館的蔣海波研究員隨行,我表示了誠摯的歡迎。在經費的許可下,我另外安排了王家的表親│台北板橋林家的林楠先生、林若瑜女士一起來金,他們與柏林先生的共同祖父就是王敬祥。這一安排我並沒有事先告知,是想給柏林先生一個意外的驚喜。果然,在研討會首日,三位年過七旬的老者,從小一起在鼓浪嶼菽莊花園長大的手足,多年未見,意外在金門相逢。他們緊密抱在一起的畫面,很多人都目睹了,真是令人感動。 讓我回過頭來說說柏林先生入境的過程。由於同時邀請了廈門大學、北京大學的教授們,在小三通的申請上,柏林先生一行被視為同一團,因此他們需要從日本關西空港飛往廈門,會合以後一起坐船過來。但是當我們把入金許可證件寄給他們的時候,他們進一步申請入台證時,才驚訝地發現小三通來金者須具有在地的戶籍,旅日的僑民因沒有戶籍,不符合入境的條件。這時,發生這麼嚴重的問題,距離大會開幕僅剩五天,身為籌辦單位執行負責人的我之窘迫可以想像。我連忙求見李炷烽縣長,請他協助詢問北京國台辦。隔天早上國台辦立即開會,但決議仍維持原規定,不願破例,這代表從日本入境廈門到金門這條路確定不通。我不願放棄,轉向入境台灣的可能性,向黃煌雄監察委員與吳成典立委辦公室求援,希望入出境管理局可以同意,兩位委員非常幫忙,請我備妥相關文件後,由他們向境管局爭取。又經過了一天的會議與協商,也就是在大會開始的前36小時,我們才確定柏林先生一行被批准由桃園機場入境了,但這時他的入金證件的正本還在廈門,即使以國際快遞寄往日本都來不及收到了。我們詢問了境管局有如變通的方法:12月5日星期五一早,廈門返金的第一班船上載著柏林先生的證件,遠航站長蕭偉權先生協助將之送往中正機場,立即傳真到日本關西空港,在他們搭上飛機前能夠收到影本,正本等到下飛機時由地勤人員交付他們手中。我也商請民俗文化村董事長王宗孝先生到桃園接機,當天晚上八點半鐘,我接到王宗孝先生的電話,確定已經接到人了,我心裡的石頭才放下。 12月6日早上八點,也就是研討會開幕還有一個小時的早上,我來到金門機場等候。當我看到柏林先生一行人緩緩從飛機上走下來,我知道一切的辛苦都值得。我們安排了簡單而隆重的迎接儀式,期待給未曾返鄉的金門人一個溫馨的相遇。之後四天,柏林先生一行人參與了學術研討會,發表了神戶王家三代史實的演說,也回到他「魂縈夢牽」的山后中堡,看到當時先祖們所興建的十八間大厝,也與未曾謀面的親族聚會,同時也入王氏宗祠參拜,到祖父王敬祥墓前上香。李縣長百忙中接見外,還設午宴熱情款待,林若瑜女士工於書畫,特送縣長一幅,縣長也展現了精湛的書法造詣,回贈墨寶,可說賓主盡歡。那幾天,大家都看到了一位年邁長者因為夢想實踐而笑容盛開,分享了這份單純的喜悅。 我之所以寫下這段紀錄,一方面在於說明一個大規模的學術研討會得之不易,一方面也想告訴大家,我曾經因為閱讀一段令人感動的話後,進而付諸行動、力求實踐的過程。其實我相信,被感動的不只是我,而是屬於所有參與過閩南文化學術研討會的人。我很幸運,參與在其中,也希望未來可以召喚更多海外金僑歸鄉,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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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中篇小說大展》擺渡人生
※※ ※※ ※※ 時局緊張,日本為取道廈門進攻中國大陸,企圖登陸金門,由金門轉進,金門島上人心惶惶,有錢一點的人家,早已準備避難至大陸內地。 阿木來信,指稱時局紊亂,水路交通中斷,等情勢較穩定後,再返金團聚,信中還要阿珠多保重,好好照顧家裡。 那天,阿珠照常到麗月家收取餿水,麗月見到她後,向她招招手:「阿珠姐,聽講日本仔要打金門,過兩天我們就要渡海到內地去避避難,可能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你就不要來收餿水,省得白跑。」 「喔!啥米時陣會回來?」阿珠有些不捨。 「我不知道,阮阿爸講要等日本撤退才會回來。」麗月擔心的說:「聽講日本仔真狠,搶錢、殺人,無惡不做,我看妳們尚好也是到內地避難卡妥當。」 阿珠苦笑:「我們一家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要如何逃難?唉,管太依ㄚ,反正我們家又沒錢,不驚伊搶,沒代沒誌的,日本仔應該也不會亂殺人才對。」 「那你多保重ㄚ,卡小心,回來後我們再連絡。」