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島鄉畫影】烈嶼南山頭
每次寫生結束後要返家時,常常輕易答應自己還要來。有這樣的許諾,或許是景物魅力的誘惑,或許是寫生時的暢然所致,總讓我義無反顧應諾著。於是,有時就在某一村莊裡逗留了一兩個月,有時去了某處田野幾個星期,有時留戀了好幾天某海岸邊,一逕畫著畫著,就是有那麼多的興致。 那烈嶼南山頭海岸,當我第一次在那兒寫生了兩張圖後,真是不盡興,心中直是嘮叨,總想要找時間再去。 首次的相遇,還真的叫我無法忘情,真的不容易忘記騎著機車從大金門迎著刺骨的冬寒直衝到海岸,也不容易忘記那一整天冬陽暖暖陪伴著寫生的情景,還有那海岸崖壁,磊磊的礫石灘,海湧中的復興嶼。尤其那玄武岩的崖壁,斑駁的色澤,深刻的鏤痕,奇異的岩土情狀,看了叫人驚詫和懸念。 那是美麗的地景,大自然的傑作,渾然天成的節理紋路所呈現的圖案,讓我想起了版畫來。若用紙張拓印下來,將是多麼精彩獨絕的作品啊。心中一直有這麼個印象。後來,當版畫家蔡宏霖老師來了,能不引領去觀賞嗎? 版畫家是來參加「平生寄懷--洪明燦水墨書畫展」。在金門那些日子,總自己一人悄悄帶著素描本起個早,徒步在建功嶼、湖濱公園、湖下海岸、甚至慈湖一帶,沐浴在迷人的春晨時光,兼還畫上了幾張素描。每每看他歡天喜地回來,我常玩笑提醒著說,不要畫太多,留些給我畫。其實我也是滿懷歡欣的,他能和我一樣喜愛這島,喜愛在島上寫生取材些風景,這也是美事一樁。 後來陪去了趟廈門。去中山路,盡是人潮;去南普陀寺,也是人潮;去鼓浪嶼,更是人潮。人潮擁擠中,多了浮躁少了自在,只得隨人流走走停停。 隔日返回島鄉,烈嶼南山頭以迥異於廈門的清靜迎接我們,為我們沉澱了昨日市街的喧囂。在這海岸,蔡老師夫婦、天澤、明燦和我悠游於自得的樂趣中。 在這山海天地間,只有我們寥寥五人,真是海闊天空啊!浪來浪去的潮聲在這天地裡顯得清脆而好聽,規律的節拍傳來了一股安撫的力量,讓大家認真畫著。 我如願以償了再來海岸的期望,面對風吹雨打會崩落而逐漸退後的崖壁,再度拿起筆,畫著岸崖的曲曲折折結結疤疤。這期望不是久老的夙願,只是兩年多前許下的心事。兩年多了,這期間崖壁崩塌了多少?改變多少的裂紋?後退了多少?又增添多少滄桑?真的也無心去算計。倒是心底猛地就想著時間這麼過了這麼過了就老了。人年歲增大,卻逼入老邁退化中,華髮生,體力衰,皮膚皺,如海岸般陷入後退的困窘境地。當有一天似崖上紋理般的皺紋爬上了臉龐,那將是一張怎樣的臉?老之將至,自然的事,重點是將如何來妝扮這樣的容顏好讓自己喜歡。 光陰又過去了,第二次的南山頭寫生之旅也過了,我的第三張素描已畫好許久的日子了。前些時候,蔡老師e-mail「烈嶼南山頭」版畫作品來。那是那天他用毛筆速寫而後翻刻的,刀隨筆意,展現出不凡的功力。當從螢光幕上看到那鑿鑿深刻的畫面,閃耀著和我一樣深愛著這島嶼山色海景的熱忱,真是感動,也讓我想起許多恍如昨日的往事。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上船以後,也沒有睡覺的地方,大部分人都躲在船艙裡面不敢出去,也一時找不到出口的門路。幾戶同村的人家就擠在一個角落,彼此之間可以互相照顧,有穿著不是草綠色軍裝的,應該是船上的海軍,到每個角落通知大家找地方安置下來,可以先睡一覺,船要天亮以後才開,還向大家介紹廁所的位置,要大家一定要到廁所方便,千萬不可隨地大小便,保持船上乾淨才能使大家都方便。 這麼多人蹲在船艙裡,空氣雖不是很好,但大家都可以忍耐,淑女這時想起父親常對她說:「在兵荒馬亂的時代,人的生命比一隻螞蟻還不如,螞蟻有一個洞可以窩著,人往往必須四處流浪,隨時都可能病死異鄉,成為一個無人祭拜的孤魂。」如今想想,父親講的話一點都沒錯,這麼多人擠在這船裡,和一群逃難的難民沒有什麼不同,生命真的很不值錢。 想起父親,淑女隨即心如刀割,離開蓮河到金門來已經九年了,當時原本想說再過不久就可以和平回家去的,如今戰爭正打得激烈,和平早已不敢去想,不但不能回蓮河老家,反而離家愈來愈遠了。想到這她心中不禁一陣酸,眼淚流了滿面,這時她告訴兩個孩子:「你兩人跟水潭叔公他們在一起,娘去上個廁所就回來。」 淑女摸索著找到了船艙的門,問了幾個同船的百姓,走上了甲板,天色已經微明,這時才看到整條船竟是這麼大,這船比起當年到廈門送四嬸下南洋時所見過的大火船大得多了。甲板以上還有兩層樓,此時的甲板上看不到一個軍人,只有那兩層樓上有手持望遠鏡的軍人在東張西望。 這時船身有些輕微的幌動,「開船了,開船了!」甲板上幾個人相互走告,淑女和其他一些人站在欄杆旁邊,船真動了,船身緩緩後退,調轉船頭,慢慢離開了料羅灣,離開了金門。望著白色的沙灘愈來愈遠,遠處太武山的影子愈來愈模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金門,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島上的親人。天愈來愈亮了,可是金門島的影子卻愈來愈模糊了,太武山的後面是我西園的婆家,西園的婆家再過去是我蓮河的娘家。父親和母親在哪裡?榮福和榮才又在哪裡?「爸!娘!女兒離您們愈來愈遠了,咱們母女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秀金我可憐的女兒啊!你還好嗎?你都已經二十一歲了,可以嫁人了,我們母女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面啊?什麼時候才能聽到你的聲音啊?媽離你愈來愈遠了,可是我不得不去看看,這樣的戰爭太可怕了,差點把我打死了,我不得不走,只有向前走,也許你我才有再見面的一天!」
-
江南有雨煙濃時
一直覺得這場煙雨是從天堂複製而來的。每一滴水,孕育一個夢幻的世界,為行雲遊子所鍾愛。旅行得注意時節,選擇自己喜好的氣候;細雨紛紛的季節,便能走入煙雨正濃時。水面划動的舟船並不受到影響,已經適應環境的船夫,熟練得掌握方向,穿梭在煙雨中。 江南又象徵水鄉之都的樸實,垂柳如茵則有欣欣向榮的生命力;唐伯虎點秋香的那座拱橋,古樸的式樣,成為一種優雅的曲線。幾枚撐傘的腳印,著妝了這座雨都,從容不迫便是它的美。 朋友玲瓏從江南回來,帶來生命中第一次驚訝景色之語。是一個秋天,台灣的高山與平地開始,飄墜的紅葉,如一瓣瓣綻放的詩意,吟詠自己滄桑的容顏。 雨霧等在江南,傘花也等在那裡,熱鬧滾滾了。商店,街道,隨處都可以見到,闊展的弧度一把又一把。入境隨俗,他向路邊背嬰孩的婦人,買了一把雨傘。走向濃濃霧色的碼頭,等著舟船泛進雲霧飄渺湖心處。舟船內部滿載遊客,外緣淋得到雨的部分,綻開著顏色不一的傘花,落下那雨水一般朝露的圓潤晶瑩。 乘風地克服水流,並肩坐在喧嘩嘈雜的人群中,雨聲淅瀝瀝,心情奇異地平靜祥和。 生命柔情,便是他今世的皈依。 曾經聽音樂歌曲,最愛心靈旋律,愛它雖是音符,卻能安撫情緒,馴服寂寞。時間在此不足以構成威脅,答答秒聲融入霧色,年歲只是悠然地輪迴著,煙雨的輪廓,像支霧製成的蠟燭,用雨水點燃,不肯讓解析度過高。花紅葉綠,我的朋友用閃光燈還以岸邊幾株植物的清麗,用煙雨構出江南的形象,最後,用一艘古色古香的舟船,划進相機的世界,就這樣把蒼白的江南帶回台灣。 許多年後,坐在高樓窗景旁的下午茶中,看見爬滿於玻璃帷幕的水珠,它們閃閃熠熠,清涼瑩美,因為沖刷著街道,故而帶來美麗新世界的幻覺,沒有凡俗的意識心機。融進雨霧中,感到一種朦朧的幸福。 住宿在台北,飯店的景觀台可以眺望雨季下的霧中城市,可放在眼中賞析。朋友不喜歡走入雨天,留在室內以玻璃帷幕構圖合影,一整片模模糊糊,倒也點綴幾分特色神秘。玲瓏那一年從江南回來,卻發現小船、流水、洗衣人家,滿是晃動到的鏡頭,先是懊喪,惋惜,然而,當它們一張張放進電腦後製時,他突然忍不住地微笑,即使搖晃到江南的煙雨,既入軟體,也抵擋不住科技力量的修復。 電腦裡還放著玲瓏快門下的江南,一個戴斗笠的老翁,划著舟船,江水焉然,天與水之間飄浮滿滿霧色。朋友說當時正下著雨,能見度不高,也看不到遠方的雨,但是雨聲清脆,下榻的飯店樓上,聽了好幾天的雨。我想起南宋蔣捷的「聽雨」,滂沱雨聲淒清的心情。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聽雨的我此刻不再少年了,然而,聆聽玻璃帷幕被雨滴敲打的回聲,在旋律之中,自己彷彿從未衰老。 今年春季,冰雪似的冷風,令人懶得出遊,我便開啟電腦,將「煙雨」點擊在桌面上,想像自己走入江南之中。 生於雨中之煙霧,終將擁著雨季一起歸返,深深隱遁在雲端,等待雲朵下一次纏綿,重返紅塵,落入人間。
