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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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光樓賦并序
︽史記.田單傳︾載述,周赧王三十一年,燕連破齊七十二城,餘即墨、莒二城,湣王出奔。時齊推田單為將以禦燕軍。田單計挑燕國君臣之縫隙,且鬆懈燕軍心防,藉火牛攻燕於不備,竟勝而得失土,齊以重建焉。 ︽漢書.劉向新序︾亦載,春秋時,齊桓公流亡莒城,後立為君主,鮑叔牙敬之酒並祝曰:「君無忘出奔在於莒也。」宋.虞儔.臥病枕上再用韻:「飄然儻遂歸田賦,食櫱毋忘在莒時。」 今先總統蔣介石,以毋忘在「莒」訓勉國人,效法「莒與即墨」之精神,期能奮發圖強,「光」復大陸河山。再溯斯樓之肇造,始於民國四十二年;有大膽之役英雄賴生明者,於閣樓上所題橫匾字體,骨力遒健,體勢勁媚,此「莒光樓」之所以享譽海外,其來有自矣。 莒光樓,為宮殿式建築,樓高三層,底樓為簡報放映,其次與頂樓為展示區。佔地三百平方公尺,底座寬並循上而窄。外觀之,琉璃碧瓦,屋簷棟宇輝煌;庭園環繞,門外大砲雄峙。以其氣象莊嚴,獲郵政總局入選為郵票圖版,發行全球,跡在寰宇;此為我金門精神之象徵,及兩岸冷戰之地標。既與其榮,歡喜隨之,故感而作賦曰: 金城西南,濱海之路,爰有石雕公園之景,乃藝術薈萃,地緣聚集之所。臨大海以帶浯江,背烈嶼而向高樓。斯高樓也!自非范氏岳陽,或蘇氏眉州遠景,蓋田單其人為其源,莒墨之光為其意,因以名之。樓內可觀者,有簡報放映、自然生態描繪、文獻展示,及史地、人物介紹等,皆斂意焉。 吾以雖喧嘩都會,有時失路;而幽山清徑,往往逢人,此為斯樓討喜之地。蓋屬花團錦簇,不免失意;唯莒光風景,盛會無期,此為斯樓可愛之處。憶「詩酒文化節」登場時,文意重重,老少與共,夜光與詩酒高呼;情歌綿綿,人潮如織,明月共嫦娥競舞。此際,捧甖承槽,銜杯漱醇醪;幕天為晏,縱意各所好。雖為流席,酒香溢滿樓層;容有佳餚,顏衰藉酒澆紅。 閒遊過往,環顧盎然,朝輒霞光泛灩,草木蔥蘢而可悅;晚看夕陽餘暉,芳蹤逐馬蹄共歇。徒上二樓!窮目所眺,千萬小小聚一堂。吾嘗跂予望之,但見雨過風煙,山與天齊色;歸飛之鳥,千翼奔向我。橫於眼前者,千門萬戶,四壁交錯;紆曲分野,綿延盈疇。俄而登頂樓於迎風,忽而仰見,白雲遨遊乎他鄉;時而俯聽,松聲低迴於耳旁。登斯樓也,則有榮辱皆忘,遺世獨立之樂矣。 且夫覽景得意,暗喻託諷,其運思高妙,如騷人墨客登高臨賦者。吾慕其所評載,備具俠義之風,後人得以仿傚;且敬其所隱者,存文獻於無形,而留世以追懷!何者,蓋如荊軻、豫讓者、因俠義而為刺客,事皆不成而就義,此皆表明於史。至如岳飛者,精忠報國,大破金兵於郾城;如秦檜者,誣殺忠良,連下十二道金牌。此所以隱而不明,以時(宋高宗)故也。唯文士秉春秋之筆,能託諷於文,懲惡勸善,或有寄興於遊記,例有杜牧「阿房宮賦」、宋濂「閱江樓記」、歸有光「倉浪亭記」等不勝枚舉。今以斯樓之建名,理其勢然,因以為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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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東門員外
「歹風水ㄚ!」病榻上的母親,蒼白瘦弱,忍著病痛,輕拭眼角滲出的淚水,幽幽地說。 這和我記憶中強悍不認輸的母親完全不同。 我靜靜地看著,她那有些陌生的面容和行止。 說來諷刺,總是要等到母親重病住院,拿忙碌當藉口的我,才定得下心,聽聽母親的心事,再重覆溫習那段似近卻遠的王家故事。 舅舅也不忘叮嚀,趁著清明,到先祖墳前,燒個香、許個願,求外公外婆保祐,讓母親,他們多舛的女兒,早日康復。 康復不易,僅是維持現狀,就是最大的恩賜。我想。 是巧合嗎?淡淡清明時節,天空總會飄下微雨,是感同身受,為斷魂的世人哭泣,或者是,想清醒哀戚的人們,告訴眾生,生命卑微,人生不過如此,這是無法逃脫的宿命? 我跟著舅舅,提著一竹籃的冥紙、供品,穿越東門口的貞節牌坊,和它腳下的后浦老街,沿著河水早已乾涸的浯江溪,去看看好久不見的外公外婆及先祖們。 午後的老街,正緩緩進入昏睡狀態。像被切割的靜止畫面,打烊的小吃店,暫時隱身退場的大陸攤位,滿街來不及帶走的菜屑,和被風吹著跑的簡體包裝紙,有種人去樓空的滄桑。 小花貓伸下懶腰,大剌剌的閒步過這條大陸貨充斥的后浦老街,偶而人車經過,才不情願的躍上空盪的小攤上。回過頭,還狠狠瞪你一眼,嫌你擾了牠的好夢。 浯江溪已加蓋,舅舅喃喃自語,「小時候,舢舨可以駛進來,我還跟你外公來這裡賣過豆腐。」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然後,便是一陣輕啜的哭泣聲,也像這三四月的雨,一陣一陣,飄飄忽忽,不太真實。 舅舅矮胖的身材,像一部挖土機,左搖右擺的在芒草堆中開道。 芒草堆的盡頭,就是王家祖墳,外公外婆和先祖們的家。 一年不見,墳上的草,又高了不少,是一種祭典,也是一種懺悔吧,我看到舅舅眼裡閃著淚光。 外公外婆及先祖們的墳前,有座石砌牌坊,雖已頹圮,但隱約可以想見當年的風光。 舅舅拿起鐮刀,將墳上雜草清除乾淨,然後將一張張的紙錢鋪蓋在墳身,再用小石塊壓住。 「想當初,這裡的風水還是最好的。」看著看著,舅舅禁不住嘆了口氣。 舅舅說,先祖在朝廷做了大官,很威風,有錢有勢,因為世居金門島后浦東門,鄉人都稱他做「東門員外」,因此,特別選了這塊風水好、有著「眠穴」稱謂的地方當祖墳。 「做官得罪人。」母親這樣認為,因此對我們百般叮嚀,不通做官,平安順遂就好。 也許是得罪了風水師的緣故吧,風水師故意叫先祖在墳前加蓋牌坊,以顯氣派,沒想到就此鎮住了氣脈、破壞了風水。 像被下了魔咒,王家從此家道中落。 曾外祖母生了五個男孩,結果一一早夭,只有身為長子的外公及外四叔公得以倖存,但最後還是不幸英年早逝。 血脈傳到外公這一代,已經家產散盡。因為家貧,外公、外婆以做冥紙起家,希望重振王家的繁華。外公個性一板一眼,凡事有條不紊,對於冥紙的製作,要求盡善盡美,幾近龜毛,因為看不慣其他工人的粗率作法,最後,只好自己動手做,這一點,倒是全部遺傳給了母親。 為求一子,以傳承香火,外公外婆拼命做人,但是一連生了七個女兒,仍一子難求。 至於外四叔公,娶了妻後,妻子留給外公照顧,獨自「落番」下南洋打拚。 早年,金門地瘠人貧,向外發展成了金門鄉親不得不然的選擇。鄉親們像美國的西部拓荒者一樣,隻身落番下南洋,妻子則留在金門,照顧父母子女。落番的鄉親,因為不識字,只能憑藉原始的身體本錢,從碼頭工人做起,省吃儉用,將賺得的錢寄回金門,養活一家人,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後,才返鄉團圓。當然,有的人功成名就,風光返鄉,大多數的人,因為一事無成,從此流落異鄉。 外四叔公一去就是好幾年,再回鄉,卻只剩屍骨一具。 出殯時,鄰人發現外四叔公的妻子挺著大肚、遮遮掩掩的。算算日子,怎麼可能?鄉人們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外四叔公的妻子受不了鄉人的鄙棄眼光,上吊自殺。 好面子的外公,視此事為奇恥,羞憤交加。從此三年不出門,最後精神錯亂,抱憾身亡。 外公早死,外婆婦道人家,孤立無援。 三姨、五姨送人做童養媳,六姨與廈門人家交換,換了一個舅舅,從此下落不明,七姨則因家貧無力餵養,在戰亂中活活餓死,母親排行老四,原本也是要送人做養女,但因母親勤奮貼心,外婆不捨,留在身邊。 為養活孩子,外婆擔起一家重任,往來金廈海域謀生。 那是個被遺棄的島,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 為得一子,好傳宗接代,鄉人拿女兒換兒子,沒女兒的就用金子換。為了賺金子,金廈海域,變成人口販子的天堂,童男童女的哀嚎,成了對不仁天地的一種詛咒。 二○年代的彼時,國內軍閥混戰,無暇他顧,位處邊陲的金廈海域,海盜橫行,人口販子在此如入無人之境。海域上,不時可見舢舨來往,運載著從大陸各地走私的孩童,為了遏止歪風,政府嚴厲禁止,一被查獲,立即處死。 孩童被麻布袋裝著,忍受著惡劣的海上風浪,遇到政府軍海上盤查,人口販子為湮滅證據,只能將包著孩童的麻布袋,一一扔入海中,幸運逃過一劫的,成了島上鄉親認購的傳宗物。 舅舅命大,安抵金門,當交換品上船的六姨,卻從此音訊全無。 「聽鄉人談起,曾在香港看到一個很像我們姐妹的女人」,前幾年,母親和姨媽們循線探訪,可惜仍然音訊渺茫,六姨,從此成了斷線的風箏,無影無蹤。 民國三十四年金門鼠疫大流行,罹患鼠疫過世的瓊林親戚求救無門,央求外婆幫忙料理後事,熱心的外婆不幸染疾過世。 大姨帶著二姨、舅舅、母親,草草辦了外婆的喪事。 二姨早早嫁人,跟著二姨丈落番到南洋打拚,母親與舅舅則跟著出嫁的大姨生活。 大姨婆家是個大家庭,自顧不暇,活像二個拖油瓶的母親與舅舅,就窩在旁邊的廂房,自行起伙,偶而靠著大姨的接濟,有一餐沒一餐的度生活,原本身體就不好的母親,自此情況更差。 母親與父親是靠媒妁之言結合。認命,讓彼此成就了一段好姻緣。