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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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她不禁又想,往後不管村人怎麼批評她,她都不會跟他們計較,甚至跟羊犅一家劃清界線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實。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他們一家已沒有利用的價值,為什麼還要遷就他們呢。如果還顧慮到之前那些還不清的人情債、而和他們家繼續來往,她又能佔到什麼便宜?日後要是秀桃賒帳和借錢不還,以她現在的處境而言,勢必求償無門。所以秀桃不來賒帳、不來借錢最好,有了這些阿兵哥,還怕秋月小舖沒有生意可做麼?他們太低估她了。 秀桃的兒子林太平已上小學,可能是遺傳自伙伕班長的基因,長得高高壯壯的,在學成績也名列前茅,而且十分聽話。經常幫母親清理羊犅的糞便而不嫌臭,甚至幫他洗臉、送飯也不嫌麻煩,展現出一份難得的父子深情。看在秀桃眼裡,不僅感到欣慰,村人見狀也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是羊犅之前做了許多善事。反觀秋月那兩個兒子天河和天清,可能是她忙於做生意而疏於管教,非但成績不好,又經常在學校滋事、屢勸不聽,兄弟倆可說都是學校的頭痛人物。 老師試圖以再不改過就要把他開除來嚇唬他們,想不到他們竟異口同聲地說:「開除就開除,我們早就不想讀了。」因此,學校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任由他們混到不能混、主動退學為止。忙於做生意的秋月,對於孩子的行為似乎也無所謂,她只讀過二年小學就輟學,雖然識字不多,但生意照樣做,而且還賺了不少錢,讀那麼多書又有什麼用。 既然孩子不喜歡讀書,就讓他們休學,將來長大後照樣可繼承她的衣缽,並以秋月小舖為基礎做生意,她相信他們兄弟倆一定會把它發揚光大的,說不定在鄉下賺夠了錢,以後可到鎮上開店做大生意。所以她認為,天生我材必有用,不一定要讀書,書讀多了反而成為書呆子,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他們願意讀就讀,不願意讀就算,就由孩子們自己決定。 (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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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火家人」 ──樂為李台山先生新書「蘭湖散記」作序
頃受囑託要為李台山先生的新書「蘭湖散記」作序,自忖學養不及他,輩分不及他,且社會經驗和歷練亦不及他,那麼我寫出來的序豈不壞了這鍋香似龍涎的好粥?前思後想,卻之不恭,也斷不可壞了他的盛情和美意,只好勉強找個為人作序的理由,那就是對於本書內容已拜讀完畢,或可擠出一絲毫我對他的推崇和我對本書內容的感想。對於讀者而言,跳過本序直接進入本書窺其堂奧,那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談到李台山先生,雖然我早知其人,但是真正的接觸是在我擔任國立金門大學校長之後的事了。我曾經聽聞堂兄,也就是資深作家陳長慶先生提及,1973年由他和金門藝文界許多同好,在金門催生《金門文藝》季刊,出刊6期後於1975年停刊,其後竟又斷斷續續停刊復刊四次,過程艱辛坎坷。後來,四度停刊的《金門文藝》在時任台北市金門同鄉會總會長李台山贊助下,於2014年舉行復刊發表會,讓金門文藝薪火再傳,且這回是由李台山出資號召、並且擔任發行人。 四年前,李台山為使金門高教更充實,進而以全國金門同鄉會總會長之名義發起捐助金門大學活動,獲得熱烈迴響與好評,迄今已向全台金門同鄉會募得新台幣近三百萬元。我為其善行義舉所感動,乃決定將該款項回饋在台金門同鄉會子弟,亦即在台子弟回金門大學就讀者,均發給入學獎學金以及各學年學業優良獎學金作為鼓勵。李台山總會長此舉,讓我想到被譽為「中國留學生之父」的容閎,他是近代史上首位留學美國的學生,也是教育活動家、改革家和愛國者。