-
不要輕易回頭望
他說:「那一段時期,是我最輝煌的時期」,他總是常常提起這一段話,自信驕傲的說著,急切想要讓我們知道,他是一個很耀眼的人,卻讓我不知如何回應,我覺得有點悲傷,因為那一段時期已經過去了,他依然無法放下那曾經美好的時光,也試圖想要再創造再一次的輝煌。 他說:「他是一個需要掌聲的人,需要受到大家的矚目!」,正因為我不是這樣的人,有點難以理解他那種空虛無法滿足的感受,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其實已經成功了一半,因為他創造出展現自我的機會,我很替他高興,確也替他擔心,他一次接了好多的工作和活動,使他變得很忙碌、很疲憊,以至於在過程中有很多的抱怨,而我真心的認為,他不需要那麼急著展現自己的光彩,太執著於重回那精彩的時期,反而會忽略了自己是否享受那些過程?是否樂在其中? 回憶不管是美好的、悲傷的,一旦過去就無法再重新回溯,即使是快樂的過去,再回過頭望,依然很美好,只是清楚的理解一切都過去了,反而會有些惆悵。 逝去的事物無法再還原,想要重新找回屬於自己輝煌的時期,其實已經不太可能了,因為人變了,心,也變了,一切的感受也會隨著時間的不同而有所改變,再也找不回當初一模一樣的感動,再回頭望,只是徒增傷悲,沉溺於過去卻無法實現,會更加的心痛。期望他有一天能夠向蘇東坡一樣瀟灑,懂得放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回首望那些風風雨雨,記得不要沉湎於過去,轉過身來,看向前面的路。
-
夢迴四合院
昨夜,做了一個夢,母親手持煤油燈,來到蓋著蚊帳的四方眠床前幫我蓋被子。父親探著頭點著蠟燭問我要不要起來上便桶。而我回頭看著三姐矇著頭蜷縮在棉絮硬梆梆的棉被裡。這是夢。是一個非常久遠的場景,遠到幾乎被遺忘。 古老的四合院,定睛一看,走廊上是一口大水缸,缸上蓋著木製斑駁的蓋子,蓋子上擺放一隻頗具歷史的舀水的瓢,是木製長柄、圓勺,終日與水為伍,有些黏滑斑駁及水汁浸泡過的深咖啡色。分不清是夢是醒,清晰映在眼簾是四合院老家。 大嫂忙著幫母親張羅餵養豬隻的餵食,大哥下班忙著幫父親做農事。全家都忙著,八歲的我,大哥允諾一小時給我一元,讓我幫忙看顧不到一歲的大姪女。 一元當時可以買一枝鉛筆。我很認真把姪女屁股放在水缸蓋上,因為是揹著,所以可以撐一小時,姪女配合著不哭鬧,心底渴盼她吵鬧,一小時有多久?也不知是否一小時,沒事就問大哥:阿兄,時間到了沒?阿兄似乎經常答以再過十分鐘,很多個十分鐘,何時才滿一小時。事後喜滋滋拿到一枝鉛筆抵一元。小心靈不懂計較,雀躍細數手上有幾支鉛筆。 這戲碼一路重演,在四合院裡。 童年,無憂無慮,不知人間有富貴有貧窮,有城市鄉村,每晚聽大哥下班回來帶給家人的資訊。而大哥大我20歲。像父親似的糾正我與弟弟許多禮儀,長兄如父,他是社會的中堅份子哪,見多識廣,得以在家裡教導年幼弟妹,父親忙著張羅農事。無暇觀顧孩兒的教養,倒是阿兄有模有樣給了弟妹許多榜樣。 四合院裡,客廳兩旁四間房,房子狹隘,各有一扇窗,窗櫺是簡單的木框,木框豎著幾根木柱,沒什麼花紋。後房住著祖母,前房住著姑媽。記憶不甚清楚,只記得祖母逝世後,那間房我都不敢進出,儘管祖母生前有一甕永遠吸引孫子們的裝著零嘴的陶甕,對死亡已然產生恐懼,不再眷念那甕零嘴,那年九歲。 櫸頭住著父親、住著母親,我猶喜在看得到父母的地方嘻戲。春去秋來幾番寒暑,厭煩童稚髮型,日日盼望長大;兄弟姐妹棲在這簡樸的四合院,門口一方小小紅土廣場玩陀螺、跳橡皮筋,累了喝一碗大紅袍茶,炎炎夏日午后,就在走廊兄與弟下著象棋……。姐姐在此出嫁,姪女在此誕生,而我上了小學。後來得知房子並非祖產,只是借住族人的。大哥積極要蓋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屋。國中時一間洋灰水泥房被砌造成簡式二樓洋房聳立在四合院旁,也是日後成長的基地。當時,這房可也風光時髦過。此時回顧,像是過了青春期,亦過了壯年,已然遲暮的婦人,拙樸敦厚,未施脂粉,有的是父兄汗水淋漓的味道及青春歲月不慎失落的種種。 隔壁玩伴麗貞家比較豪華,後落、中落、前落三落美麗房舍,屋頂燕尾鑲著許多璀璨交趾燒琉璃玉石,黃色紅色藍色綠色青青翠翠,鮮豔分明,花朵編排特美,從我家二樓的迴廊望去五彩繽紛,孩童時期好想越過窄窄的巷弄,到她家屋頂掰下一、二片玉石,惦惦份量,感覺一下亮麗石塊的溫度。但,終究是想像,窄巷不容穿越,或能越過,玉石得手,怕也落得「偷」字。累了便仰望星空,我家四合院與隔鄰相較,就「簡單」二字可形容了,只能呆呆望著。 那後落充滿神秘傳說,因為曾經駐著國軍,黯鬱與恐怖詭異,走過那巷,內心會忐忑不安,因為長輩耳傳,有某連長為了帶年輕的女子返台,把女子喬裝成阿兵哥,而某年輕的阿兵哥無端的從人間蒸發,傳說都在後落裡醞釀、執行。童年總覺玩伴家鬼鬼魅魅,晚間行過,更是要加快腳程;大氣不敢喘,正眼不敢瞧。每回屏著氣快速掠過,稍長,麗貞知我害怕,經常在巷口與我說話,讓我不知不覺到了家,門閂緊,背靠門,大大噓一口氣。 白日時分喜從門縫裡偷窺,只見她們家族人養的那匹馬在後落窸窸窣窣!加上經年失修雜草叢生,更加覺得陰森。左右鄰居沒人觸及那屋,總是耳語後落深不可及的種種故事、槍聲、女人、阿兵哥、連長、團長,可也無一說的清楚。 中落住著玩伴祖孫倆,原本她的族嬸算是年輕熱情,卻不知何故,竟也自殺身亡。接連著這間三落大房因年輕女子身亡,叔字輩、祖字輩接二連三似都交了惡運,鄰人們都歸咎曾經駐守的國軍所帶來的詛咒。 一路行行走走,不覺錯落村落裡的土角房、四合院有何特別,自然到像似呼吸,直到負笈他鄉,闖蕩台北,高樓大廈林立,尤其閃爍五光十色的天際線,聳入雲霄,無日無夜,才意識到老家冬暖夏涼,永遠敞開大門等待遊子歸來。四合院極盡包容愛心;期盼,等待……,永遠在等待,似母親的胸懷,不只一次,甚或無數次,我都這麼欺騙自己,得空再回去,何時得空? 四合院前兩間櫸頭,櫸頭頂上紅磚砌成的屋頂,隨著季節變換,四季更迭,曬著各種穀物,花生、綠豆、紅豆,父親採擷的草藥,換季時會曬著棉被、鞋子、衣物,林林總總。 偶爾兄弟姐妹趁著家裡節慶返家,常開玩笑,誰在天井哭不停,誰被母親邊追邊斥喝:「讀書就是要讀第一名,不然就別讀了。」誰在迴廊大罵鄰人堂嬸嫌自個笨,這些趣事就一幅親子圖,全都在這小小的四合院裡重複播映,不仔細回顧,還以為雲淡風輕,無風無雨就長大了。 然;四合院裡的簡樸,吃食輕淡,自醃豆豉、蚵、蝦蟹、何以要醃?