母親的病,是婚姻中讓人不捨的痛處,但也是讓這段姻緣更厚實的關鍵。 母親並不適合生子,不過,不服輸的母親,硬是冒著危險生了我們姐弟三人,懷小妹時,因為水腫嚴重,在醫生警告下,才不得不拿掉。 體弱多病的母親,成了父親一輩子的甜蜜負擔。不多話的父親,從不埋怨,只是偶而會叮嚀我們,將來娶妻,漂不漂亮沒關係,最重要的要娶個身強力壯的,以免受苦。 父親收入微薄,勤儉的母親,早上出門賣菜,晚上代工做裁縫,貼補家用。 那時,捱過了古寧頭、八二三戰火蹂躪的金門,百業待興。島上十萬駐軍,成了鄉親的活水源頭。 市集裡,滿滿的都是草綠色動物。南腔北調,一片嘈雜。母親和姨媽、表姐們,做的就是這些阿兵哥生意。批來各種菜色,再轉賣給老芋仔,賺取微薄差價。 這是后浦地區最主要的街道,也是東門最熱鬧的中心。母親的娘家、大姨的婆家、以及我們最初的家,都在這條老街上。 王家有東門員外的傳奇,老街也有屬於自己的故事。 民國二十多年,當太陽旗在西半島揚起的時候,老街還只是一排排供人大小解的「便所」,鄉親管它叫「屎礐坑」,露天的糞池,讓這一帶的空氣,始終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外地客在附近做完買賣後,總會到這邊,挑桶水肥回家,當作田裡的肥料。 國軍退守金門後,便所剷平,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低矮的店面厝,國共對峙的彼時,為了怕成為敵軍侵襲的目標,店面厝的高度一律不得高過三層樓,成了今日的特色面貌。 街尾連接著東門菜市場,形成金城地區、甚至金門島上,最大、最重要的市集,老一輩的鄉親,對於這樣的轉變,都笑稱「屎礐坑變狀元地」。 那時,島上有十萬大軍駐守,在那個一個阿兵哥就可以養活一個家庭的年代,島上的每個家庭,都做起阿兵哥生意。老街位在市集中心,因此舉凡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單號的晚上,中共的宣傳砲彈歇火不久,天空仍是漆黑一片,母親便起身梳洗,挑著大型的竹簍子,出門做生意。我們一家人,擠在一張大木床,母親起身時,睡在她身旁的我,總會被擾醒。惺忪睡眼中,我看到母親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黑幕,不管是晴天或雨天。寒冷的夜色中,母親瘦弱的背影,成了每天必做的夢。 才上小學的姊姊,得負起烹飪早餐的責任。其實,所謂的早餐,也不過是一鍋地瓜稀飯,伴飯的,是一盤又鹹又麻的豆腐乳。 姊為我穿戴整齊後,便帶著我上學。這時候的母親,忙碌異常,一面要應付討價還價的採買新兵,一面要忙著打包菜色,給老主顧的部隊老芋仔。 老街上,滿滿的都是一群群的草綠色動物,四周充斥著的,是令人似懂非懂的南腔北調,這是童年黑白記憶裡,僅存的一點色彩。十萬大軍盤據島上每個角落,而我們,就寄生在他們身上。 交易久了,老芋仔成了一家人。 逢年過節,老芋仔會帶著我們姐弟上街遊玩,買玩具、挑零嘴。母親和姨媽也會準備豐盛的食物,感謝老芋仔的照顧。 我慢慢長大,老街卻越來越窄,草綠色動物也漸漸變少,終至絕跡。這條街,從此再也看不到這些讓人懷念的草綠色身影,市場裡,再也聞不到他們獨有的氣味。 草綠服的味道已淡,而我的童年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從此,我的記憶便被白色的長袍、刺鼻的藥水味替代。 記憶中,有好幾次母親都面臨生死關頭。 身體狀況差,奔波於醫院間,是家常便飯,更慘的是,情況嚴重時,就得轉診台灣。轉診過程不僅舟車勞頓,有時,轉診的台省醫院沒有病床,還得在急診室裡等床位,病人辛苦,家屬也累。 母親多病,動輒轉診台灣,我們兄弟姐妹只能東寄西託,救護車嗡嗡駛來,接走父親以及躺在床榻上的母親,而我們,則靜靜的由姨媽、姑媽們各自帶開,過著又一次的寄居生活,何時能再看到父親與母親,沒有人知道。 親戚們都說,母親身體雖然最差,卻也最好命。嫁了個好老公,照顧周全,否則那能活到今天。 病中的母親,想起父親,總不免感傷。 「細漢沒老母,大漢又要被我拖磨」。 母親說,祖母早逝,那時大伯、父親還小,跟著祖父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祖父不懂理家,只能任由著孩子蓬頭垢面在村子遊蕩,村民好心,常會招呼大伯、父親進屋喝碗熱粥,暖和一下身子。身子弱的母親,一憶及從小缺乏母愛、婚後又沒有妻子貼心照顧的父親,禁不住流下淚來。 多年前的一場大車禍,爸媽重傷住院,母親更因內出血割掉脾臟、膽囊,從此,身體狀況更差。多年臥病,加上為我們姐弟三人操煩,母親罹患重度憂鬱。 「吃飯了!」醫院阿嫂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我看著母親的手,只剩下骨頭包著層薄皮,我摸著,盯著,一面輕喚著母親,希望讓整日昏睡的母親稍稍清醒,好餵食她。 我捧著母親那脆弱易斷的手。 暗黃而沉鬱的顏色,不似手,倒像是撫育我長大的貧瘠的黃土地。 隆起的手掌骨,乾癟多皺,像飽經風霜的太武山丘。 濁青細微的小血管,是已然乾枯的浯江溪。 那黃沉而晦暗的黃土地,那經歷過風霜雪雨、育我護我的故土啊,我望著黃土地上的祖墳,王家的先祖們就在腳下,「東門員外」早已成為歷史名詞,就像這島一般,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它原來的容顏,但我還能感受,那手心的溫度,那土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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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
一、從書院到寺廟 目前有關燕南書院的資料,都來自林焜熿︽金門志︾︿規制志﹀,該書引自︽滄海瑣錄︾謂:燕南書院 在浯洲。宋時建,今莫詳其蹟。而︽朱熹與金門︾書中也有一段:據滄浯瑣錄載:「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故曰燕南書院),自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後文為前文的「莫詳其蹟」作了註解,從此這座宋時建,位在古區燕南山的燕南書院,大致就這樣被大家默認了。 ︽泉州古代書院︾書中對於這座書院作了更進一步的解釋:燕南書院在金門燕南山,即今金城鎮古區村。金門與同安隔海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朱熹主簿同安時,多次采風金門島,並題 、評論金門山川風物,以禮導民。據稱此書院即朱熹于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到金門島時創立的。 這座建於宋代、到清代末年已經莫詳其蹟的燕南書院,根據古籍所載,因為建在燕南山故取名燕南書院。只是明代之後,燕南書院的名字在書上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太文巖寺位在太文山(又名燕南山)的記載。那麼,燕南書院究竟毀於何時?太文巖寺又建於何時? 都是有待釐清的問題。︽銀浯古區陳氏族譜︾可以找到一些零星的記載: 「開基始祖肇基公,生四子,長添福公住新堠(即新頭),次添祿公住陳坑,三添壽公住古區,四添全公住高坑。」二世添壽生二子,長房永興公,二房妙觀公,三世妙觀生二子,長子傳家,次子傳創,是第四世。︽銀浯古區陳氏族譜︾有這麼一段:公諱妙觀,十一月二十五日忌,葬在前蘆封土墩,對鴻漸山,父老云:長子傳家在太文岩教讀,有嚶鳴求友之趣,養斑鳩一對,時適有山人見而悅之曰:我以一龍(脈)與子換鳩何如?傳家公異而穎之,山人遂示其處,卜日塋葬,時山人曰:其穴只容一壙不用槨,時果旁石壁,葬畢山人持鳩而去不知所之,傳為斑鳩墓云。 這段「斑鳩換吉穴」的傳說,透露出一則訊息:傳家公曾在太文巖教過書,如果以八世的陳昌文於明天啟壬戌年(二年,1622)登進土第往前一百年推算的話,則傳家公教讀太文巖約在正德至嘉靖年間,這時的太文巖有學堂,有沒有寺廟,則無從查考。 至於太文巖寺之建置,則和下列兩件事有所關連,一是太武巖寺,一是金門千戶所城。 金門島的地形,東西長且向外突出,南北較短而中間內凹。東半島以太武山為骨幹,也是金門第一高峰,自古以來,它是金門人口中所稱的大山,更是心目中的聖山。︽金門志︾︿分域略﹀山川一節對於金門的形勢,以其盤鬱峻拔而中起者,為太武山。自麓徂頂,蓋十餘里;巖巖之勢,皆積石也。近觀之,則群石團結若兜鍪狀,故以太武名。……江夏侯周德興嘗登而為之讖云:「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對於太文山的記載,只有很簡單幾個字:在豐蓮山南。與太武對峙海上,望之如玉柱雙峰。 在中國境內的許多地方,名山所在往往必有古剎,金門島嶼雖小,但由於朱熹曾有「鴻漸反背皆是同(安),乃向浯(金門)也。」之嘆,揭示了金門的風水之勝,更讓人對於太武山的風水充滿了聯想與期待,所以自宋代起,太武山就有一座太武巖寺,而太文山的太文巖寺則是明代所建。 