麗月撫著她的手,久久未語。 ※※ ※※ ※※ 民國二十六年底,日本強行登陸金門,太陽旗從西半島揚起,政府軍不敵,一路撤退,終至橫山越水、退守廈門。 原本靠著僑匯貼補家用,因為交通受阻而中斷,這時家中的經濟,更顯拮据。大頭已經四歲,小女兒阿萍也有二歲了,而阿木他爸爸一向體弱多病,無法做粗重工作,因此,整個家裡的重擔,就靠她上山下海、兼做裁縫勉強撐持。 日本兵登陸後,后浦城風雨飄搖、局勢紛亂,時有傳出騷擾婦女的事情,因為怕被日本兵欺負,婦女們都特意穿得邋遢,以免引起注意。直到從廈門來了一些娼妓進住南門街後,騷擾事件才逐漸減少。 后浦模範街的拱門建築、雕花窗欞,頗有日本「大正風格」,因此,吸引不少日人遷住,連帶著,也帶動模範街及緊臨吧剎一帶的商機,醫生館、布莊、金仔店、餐館紛紛進駐。 「安滋、安滋,賣安滋!」由於附近住的都是經濟力較好的人家,因此,阿珠和其他人一樣,喜歡拿地瓜到這裡叫賣,順便到附近取桶水肥回去。 遠遠的,就看到兩位日本兵朝自己走來,阿珠舉起手,招呼對方來買。 日本兵帶著賊眼,上下打量阿珠,二人百般無聊地東挑西揀,看到一旁跟著的大頭,順手摸了他無邪的面龐。「小朋友,日本大還是中國大ㄚ?」較瘦的那位日本兵嘻皮笑臉的。 「中國大。」大頭傻傻的應和著。 「八格野鹿!」瘦日本兵隨即一陣臭罵,舉起手想打大頭。 「你幹甚麼!」阿珠不知那來的勇氣,伸手擋住對方落下的手。 瘦日本兵惱羞成怒,舉拳想揍阿珠。 「好了,別鬧了。」另一位較斯文的日本兵把他架開,咒罵一陣後,方才離去。 ※※ ※※ ※※ 民國三十三年,那天下午,阿珠照常將菜簍子收好,準備結束生意回家。 吧剎一帶,仍可見往來購物的民眾。 突然,倏地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濃煙,稍後,又接連二次爆炸,「美軍來轟炸了!」有人跌跌撞撞狂吼著。吧剎附近,驚叫、哭喊聲不斷,眾人紛紛走避,阿珠趕緊趴到旁邊的豬肉攤下。市場內,瞬即一片死寂。她渾身發抖,額頭上冒出冷汗,半晌,只覺得小腿陣陣刺痛,阿珠定眼一瞧,小腿上已滲出鮮血。 許久,吧剎內才又傳出人聲,接著,呼救、哭喊聲夾雜著濃濃的煙硝味,瀰漫整個市集。 阿珠探了下頭,確定飛機已飛走後,才由攤子下面狼狽地爬出。「ㄚ!」猛一抬頭,阿珠差點嚇得昏倒。一條被炸斷的殘肢,血淋淋的掛在旁邊的攤子上,鮮血染紅了桌面,順著桌角往下滴。 ※※ ※※ ※※ 內地戰事吃緊,日軍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在島上大規模強徵騾馬與民伕,人心惶惶的金門島,再掀逃亡潮。民伕與騾馬,在日軍的鐵蹄下,被迫步上死亡路。騾馬長嘶,馬伕悲泣,家親哀嚎,染了血的殘月,不忍卒睹,悄悄別頭拭淚。 同安碼頭,風大浪急,日軍飭聲急急如雨,馬伕們急切的睜眼凝望故土的最後一面。然後,吞沒在金廈間的海上墳場。 馬伕與騾馬,登廈門、進福建,沒有武器的他們,以肉身成為日軍逃篡的盾牌,肉體,在一次次的砲火中,化為殘土,棄置在不知名的遙遠異鄉。 民國三十四年,戰敗的日本軍隊自金門撤回,逃往大陸內地的金門鄉親,紛紛返回金門,麗月一家也在當年返金。家園已成焦土,相思的藤爬滿頹圮的舊洋樓。儘管如此,國民政府軍隊登島接管,金門鄉親因為能重回祖國懷抱,仍然興奮不已,滿懷希望地迎接新時代的來臨。 ※※ ※※ ※※ 民國三十四年,鼠疫像風一般,漫過整個金門山。剛開始,只是零星個案,後來,一個傳一個,連幫忙抬棺木的鄉親都不能倖免,住瓊林的阿木他舅舅也不幸感染過世,由於疫情嚴重,沒人敢幫忙處理後事,阿木舅媽求救無門,只好央求阿木他媽前往協助。 對於舅舅的去世,阿木他媽除了傷心外,也無可奈何,畢竟,生在這個紛亂的時代,生命原本就相當脆弱,生或死,卑微的人類,只能聽命於上天的安排。沒想到,過沒幾天,阿木他媽便發起高燒,腋窩還出現腫瘤,阿木他爸也出現相同情形,一個禮拜後,夫妻二人相繼去世。 不幸的是,大頭也跟著發燒,因家中有人死於鼠疫,任由她如何哀求,城裡的醫生,就是沒人敢看診,阿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肉,在兵荒馬亂的紛擾之城,流乾、發臭。 大頭並未感染鼠疫,不過,卻因為發燒過頭,從此成了智障兒。 這一年,這場金門地區的鼠疫,奪去百條人命,瓊林尤其嚴重;隔年,后浦、古寧、金山一帶,也引發流行,共死二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