渾然不知有其它煮法,而後,恍然大悟,原來物資不豐,鹹一點佐地瓜粥,比較有滋有味。豈今食地瓜相關吃食,其實不必佐以任何食物,自然美味甘甜。 四合院裡的一切,涵蓋長長二十幾載足跡,酸甜苦辣,像一只頂級檜木儲藏櫃,把兄弟姐姐共同擁有的歲月緊緊的收藏在裡面,偶爾必須翻出來瞧,曬曬太陽、吹吹風,一起回味童年趣事。 麗貞離開浯島數十載,我們甚少連絡,偶回故居,見她家前落也雜草一二人高,竄出圍牆,常覺這麼豪氣美麗居屋,何以淪落如此。百思不解,玩伴或也不知所以然。只能喟然一嘆,風華有時過,繁華不就過眼雲煙,如若有真理,或可預測未來,不就把握當下而已。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淑女看到他們在挖防空洞,就拐著走進屋裡去向二伯和小嬸兩家辭行,當小嬸聽到三嫂要遷台灣,即刻紅著雙眼,牽著三嫂的手久久不放:「三嫂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見面。」 「標治啊!金門和台灣雖然路頭很遠,但是當今交通很方便,只要和平以後,砲戰如果停止,我就會回來,你帶著四個孩子很不容易,要好好保重身體,和平以後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淑女說這些話的時候,想起二十一年前四嬸要下南洋時好像也這樣說的,如今二十一個年頭都過去了,日本也早就投降了,可是離和平的日子好像愈來愈遠了。 第二天傍晚剛要吃晚飯時,村公所就派人通知那些登記要遷台灣的家戶說:「今天晚上八點,要準時在鹽場大門口集合,軍方會派大卡車在那裡把大家載到新頭碼頭候船,如果八點鐘不到,就當作自己放棄不想去台灣了,請大家一定要準時到鹽場大門口集合。」 淑女和兩個孩子吃過晚飯後,就把三個人原本準備好的幾件換洗的衣服帶著,準時前往鹽場門口等車。不久,清潭叔全家也到了,隨後水盆叔全家也來了,有了這幾位熟識的長輩和家人同行,淑女心中更踏實多了。 接著又來了幾戶人家,西園全村一百多戶人家,但整體上登記遷台的並不多,所有人家連行李和人裝不滿兩輛大卡車,把所有的人載到設在新頭村莊海邊沙灘的臨時集合點,每個鄉鎮劃一個區域,已經到的人在原地等待。 十點過後,從各個村里來的卡車才陸陸續續來到。眼看著已經快午夜了,還沒有一點動靜,今晚的夜空見不到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繁星,秋天的夜有些微涼,還有不少露水,有幾位身著軍裝的軍人持著槍來來回回的巡邏著,還有幾個背著水壺拿著手電筒的軍官吹著哨子維持秩序,要大家保持安靜,「雖然說停火一個禮拜,但敵人的話不能完全相信,請大家保持安靜,如果敵人有砲擊大家才聽得到。」 星空下的海邊,隱約可以看到停舶在沙灘上的大登陸艇,「我們可能就是坐這種大船吧!」水盆叔的大兒子看過後這麼說。夜很靜,除了海浪拍打著沙灘發出的聲音,還有就是此起彼落嬰幼兒的啼哭聲,偶而可以聽到有女人的哭泣聲和她身旁苦勸的聲音。有的人因為夜涼露重而縮擠在一起,偶而也有可以聽到咳嗽聲,在這麼多人擠在一起的地方,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不知又過了多久,人群中總算有了騷動,有軍人帶著兩位百姓來到大家集合的地方向眾人宣布:「現在請各位帶好自己的行李和小孩,按照各村各里分開來,我們一戶一戶來點名,叫到名字的戶長,就帶著自己的家人,跟著前面的人按照順序上船,記住要一個跟著一個,不要亂,不要擠,也不可以篡隊才不會走丟了人,因為人多又是晚上,請大家一定要按順序上船。」
-
《八二三榮民系列》回轉故鄉守田園─鄭成達
民國十三年出生於新加坡牛車水的鄭成達,四歲跟著雙親回金門溪邊,一待八十餘年。 雙親下南洋,日子沒好轉,受僱他人、工錢未能如期算,三拖四欠沒飯錢,忍飢耐寒心頭酸,心念一轉不如回家鄉……。 金門的天空很蔚藍,他安抵故鄉種田園,上山耕作忙,下海充當捕魚郎,故鄉的水甘甜,人情味更濃,雙親的手腳縱然起雙繭,但耕耘有收穫,家庭生活沒憂愁,一家大小樂融融,對這片土地更充滿著親切感。 約莫七、八歲,鄭成達入私塾,教室在「鄭氏家廟」,青嶼的「球仙」、溪邊的「鄭廣」,兩位先生教他人之初,而他生來性本善,師生很有緣,對他亦另眼相看。 十三歲那年,溪邊洋樓進駐了許多日本人,中隊在山外,小隊在溪邊,小隊長名叫「九保地」,與他很熟悉,軍隊一早即出操,日本人雖兇悍,鄭成達則不畏強權,久而久之竟與他們打成了一片,常跑到一旁去觀看,當小隊長奉調到山外,他還經常去駐所串門子,猶如行走自家的廚房。 溪邊村子有座燒炭的土窯,如碉堡般,日本人成隊到山上,砍伐林木、送進窯裡燒成炭,木炭雖有許多功用,但燒炭需要兩三天才能完成,裊裊濃煙繚繞在村莊,呼吸有困難,村人則是敢怒不敢言,亦幾乎沒有發言的空間,不敢有任何的意見。而鄉親奉命到太武山,挖鑿壕溝,嚴防戰車駛過,又要顧及三餐,耙草煮地瓜簽;當日本人吃膩白米飯,與百姓互換糧食,此時此刻,雙手起繭雖疼痛,當白飯含在嘴裡,咀嚼美好的滋味,卻擁著香噴噴的口感。 對百姓發號施令,軍令如山的日本軍,嚴以待人、卻寬以律己,長型的鍋子,兩頭附有耳朵好提飯,士兵喜歡上山偷挖地瓜,入鍋煮湯解嘴饞,當他們偷竊的行為被鄭成達發現,擔怕他向小隊長告狀,雙手奉上醃製的黑鯧與鯛魚,噓噓別張揚,大夥兒繼續埋首地瓜田。 山本桑,擁有一片農場在後壟一帶,鄭成達受僱去種田,沒工資,但按日計算,每天三斤米,米中有紅點,尚有白牡丹煙。忽然間,鄉親依規定取榔頭「敲剮」,一葉一葉地敲打,卸下之後猶如繩索,綑物較牢靠,原是日人要遠離金門島。而不知日軍要撤退,更不解日幣不能用,鄭成達賣掉家中一頭牛給下新厝的一戶人家,估算好厚一疊鈔票,卻只能看、不能用,形同一疊廢紙丟入垃圾桶,如今回想還是有遺憾。 鄭成達到沙美,聽聞國軍從西園登上岸,裹黃衫、穿短褲、著草鞋、繫綁腿,一個身上分三截,詢問他們去何方,回覆到金門,就是他們腳踩的地方;年輕人,沒幾歲,離鄉背井究竟為了誰? 二十二歲那年,鄭成達奉父母之命成婚,與內洋村的黃盆治組織家庭;眼看國軍來溪邊,分佔百姓的家園,他家古厝從屋頂到庭院,密密麻麻全是兵,沒鍋沒灶、百姓倒楣了。有一位連長甚且攜著妻子來前線,睡在閣樓上,解便在甕中,臭氣熏天、抹布覆蓋難遮掩,身為屋主的他亦無奈。 國軍接收沒多久,鄭成達被點名當伍長,平日開會與傳達,軍隊需求物資需供應,他常疲於奔命,尤其軍人有借無還,令他傷腦筋。回顧當年的情景,伍長必須服從命令,張羅門板供他們使用,軍隊需求量多,鄉親唉聲歎氣,祖先留下的遺產無力保護;儘管環境瞬息萬變,他則必須理性思考,於是靈機一動,利用中午官兵休息時間到營區取回門板,以備下次交差再用,如此的經驗,既能讓他如期交付任務,亦能對鄉親有所幫助。 卸去伍長,鄭成達在八二三期間,當起船伕去運補,十幾位鄉親每接獲閩南工作處的通知,即分乘舢舨出海到東碇;他難忘死裡逃生的歲月,有回料羅灣來了一位美國兵,乘坐電船欲上岸,被圍頭發現,砲擊數十發,他們一行六人欲出發,五人快閃保一命,惟他差點丟性命,當下什麼亦沒想,以斗笠遮掩頭部,躲在沙包後頭,以為如此就安全無憂,當發現一處碉堡,立即飛奔入內,但外頭依舊彈片紛飛,令他冷汗直流。 衰事一波波,就在八二三之後,村子建造防空洞,村民出錢又出力,錢放口袋很安全、石頭則在太武山很危險,當他上山去抬石,山路既陡且滑,一不留神,石條壓腹部,石塊斷兩截,他除了手受傷,身體則是安然無恙;當時的老闆李南山,驚愕此狀況,要他回家去休養。 上山耕田下海忙,返家入眠床,在單打雙不打的某個夜晚,剛走出房門口,床鋪隨即被砲彈擊落,宣傳單四處飄散,夫妻異口同聲地說「好加在」,倘若不是王爺顯靈,即是祖上有德,祖宗在保佑,願平順的日子在後頭。 鄭成達聽神語,傳遞保生大帝的訊息,以前舊時代,善男信女有病在身,求神問乩者多,紛紛覓神籤、燒紙錢,如今醫療進步,直接找醫生,他亦卸下肩膀的重擔。 從民國九十四年迄今,即擔任「溪峰鄭氏宗親會」理事長的鄭成達,鄭氏興建祖厝,一行人赴大陸覓石材,長得像前總統李登輝的他,一度被對岸誤認,他拿出身分證,證明自己是「鄭登輝」,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原來李登輝亦有本尊和分身。 千禧年,金婚紀念在溪邊,內外孫近五十人的鄭成達夫妻,均有榮民身分;而曾當選高齡模範的鄭成達還是忠貞的國民黨員,一枚資深黨員榮譽章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妻子黃盆治更是皈依受戒,一生從不口出惡言,與媳婦同處如母女,和鄰人相處亦融洽;夫妻相敬如賓、互敬互諒,金婚楷模是家族的榮譽,亦是村里的榮耀……。