太文巖寺最早出現在文字上,見諸於明末金門鄉賢盧若的︽留庵詩文集︾中,書中有︿太文巖貴人設醮﹀詩一頁,內容如下:「謾言報應事紛紜,皂白到頭終自分。每恨無人誅國賊,今知有腹負將軍。(其人患腹脹殊劇)鬼神懺皆供案,牲幣陳空總穢聞。驚聽奏章道士說,熊公訴帝怒如焚。」 由這首詩足證「明時建」的太文巖寺,到明末依然還在。至於林焜熿︽金門志︾中的叢祠一節有如下記載:「太武巖寺 在十七都。祀通遠仙翁。宋咸淳間建,萬曆八年重修。黃逸所嘗讀書其間。……太文巖寺在所城北半里,與太武巖遙對。祀清水真人,有祈多驗。明時建,今廢。山屬離方為文明,當置魁星樓或建塔,使秀峰高聳。」 太武巖寺即今日太武山海印寺,初建於宋代咸淳年間,原本供奉通遠仙翁,是道教廟宇。明萬曆九年間曾重修過,永曆十五年再修,其間是否在這兩次重修後改為佛寺?則無從查考。現奉釋迦、如來、觀音及十八羅漢。至於太文巖寺,金門志僅記其「明時建,今廢」,不過從後修幾版金門志書中,可以看出這座太文巖寺的滄桑歷程。 民國十一年修的︽金門縣志︾第34頁中,在太文巖寺文末增加了「前清光緒己卯年曾經邑人重修」。可見︽金門志︾於同治年間撰述時註明「今廢」的這座太文巖寺,已經在光緒己卯(五年)重修,換句話說,當光緒八年︽金門志︾開雕出版時,太文巖寺已經修復完成了。並且在同書︿名勝﹀第29頁中還有一段文字:「反庚石 在太文山佛寺後右偏山頂上,有石三,突出沙土中,高皆一尺,形橢圓相距各尺許,置羅盤於旁兩石上,指南針 移指近北,若取盤離石,仍復指南。惟中一石則盤距石五六寸,針即易向,若置石上,必指正北,故名反庚石,或謂中有磁石云。」這段文字不但為太文巖寺作了補充,還為「佛寺」後方的勝蹟增一註腳。 二、重修後的太文巖寺 經採訪古區當地的多位耆老,他們對於這所太文巖寺的初建、廢圯及重修時間和過程都表示未曾聽其先人們說過,倒是有關太文巖寺的風水地理、寺廟規模與朝向,都有詳細的報導。現住古區門牌二十號,年近九十高齡的陳永福老先生有非常詳細的描述: 太文巖寺的規模適中,雖然建在山頂,而且是朝北向,但因為側門不打開,風吹不進去,所以夜晚寺裡的燈火不會被風吹熄,且每到夜間,寺前廣場昇起油燈,山下附近村落都看得見。太文山麓的太文巖寺,與太武山的太武巖寺、庵前的牧馬侯祠、田浦的城隍廟,還有金城南門的春蓮廟,同列為浯島五座古廟,並曾於民國十六年重新翻建過一次,歷時二年多才完工。 據故老傳言,太文巖寺建地座南朝北,是一處獅穴,而庵前的恩主公廟(豐蓮山牧馬侯祠),座北朝南,也是一處獅穴,兩隻獅子對面而向,而官裡的位置正處兩獅之間,形成一顆獅球,任兩獅耍弄,所以多少年以來,官裡村為了建一座宗祠,卻一直無故受阻,始終無法建成,村人一直耿耿於懷,咸認這是由於兩獅逗弄,得不到安寧所致。 另一位住在古區門牌一號,現年七十多歲的陳振昌老先生接著表示: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役結束後,金門大量駐軍,全金門大大小小每個村落,幾乎都有駐軍,當時官裡駐著不少的戰車部隊。大約是民國三十九至四十年間,官裡的駐軍為了建一座中山臺,但缺乏材料,於是就把主意動到村前山頂上這座太文巖寺身上。當時部隊宣稱這座廟建在山頂上,容易作為敵人的目標,於是動用兵工,把太文巖寺拆除,將這批材料搬到官裡,在現今許氏宗祠前建了一座中山臺,作為部隊集合訓話的地方。這座中山臺在民國六十年前後拆掉以後,許氏宗祠也在十幾年後建起來了。 民國四十七年許如中編輯的︽新金門志︾︿土地志﹀第六章祠祀中僅列十座祠廟(大概和這段時期推行破除迷信的政策有關),太文巖寺自然不在其中,只有在第三章山川第104頁的太文山後,附「佛寺後有反庚石,……」一段文字。 到了民國五十七年金門縣文獻委員會編印的︽金門縣志︾,︿卷三人民志﹀第四篇宗教第345頁的「太文巖寺」,除錄自前面幾版的「明時建」後,增加了「前清光緒已卯重建,俗稱燕南宮,今廢。」文後對清水祖師和反庚石也有註釋。民國八十年增修的志書,也延續前志摘錄了這段文字。 從以上各時期修撰的金門方志上所列可以明顯看出,太文巖寺是明時所建,到清代已廢,復於光緒五年(1879)重修,到民國四十年左右,被駐軍拆去當作建中山臺的材料,寺廟原址也在民國五十年左右,由駐軍整地後,在旁邊建了一棟鋼筋水泥二層樓,屋頂架設了空軍單位使用的雷達。 三、院寺合一的太文巖 閩南一帶由於寺廟林立,在物力維艱的時代,這些原本就是公共空間的場所,自然不只為某單一的用途,而平日讓其閒置,像是早期金門的許多宗祠,都兼作村塾學堂之用。而古代許多名剎古寺,因為多設在環境優雅靜諡的山區,也往往成為書生苦讀、趕考途中借居之所,利用寺廟作為書院的情形,在閩南地區到處可見,像同安焚天寺後進的文公書院,莆田的東山書院,古田的藍田書院,都是合寺廟與書院為一、空間共用的書院寺廟。 宋代的燕南書院,原本可能是純書院,到了明代,燕南書院可能已經廢圯,於是在建金門千戶所城時,就在北門外太文山燕南書院原址處,建了太文巖寺,為了感念「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的恩澤,於是重修燕南書院,因為千戶所城係一個以軍事防禦功能為主的行政機構,住在城內的軍士官兵,側重尚武精神,故書院的功能性不高,當時的燕南書院,極可能也是和太文岩寺結合在一起,在讀書風氣較盛、書院規模不夠用時,就用寺廟的空間加以擴充,讀書的人數少時,則予縮小或者不用而專作寺廟。 古區村耆老對於書院與太文巖寺的配置也留有很深的記憶:祖師廟的第一進是山門,第二進是正殿,第三進是學堂。金門各寺廟中供奉祖師爺者很少,而太文巖寺在清末又經過一次重修,所以其所供奉的清水祖師,是明初建寺時就主奉的呢?還是中途有經過改奉?如果改奉過,又是什麼時候?這些問題雖線經尋查資料,又幾次諮詢過古區村老,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太文巖寺於民國四十年左右被戰車部隊拆掉之後,村內另兩座寺廟也已經傾圯,三座廟裡的神像分別寄住私人住家。後經村人鳩資重建廟宇,以龍巖廟擇地改為回龍宮,於民國七十三年竣工後,再將三座寺廟中的神像和文物,移置於回龍宮。如今太文巖寺原本主祀的清水祖師神像、配祀的鶯先生(祖師爺駕前的助理),寺內花崗石打造的香爐,還有一顆沒被部隊搬走的石柱珠,這些太文巖寺原有的文物,都安置在回龍宮內。 每年農曆正月初六清水祖師生日,是古區村作醮謝神的日子,信眾們抬著清水祖師的小座神像,遶境巡安訂五方,唯一遺憾的是被毀的太文巖寺一直無法復建,清水祖師神像也無法回鑾。 1、林焜熿︽金門志︾卷四︿規制志﹀頁62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 1999年6月一版二刷。 2、同註6。 3、清 林焜熿 ︽金門志︾卷二︿分域略﹀頁8至10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9年6月一版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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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故鄉島
少年時,故鄉島是異鄉夢的起點;少年後,故鄉夢是異鄉島的終點。我們註定在島與島之間不斷漂泊,直到擱下夢想永恆的時刻到來。 一、台北 你拖著的登機箱向前走去,不久之後你輕巧地登上了254路公車,優雅的身段彷如這城市的居民一般。 車子在台北的街頭轉啊轉,你的思緒也隨之徘徊在記憶迴廊。你依舊記得初次邂逅這路公車的午后,那天你提著滿滿的三袋行李,從故鄉金門來到台北這個繁華林立的城市。走出機場大門後,彷彿一瞬間你的身影就被人潮淹沒,於是你只能不停地觀望著,對於這個城市,那時的你只是一個過客。 找到254路公車站牌後,你站在站牌前觀察著:車停,車開門,旅客上車投15元,車關門,車離去。車又來了,你扛著行李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投錢時卻差點誤投磁卡插入孔,幸好司機反應快接住了硬幣,你這才窘迫地開始了這段在台北的旅程。 你坐在車中望向這座城市,車正行往復興北路,一列捷運列車恰巧從你眼前疾速奔過。你想起你所就讀的師院位於捷運路線旁,初抵達這個城市時,捷運工程仍在施工,台北依舊處於交通黑暗期。那時你就對這種橋樑般的高架路線印象很深,除了你的故鄉金門看不到這樣的建築外,那些高聳的柱體彷彿也不斷地對你吶喊著另一個時代的到來。 車子不斷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已駛過光華商場上的陸橋,你遠遠看到摩托車陣中大學同學正載著你前往光華商場。當時大學生流行自組電腦,你們正準備去採買零件來組裝電腦。進入商場的你對眼前的一切皆感到驚奇萬分,沒想到小小的建築物裡竟擺列著各式零組件,而各家店舖也逕自貼上寫滿品名、價錢的海報。仍是門外漢的你一時看得滿頭霧水,但你的同學卻是駕輕就熟。你一路跟隨看著他與老闆談論最新的產品、規格、聽他俐落地討價還價、再面不改色地要求贈品。