他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即將結束之前,就已經計畫好了將來所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決定讓下一輩人受到同樣的教育,也要使所學的知識發揮最大作用,造就他人,而不是僅僅為了自身利益著想。這些話也是我對本校今年應屆畢業生的勉勵和期許。 李台山運筆自然酣暢,文辭超卓,堪值孟嘉落帽之譽。雖不是渾然天成,但也不需要顯赫的學歷和文憑來裝飾,因為對於他那個時代的金門人而言,求學的過程是極其艱辛的。所謂「天大寒,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負篋曳屣,窮冬烈風,足膚皸裂而不知。」的情景也不少見,但是不減少他們求知的熱情,蓋其勤且艱若此,以當中有足樂者也。對照於現在的莘莘學子,比較沒有凍餓的憂慮,也較沒有奔走的勞苦;然而,他們之中如果學業有所不精,那就是不用心、不專一了,難道可以歸咎於他人嗎?李台山當年走過艱困的路,比起古代宋濂亦不遑多讓,也使得我們這些教育工作者,面對現代的學生要如何施教,有了更深刻的領悟。 本書的內容是豐富且多元的,我對其內容並不陌生,原因是各篇章已於近年陸續發表於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而我是該專欄的忠實讀者。李台山的著作向來對人對事洞幽燭微、精心爬梳的工夫是值得稱道的。在本書及其他著述中《父親的高粱酒》他對至親、朋友乃至家鄉的種種事物,都懷著極為細膩的感情,自然而不矯作。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認為作家在創作時,要「在自己心裡喚起曾經一度體驗的感情」,然後以言詞所表達的形象來傳達這種感情,使別人也能同樣體驗到;李台山無疑的對這部分的處理是成功的,這在本書的輯一、輯二、輯四等多數篇章都可飽覽。 李台山先生長年旅居在外,在事業經營有成之餘,無時無刻不忘將小愛化為大愛,大力協助他人。在書中也記敘了他對受刑人、更生人以及需要照顧的家鄉人所提供無微不至的關照和服務,讓他們感受到如同家人般的呵護備至。傷於外者,必返其家,返其家者,必受之於家人,家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起點,也是一個人所盼望的最後歸宿。《易經》第三十七卦〈風火家人〉卦意味著:所有初見都是再續前緣,也印證了李台山對於旅居在外的家鄉人提供了互相扶持、一起成長的動力。 不多年前李台山考進了世新大學攻讀碩士,我發覺他的論述更多著墨於對國家和社會的關心,本書也收錄了多篇這方面的文章。尤其他對兩岸關係的發展著實感到憂心忡忡,是因為他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進而產生一種不平的吶喊。他的吶喊鏗鏘有力,卻又不是無的放矢。他時而有批判性的指陳,但又不似屠格涅夫所創造的不接受任何傳統或權威,從右到左只想毀滅的「虛無主義」之詞。當然文學作品遇到政治議題時,或許會引發不同的解讀,李台山應該是對他的敢言和直言義無反顧。若果真如此,從一個讀者的角度來說,正如普希金的讀者所要表達的:何不從他的諸多作品之中,去尋找國家的精神呢? 行文至此,我不經意想起當年梁啟超先生曾為蔣百里寫下五萬言的序,竟然可以另編纂成書,一時膾炙人口。我既寫不了這麼多,且連東施效顰都做不到,況已江淹才盡,文思枯竭,只好就此打住,讓讀者可快些跳入本書的潘江陸海中,接受李台山先生的文學洗禮。 (稿費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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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偉忠的尊長