-
慈母的編織
春風雖已綠了大地,北極渦漩依舊席捲全台,加上霪雨霏霏,凍僵了全身!急忙想找件禦寒大衣,只看到櫃中一疊疊的毛衣,仍是毛茸茸、蓬軟簇新,有著艷紅、深紅、粉紅、紫紅…等,各式各樣的編織衣飾,都是母親的精心傑作。在寒冬中有了這些毛衣,著實倍感溫馨。 童年時候,常見母親黎明即起,辛勤操持家務,因家中飼養的牛、羊、豬、雞成群,光是準備飼料,費時又費工,還需上山下海,尤其在冬日嚴寒、夏日酷暑時,採蚵、剝蚵、種高粱、拔花生…等,極度辛勞。每到日落時分累癱的母親還得打起精神,縫縫補補,全家大小的衣裳都由母親一手包辦。帽子、棉襖、外套、洋裝、衣裙,做得時尚又精緻。鄰居、同學們總是羨慕我的服飾、髮帶、圍巾,這些物件,都是母親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又具夢幻裝飾的手法織造而成。通常只要母親的慧眼看過相關樣品或圖片,就像變魔術似的,即能透過巧手揮灑自如地織造;每次作品完工,雅緻精美的成果,常是令人驚喜和讚嘆。 中學時代,家事課的編織教學,有毛衣、桌巾、茶杯墊、中國結、十字花邊刺繡...等作業,我常藉口功課繁重而要母親幫忙,母親也總是不厭其煩地有求必應,我也就坐享其成地視為當然,同時也有了很不錯的成績,這都歸功於慈母的蘭心蕙質、巧思妙手。 前幾年,在教學工作之餘,我試圖印證自己有無母親的遺傳,雄心萬丈買了一堆毛線,以為自己可以和母親一樣編織出美麗動人的作品,誰知一遇到瓶頸,就為之氣餒,拆拆剪剪,毛線也拆亂了,看了為之氣結,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教書比編織容易多了。 今年九十一歲的母親,耳不聰、目尚明,佝僂的背脊日漸沉重,好在她的個性豪邁、隨遇而安,每天不停地付出手作勞動與心力,沉浸在那些多彩的色線裡,為她的子女兒孫、鄰居好友們編織出各種精美衣物。常見編織中的母親總是溫婉的,她馳騁在寬闊的織造世界中,邊看戲劇、邊織毛衣,只要一線在握,她是多麼興奮雀躍,而我,也隨著她的心情起伏著,在寒冬中,穿著母親編織的毛衣,自覺與她多麼親近、多麼同心,感受到無盡的慈暉溫暖隨行。 平常我喜歡工作,但是在寫作的道路上是十分怠惰,隨著歲月的流逝,生命中的浮光掠影或雪泥鴻爪,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田,無法自已。其實,該是內省的時刻,當我重新翻閱、思索人生經歷,有遺憾,也有感恩;這紅塵,我仍有深深的眷戀。所有的聚散離合、人情世故、雪月風花,都讓我牽掛。尤其,是我高齡的母親,遠在金門,不能隨侍在側,真是汗顏。好在有著左鄰右舍與多位親友,常撥空前往訪視、照顧母親,真是感激不盡。 回想家中兄弟姊妹陸續來台求學時,母親萬般不捨,悲痛淚盡,好在大家都很爭氣,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母親啊!有您在,我們會更加茁壯!有您在,我們的生命會更豐盈美好!您的愛,時時刻刻溫暖我們的心田。願上蒼保佑母親長命百歲,讓我們每年都能穿上慈母新編織的毛衣,那是多麼榮耀與驕傲的事。或許有天開啟編織技法訣竅之門,也能於返鄉常伴、承歡膝下時,編織出一樣的溫暖衣飾送給慈母,讓這門絕活也可永續傳承、開展新頁。
-
在金門三年
儘管和前線金門很有緣,前後在金門待了三年多,但是在民國69年離開金門之後,30多年來,就一直都沒有機會再回去,午夜夢迴間,金門的一草一木,似遠又近,令人懷念不已。 第一次到金門,那已經是42年前的往事了,民國61年9月,我剛由陸軍官校畢業,就分發到金門服務,20多歲血氣方剛的青年,對於到前線服務,是熱血多過緊張,憧憬勝過恐懼,但畢竟在那個時間點上,金門還是戰地,雖然搭的是噸位較大的尖底船-太武輪,而不是開口笑,然而我們心中明白,這一趟可不是金門觀光,我們肩負了保家衛國的重任。 在當時,我們的確心中是如此想的。 傍晚在料羅灣下船後,師部派了大卡車來接人,同行的幾位同學,分別被派任到不同的單位,我的派令最直接,就是到第一線的排去擔任排長。那是在金中地區的中蘭村附近的一個獨立加強排,當時天色已黑,傳令帶著我簡單的梳洗並且稍微了解陣地環境後,就進入了夢鄉,或許是真的累了,從高雄港搭船一直到金門後分發到部隊,時間那麼長,就算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受不了吧,很快的就熟睡了。 說起來還真巧,上任排長留下來的傳令,竟然是和我同故鄉的學弟,還親到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學,他的家就在我家附近,有了他,不但解了我的思鄉之愁,之後,不管是夜間巡查,買日常用品,都勞駕他的協助,世界如此小,戰地遇故知,哪有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 佈達後的第三天清晨,當弟兄們還在整理環境,我也還在視察陣地時,誰都沒有預料到,司令竟然未經通知,就驅車到了我們的獨立碉堡,我有點手足無措,但是司令很快的就發現了我的緊張,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一定是剛報到的吧,不要緊張,環境整理的很整潔,可見弟兄平常都很努力,如果共軍來襲,你有信心守住陣地嗎?我記得當時,毫不思索的就回答說:一定誓死守住陣地。 司令很滿意的笑了,又再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驅車離去,那時候,連營裡長官都還來不及回報,說起來真是幸運,不是嗎?報到第三天司令就來了,我信守承諾,儘管沒有共軍來襲,但是我守住了陣地,一直到我調升其他單位,我始終如此堅定。 當我第二次調任金門服務時,我已經是營裡面的作戰官,而隨著時間,我從作戰官調升副營長,一路晉升當幹訓班隊長、師部參二代理科長,其中當然有曲折,但是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鄉下小孩來說,這樣的成長過程,已經讓我和家人感到欣慰和感激。 在金門前後服務了三年,時間雖不算長,但真的是我學習成長和未來面對人生挑戰的最關鍵時刻,也許可以安排一下,再回金門,尋找那午夜夢迴中思念的第二故鄉。