不久之後,你也領會了其中的遊戲規則,於是適應環境後的你彷彿也變成了一個城市人,在這個城市裡,你也逐漸衍生出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 猛然間公車停了下來,許多乘客在師大這一站下了車。你憶起了附近的師大夜市,上了大三之後,男同學們開始搶著送住宿學妹宵夜,而師大夜市裡的生煎包、珍珠奶茶攤前從此經常出現你和同學的排隊身影。不久之後你交了個家住台北的女朋友,有趣的是她既不住宿舍,更沒吃過你送的生煎包,你和他認識的地方竟是虛擬的BBS世界。 你還記得她曾問過你的故鄉金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當時你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向同學們回答過太多遍了,不如下次我帶妳回去,妳不就知道了。」隔年冬天你帶她去金門玩了四天,回台北後她說:「金門的冬天除了寒冷就是荒涼。」是啊,對久住台北的她,金門真的太冷也太荒涼了,然而對你來說,金門仍是個美麗的島嶼,青綠的木麻黃隧道仍連綿在你的童年之中,而浯江溪裡依然爬著四處橫行的招潮蟹。故鄉,永遠都是你心中無法抹滅的地方,因為那裡有著你最珍貴的年少足跡。 車子經過了羅斯福路上的金門街,你突然為多年前犯下的天真會心一笑:剛到台北時,你以為金門街裡因為住過金門人,所以才命名為金門街;你也曾天真地認為只要沿著基隆路往北騎,就可以一路直達基隆。其實金門人並不一定住在金門街,早期搬遷到台北地區的金門人居住地區以三重為主,後來漸漸移轉到中和、永和、南勢角及新店一帶居多,近幾年土城也開始有金門人的蹤跡了。你所知道的金門人彷彿悄悄隱身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他們的打扮早已蛻變為城市人的模樣,必須藉由古老的鄉音才能將他們的靈魂喚出。至於你表弟一樣的金門第二代孩子們,他們則是在台北這裡土生土長,也許父母曾經帶著他們回過金門兩三次,但對於他們來說,金門仍舊是他們心中的故鄉嗎?恐怕不是了吧,儘管他們口中仍流轉著同樣的鄉音,儘管他們也曾去過父母的故鄉,金門對他們來說已是個遙遠的異鄉了。 不久之後公館站到了,乘客們在你眼前陸續下車,而那個年少的你也背著沉重的行李離開了。過了不久他將會搭上208路公車抵達永安街,然後在二舅那邊聽到許多外公奮鬥的傳奇故事。還清了父親的五百銀元債務後,在那一波遷台的浪潮中,他也帶著全家搭乘耗時一天一夜的登陸艇至高雄,再從高雄坐普快車來到台北。一家人在異鄉租了層小公寓投入正在起飛的成衣包裝業中,那論件計酬的記薪方式終於讓吃苦耐勞一家人生活穩定了下來,不久就憑著一點積蓄在永安街買下一層公寓,從此落地生根。你始終認為整個故事對你來說是個傳奇,但對於許許多多外遷的金門人來說,他們卻又真實地活在類似的故事當中。 一個右轉之後,公車已經過了福和橋,急駛的在橋上轟轟地震動著,你的心現在不也是?不久之後公車即將抵達你今日的目的地,但你卻忘了該在你人生的哪一站下車。你憶起實習那年街上的貢糖店店員曾對你說過:「當你不說閩南語時,你的說話、神韻完全就像個台北人。」其實你只是不清楚,究竟現在的你只是像,或是根本就已經是個台北人了呢? 你曾經為自己身處台北而自豪過,相對於金門,台北有著最迅速的資訊,便捷的資源、飲食、文化刺激。你曾經極力地偽裝過自己,讓自己的打扮談吐都像這各城市的居民,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你的心中似也失落了什麼。 直到在成功嶺的夜裡,你才突然強烈地想起了自己的故鄉,想起那道濃郁的酒香、想起村子裡每個和你交談過的耆老。雖然許多叔公嬸婆早已一一逝去,但你彷彿可以在記憶中聽到他們的濃厚的鄉音,你的年少其實早已被時間凍結在故鄉,在那裡他們將永遠活著,在你的記憶之中,他們從來不曾走遠。 原來在你城市人的妝扮下,裡面仍存在著來自故鄉那張未改的素顏啊! 車子終於靠站了,你一個人在這站默默地走出;台北,這一座充滿了迷離與幻想的島嶼,你花了七年終於走出,只是你不確定的是,明天你又將徘徊至哪一座島嶼呢? 二、金門 Dear U: 在返家的班機上,我突然強烈地想寫封信給你。現在的你,應該已經到達台北了,不久之後,你將開始尋找著我搭乘過的254路公車,而我也將步上返家的旅程。 班機正緩緩地降落,在過一會兒它將停落在我們共同的故鄉金門。每一次的飛離或是降落,我總像一個初次離開的旅人一般貪戀望向這塊土地。而每一次再度望向窗外那逐漸變大的島嶼、試著在上面尋找著我熟悉的建築時,我總有有種興奮而帶點感傷的感覺,我想歸鄉的心情,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在這趟航程中,我想起朋友曾對我提過的問題,她問:「為什麼你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總愛對稱自己是島民呢?難道你們忘了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你們始終這樣稱呼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是的,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嶼啊,但為何我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獨獨忘記了呢?也許因為我們總是被它發出的光芒掩蓋了吧,也許只因它是遼闊的。一個普通的城市就可以讓人們隱身其中、甚至忘了自己的過去,更何況我們所前往的是一座巨大的島嶼呢? 看到這裡,你想必會為我這番詭奇的思考而頭痛吧?其實我一直覺得在這星球上的每一塊土地都可以稱作島,如大陸般的巨島,或是浮出水面儘可供一人站立的渺小島嶼。我們也許生活在不同的島嶼上,我們必然會感受著不同的生活,但我們都嚮往出外找尋一個異鄉島,因為我們的靈魂裡早已烙下著渴望出走的印記,惟有多年後的午夜夢迴時,故鄉島的記憶才會重新歷歷在目並纏繞如蔓藤。 最近我常常比較著台北與金門兩者間的差異,你一定也會為我這個的舉動感到荒謬,因為有時我也不免為此感到可笑。金門是一座島嶼,而台北是一片都市化的區域,無論實質上或是地域上,兩者都算是全然不同的地方,但我竟想將它們放在一起比較。只是這兩處又都是我生命中長久停駐的地方,因此隨著記憶不斷累積,它們的引力也開始各自拉扯著我。金門,無疑的是我從小生長、居住了十八年的故鄉;台北,則是我求學、生活了七年多的異鄉。近來令我常感到無所適從,因為台北這個異鄉竟隱約地蛻變為我生命中另一種形式的故鄉。 我必須告訴你,台北其實是座島嶼,至少在我的夢中的確如此。每天夜裡,我在這異鄉島的台北與故鄉島金門之間不停往返,嘗試尋找著屬於我的終點站,但往往只換來醒來後的茫然若失。又或在夢裡,金門重新變回我記憶中的大城,而我仍是當年那個鄉下孩子,不斷地奔馳在金城那複雜的巷道之中。 難道台北不是一座載浮載沉的迷夢島嶼嗎?每日清晨,我看著魚群般的車子一批批越過環繞北城的橋樑與礁石群,它們往往載滿喧嘩,並以一種聲勢浩大的茫然方式前進。一旦湧入台北這片海域,它們總是四處游竄,然後自成一種獨特的海中秩序;到了傍晚,我又尾隨著沙丁魚般的人們,一同急急忙忙地鑽入鯨吞魚群的車陣中,不久台北就會浮出的整夜的孤獨,而我也早已隨著眾人打包回屬於自己的寂寞逃出。獨行無友的夜裡,捷運幽深得好似一條擠滿幽靈的海底隧道,Daer U,你可知道,我年少時的輕狂如今仍然深溺其中無法浮出呢! 至於我的記憶的城池裡,我倒期盼金門仍是一卷未經探測的地圖,有時不完整對我來說竟是另一種完美的表徵,只因我童年歲月中的浯江溪如今已無處可尋。浯江停車場尚未興建前,南門的浯江溪是我年幼時釣招潮蟹的好去處,在那時匱乏的物質生活中,只要一顆石頭和一條從水泥袋上拆下來的棉繩,就可以讓我悠然度過一個下午。而祖母的年代裡,恐怕這片地圖將更加模糊吧,那時浯江溪中的流水仍清澈見底,若漲大潮時,搭乘舢板更可一路航達后垵,然而曾幾何時,金門的地圖隨著年歲增長復見清晰,舊日的景色竟變為一片人工化的停車場與一條臭水溝? Dear U,你想必是記得那南門里的巷子,那裡也收藏過我的童年幻想。在那暫居金城的三年當中,我曾多次走入那些蜿蜒曲折、複雜錯綜的巷子裡,尋找長輩說過的蜘蛛風水穴。記憶之中,南門的巷子總是彎彎曲曲的,有時又出現許多分歧,南門的巷子就像個迷宮,像個永遠走不出的美夢。下次當你經過時,記得向我那仍在其中探險的幼小身影打個招呼吧! Dear U,後來我才知道,每一個旅人孤獨時都渴望一座城市,然而當他抵達城市立身在人群之中時,他又將異常想念起那個孤獨的自己。時光對我們短暫的人生來說不過就像那一握之沙,不久之後,我的年華將會逝去,也許異鄉島上的我依然不斷追思著故鄉的種種,也許異鄉最後竟不知不覺變成了我的故鄉? 在這一座一座的島嶼上,我們不都在追尋著什麼?我們不停地擁有,也不停地失去,直到我們年華老去,我們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孑然一身? 但我們也許仍可以留下些什麼吧!至少這一刻我們仍活在各自的旅程當中,而未來的快樂與悲傷,不也取決於我們此刻如何走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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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烽火硝煙的苦難歲月