在台灣不認識王偉忠的人,應該不多!或許提示一下:那個有台灣綜藝教父之稱的人?大概就猜到答案了。 只是我不追星、不追劇,更對台灣影劇圈完全不熟、也不關心;卻獨對王偉忠存有別心,另眼看待,時時注意他的動態與發展。好像他某個不經意的言行,就會穿越半世紀前的時空,與我產生某種神秘連結或是重疊,這樣的情懷與想望奇異,卻有根深的遠因。 民國四十幾年,住在一個叫嘉義東門町的眷村。每棟十戶,棟棟眷戶的隔間巷道狹窄;如果我家的後院有門,開門走進王家,不用七步,當然那是小孩子的步伐。事實上,狹小的眷村房舍,沒有後院、也沒有後門,要逛街走巷,只要走到房簷頭,拐個彎,就可以走到另一條巷子的人家的家門,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其中,王偉忠的奶奶,應是眷村裡最奇異的風景。偌大的眷村裡,沒有一位「老人」;而當時的這位老人,如今推想,應該沒有超過六十。可是在孩子的眼中,就覺得王奶奶就是老,老就是陌生,陌生有了距離,有了距離就不會產生親近與美感。 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王奶奶只要見到我在防簷頭或巷子內,總是興高采烈地高喊:「咱,咱來了!」咱,是我,是那時不知甚麼原因,自己開口說話,總是以咱開始。王奶奶或許覺得有趣,看到我就模仿的說咱,那個咱,就是你,意思是你來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不懂。不懂那是取笑還是招呼,只要看到王奶奶,反射性地扭頭就跑,後頭還跟著王奶奶如京戲的叫聲:「怎麼,咱又跑了!」如此,咱與奶奶,一老一少,像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了好些年。長大後,心中竟有種愧對奶奶的心結,只是多年來,在王偉忠的談話中,竟沒有聽到他談奶奶的任何故事。 王志剛,不論大小,大家私底下都如此連名帶姓的稱呼,除非碰到面或是到他家作客,才恭敬地叫聲:王伯伯。他是眷村裡的名人,留個平頭、腆著微凸的肚子,聲音宏亮,咬字清晰,類似當年的廣播名人-丁秉燧。在空軍聯隊裡是不做他人想的當然司儀,更是眷村裡日漸增多的喜慶宴會裡,唯一的主持人。 與王伯伯的另類接觸,更是深刻。那時,他開軍用大卡車,由眷村到基地,每日往返,返家就停在停車場。停車場空曠,是孩子們的天然遊樂場;而碩大的軍車,就是孩子的當然玩具。我沒事就爬上車玩,在駕駛室裡搬弄所有可以活動的各式按鈕、排檔拉桿、腳踏板,甚至是後視鏡。 有一天,玩的起興,帆布車門突然被拉開。車外站著一位大漢,是王伯伯。他方正的臉上顯出極端的不悅,向法官一樣的說:「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沒答話,一溜煙的如老鼠跑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過年,必定要隨爸媽拜年,王家與我家父母都是北平人,是必訪之地。大人們話家常,小孩就瀏覽四處,就見他家與眾不同;沒有主臥室之分的大床邊拉了一道布簾,就分出了臥室與客廳的隔間,那布簾還有腰束,看起來臥室就與舞台一樣。後來,家家有樣學樣,整個眷村都如此裝扮,我一直猜想那應是王媽媽創意的延伸。 後來,我家搬了,離開眷村,離開嘉義;在社會上,漸漸知道有個名叫王偉忠的人,出身眷村,竟然又是同一個村子,更驚奇發現經常對我喊咱的王奶奶是他祖母,罵過我的是他父親,而王媽媽永遠是個低調才女;一個個如歷史般地玉珠,串成了一條掛在內心裡的珍貴又奇特項鍊。如今,不斷的追尋他的訊息,大概也是想追憶--自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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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俗語不是說人在做、天在看嗎,她曾經去看過羊犅兩次,怎麼能說她不聞不問?要秀桃省吃儉用純粹是為她好,並沒有說不讓她賒帳,也沒有說不借錢給她。那些三姑六婆簡直是挑撥離間嘛,醜化她的意圖相當明顯,這是她不能接受的。試問,她們可曾帶著餅乾去看過瘋瘋癲癲、全身髒兮兮的羊犅?可曾到他住的那間房子聞過糞便味?可說完全沒有,唯一去看過他兩次的只有她秋月一人。 如果她們看到羊犅那副模樣,看到房間四處都是大小便,即使不想吐也會吃不下飯,所以怎麼能怪她呢?甚至把所有的過錯都加諸在她身上,更是不應該。她絕不是一個寡情薄義的人,那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婆婆媽媽,最好閉嘴,她秋月可不是好惹的。她現在的身分是秋月小舖的老闆娘,連擔任村落指揮官的連長,都得叫她一聲小阿嫂,在這個村子裡她還怕誰呢?靠種田只是餓不死而已。