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中秋節快到了,往年過中秋時就只有拜拜祖先、敬天公幾個簡單的習俗,今年的中秋節,大家只顧著躲防空洞,根本就沒有哪個人有過節的心思。節後幾天,對岸透過廣播播放了一則消息: 「國民黨軍官兵們,金門同胞們,為了讓你們有充裕的時間休息整備、補充食物,中國人民解放軍決定,從十月六日開始,停止砲擊一週,以示關懷。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建前線司令部。1958年十月六日。」連續兩天,大陸廣播中一直重覆播放這項內容。 第二天上午,村裡的幹事向各家戶發出通知:「為顧慮民眾生命財產的安全,政府將把一部分民眾和中學學生撤遷到台灣去,除公務人員必須留守外,其餘的都可以搬遷,有意遷台的民眾和學生可以向村辦公處登記,政府會安排船位、交通工具及到台灣以後的住處。」 淑女想:「在金門,除了祖先留下的那兩塊薄田、三塊蚵田和這間老舊房子以外,我一無所有,兩個孩子眼看就快長大成人了,不如我遷到台灣去住一段時間,過了這陣子等和平了再回來,如果回不了蓮河,那麼在這裡和在台灣都是一樣。」淑女從年紀輕輕就出門慣了,在異鄉求生活對她來說早就習慣了,出門在外的人常有句俗語:「路就在嘴裡,找不到路就問人,眼睛張大認清人,慢慢就習慣了。」所以她當場毫不考慮的就向村公所幹事登記,準備遷台。 接下來幾天,對岸果真沒有再砲擊,每天都安靜得讓人有點心理不安,村公所通知:「登記要遷到台灣去的要作好準備,接到通知後即刻啟程,不準備遷台灣的則利用這幾天,各家戶加固防空洞,並且作好在防空洞裡過夜的準備。」 淑女帶著兩個子女到大伯、二伯及小嬸家去辭行,他們幾家都決定要留下來不想遷台灣,所以都按照村公所的通知,大伯家的後方原本就是一塊高地,高出房子的地面將近一堵牆的高度,他們就在這塊高地上的壁面左右各挖一個洞穴,深入約三碼深後,再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挖掘相通,入口小而低、內部寬而稍高,裡面可以打地鋪睡覺,在地面的兩邊各挖一條小溝通往洞口,有水時可以沿小溝流出來,保持內部的乾燥。 小嬸和二伯兩家則在住家後方那塊空地上合力挖了一個防空洞,安慈告訴他三伯母說:「我們先在空地上挖這條溝深入地下大約三碼,在這條溝的左右各挖一穴進入內壁後再轉彎相通,和大伯他們所挖的洞一樣。因為這種洞無法排水,所以再從後面角上挖一口水井深入地裡約有八碼深,然後由洞內挖一個洞通到水井,平時可以把洞裡的滲水排到水井裡,砲擊的時候如果有急事要用水,也可以就近打水用,不必再跑到外面打水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娘,你怎麼樣了娘!」兩個孩子的聲音取代她的眼睛:「娘,我們要怎麼辦啊?」砲聲停了之後,孩子提醒了她,淑女告訴孩子:「你兩個人大聲喊救命,要讓外面的人聽見才能來救我們。」 兩個孩子遵照母親的吩咐,提高嗓門高聲叫著:「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我們在洞裡被壓到了!快來救命啊!」 叫了一遍又一遍,洞內的聲音外面聽不見,加上天已經黑了,出來的人不多,一直等到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意祥再張開嗓門大叫:「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有人被壓在防空洞裡快來救命啊!」 這時外面吵雜的人聲愈來愈多了,還可以聽到鋤頭開挖的聲音、搬石頭搬砂包搬蚵殼袋的聲音,黑暗中有人端來了一盞汽燈,馬上被旁邊的人制止:「汽燈趕快提到屋子裡,這樣曝露目標再招來幾發砲彈怎麼辦?」 有人拿來兩支手電筒照著,一邊緩慢的從一堆殘垣破瓦中尋找有人聲的地方,只聽到有聲音說:「在這裡,我們在這裡。」眾人把幾塊門板搬開,兩個孩子才出得來,秀玉說:「我娘被壓住了,快救我娘。」靠一支手電筒的光,再把門扇移開,淑女被壓得麻掉的右腿總算鬆開了,也舒了一口氣,可是被壓得太久了,她的右腿根本無法動彈。 等到眾人把長漢的身體從一片斷垣殘瓦中拖出來時,已近半夜了。 這個夜晚,淑女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從開始砲戰那天起,原想長漢家的防空洞比任何別人家的都堅固,躲起來當然也就更安全,想不到長漢自己反而死在自己所建的那座堅固安全的屋子裡,當時即使不進防空洞,那也許什麼危險的事都不會發生。想想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眼睜睜的看著防空洞壓下來,眼睜睜的聽著長漢叔在呻吟中慢慢走向死亡,自己卻一點都無法伸出援手,看著一個生命就此消失。這是一個漫漫長夜,一個淑女這輩子再也無法忘懷的長夜,在這個夜裡自己已死過一次,明天,我就把他當作是我生命的另一次開始吧! 接下來幾天下午,每當砲擊開始,淑女有時在兩個孩子的攙扶下和大嫂家一起進防空洞,有時她只讓孩子進防空洞而自己就坐在家裡,既然躲防空洞也躲不掉生死的關卡,倒不如不躲,每當她的這種情緒出現時,孩子有時陪在她身旁,有時進防空洞後,一有停火時就蹓回家探望母親,為了讓孩子安心也免得他們跑來跑去危險,她才在孩子的勸說下跟著躲防空洞,經過十多天,她的腿慢慢可以使力了,不像剛被壓傷那幾天,有時自己都感覺不到這支腳的存在。
-
才女朱淑真
朱淑真號幽栖居士、今杭州人、是一位才女,她的詩詞寫的好。南宋宛陵魏仲恭讚她的作品「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而清人陳廷焯亦讚美她的詩詞「詞風致之佳、情詞妙,直可亞於易安。」 她還擅長繪畫,又曉通音律,真是才華洋溢。而她的詩詞,多數是抒發內心的憂鬱。她有「斷腸集」和「斷腸詞」行世,但書店找不到,倒是一件遺憾的事。 我國古時嫁娶,偏重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嫌貧愛富,諂媚於高官厚祿,這些舉措,往往斷送了子女一生的幸福,而朱淑真就是一例。她嫁給一名庸俗的官吏,婚後的生活極不如意,抑鬱終生,從她的一首七律詩中,就流露著內心隱痛: 問春 春到休論舊日情,風光還是一番新。 鶯花有恨偏供我,桃李無言只惱人。 粉淚洗乾清瘦面,帶圍寬盡小腰身。 東君負我春三月,我負東君三月春。 這首詩,全詩流露著哀 怨和惆悵,透過怨鶯花、惱桃李,盈溢著內心的傷痛!到底是春光辜負了人,還是人辜負了春光?「問春」,仍莫有答案。 她一生陷於憂、怨、情、愁的泥沼中,不僅欲罷不能,而且愈拔愈深。最後抄錄她一首詞與讀者共賞。 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
再見金門
走過傷口,走過山河的痛 走過大膽走過烈嶼 走過了九宮和水頭 走過料羅離別後的港灣 金門終於走入了歷史的巷道 記憶不再回頭的地方 妳說那不就是前方? 那不就是以前你住過的地方? 妳會想我嗎? 浪起,浪滅的年少 軌條砦的沙灘和黃昏夕陽的鐵絲網 走過兩岸,不再炮火,沒有傳單 走過炮火不再的兩岸,沒有摸哨的流傳 走過貢糖‧高粱和牛肉乾的街道 和平鐘聲已被敲響 一隻蝴蝶烙在海上 而我仍在照片裡守衛昔日江山 已被佔領的地方
-
葛玄的奇蹟