———陳長慶為金門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說真的,我忘記了當年是如何認識長慶兄,也忘記了第一次結識長慶兄的地方是在那裡。 不過,我記得讀陳長慶的文章比認識他本人還早。 這幾年,在家鄉的日子裡幾時風幾時雨,不管我混得如何如何,平常我很喜歡去找他,原因是喜歡聽他講話,他的語意與我竟是那麼的相同,總讓我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近,或許這就是我們有共同的「磁場」吧! 從陳長慶的著作︽失去的春天︾、︽秋蓮︾、︽午夜吹笛人︾、︽春花︾、︽冬嬌姨︾、︽夏明珠︾、︽烽火兒女情︾、︽日落馬山︾:::到現在的這一本︽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我無意在這裡稱頌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的文采及風流,但是相信所有曾經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人都有同感,陳長慶透過他的獨特文字,訴說了我們這一代歷經戰地政務歲月的金門人心中,對這一段歷史的無言及見證。 之前,我曾經為長慶兄的長篇連載小說︽夏明珠︾與︽日落馬山︾繪製插畫,由於時間的關係,遺憾沒能為他的近作︿將軍與蓬萊米﹀以及︿老毛﹀這兩篇作品畫插畫。 前些日子,長慶兄向我表示,準備將歷年來所書寫與特約茶室有關的文學作品,編輯成一本專書付梓,書名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讓讀者對爾時的特約茶室文化多一層瞭解,但是缺乏印製經費,希望能獲得福建省政府及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的補助。我一直以為,像︽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這樣一本極有歷史保存意義的書,如果因為欠缺出版經費而不能印製,是相當可惜的。然而福建省政府的經費相當有限,雖然補助二萬元,但杯水車薪幫助不大,只好將出版計畫轉陳行政院文建會,並獲得廿萬元的出版經費補助。 在此,我們非常感謝行政院文建會的大力協助,也同時肯定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先生,為金門這一塊土地的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二○○五年八月廿二日於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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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容扭曲,史實不容誤導
──寫在︽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出版之前 二○○四年秋冬兩季,在友人的推薦下,我相繼地接受三家電子媒體的訪問。表面上是要我談談創作的歷程,實際上卻圍繞著「特約茶室」的議題。雖然我不敢自認為是「軍中樂園通」,然我曾經在金門真正擁有十萬大軍的全盛時期,在主管防區福利業務的金防部政五組,承辦是項業務多年,對於它的全盤狀況,瞭解的程度或許會比其他人更深入。 在接受訪問時,事先並沒有預設任何題目,而是以開放式的對話進行訪談。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大部分我都能憑著記憶,有條不紊地做完整的解說;甚至把坊間一些不實的傳言,乘機一一加以反駁。但經過電視台的剪接處理後,播出來的畫面和內容,並不盡如人意。因此,在寫完長篇小說︽日落馬山︾後,我不得不重新為這段歷史做一個較完整的詮釋。尤其當特約茶室走入歷史的此時,更不容許有人刻意地把它扭曲或誤導。 然而,當我撇開俗務,一心一意想為讀者詮釋這段歷史時,對於當初設立特約茶室的原由,卻因時間久遠,早已無案可稽,自己也不能憑空想像、任意臆測、信口開河來欺騙讀者。幸蒙昔日老戰友、作家謝輝煌兄勞心費神,四處尋找資料、拜訪相關人士,並從一位自國防部情報局退休的詩友許將軍處獲得不少寶貴的信息,又蒙許將軍親自拜候一位年高德劭、位階很高的老將軍,敘述了一段「忠實度及價值都相當高」的口述歷史。謝兄便依據許將軍的轉述,書寫成︿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該文可說是特約茶室前半段歷史的寫照,足可彌補拙作之不足,讓這段歷史更趨於完整。經老長官應承,一併收錄於書中,以饗讀者。 儘管我承辦特約茶室業務多年,處理過許多突發事件,知道不少其中之內幕消息、以及侍應生出身背景與不欲人知的動人故事,但三十餘年斷斷續續的文學創作中,僅寫了少數幾篇與特約茶室有關的作品。那是:一九七○年的︿祭﹀,一九九六年的︿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二○○四年︽日落馬山︾的第三章(離島特約茶室業務檢查)、第五章(安岐機動茶室的設立)、第七章(特約茶室社會部籌設與關閉)、第九章(山外茶室槍殺案件與沈姓私娼處理事件),二○○五年︿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而軍中特約茶室始於五○年代初,終於八○年代末,區域含蓋台澎金馬,其間長達三十餘年,在裡面靠女性原始本能謀生的侍應生少說也有數千人,進出的官兵更是難計其數,然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些淺近的報導,以此為主題來書寫的文學作品並不多見。 基於上述理由,當︿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在︽浯江副刊︾刊載、並獲得許多讀者的肯定和回響後,我突然有把它重新歸類、編輯成一本書的構想,冀望能讓讀者們對特約茶室多一番瞭解,共同為這段歷史做見證,並非重複印行來自欺欺人,這是我必須向讀者鄭重聲明的地方。 於是我從︽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選出︿祭﹀,從︽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選出書題作品與︿海南寄來滿地情﹀,從︽日落馬山︾摘錄出第三、五、七、九章(這幾章不僅與特約茶室有密切的關係,更可成為一個獨立的單元,重新賦予它們一個新生命,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從︽時光已走遠︾選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以及近作︿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作品。另外附錄謝輝煌:︿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讀者們可從這些篇章中,更深一層去瞭解作者創作時的心路歷程和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 爾時,特約茶室侍應生,她們承受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冒著砲火以及二十餘小時的海上顛簸,來到戰地金門討生活。首先,她們面對的,是那些在這塊島嶼等待反攻大陸的老北貢,而這些老北貢離家久了,難免會有思鄉的情愁,誠然有了軍中特約茶室,壓抑的性慾能得到紓解,但感情則依然無所依歸。 一些對反攻大陸喪失信心、又長期在台灣本島服役的軍、士官,早已和寶島姑娘締結良緣。惟有那些長久在野戰部隊服務,每隔一段時間,必須隨部隊移防駐守外島的將士們,多數仍然是孑然一身。他們除了有怨亦有恨外,心中的無奈非局外人所能瞭解。因此,少數人把念頭轉向軍中特約茶室,目標鎖定曾經和他們相好過的侍應生,甚至把畢生的感情和金錢全數投入,試圖從裡面尋覓一位能相互偎依的終身伴侶。 然而,侍應生雖然出身貧寒、歷經滄桑,但亦有自己的自尊和想法,並非見到男人就想委於終身;儘管配對成功者有之,但未能如願者卻佔多數。坦白說,侍應生以色歛財者為數也不少,一旦她們食之有味、不知節制,企圖飢附飽颺,倘使讓恩客揭穿她們虛偽的面目,雙方又沒有充分的溝通和妥善的處置,往往會有失控的時候,勢必以激烈的手段相向,造成無法彌補的憾事,山外茶室槍殺案件就是活生生的一例。 