而且自從她開小舖後,早已把之前耕作的那些田地休耕,寧願讓它荒蕪成為草埔,也不願把田地借給他人來耕種,因為村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見不得她好,所以她不會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 總而言之,現在的秋月,已不是之前的秋月,以前凡事都得靠羊犅的幫忙,現在已能獨當一面。而且這幾年來,拜那些阿兵哥之賜,讓她賺了不少錢,現在不僅經濟寬裕,人又長得不難看。即使她已三十好幾,卻有成熟女人的韻味,心儀她的軍官不計其數,剛調來的那個連長,簡直愛死她了,兩人經常利用打烊後,趁著孩子在外遊蕩未歸時,在她房裡聊天,不僅談得很投緣,偶而的還會有肢體上的接觸,這是她數年來未曾有過的快慰,讓她備感珍惜。要不是有兩個兒子的牽絆,成為官夫人不無可能,將來一旦反攻大陸,可跟著他們回老家。村人可得睜大眼睛看看,今日的秋月已非昔日的秋月,他們太小看她了!她情不自禁伸手理理鬢邊的髮絲,然後露出一絲詭譎的微笑。(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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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竹海
午後,崖谷迷霧 以一襲白紗蒙住夏的眼瞳 大冠鷲盤旋的茶田 坐落層山疊翠間 紫蜻蜓瞪視野牡丹 傳說,風與蜻蜓乃前世戀人 風不來,即不願意翩飛 若你不笑逐顏開 我又如何傾訴心曲 大鞍山被鎖進蓊鬱山嶺 沁涼的林蔭步道 一列孟宗竹彎下腰來 聆聽竊竊私語 縱然短暫也曾留下足跡 描摹竹心寄給遠方的人 山城夜燈璀璨 繁星不眠 傘下置一盞浪漫燭光 或許,妳會循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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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漁父
沒想到長者竟然再拜又起立,恭敬地說:「今天能遇到您真是上天所賜的幸運!不知道可不可以給我地址,讓我到您那裡繼續求教?」 漁父強忍住臉部不自覺的扭曲,心想:怎麼可以隨便說出住在哪裡!在這個禮樂崩壞的時代,假裝好意探得居所卻去尋仇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就算這位長者是真心求學,也難保其他人不會動些手腳,所以他只好再度施展更絕情的語氣來拒人於千里之外: 「要小心不可以跟不知方向的人在一起,才不會出差錯。你……好好加油吧!我要趕緊離開……我要趕緊離開了。」邊說邊把船快速推離岸邊。 漁父在匆忙遠去的瞬間,瞥見長者一直癡癡望著他,且不理會身旁弟子的招呼,便趕緊把船划到更茂密的蘆葦叢中,讓自己不再被長者看見。此時他聽到那位壯年人高聲說:「那個漁父怎麼如此無禮!先生您以前見到大國君王也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漁父只聽了一點點,便馬上使力划得更遠,同時也更加確定他沒有說出地址是非常正確的。 划著划著,漁父仍然沒有回到熟悉的水域,更不用說找到市集了。這當然得怪罪那一群攔截他的人,害得全家又得吃小魚果腹了。他繼而又想,既然已經這樣,不如再去垂釣一下,看看是否能釣到大魚,在等待願者上鉤之時,可順便打個小盹。於是漁父便繼續逆流而上,找到一處深潭,帶著魚簍爬上巨石開始釣魚。他不經意地望了一眼魚簍的怪魚,竟然還在緩緩擺動身體,生命力極強,那個微微發亮的眼睛,有點奇異地變暗了兩次,漁父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後,便躺下來等待,不知不覺就進入夢鄉。他並未發現魚眼光芒逐漸消失,變成了混濁灰暗的圓珠。 不知過了多久,漁父翻身驚醒,發現他竟然睡到晚上!昨夜冒雨工作,顯然過於疲累了。此時天色昏暗,他對這裡的地形也不太熟悉,已找不到原本爬上巨石的小路。只有遠處另一岩壁旁竟有一點光亮,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顆剛升起的星星,光芒有點像那隻怪魚的眼睛。 突然背後有一人唸出「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就如同正在質問他一樣。