我國道家的神仙,歷史悠久,但祂不能媲美佛家,只為秘而吝傳,以致湮沒無聞。不如西洋神話光耀千丈,朗照異邦,甚至還將天方夜譚、神燈、綠野仙蹤、一千零一夜、神仙家庭……大拍電影、電視,廣傳後世。 曩昔大陸上每年重陽佳節,一般染坊(衣服、布匹染色的店)祭祀梅福、葛玄二仙翁,乞丐們在那天向染坊乞討,有求必應,無往不利。 染坊為什麼祭祀仙翁,我想:道家首重燒爐煉丹,而染坊的主要作業正與爐灶齒唇相依。由白變成各色,彷彿仙幻,奇妙無儔,所以祭祀二仙為他們的行業祖師。 梅福,字子真,壽春人,漢時官職南昌尉,不滿王莽專政,遂棄家求仙煉丹成功,仍回原籍,飛昇而去,宋元豐間,封壽春真人。 葛玄,字孝先,三國時東吳丹陽人,生年不可確考,民間訂於二月十三日是他的誕辰。常服藥草,精歧黃術,替人治病,手到回春。愛好遠遊,曾南遊靈岳、赤城、羅浮……足跡遍全國,所以是個旅行家。慕神仙術,得道成仙後,被稱葛仙翁,又稱太極仙翁。 由他的弟子鄭隱傳授丹術給他的姪孫葛洪(字稚川,晉句容人),自號抱朴子,著書數百卷,是個流傳千世的大文學家、大哲學家諸子之一,後來也成了仙,世稱小葛仙翁。 葛玄自道術煉成後,能見鬼魅,凡屬可教的被他遣散,要他閉門思過,澈底悔改;惡性重大無可救藥的,即被殺掉,以免為害。經常不食五穀,也不饑餓,有時積柴為丘,身子坐在上面燃起熊熊烈火,柴已燒完成灰,而他衣服毫沒焦灼。有時飲酒數斗後,躺臥深溪中,酒醒而出,衣服毫沒浸濕。 葛玄飽讀詩書,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從他受教的學生計有數十人多,某天,舟遊外出,學生們發現他行囊中藏著許多符籙,問他: 「這些符籙靈驗嗎?能派什麼用場?可以試給我們一開眼界嗎?」 「我也不知道能作什麼用?」 便取符一道,投在江中,奇蹟出現了,竟然逆水而行。 「怎麼樣?」葛玄問。 「奇怪極了!」 又取符一道,投在江中,獨立不動,一會兒,二符上下會合,取起收藏。舟行中看到江邊有一洗衣女子,葛玄向學生們說: 「我要她走給你們看看如何?」 「真的嗎?」學生們唯恐戲言。 便投一符水中,洗衣女見了大驚,沿江狂走數里。 「太累了,現在要她休息。」 又投一符水中,步伐便即停止下來。 「那個女人為什麼怕得這樣?」 「我也不知道什麼道理。」顯然他不欲揭露這個秘密。 葛玄的故友生病,請了位巫師祭祀祈禳,派遣傭僕請他前去喝酒。巫師非常蔑視他,出言不遜,使他大怒: 「奸鬼,今天要給你一點教訓?」 便敕神將之懲罰,但見巫師無形中似乎被人牽出,到了院中,自動脫衣地下,抱著樹幹,然後聽到「劈啪……」的鞭打聲,立時血跡淋漓,巫師作著鬼語大叫:「饒命?」 「赦你死罪,你能治癒主人疾病嗎?」 「能。」 「給你三天為期,如果疾病依舊,將你處死,逃不了的,知道嗎?」巫師連連點頭,便將他放了。 有天,經過一座古廟,廟神常使過往行人自動下車或下馬,否則必遭無妄之災。廟前種著數十棵大樹,樹上很多鳥窩,誰也不敢上去捕捉,或是口中招惹。 葛玄沒有下車,一會兒狂風陡起,迴繞車身,塵埃滿天,聲勢驚人,跟隨他的,嚇得紛紛走避。葛玄大怒: 「山邪如此膽大妄為!」 舉手一揮,狂風立止。取符一道,投入廟中,樹上的鳥兒紛紛墮地而死。隔了數天,廟前數十株茂盛的大樹盡行枯萎而死。不久,古廟也自然地失火,化為灰燼。 某次,葛玄經過岸旁魚攤,見有賣剩的魚兒,他對魚販說: 「將他們放生了吧!」 「這些魚兒都已死掉很久。」 「沒關係,沒關係。」 魚販終於應允了,葛玄畫了張硃符,一一塞在魚腹,擲魚水中,那些魚兒竟然生猛活跳地躍上岸來,口吐樹葉大的青黑水後,又復躍入水中如飛游去。 葛玄的道術出了名後,經常有人拜訪,大家清楚地看見他親自迎接後來的客人,又親自送走先前的客人,但是座位上總有一個葛玄在和客人談話,無論人數多少,並沒冷落任何一位訪客。 時值隆冬,葛玄對客人們說: 「陋居沒生火爐,作個遊戲和各位共暖。」 說畢,張口吐氣,赫然火出,一會兒滿屋是火,一如坐在和煦春陽中,毫不灼熱難忍。 酷暑中,學生們要他來個表演,他正仰臥著,沒有穿衣,請人撲粉身上,口中嚷著: 「天氣太熱,不能起來遊戲啦!」 但見整個身子徐徐上昇,裸露的腹部貼著屋樑,揩來揩去約有數十來回,下降時冉冉如有雲氣,屋樑上則已留著白粉痕跡。 有次,和客人對坐吃飯,吃畢,漱口,口中飯粒變成數百隻蜜蜂嗡嗡飛出,盤旋空中。過了很久,葛玄張口,那群蜜蜂又全部飛回口中,只見他嚼著、嚼著……依舊是滿口飯粒。 有時用手拍床,空中的飛蟲、樹上的鳥雀、缸裏的魚鱉、地下的青蛙……全部婆娑起舞,彷彿配合有節奏的音樂,聲停舞止,聲起舞興。 在隆冬,他使田中生出西瓜;在炎夏,又能取來冰雪。使人取錢數十枚,投在井中,井口張一竹籮,口呼: 「出來,出來!」 錢幣一一從井中飛入竹籮,一枚都沒遺留。 葛玄請客喝酒,乏人傳杯,酒杯會自動地傳遞至客人口前,客人如不將酒喝完,酒杯便停留不去。 郊外溪畔,他以樹枝入水劃線,原來東流的溪水,那被劃分開的另一半,忽而變為西流了。 有位擅長治病的道士,到處招搖撞騙,自詡: 「我已活了數百歲。」 一個巧遇的機會,葛玄對親近他的人說: 「各位要明瞭此公真實歲數嗎?」 「好的!」 忽然天空中降下一位身穿紅袍的神將,來到道士身前斥責: 「天帝下詔,問你定年多少?怎可欺騙百姓,不怕天譴嗎?」 道士驚惶失色,下位長跪叩頭: 「我一時荒唐,出言惑眾,實在年齡僅七十三歲,還求天神饒恕,下次不敢!」 道士說畢,朱衣天神杳如黃鶴,葛玄拍手大笑,道士明白是葛玄搞的把戲,滿面羞慚,溜的不知去向。 東吳皇帝仰慕他的高名,請他相見,封他高官,被他拒絕,卻被皇帝留在宮廷,每天禮遇如上賓款待。一天陪同皇帝出遊,途中看見有百姓求雨,帝問: 「百姓們求雨,能有希望嗎?」 「要雨是件容易的事。」 便畫符一道焚化,一會兒天昏地黑,大雨傾盆,地上積水一尺餘深,帝問: 「水中能有魚嗎?」 「能。」 再畫符一道,投擲水中,轉瞬間,水中湧來百餘尾大魚,每尾各長一、二尺。 「這些魚可以吃嗎?」帝問。 「可以。」 當場派人捕取煮食,滋味鮮美,證明確是真魚。 某次,跟著皇帝舟遊,途中狂風大作,百官護駕所乘的小船盡行沉沒,葛玄所坐的也告失蹤。皇帝歎惜: 「葛公是個有道法的人,竟也不能免此災禍!」 皇帝登山眺望,下令打撈,發現葛玄的小船已經沉沒了一夜,正自嗟歎不已,忽見葛玄從江中踏水而來,走近帝前,一陣陣酒氣薰鼻: 「昨遇伍子胥,因為許久不見,定要招待我喝酒談天,有勞至尊暴露江上,殊為不安!」 葛玄外出途中遇到親友時,便在道旁樹下,折草刺樹,以杯皿張著,一會兒樹幹中湧汁如泉,滿杯後即會自動停止,上口竟是美酒。別人照著做時,滴水全無。他又拾取石子、草木下酒,入口都是美味的鹿脯、山雞、兔肉。 有人來請葛玄赴宴,實在他不想去,但被主人殷殷強邀,盛情難卻,只得跟隨前往,走約一、二百步,見他腹痛如絞,躺臥地上,不能走了,一會兒輾轉哀號而死。 來邀的人,急忙扶起他的頭,頭即離頸而斷,搬動他的四肢,四肢又各斷了,而且臭爛難聞,一會兒,蟲蟻叢集,難以接近。來人急忙奔告葛家惡耗,但見葛玄若無其事好好的坐在堂上,那人也不敢開口,急忙又奔回原處,那有屍首的影子。 葛玄和人同行,能離地三、四尺,依舊和人並肩同行。他旅遊會稽時,某商人從中州來,經過神廟,廟神囑住持,轉託商人帶信給葛玄,住持便將信擲在商人的船頭上,像用釘子釘住一般,他人無法取閱。到達會稽,商人走報葛玄,葛玄用手一招,信件便飛入手中。某日,他對弟子說: 「我被天子挽留,貽誤歸期,當在八月十三日中午屍解。」 到了那天午時,葛玄穿得整整齊齊地走進禪房,須臾氣絕,面色不變,弟子們焚香守護。 第三日夜半,忽然狂風大作,搖樹撼屋,聲如畜鳴,到了大半夜方始風息,發現葛玄遺體已失所在,僅留下他所穿的一襲未解帶的空衣。 翌晨,詢問鄰家,才知昨晚並沒刮風,刮風的僅祇葛玄一家,而且籬笆、樹木全被吹折了哩!