即使,我們生長在一個純樸的小島嶼,墨守著傳統的道德文化,但男女間感情的衍生,有時也會突破傳統的束縛,因此,金門人與侍應生結成連理的亦有好幾位。她們結婚後定居金門,勤儉持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相對於時下某些女性,她們在一個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受過正規教育,自認為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卻把婚姻當兒戲,亂搞男女關係,致使家庭破裂,夫妻反目成仇對簿公堂的情事屢見不鮮,最後不得不以離婚收場。如此的情操與婦德,又怎能與那些曾經因家庭變故、淪落風塵,而後從良向善的侍應生相媲美。 當讀者們進入到︿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這篇小說時,或許會真正領略到情為何物、以及情的可貴,而這份情是誠心真摰的愛和相互尊重衍生出來的。任誰也想不到,一位遭受家庭變故而淪落成侍應生的苦命女子王麗美,在離開金門特約茶室二十餘年後,她繼承了祖業,竟是海南島「海麗酒店」的董事兼總經理。雖然她已躋身在海南上流社會,當她與在金門相識相愛的陳先生重逢時,心中所感、內心所欲傾訴的,依然是真情的延伸。因為當年她在特約茶室服務時,儘管陳先生是她們的頂頭上司,更是一位純樸有為的金門青年,但始終以誠相待、充分尊重她的人格,並沒有因為她是一位每天接客數十人的侍應生,而奚落她、瞧不起她。相反地,當他們見面時,陳先生已是一個滿臉溝渠、滿頭雪霜的糟老頭,然她愛他的心始終沒有隨著歲月的消逝、以及遭受環境的變遷而改變。即使它只是一篇小說,但卻貼近人心、貼近事實,也讓我們深刻地領悟到,只要彼此間以誠相待、相互尊重,誰能說婊子無情? 在戒嚴時期、軍管年代,金門的天空長年有數十對金光閃閃的星星在閃爍,他們美其名叫「將軍」。誠然,多數是身經百戰、戰功彪炳、學養俱佳的將領,而卻也有少數不學無術,僅懂得逢迎拍馬、求官之道的軍中敗類。如果沒有親眼目睹他們的醜態,我們始終認為高官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和學養,而實際上卻不盡然。在︿將軍與蓬萊米﹀這篇小說中,我並無意對已蓋棺的老長官不敬,但三十餘年前的往事記憶猶新,曾經發生過的事歷歷在目;仔細地想想,將軍所作所為,以及他的人品和操守,的確不值得我們尊敬。想當年,屬下均屈服於他的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然其下場,卻也讓人不勝唏噓。這是罪有應得?還是咎由自取?史家自有定奪。 一位跟隨著國軍撤退到這塊小島嶼,等待反攻大陸不能如願的老兵,在屆齡退伍時,靠著朋友的介紹,在特約茶室金城總室謀得一份暫時能糊口的工友工作,而後和侍應生古秋美兩情相悅,帶著一個父不詳的「雜種仔子」落居在這個純樸的小島。當他無怨無悔為家犧牲奉獻而正要擷取幸福的果實時,卻不幸誤觸未爆彈,在歸鄉的路途斷絕時,不得不長眠在這個有青山綠水相伴、蟲鳴鳥叫相陪的小島嶼::::。 當我進入到︿老毛﹀這篇小說的情境時,心情分外地沉重,難道它就是這些有家歸不得的退伍老兵的宿命?他們一生忠黨愛國,隨著國軍部隊南征北伐,而後撤退到這個離家最近的小島,等待反攻大陸回老家;無奈一等廿餘年不能如願,屆齡又必須遭受到解甲的命運。 多少老兵在夜深人靜時,含淚低吟:我的家在大陸上,高山高流水長,一年四季不一樣,春日柳條細,夏日荷花香,秋來楓葉紅似火::。多少老兵的屍首,深埋在異鄉的泥土裡化成白骨一堆::。這不僅是時代的悲哀,也是生在那個年代的人們,心中永遠不能撫平的疼痛和無奈,我們不得不為在異鄉殉難的老毛,流下一滴悲傷的淚水::。 編完這本書,隱藏在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感觸;在社會現實、人心險惡,人情冷暖的今天,我擁有的卻是濃郁溫馨的親情和友情。 感謝補助本書出版的行政院文建會、福建省政府、金酒實業(股)公司;鼎力相助的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理事長陳滄江先生,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以及宗叔金酒實業(股)公司人事室主任陳榮華先生。 感謝為本書提供照片的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總幹事葉鈞培先生,金門日報社總編輯林怡種先生,金門縣紀錄片文化協會理事長董振良先生,資深文史工作者林馬騰先生,設計封面的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副教授張國治先生,為封面題字的金門縣書法學會總幹事洪明燦先生,提供特約茶室娛樂票的台北小草藝術學院秦政德先生。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們! 二○○五年九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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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三名雙鯉湖畔的一齣大戲
︻作者簡介︼姓名:李俊瑋。籍貫:福建金門。最高學歷:國立台北師範學院語文教育學系。目前工作:台北縣北新國小教師。文字經歷:李俊瑋,1979年出生於金門金城,從小對寫作便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接觸現代文學相關課程,對於小說與散文的寫作有更進一步的認識與興趣;自此便偶有參加各項徵文與投稿。直到返鄉服役期間,勤於參加地方各項文藝徵文,並於服役學校指導學生作文,除磨練自己文筆,更樂見學生作文能力的提升,現今於台北縣北新國小任教。出版作品:無。得獎記錄:北師第十一屆「文原」文學創作徵文比賽│短篇小說獎第二名 93年金門縣「圖書館與我」徵文│社會組佳作 93年金門縣「水資源徵文比賽」│社會組第一名 93年金門縣「動植物防疫徵文」│社會組第二名 第一屆「浯島文學獎」│第三名 偶爾的機會找到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中一個個身段絕佳的戲子,滿臉花花綠綠的。陰沉奸險的淨角捻著短小的鬍鬚,眼珠子不懷好意的咕嚕直轉,兩旁正氣凜然的武生怒氣騰騰,手按身後的寶劍,緊張肅穆的氣氛讓空氣為之凝結,一旁濃妝艷抹的花旦哭得是梨花帶淚,台下觀眾卻看得是義憤填膺,吆喝怒斥的聲響似乎穿越了時空,隱約在我耳邊鼓譟了起來。 這是祖父年輕時的一張劇照,離現在已經整整四十多年了。我一眼就注意到中間偏右那個英姿勃發的小生,自然而挺拔的身段,自信俊俏的臉龐透露著些許的桀傲不馴,跟身後一群矮小滑稽的丑角相比簡直可以用「鶴立雞群」來形容。聽父親說,阿公年輕時在村裡可是一等一的唱戲好手,每逢村裡重要的祭祀與慶典,真武殿旁的戲台總是少不了阿公的身影。他那溫文白淨的面容,揣摩的維妙維肖的聲韻神情,總是台上最引人注目焦點,在當時的年代,走紅的程度完全不輸給現在的一線男星,村裡的小夥子都爭相跟他學著唱戲呢! 難怪我一想起童年印象中的阿公,總是浮現出他輕撫著花白的鬍子,慈祥的牽著我的小手在戲台子前看戲的畫面。只是我不知道,原來他年輕時是這麼的風光!我想,當我瞪大著稚嫩的雙眼,像初生的雛鳥好奇的四處逡巡,感受身旁陌生的嘈雜喧嘩,阿公的視線卻沒離開過戲台,專注而淒迷的眼神中,三分的欣賞卻帶著七分的嘆息。 爺爺與爸爸從小土生土長的這片土地,在我小小心底的形象卻被好奇與神祕一點一滴堆積起的迷光籠罩。從小在金城長大,城市的方便與繁華是我一直以來的經驗與記憶,故鄉純樸而自然的氣味對我而言竟是如此的遙遠與新奇;所以,每當古寧頭有重大的節慶與祭祖,電話那端傳來阿公熟悉而又帶著殷殷期盼的濃濃鄉音,我那幼小的心底總是忍不住一陣雀躍,一陣歡喜。 還記得每逢過年與清明的祭祖和「吃頭」,是古寧頭最熱鬧而團結的時刻。「外鄉」的宗親們個個扶老攜幼,絡繹不絕的回鄉祭祖,順道看看熟悉卻漸漸陌生的街道,與許久不見的親戚好友寒暄幾句;來自故鄉的臍帶早將大家繫在一起,無形中冥冥牽引著彼此血濃於水的情誼。 不久,宗祠的大門「伊呀!伊呀!」的開啟了。 我跟在爸爸的後面,一手拉著他的褲管,隨著人群亦步亦趨的悄悄走進。只見歷代祖先的牌位莊嚴肅穆的排成三排,「祖功」「宗德」兩塊巨大橫匾高懸在大廳,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陣「咿咿嗚嗚」的鼓吹樂,在刺耳的鞭炮聲響之後,一群身著古裝的耆老依序集結在大廳,循古禮莊嚴而虔誠的祭拜著,漸漸的身旁鼎沸的人聲很有默契的漸漸平息。我一眼就認出了站在中排的阿公,他頭戴黑色圓帽,身穿黑袍藍馬褂,肩上斜披著一條紅緞帶,繁複的依著古禮進進出出,三跪九拜。