這兩句話聽起來很耳熟,不就是那個有名的大夫所寫的嗎?而且他年輕時也正好想過這個疑問,於是他心中為之一振,想和這個人聊聊。轉頭看去,在昏暗眉月的照映下,有一位身型非常消瘦的人影在十步之外,衣冠服飾看似士大夫,莫非是作者本尊出現? 漁父問:「這位先生,您就是那位三閭大夫嗎?剛才那些關於日月星辰的問題正好我也想過,不知您是否已有解答?」然而對方只是咳嗽不止,且步履蹣跚,差點跌倒。 漁父趕緊趨前扶他坐下,並給他喝水。近看此人雖然穿著像是仕族,然而卻已多處破損不堪,而且面容枯槁憔悴,可能流浪許久。漁父拿出一點乾糧,他也不推辭地吃了。漁父又問:「莫非您已不居高位?怎麼會讓身子瘦弱到這個樣子!」對方邊咳邊勉強回答:「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所以變成這樣!」 漁父心想:怎麼又來一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高手?亂世之中,這種意志堅定但螳臂擋車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竟然一天就能遇到兩個。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這些人把力氣浪費在超乎自己能力的地方,於是決定把話說得更重,試著下猛藥來勸說對方: 「真正超凡脫俗的人應該不會一直用固定的眼光來看待事物或被其束縛,而是能隨著世界一起變化與轉移。執著雖然可以,但過頭了就是拘泥,只會困住自己。如果認為現在世上的人都是髒的,這有很大的可能是自己的成見所造成,何不攪拌這些泥水揚起水波來沖刷一下彼此,藉此確定大家是真的髒還是假的髒?如果認為大家都醉了,何不吃些沉在酒底的糟粕再多喝些醇酒來體會一下那些人的感覺?為什麼您的思想足夠深沉卻有點過度思辨,讓自己變得這麼憤世嫉俗,最後竟偏激成這樣?」 瘦骨嶙峋的那人聽了,並沒有被漁父開解,反而更加憤憤不平,連咳嗽都乍然停止了,用盡力氣說道:「我曾聽說剛沐浴後的人,一定會把衣服和帽子抖一抖拍掉灰塵再穿上,怎能讓乾淨的自己被塵埃污染呢?我寧可跳進湘江,被魚吃掉,也不願意讓光明潔白蒙上世俗的塵埃!」說完後便使勁拋出手中最後一口乾糧,投入水中。 漁父聽了之後,發覺自己的話語並沒有辦法讓這個人想開一點,反而好像激怒了他,讓他朝著自我了結的方向走去,實在出乎意料。這個人與白天那位孔氏相比,個性要執拗多了,沒辦法多講些什麼,當然,也沒辦法繼續追問對方是否已經解決那些星辰的問題了。這時候的漁父只好微微一笑,深怕自己再有逼迫他進一步鑽牛角尖的言語,趕緊爬下了岩石,搖槳準備離去。在臨走前,漁父唱出自己剛編的歌曲,還套用了白天孔氏所彈之音律: 「滄浪之水如果清澈,那就可以用來洗我的帽帶。滄浪之水如果渾濁,那就可以用來洗我的雙腳。」邊唱邊遠去,希望可以讓這位看似孤傲的人再多想一下,也許還有轉圜餘地。 前進沒多遠,漁父便開始回想剛剛那些對話,若要繼續反駁的話還能這麼回嘴:「身體被魚吃掉不是也會變髒嗎?」那人只是太意氣用事了吧!不過如果他真的投江,自己似乎也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是他激起了對方葬身魚腹的念頭。若不幸成真,漁父就只能拿他平日漁獲最容易換得的米飯丟入江中,象徵性地餵一餵魚,減少它們啃咬那位執著者的身體,聊表一點歉意。不過他又想到,若把米飯直接丟到水裡,很快就會被魚吃光了,如果先用有香味的大葉子包起來,讓魚蝦只能嗅到卻不能吃到,這樣也許能撐久一些。 漁父正得意於自己發明的創意食材料理時,在月光下看到前方水域出現茅屋,發覺自己已經回到家鄉附近熟識的溪流之中了。漁父想起那條怪魚,趕緊翻找著魚簍,不過裡面就只剩昨夜捕獲的其他小魚而已。 月光同時映照在漁父正上方雲層內的一座碟形漂浮塔中,有許多暗影在塔裡面嘰嘰喳喳的。其中有一位明顯比周遭巨大許多的身影,以酷似師長的語氣說:「這次的畢業旅行,美中不足的就是有人偷玩學校提供給每個班級使用的掌上型時光機,還弄丟了其中一台掉到地表,讓附近生物撿到之後跳脫原本年代,還好剩餘電量只能維持一天。沒電的時光機仍具備定位追蹤功能,現在終於追了回來。」 老師拿著那個不再發光與扭動的梭狀物滑了一下表面花紋,又繼續說道:「這附近的時空原本有一個孔氏帝國,現在卻被劉氏所取代了。另外還出現一個把米飯包起來丟進水裡並延續了幾千年的浪費習俗。