-
陜西華縣﹐金酒感恩尋根之旅
兵戈不見老萊衣, 嘆息人間萬事非。 我已無家尋弟妹, 君今何處訪庭闈? 杜甫<送韓十四江東省覲> 胡璉將軍,我們來了,來到您的故鄉。 金門酒廠創廠滿六十周年後,西元2012年10月14日至18日,金門酒廠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15人,由縣府盧志輝秘書長代表李沃士縣長與金酒董事長李文選領軍,首次前往陜西省華縣赤水鎮親訪胡璉將軍故居,俗話說吃果子拜樹頭,作了一趟感恩尋根之旅,使金酒與華縣有了歷史的接榫。 關中八百里秦川,秦時明月漢時關,曾是中國十三朝一千多年的帝都,不僅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是中國的歷史重心,自古以來人才輩出。唐朝的詩聖杜甫(西元712----770年),曾作華州司功參軍,在此寫下了傳世名篇三吏、三別。 華州就是現在的華縣,也就是胡璉將軍的故鄉;詩人親歷了安史之亂,那種悽惶奔走於道路,有家難投,有國難奔的苦況,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感受才會特別深刻。 中國歷史不斷的輪迴,杜甫的送別詩篇,可以說就是胡璉將軍的心境寫照了。透過了這一次探訪,親炙了胡璉將軍的故土,走入了胡璉將軍的內心世界,彷彿看到了少小的胡璉將軍,從歷史中迎向我們走來。 胡璉將軍的尊翁胡景彥是一位貧農,胡璉在家中排行第二,幼名從祿,又名俊儒,上有哥哥胡進祿,下有妹妹胡東菊(金酒第五任廠長楊邁卿的妻室)。因為無法維持一家的溫飽,所以常要租地幫人代耕。胡璉小時讀書之餘,常常要幫忙耕田。(註1) 民國初年,國弱而民困,胡璉童年在村中讀了十年私塾,從三字經、百家姓、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紮下了厚實的國學基礎。民國八年,就讀華縣高等小學(相當於現在的國中),在同州會試名列前茅,令人稱奇,同學便給他取了一個外號「胡子奇」。 老師劉森對胡璉將軍的父親說:「你家俊儒是個好苗子,好好培養,將來一定有前途。」(註2) 1921年(民國十年),就讀咸林中學(相當於現在的高中), 1924年(民國十三年)畢業。這時的中國社會分崩離析,軍閥割據,而胡璉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他面臨了人生的抉擇。 然而胡家確實窮困,無法供他繼續升學,家裡希望他去當私塾老師,或者去學作生意,他都不願意。他喜歡帶兵,因為帶兵威風,於是胡璉決定棄文就武,到河南從軍。 起初在國民第二軍馮子明旅部當一名文書,不久前往開封黃埔軍校秘密招生處報名,遂將胡俊儒改名為胡璉,字伯玉。(註3) 一九二五年(民國14年)胡璉偕同鄉南下,投考第四期黃埔軍校,跟同鄉打賭一百個水餃,結果只有他一個人考取,贏得「百餃將軍」的稱號。(註4) 黃埔四期以後的軍校生都未畢業,因此四期可說就是黃埔最後一屆。胡璉軍校一畢業就直接投入北伐戰場,從此轉戰大江南北。姪子胡子駒說,他小時曾看過叔叔胡璉回家一次,而且是僅有的一次。 日本的短歌: 見也難,別也難;有哭泣,有歡笑,時光像秋風匆匆吹過,一生只見了這一回。 胡璉將軍的故里原名華縣赤水鎮會東坊,是漢武帝會見東方朔的地方;現在中國大陸改為渭南市華州區赤水鎮北會村。我們親訪胡璉將軍的釣遊地,好像回到了他的童年歲月,跟他一起嬉遊,時間已經過了上百年,整個村景似乎沒有甚麼改變。 不僅如此,走入了胡璉將軍的故居,觸目所及,老房子陳舊而剝落,有一種歷史的滄桑,見證了時間所留下的刻痕,以及居停主人步履的足跡,感覺應該也沒有甚麼改變。 整個房內的陳設,想必還保留胡璉當初離家時的樣貌,反映了那一個時代,也反映當年胡家的家境。我們似乎從環境的氛圍中臆想了那時胡家的生活狀況,母親王富女女士穿著一襲布衣,正在煮飯燒老虎灶,青年胡俊儒依偎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要去從軍了。 王富女女士流下了不捨的眼淚,這是母性自然的一種情感反映,她想到兒子這一去,從此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還能再相見。 她想到家中衣食的艱難,父子每天辛勤的耕田,想求一餐飽飯而不可得,還要看老天的恩賜。俊儒是一個好孩子,她不能把他綁在身邊,強迫他作他不喜歡的工作。她考慮他的前途,難捨能捨,也只有忍痛尊重他了。 胡家天井的走道,陰溼而黯淡,我們還可以看出胡璉當年步履的痕跡,回想胡璉的青春歲月,似乎影影綽綽見到他提了一個簡單行囊,揮淚拜別了父母親。 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 驀然回首已霜滿白頭(註5) 此後,父母親跟他魂夢相依,伴隨他的革命歲月,走遍了大江南北;從此,赤水鎮會東坊成為他此生的繫念,魂夢中的故鄉。胡璉的精魂有沒有回到故鄉呢?如果回到故鄉,他應垂淚。他會覺得老家在風雨中飲泣,他對這個家的貢獻太少了。或許,他會這樣底想。 百戰將軍魂歸故里,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到底是誰在撥弄呢? 只見胡家的門首改成二丁掛的建築,只有這一點,胡璉將軍看到了改變;也只有這一點,觸動了他內心隱微的心事:怎麼他家的門牆,還要立一個台屬感念善心企業人士與赤水鎮地方政府,共同捐資四萬七千元人民幣的修屋功德碑呢!鐫刻落成時間是2007年4月。 胡璉將軍對國家有巨大貢獻,對金門有深恩厚澤,這次的感恩之旅,李沃士縣長由秘書長盧志輝代為敬獻「澤留金門」匾額;金酒董事長李文選敬獻「功在金酒」匾額,北會村民以化妝舞蹈熱忱迎賓。 北會村民,也許有人在胡璉將軍的家門口,聽到胡將軍的孫子胡敏越與曾孫女胡宇新當場演出的對口相聲,才知道他們鄉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對國家民族有了這麼大的貢獻;然而在這麼多的歡迎與圍觀民眾之中,也許可以看出當年胡璉將軍的身影。 關中子弟、北會村民的個子看起來不高,但是不論讀書或者當兵,都可以讓人成為巨人。像出身華州的唐室中興名將郭子儀(西元697──781年),一身繫天下安危二十餘年。像北宋的寇準(西元961---1023年),也是華州人,是一位剛直不阿的政治家,當契丹入寇,反對南遷,力主抗遼,簽訂了千古第一盟的「澶淵之盟」。 人不可以貌相,北會村民圍觀的群眾之中,可能就蘊藏了多少的英雄豪傑之士。關中地區,真是人傑地靈,改寫了中國的歷史。 福建金門與陜西赤水鎮北會村,因緣和合有了歷史的連結,首先要感謝的就是胡璉將軍。「福地進寶家,金門來財福」,他家鄰居這一對楹聯,好像就在歡迎我們的到訪,冥冥之中也透露了天機。 秋風之中,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人來到了關中,看到秋收的高粱稈還留在田畝之中,隨風搖曳。胡璉將軍小時勢必種過高粱,他在金門的高粱換米政策,也許就根植於他少小的艱苦生活經驗。 因此,沒有胡璉將軍,就沒有今天幸福的金門。有人說:「胡璉將軍成就了金門,金門也成就了胡璉將軍。」 那麼,就在莒光樓頭酹酒,「剩有一杯酬李牧」,王師北望中原,「人間憂患正縱橫」,悠悠歷史,只能跟胡璉將軍說: 高粱是憂鬱的特效藥 安慰愁腸,斷不了愁根 (註6) (註1)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時所說。 (註2)翁文贊著胡璉與金門之研究頁七至八。 (註3)同註2頁八。 (註4)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的說法,「百餃將軍」是筆者臆斷。 (註5)化用余光中先生浪子回頭的詩句,原文是「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霜滿白頭。」 (註6)余光中的詩作大武山。詩人2012年7月28日抵金門演講,經聽眾反映,始知大武山乃太武山之誤。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被石頭壓著啦!榮福嫂你……你快幫我把……把石頭搬開,……!」 「長漢叔!我自己也被壓到了,我的腿……我的右腿動不了了,我幫不了,幫不了你……」 「娘!你的腿怎麼啦?娘!」兩個孩子這時才看到淑女被門板壓著的右腿,想用力把它搬開卻沒有空間過得去。 「秀玉!趕快幫長漢叔把石頭搬走,快點,娘沒關係,快幫長漢叔!」 「娘!我過不去,也看不見,什麼東西都看不見,我們都被壓在裡面。」 「榮福嫂!快點救……我快不行了,快……快點救……」 「長漢叔我也被壓著,我一點都動不了,長漢叔,你要忍著,等砲擊停了外面的人來救我們,我也沒辦法動,我的腿被壓著不能動。」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洞口也被塞住了,洞裡面一片漆黑,只能聽到長漢叔的呻吟聲一聲比一聲微弱,一陣比一陣短淺。「榮福……嫂,我快不行了,那石頭壓得……我快沒氣了,快來救我,我不行了,快…來……」聽到長漢叔在呻吟聲中一口一口斷氣,自己也被緊緊壓住而無能為力,淑女心中充滿無奈,也深感生命的無助與渺小,半小時前還在談話的一個長漢叔,半小時後已聽不到聲音。黑暗中看不到他的人,如果看得見,那是不是還有另一種震撼,但如果那時能看得見,也許並不至於是這樣的結果。