我天真直覺的以為阿公平時看戲看得不過癮,竟找機會粉墨登場來過一下戲癮,自然的扯開無邪的童音向阿公喊著:「阿公加油!我也要跟你一起演戲!」爸爸趕緊掩住我的小嘴,阿公慈祥而憐惜的回過頭望了我一眼,在這熱鬧隆重卻又摻雜著些許諧趣的氣氛中,卻讓我感到格外的暖和溫馨。 祭祖儀式過後,大夥忙著整理場地,不一會兒方型大桌與長條板凳幾乎溢滿了每一寸的空隙。村裡的男丁們魚貫湧入宗祠,擠沙丁魚似的佔滿了大廳,外燴師傅賣力的展現精湛的廚藝,筵席間鄉親長輩們熱絡的寒暄親近,在爸爸的介紹下,我鼓著童稚的臉龐,一聲聲「伯公」、「叔公祖」的叫個不停,酒酣耳熱的氣氛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長輩們總是和藹親切的摸摸我的頭,一種莫名的熟悉汩汩注入我的心房。突然間我不再感到陌生,這塊土地距離我不再遙遠;原來,故鄉是我離不開的泥土,我是故鄉開散的枝葉,李氏宗族的血液早在我身上烙下榮耀的印記,在我原始的記憶留下深刻的記號。 不過,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清明回鄉掃祖墓;一方面是掃完墓後每個跟去的小孩總能分到一袋豐盛的糖果糕餅,一方面是對我這個「城市鄉巴佬」來說,沿途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對我來說是極具有吸引力的。掃墓的流程大致是這樣的,清明中午「吃頭」結束過後,大約兩點鐘的時候村裡想參加掃墓的男丁先在宗祠前集合,等人數差不多後一行人才浩浩蕩蕩的帶滿香燭與墓紙,扛著鋤頭,推著一車的供品,繞著村裡的主要街道,往散落在郊外一個個不知名的祖先長眠之地走去。 畫面是隆重、自然而和諧的,南山、北山兩村隔著雙鯉湖遙遙相對,狀似兩尾鮮活亂蹦的通靈大鯉,扭身摔出肥沃的土地,數百年來一直守護供養著世居此地的李氏子民。我們一行人應和著「牠」緩緩的心跳節奏,順著牠體內的通路慢慢的由魚腹推往魚肚,由魚肚擠往魚嘴,終於牠忍不住喉頭「咕嚕」了一聲,打了個噴嚏,呼嘯的冷風讓整個氣氛更顯得肅穆與哀戚。 堂弟們熟練的忙著點燃香燭,鋤草懸掛墓紙,我卻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嬰孩,好奇的四處張望。古樸的閩南式建築一落接著一落在雙鯉湖畔自信的雄踞著,像沉浸在昔日光輝的老者,娓娓訴說著光榮的歷史與過往。走出了村落,迎面而來的是賜予我們成長的土地,我踏著鬆軟的泥土,貪婪的吸吮著泥土自然的芬芳,我竟如此近距離的嗅著大自然的氣息! 午後的烈陽煨得土壤冒起淡淡的清煙,只有遠處大樹下的綠蔭散發出陣陣的清涼;我們一行人穿過蜿蜒的小路朝大樹走去,快要比人還高的高粱稈幾乎淹沒了我們的蹤跡。這片土地從古到今餵哺了無數族人,傳承了族人光顯榮耀的自信與輝煌的過去;遠方湛藍的海浪輕拍著岩石,岸邊清楚可見三三兩兩滿載海蚵的漁民,眼前一望無際的高粱稈,隨風搖曳著金黃色的麥穗,是族人賴以維生的生計。我依稀記得曾經和堂弟們學著辨認雜草與地瓜葉,手忙腳亂的起了個窯,然後滿心期待辛苦挖出的地瓜能燜得又熟又香;我清楚的想起阿公曾經牽著我的手下田,嘴裡嚼著又香又硬的花生米,自然而本份的鋤著土、耕著地。俐落的動作透露出內心對這塊土地的熱情,感恩的面容掩不住他對昔日那段興旺歲月的崇敬;阿公自然的哼起了他熟悉的戲曲,歌聲抑揚頓挫卻帶著一絲惆悵。我想他的心思一定又飛往雙鯉湖畔,正扮一齣重現昔日古寧頭風采的精采大戲。 古寧頭,以及它的精采大戲。 這個曾歷經璀璨與灰暗洗禮的村落,還記得住自己那段悲喜交織的精采過去嗎?在滾滾東去,一逝不返的時間長河裡,湍急的流水隱約映出它的倒影,而倒影裡的眼睛看見的究竟是表面的興衰榮辱,還是透視出它內心真正隱伏的不安與著急?如果順著時空的軌跡無止境的綿延繁衍,我不知道這數百年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會是永恆的記憶,還是漸漸化為雲淡風輕? 自從明初應祥公定居此地,這齣高潮迭起的歷史大戲就悄悄的上演了。族人在這塊依山傍海,富農漁之利的寶地開枝散葉,坐擁雙鯉搶珠的「出水蓮花穴」,漸漸發展出讓人不敢小覷,具舉足輕重影響力的昌盛聚落。 就這樣唱呀唱到了清代中葉,終於唱出了讓人拍案叫絕的高峰。一艘艘滿載財貨的大船緩緩自西方的港灣駛進,直達雙鯉湖畔,隨著大錨「鏗隆!鏗隆!」落下,岸旁熙熙攘攘、傴僂提攜的熱鬧景象,是富庶的象徵、興盛的記號。刻有「佛法僧寶」四字的水尾塔靜靜的矗立在泥淖中,擔起招引著迷途的商船、聚水生財的重責,更肩負起祈福止煞、驅離魍魅的使命。象徵族人榮耀與權勢的「振威第」正張燈結綵的熱鬧慶祝著,為這位耿介愛民的廣東提督李光顯歡呼,分享身為同宗的與有榮焉。大大小小的宗祠與家廟如雨後春筍般的林立在村內各個角落,表達族人慎終追遠、感恩惜福的誠摯心意。頓時族內人才輩出,文官武將顯赫一時,連在雙鯉古地演練的關公點兵也顯得精神抖擻、英姿煥發,「呦喝!呦喝!」的吼聲響徹雲霄,直達天聽。 只是,再繁盛的榮景在歷史洪流的陰影下,竟顯得如此的脆弱而不堪一擊;民初海盜倭寇的橫行,似乎宣告了悲慘橋段的上演,急轉直下的劇情,竟是漫長惡夢的開端,爾後好長一段日子飽受顛沛流離的宿命糾纏,為生離死別的陰影籠罩。 在茶餘飯後,總是聽到阿公咬牙切齒的痛罵殘暴的日本兵以及與土匪無異的國民黨軍隊。你能想像,原本族人莊嚴敬仰的宗祠竟被這群遊兵散勇大剌剌的佔據?只要稍有不從就被活生生的吊銬在大廳,又長又重的扁擔毫不留情的如雨落下,血花四濺的慘狀讓人怵目驚心;祖先的牌位英靈嚇得搖搖晃晃,族人的尊嚴被狠狠的踐踏在腳底。 你能想像,如狼似虎的土匪搶紅了眼一腳踹破家裡大門,那種每天擔心受怕,朝不保夕的驚懼?更不用說親眼目睹國共戰爭時青年軍與匪軍在古寧頭的巷弄激烈互轟,死屍填滿慈湖那種血流成河的噁心煉獄。我到現在都還無法體會,阿公與爸爸所描述的眼睛一睜開,只見砲彈碎片像流星似的,咻的一聲從眼前劃過那種生死一線的驚惶;我也不敢想像,前一刻才跟好友聊天話別,才一轉身身後馬上響起轟然巨響,前一分鐘的相見竟已是天人永別的慘痛畫面! 走過了戰爭的歲月,留下了一地的滿目瘡痍。昔日的榮境早已灰飛煙滅,慈堤像把利刃切住港灣的入口,雙鯉湖畔早已不見昔日人來人往的熱絡景況;傾圮破敗的古洋樓飄散著蕭條的氣息,村內的壯丁死的死,逃的逃,留著光榮與驕傲血液的族人,要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當爸爸記憶猶新的跟我敘述,他小時候拿著阿公剛剖好的海蚵,滿心歡喜的拿到金城送給親戚,卻遭受羞辱的白眼,被摒除在門外時,我不知道他幼小的心靈是憤怒、傷心還是猶豫?但我卻清楚的知道,從阿公與爸爸不服輸的眼神中,我知道雙鯉湖畔的子民絕不會輕易倒下,一定會再合力唱出一齣驚天動地的曠世大戲。 在命運的叢林裡,除坦途之外,更遍佈著無數的迷途險徑;在不可知的前方,有特屬於自身的荊棘與猛獸。如果無力披荊斬獸,又怎能擺脫宿命的圍困與糾纏?端視你用何種態度面對面臨的危機,突圍、認命、退縮、前進,興盛與衰敗不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抉擇埋下伏筆?只知沉緬在已逝的榮耀、只會埋怨昔日的苦難與傷痛都只能是悲。如今,雙鯉湖畔一派的悠閒與寧靜,雖人丁早已不復往日的興旺,散居各地的李氏子民卻牢記祖先遺留給我們的驕傲與榮耀,在異地發光發熱,開散各地的枝葉冒出點點繁盛綠意。 節慶與祭祖的時刻,又見族人四面八方的湧進熟悉的鄉里,觥籌交錯的熱絡場景,人聲鼎沸的熱鬧氣氛,這古樸的村落頓時又活絡了起來,更勝過去。我站在真武殿旁的廣場,耳邊彷彿又傳來阿公那歷經滄桑的低沉曲音;雖然阿公早已在天國安息,我想他一定會開心的微笑著,因為雙鯉湖畔的這齣大戲不但尚未落幕,反而更加精采絕倫、讓人期待沉迷。 我相信這齣好戲一定會不斷薪火傳承,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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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文化金門──參加「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感言