這就是你們剛剛玩時光機所造成的時空錯亂,請大家引以為戒,以後不要隨便亂動老師的物品,知道嗎?知道了嗎?」 學生們睜著大大的無辜眼睛,齊聲回應「知道了」。不過其中卻有一位躲在最後,偷偷地咀嚼著某種神秘物品,空氣中慢慢飄出了一點粽葉香味,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笑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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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少了個好爸爸
「噹--」手機來了訊息提醒! 多年沒訊息交流的學生小潘突來了訊息:「老師!」一聲問候,我回:「好久沒來訊息囉!你好嗎?」「我爸在昨日過世了!」緊接著就是這讓人驚訝的消息。 太突然了吧!一個月前在學校後山健走運動時,還跟潘先生打過了招呼呢!六十歲不到的他就這麼離開,大女兒小潘才大三呢! 在我接任小潘的導師時,潘先生雖然正在接受淋巴腺癌的治療,但只要學校有任何的親子活動,他經常是唯一參加的爸爸,是善良與愛家的好爸爸。 潘太太生性憨拙,除了有固定的工作外,其餘一家大小事都是潘先生肩上的擔,三個孩子的照顧、教育,都是潘先生的責任。 當年小潘因構音障礙,經常被同儕嘲笑,自卑且個性軟懦,是典型的邊緣孩子,和潘先生幾經溝通後,小潘在爸爸的接送和陪伴下接受了語言治療,情況才好轉;小潘的弟弟也有同樣的問題,也都是在爸爸的長期陪伴下接受矯治,才能與同儕順利溝通。潘先生用愛療癒了孩子們天生的不足;用耐心與陪伴,點點滴滴為孩子建立生活自信,是個了不起的爸爸。 每回學校辦理親子閱讀教育講座,潘先生都是場中唯一的爸爸,看他坐在木地板上攏著三個孩子,一起和孩子閱讀,為孩子講解故事內容,父親的愛令人動容。 潘先生因工作環境影響了身體,提前退休後,長年的積蓄湊合了退休金才為家人買了小房。沒了收入,只靠太太的一份微薄收入養家也養病,所以有段時間,校內幾位師長合資為他購買營養補給,致上一點心意,當他來校接送小兒遇上了時,都有他親切、感恩的道謝,好爸爸是值得我們珍惜的。 潘先生最小的孩子已經畢業五年了,雖然是退休養病,但接送高中的孩子上下學依舊是他的日常,有時不會騎車的太太上夜班,大半夜裡也得前去接回,弱勢家庭,生活更不易呀! 因免疫系統不好,疫情這段時間就更少再見到他了,偶有消息就是他又住院治療。 「唉!你們一定很傷心。」沒想到生命無常來得真快。 小潘說:「前幾天身體不適,但他堅持不去看醫生,說休息一下就好。沒想到在睡夢中就離開了!」 和淋巴癌奮抗了十多年,醫院進進出出,又經濟不佳,想像潘先生的肩頭有多沉啊! 「妳要堅強,好好幫爸爸最後一程。」我鼓勵小潘:「爸爸真的辛苦,他要好好休息了,你們都要堅強,把自己的生活過好。」 「對啊!病痛沒了!」小潘回了最後一則訊息:「放心!我們堅強的。」 在這娑婆世界,面對生、老、病、死苦,每個人都須堅強、看透,然後放下,放下是對已逝著最大的祝福,若真有彼岸,我相信潘先生這人間的好爸爸一定希望孩子們能堅強、快樂的過好沒有他的生活,他也會無罣礙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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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黃牛
黃牛身威體壯碩,腰背挺拔展威風。 雄健骨骼堅如鐵,肌肉結實耐力足。 雙眸炯炯透精神,黑亮如夜星光輝。 牛角外凸如傲骨,彰顯力量與勇氣。 黃牛踏踱黃褐土,牛尾掃蕩塵埃落。 堅定踏實勇向前,誠篤忠樸守家園。 辛勤耕作田野地,揮灑希望盈心間。 情義交織無怨尤,金門精神代代傳。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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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然而,秋月卻也有不同的想法,她並沒有虧欠秀桃,除了經常借錢給她,也儘量地讓她賒帳,而且從沒向她索討過,都是等她賣豬再主動拿來還,難道這樣對她還不厚道?但有時候還是要說她幾句,經常借錢、經常賒帳,並不是一個好辦法,應該另闢財源或開源節流,才是正途。