九十四年(2005年)七月一日,是金門縣文化局創立一週年的紀念日,文化局為了慶祝「度晬」,舉辦了許多項目的慶祝活動:包括浯潮再起、旅台藝術家展、兩岸書畫名家作品聯展、文化局近年出版品展、金門歷史文物特展、藝文博覽會、金門文學叢刊第二輯新書發表會,特別是創辦「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文化人李錫隆在承命文化局長時,曾向金門縣長李炷烽請命要舉辦文藝研習營,為金門文藝培養文藝新秀、共同書寫文化金門。 「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於七月一日上午開幕至三日下午閉幕,為期三天。禮聘台灣地區知名作家:石曉楓、吳鈞堯、南方朔、石計生、東年、林文義、顏艾琳、方梓、李進文等廿六位專家學者蒞金為文藝研習營授講。區分小說組、散文組與新詩組三組,研習學員共計九十九位。計小說組三十九人、散文組四十二人、新詩組十八人。可謂盛況空前,如不是碰上七月一、二、三日,大學指定科目考試的日期,相信青年學生會有更多人前來參加。 我有幸參與研習,姑且報名散文組吧!這些年來由於業務需要,常常配合書寫些文章,記述報導些事實雜文,肯定不是寫小說,更不可能是新詩,那殘餘的文學應屬散文吧? 自知不學無術,以前所寫的文章都是我手寫我口,想什麼就寫什麼。因為沒有接受專業訓練,毫無章法,雖然寫了不少,但談不上成就。退休後,由於缺乏使命感的驅使,逼稿成章的動力沒有了,就更懶得動筆。同時自己也感到不必再像過去那麼辛苦的寫作。 膺選為金門縣寫作協會會長,當然應帶頭參加文藝研習,自己也真希望能從中學些新知,刺激一下自己寫作的企圖心,看看能否再奮起飛揚。 從老師的講授內容中,喚起我以前寫作的舊經驗,我試著去了解我以前隨性的寫作,到底是哪類的散文。天下三十雜誌總編游常山說:散文是文類之母,凡屬站在主觀立場,以真純的性感為主,而抒發其靈性,自成一人生境界的文章,都可以稱之為散文。他說要寫一篇感人的文章,必須要做到「人人心中有,人人筆下無」的境界,這就是我經常讀到他人的佳作,不覺的拍案叫絕,我就是這樣想的,為何就是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當然這是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的緣故。 我探討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除了接受專業訓練不足外,讀書太少更是主因。這次上課讓我感到很慚愧,老師所舉例的作家與其作品,我大多陌生不熟悉或從沒讀過。讀書太少,如何能寫出好文章?誠如民生報記者歐銀釧作家所講的:「如何打造一座文學花園?」她強調要做文學「堆肥」。「堆肥」就是要為寫作「儲存養分」,作準備功夫。有一天腦中萌芽的文學種子,才會因有養分而優良生長,進而茁壯、開花、結果。小說組的陳祖彥作家,更直接了當的說:「讀和寫----水到渠成的時候」。誠然,寫作雖然要講寫作理論與技巧,但如不讀與寫,這些理論與技巧也無濟於事。所以應從「讀與寫」下功夫,更可以收到實際效果。猶如學生學英語,只學句型文法,不如直接作口語練習有用。 上了散文組的課程以後,我回憶探討我以前寫過的散文作品,有旅遊性的、有日記性的、有敘述性的、有論說性的等各種散文。從民國七十年到九十年,我寫了百萬字的文章,談不上好作品,只能說通暢抒情而已,不過取材都是真情的。只是有些文章,如今自己重讀起來也會覺得荒謬可笑,當然時過境遷,這些文章只能說是歷史一點的痕跡而已。 八十年我出版過︽金門真美︾散文集、九十一年金門學叢刊,我撰︽金門教育史話︾,前些時候黎明書局總編羅愛萍小姐,要我企劃為他們黎明書局出本書。雖然楊樹清作家一再鼓勵我答應機會難得,但我還是不敢承諾。我自知我的文字,雖有文史意味、有知性、也有感性,但文字不夠優美,已不合時代的潮流,不太可能有賣點,何必讓人出書虧本。誠如中華日報副刊主編羊憶玟作家所說:「今日的作品題材要有創意、思想要顛覆、寫作技巧要突破、魔幻」,我要努力改變多少年,才能達到此目標? 方梓作家在講授「散文的賞析與寫作」中,對於如何寫好一篇好散文,作如下建議: 一、多閱讀。做個高明的文字剽劫者,寫作如要脫離生活圈,只有靠閱讀下功夫,多閱讀別人的文字,可以高明的剽劫、吸收、轉化、進而成為自己的思想一部分。閱讀書籍多了,腦海裡的東西思想自然有深度,讀好書,可以把自己不正確的思想減除,進而提升自己的新觀念。 二、要有自剖的勇氣。敢把自己的缺失、不願告訴人家的事件,自己把他暴露出來,顛覆傅統。 三、要注意文壇的脈動、趨勢、與世界潮流。 四、了解自己的寫作優勢去創作作品。像楊樹清作家,利用他長期住加拿大的優勢,深入採訪新移民、小留學生的辛酸的奮鬥歷程,而榮獲聯合報文學獎,這就是他把握住他久留加拿大的優勢,長期與這些新移民、小留學生接觸,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與內心深處吶喊的優勢。 在文藝座談會中,這群作家們基於他們對金門的愛,也提出了對金門的建議:應該常為兒童、青少年、縣民舉辦文藝研習營,培養他們寫作的能力;水頭碼頭、機場應撥個空間設置休憩小站,可閱讀書報、喝茶、喝咖啡、展覽一些金門文化書化等作品;金城街道沒有書店,缺乏書香氣氛,應加強輔導。(可否擴大金聯社營業增設書店,也賣書?);架設金門文藝網站,與世界各地建立聯繫網。 總之,「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在文化局長李錫隆的督導下,文化人陳延宗的全心投入策辦,辦得有模有樣,非常成功。但是如果要經常舉辦,分組舉辦,似乎可以指示金門寫作協會協辦,多給我們協會參與,我想我們會遵循李局長的文化願景:推動以金門為思索主體的文藝,開創金門的文化特質,讓金門「文化深耕」與「文化宏揚」。(作者金門寫作協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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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天快亮的城市
滑動孤獨的腳踝在夜與日之間搜尋失去的昨天 昨天。失去時間。失去愛情。失去折價優惠和許多無法贖回的生命輝煌 這城市。羽狀分裂的裸身。養殖怒放的欲。男人與女人的交界。櫥窗。寂寞 十指鍵盤。微熱液水。轉世或重生。愛是心的游移劫厄 一個都會的行吟者。喃喃答腔:人除了怕失去還怕什麼 忠孝東路口:一叢叢的年輕人在冷艷夜色販賣自己肥嫩嫩的年齡。 中山北路巷內:每雙神采飛揚眼眸都可以挖到施工不慎龐大的慾望進出。 仁愛路兩側:三五成群面色憂鬱的存在主義者竊竊私語對著車來車往的反光鏡翻閱彼此看不見的生命節奏。 捷運站角落:許多疲困的身體折成一張張薄薄失控揮霍的回速票。 公館夜市旁:一個禿頭中年人捧著北島在火燒的櫥窗旁梳洗慢慢失去的橄欖香和不堪飽脹的逆序宿命。 敦化北路口:一群趕著上班的匆匆男女用尖銳步伐聲回答今天將面臨的市場心情。 重慶南路一段:我聽到一堆雜質笑聲在臨摹測量遙遠的羅蘭巴特以及賴和之間的虛擬長度。 辛亥路上:一個笑臉迎人的撿骨師正在盤算誰是人和金錢最可能的輸贏。 天快亮了。城市裡喧喧嚷嚷又打響。彷彿我急促的呼吸夾雜比昨天發生的故事還流顫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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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與壞人
郝先生與槐先生搬住到同一條街道上,而且他們是對門鄰居。俗話說 :遠親不如近鄰。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久了他們倆家就成了朋友。郝先生在某大學教授佛學哲理,對禪宗學特有研究,家人也跟著學禪習禪;而槐先生則是一位正直無私的好法官,不貪污也不受賄更不畏權,是個鐵錚錚的好漢,每當提起槐先生,無人不讚頌槐先生,槐先生的家人也只講理只認法,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故槐先生家經常處於「戰火紛飛」時常有爭吵聲傳出,也許槐家經常鍛鍊的結果,槐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嗓門還高,而與槐家相反的郝家,卻從不爭吵,時常處於「和平」狀態。 對於郝家的和平,槐先生難免感到納悶,郝家為何從來沒有「鍋碗瓢盆交響曲」?俗話不是有句「瓢杓難免碰鍋沿」。一日,槐先生家發生了空前激烈的戰火,槐先生落慌而走,獨自一人在街轉角的小攤上喝悶酒,剛巧郝先生從邊上經過,槐先生把郝先生拉進來共飲。 「老郝人,我說奇怪,你們郝家怎麼從沒聽過爭吵聲?像似不食人間煙火。」槐先生道。 「哦─因為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回答道。 「壞人??」槐先生不解驚訝著看著郝先生。 「是的,我們家都是壞人,所以從不爭吵;而你們家總發生爭吵,正因你們家都是好人。」郝先生語氣堅定的回答。 這下槐先生被郝先生弄糊塗了,郝先生接著道,「壞人,不是總沒理,不是嗎?有理的,是不是常是好人?你是法官你說說看。」 「嗯─一般情況下,是這樣。」槐先生思慮了一下道。 「所以,每當你們家發生爭執,雙方都想以理來說服對方,所以,你們家都是好人,不是嗎?相反的,每當我們家有問題、衝突時,家裡的人都認為錯在於自己,趕緊認錯,所以,我說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慢慢的解釋給一臉茫然的槐先生。 說罷,郝先生悄然離去,槐先生看著手上的酒杯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