她應該想想,當羊犅被抓去關、她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每逢年節是誰幫他們家祭拜祖先?是誰幫他們家打掃房間?難道這不是報答羊犅的恩情嗎? 村裡那些婆婆媽媽總是見不得人好,看她秋月小舖門庭若市,阿兵哥進進出出,讓她賺了不少錢,就說她跟連長好,跟營長也不錯,是靠美色賺錢的。又說她無情無義,忘了當年羊犅是怎麼對待她的,除了幫她農耕,又為了救她被抓去關,在獄中受到獄卒的凌虐而發瘋,但對發瘋的羊犅則不聞不問,甚至秀桃在她小舖賒帳還說三道四。當這些話傳進秋月耳裡時,她並沒有生氣,只淡淡地笑笑,說這種話的人簡直是莫名其妙!(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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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漁父
漁父屹立在淺灘,那剪影遠看就像是站在星斗間。他把網向上拋灑的動作,好似有一股豪情,企圖捕捉那滿天的星星。但隨著漁網落水,那種飛揚愉悅的感覺便沉入混濁的泥水之中,溶於無形。 他心想:「為什麼我沒辦法網住星星?星星到底有多遠?」不過每當思及此事,家中老小總是要他別再浪費時間去計算這種沒有用的東西,還不如出門多捕些魚比較實在。他只得嘆一口氣,扶著船梢,繼續這種不得不做的工作,以餵飽一家人。但頃刻間,風雲變色,漁父在突如其來的驟雨中擦拭著滿臉的水珠,只祈求這場大雨別嚇走魚群。 在雨勢稍歇後,他將網逐步收起。感覺這次拖起網來較為沉重,他的心中浮現一絲喜悅。若能捕獲大一點的魚,比較容易在市集上賣出去,也可以讓他早點休息。等到漁網完全出水,漁父竟然發現他真的捉到了星星!在十幾條小魚之間,有個小光點閃爍著,原來那是一隻從未見過的大魚的眼睛,微微發出淺綠色螢光。但若說它是魚,似乎很勉強。 那魚身雖然是梭子形,但是沒有任何魚鰭,身上更無魚鱗,只有一些規律的花紋,且觸感十分奇特,好像會讓手指發麻且微微黏住。然而觸摸那發亮的魚眼時就沒有這種感覺,反倒讓那光芒暫時變弱許多,過一陣子才逐漸恢復。它的兩端也沒有嘴與尾鰭,只呈現出有點柔軟的弧面,摸起來卻特別麻。它跟真魚只有一點相同:也會左右扭動,而且很規律。 漁父上下左右翻動著這條怪魚,心情變得比灑網前更加沉重了。 他想起上次有個鄰居抓到一條雙頭蛇,竟被大家嫌棄了整整一年,沒人敢接近講話。現在手中這隻怪物,也同樣可能引起村民的驚慌,並到處宣揚這個不祥之物會讓整個村子蒙難。但若要他立刻把怪魚放回水中,卻又有點心有不甘,總覺得太可惜了,應該要讓大家看看,說不定有人見過世面認得這種魚,還能說出它如何料理才會好吃之類的建議。 收拾完漁具,他想前往附近的簡陋茅屋避雨,準備在天亮前小睡一下,以待早市開始。不過在朦朧暗淡的天色下,漁父感覺路程比平常遠了許多,也許是暴雨產生的水流把他的船沖到更下游的水域,因此一直找不到茅屋,於是他決定直接靠岸就地休息。疲憊感伴著水波嗚咽聲,讓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漁父醒來後,天色已十分明亮,水面塵霧早就散去,顯然是睡太久了。他趕緊乘上小扁舟,撐篙向上游的市集前行。雖然他發覺兩岸的景色似乎很陌生,然而這並未讓他擔心,只是猜想他被飄流到了比較遠的地方。在穿過一片杏林時,他發現了一群衣冠整潔的人,正好開始彈琴唱歌,他們的氈帽隨著節奏整齊地微微擺動,歌聲十分好聽,只是並非本地口音。漁父不知不覺放下了篙,在岸邊隨意漂浮。 他心中雖然知道得趕往即將散場的市集賣魚,但是又怕那怪魚被人指指點點,於是矛盾的心情讓他停滯不前,表現出來的行為卻像是在駐足聆聽一樣。一曲結束後他才回神,便好奇地問了離他最近的兩個人,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彈琴的長者是誰?其中一個體格壯碩年紀較大的人,立刻說明他們是彈琴者的弟子,而彈琴者則是魯國來的君子孔氏。 漁父聽到「君子」,便好奇地問是治理哪一個地區的官員?怎麼會跑到這鄉間唱歌呢?那壯年人突然被問到這個敏感話題,實在想不出怎麼回答,此時另一位年紀較輕的青年人見狀,便幫腔接著回答:「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忠於世主,下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漁父又問:「有領土嗎?」青年回答:「沒有。」再問:「輔佐哪位侯王?」青年仍然回答:「沒有。」 漁父聽完後只有牽動了一下嘴角,準備回到船上,自言自語地說:「這麼有大愛,就像是我年輕時總想知道天上星星有多遠一樣,只會苦了心志,又疲累不已,危害自己真正的生活吧?唉,可惜他浪費了許多時間。」 正當要使力頂住岸邊石塊離開時,眼尾餘光見到那兩人走到彈琴長者前說話,似乎引起一陣騷動。待船遠離河岸,漁父就開始在流水之中搖動木槳,對於那些人的後續行動沒什麼興趣,他只想要趕上市集收攤時間,免得漁獲都賣不出去。 然而過了一會,他卻看到岸邊的那些人邊跑邊喊,怎麼好像是對著他呼喚?該不會是那兩人回報了他的小小感想,讓長者不高興了?家中老妻經常告誡他,別隨便亂講話讓路人不開心,他就是不聽,現在果然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但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暗想若是能逃過此難,回到家一定要好好犒賞妻子一番。 一群年輕人追到了沼澤區較窄之處,用長木棍把小船頂住,不讓漁父繼續前進。他們人多勢眾,漁父只有乖乖聽他們的命令了,就算要他道歉也沒關係,或是把那些少得可憐的小魚送給他們當做賠罪,也是一個方法。漁父想好了這些策略後,便大膽地讓他們簇擁著走向長者。 沒想到那位長者竟然用非常謙恭的走位法:先自行走遠一些,再逐步向他拜見,好像是某種宮廷禮節一般。這讓漁父感到迷惑,於是問長者:「你……你想幹嘛?」 長者拱手作揖,說道:「方才見到先生觀賞音樂許久,想必有此雅好。又聽聞您臨走時的絮語,可惜我不明白話中之意,只好請您上岸來向您求教。」 漁父一聽,嘻了一聲,心想這個人也太好學了吧?我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什麼深意,沒想到他就這樣大費周章地叫弟子們來攔截我,想必是誠心誠意地想知道我以前為了捕捉星星而思考過的一些問題。既然如此,我就大發慈悲地讓他們聽聽這些陳年舊事吧! 漁父坐定後,便開始述說多年來高談闊論的精華,例如天子才應該去擔憂陰陽不和或寒暑錯亂的問題,節氣和禮樂也是。他自己從小就在夜空下不斷思索星星距離我們多遠的問題,然而總是困難重重,難以確定,白白耗費了許多時光,這顯示若強求自己去做了無法勝任的事,只是徒勞無功。又說到這位長者既然沒有君侯之勢力,也沒有大臣之官職,就這樣擅自修訂禮樂、取捨各種倫理規則,難道不覺得已超過他能力可及的範圍,有點管太寬又太多事嗎?另外,只要是人,就有許多缺點,如果沒有克服,必定是難以教化的,其中第一種缺點是指……第二種缺點又是指……。 孔氏長者竟然沉默地聽完這一整段長篇大論,如果換作是他的親友鄰居在場,應該早就全部走光了。漁父最後心滿意足地停止講話,好像在等待他們回應或發問似的。長者率先嘆氣並詢問他:「我要怎樣才能脫離毀謗與被驅逐的命運呢?」 漁父的下巴有點變形,心想這個人難道聽不懂我剛剛說的話嗎?他就是企圖做一些不該做或做不到的事才會變成這樣呀!就像是怕影子追上自己的人,不知道躲進暗處就可以停止這種追逐,反而越跑越快,最後累死自己。人的缺點就是那個影子呀!他想了想,只能對長者說:「求取自己的真心真意,找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才不會疲累地做白工。」 長者又問:「請問何謂真?」漁父再度一驚,沒想到這個人太愛問了,竟然問了個玄妙問題!還好平常捕魚偷閒之餘,有想過這個玄之又玄的解答。於是漁父很快就回答說:「真就是能感動人。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反之,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是天賜的,自然不可自行隨意改變。」不過此時他語氣頓了一下,因為突然想到應該要趕緊去賣魚,沒時間繼續大肆發表,不然今天就沒飯吃了,於是最後「話」下重筆:「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泥於人俗。可惜你早早就精湛於俗人偽事,而太晚聽聞大道理啦!」企圖故意讓這群人生厭,以求他們別再繼續糾纏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