-
母親的沈默
記憶中,母親不曾牽過我的手,只除了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她牽起我,穿過車輛奔馳的中正路。依稀記得,當時我跟她站在街心,東張西望,而在煙塵嘈雜中,我的手被緊緊地握在她手裡。 母親不是有那種莊嚴寶相的人,但卻有股令人不敢侵犯的氣質。在她年輕的時候,她常流露一種貞靜、冷漠的神情。那時上街,我總要拉她的下襬小跑步,小不點兒的身體,深恐被擠失在人叢中。而我的母親脊背直直的,依舊從容地踩著細碎步,疾行在雜亂的人堆裡。 她像有潔癖,每天總要把地板掃啊拖的,否則一日不整理,就可令她坐立難安。她也不喜歡我們碰她,偶爾有時身體快挨近她了,她就像不大自然,或不大習慣地作出防衛手勢,將我們隔開。這種小動作,雖只在一瞬間,但卻造成一種傷害,使我在年少時期,對母親存有敬畏,甚至在以後的成長歲月中,只敢守在一定的距離外,默默地窺探。 我的童年還算快樂。每次考試總是三百分,第一名,不過卻也不是那種文靜內向型的。我在班上有七八個玩伴,每次週末就是帶著一群丫頭到處瘋。在學校,我活躍掌權,回到了家,卻沉默乖巧。然而我的一舉一動,都在母親眼裡,因為她在小學當老師,而那學校就在我家前面,在大廟場旁邊。 我一定很讓她放心,因為她不常管我。姊姊大我三歲,用功好強,轉學到市立國中,還是拿的第一名獎學金。弟弟小我兩歲,是她唯一兒子。看得出母親是較偏愛弟弟的,有好東西一定先給他。當時對這種不平等待遇,曾傷心而不平衡過,但久而久之,也就認了。我仍很聰明地,做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 上了中學,當我意興風發,游走於學校各處室之間時,回到家,卻由不得換上木訥憨直的性情。在家裡,我向來不多話,因為姊弟妹的聲音都比我有影響力。在學校的任何表現,我只淡然帶過,因為事實上,聽的人並不特別重視。我的表現被認為當然,不值刻意嘉勉。我相信母親一定不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麼,因為她從未過問過。 同樣的,我也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因此直到我聽一個同學說她跟她母親上街時,都是手牽手時,我幾乎不能置信,母女間是可以如此親密的。那真不可思議,如果用來套在我與母親之間,會是什麼感覺,我不能體會。因為母親還是那種神聖、不可觸摸的形像;在她走動款擺間,流露出的與生俱來高貴的韻致,像朵清蓮,只能遠觀。 我們家少有客人,親戚間也不常走動。母親不是那種東家長西家短的婦人,在外頭很少稱說什麼,或是她那孤癖習性,使我們家像一座城堡,冷清而孤絕。母親手藝很巧,工女紅,嗜音樂,日常生活中不難看出她的賢能,她原具有舉一反三,無師自通的智慧。平常她喜歡穿素色衣服,而那質樸色調,正適合她那貞靜、典雅的氣質。 母親很少提及往事。當父親以他幽默、第一流的口才訴說小時候如何挨餓受凍,如何奮發向上的辛酸血淚時,她只帶著興味的眼光,笑而不語,偶而插幾句,修正那被父親誇大的部份。 母親原出身大戶人家,跟我一樣,排行老二。當她小時候圍著火爐吃烤烏魚子時,我的父親卻裹在破布袋裡受凍;當她住在一座用一道高高的,有青瓷瓶作裝飾的圍牆,而大門台階下刻有一對石獅子的三合院時,我父親卻住在破茅屋裡。當她吃著白米飯,偶爾吃膩了換吃蕃薯飯時,我父親卻要清晨四點走了兩三小時的路,到遠地撿一些收成剩下的小蕃薯或甘蔗尾回來充飢。三、四十年代,台灣民生普遍困苦,而我的父母親卻生長在兩個貧富如此懸殊的家庭裡。 直到我懂得愛情,懂得現實後,才猛然意識到當年母親的選擇父親,是需要付出多少勇氣與執著的信念,因為在幾乎鬧家庭革命情況下,拋棄富貴享受,母親毅然甘居茅簷下,茹苦含辛,熬了十年,由陋屋而樓房。這在現世女子間,恐已不多見;何況在民風古樸,講究門當戶對的四十年代。 我不知道在母親如此含蓄、淡然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的深情;在她溫雅的容顏裡,含有如此堅韌的意志。 然在困苦的歲月中,我不曾聽她抱怨過。她仍很賢慧地為人妻為人母;也雖然,她終是那種把什麼情感都埋在內心裡,而先天高傲氣質,使她骨子裡透著好強的人。因此我們姊弟妹的成就,一直是她所期許,而深切盼望的。也或者,在子女的成就上,可令她用來證明當年她對婚姻的抉擇,是對的。儘管表面上,她什麼也不對我們說。 我們家一直相安無事。我與其他五個人,像是各自運轉的星球,雖在同一平面,卻也很少交集。直到我大一下那年,弟弟不幸發生車禍,住進醫院半年多,從此一腿不良於行。我們家的命運,便從此改寫。 我看到原本好強、充滿信念的母親,在此打擊中更加堅韌了;雖然同時她一直努力的目標,想把她兒子栽培成醫生的願望,被她所不能掌握的命運播弄,而宣告破滅。但是,她收拾好挫敗的心情,承受一切,忍著椎心苦痛,面對一個在復健中,心態不能平衡的兒子的無理刁難咆哮,及瘋狂毀滅式的歇斯底里。有一回弟弟激動暴烈地發脾氣,與她發生衝突後,摔壞一切能摔壞的東西,我突然看到母親流下淚來。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哭泣,面對她一向專寵的兒子,那脫軌的星球;她哽咽而聲嘶地說:「我被你折磨得還不夠嗎?」於是在她抽動著皺起的鼻頭,淚涔而下時,母親終於失去她一向的自恃,而崩潰地表現出她的脆弱--在她不能以人為控制的命運之前。我當時無能地想安慰她,卻只見她很快擦掉眼淚,倔強地把我的手隔開。 殘酷的命運,令我眼見一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突然間失去他的健全;一個前途可能是很光明的高中生,在力圖振作與消沉墮落間掙扎浮沉的同時,也看見一個心碎的母親,以她生命的耐力,挺住悲凄。自此母親在家裡,被磨得反而溫和了許多,蛻去一層銳傲外衣,像擺脫、卸下了什麼。在人前,她原就不善稱說什麼,自此也就更沉默了。 父親堅苦奮鬥了半輩子,臨老逢此變故,人到中年原是萬事休,只見他立即兩鬢霜白,原是豐潤的方臉,寫上憂戚,失去他年輕時秉持的樂觀奮鬥精神,自此難展歡顏。當他憑欄獨立,遠眺西天雲霞時,我是如何能從他黯淡的眸子中,看到一個教育家對他的兒子,竟是如此莫可奈何。 對於這一切,我哀傷,但只有更努力地作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以寬父母之憂。只是我深信,弟弟終有一天,會探出頭來,尋找他的新生命。 然而我微妙地發現,從此我父母親的眼裡,有了我。或是他們一直如此的,只是我聽不到、摸不著。他們的含蓄,原是造成了我的距離感。 在我大三,滿二十歲生日那天,父母親來學校宿舍找我,請我吃飯。當時我覺得受寵若驚,因為我的生日,家裡是很少記得的。飯後還去中正路選購衣物,那時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一街的人車。當我們要過馬路時,母親站在前頭,在飛奔的車子中,她突然緊緊牽起我的左手,東張西望,快步疾行。我那時放心地聽不到市上喧囂,只望著她那依舊是皎好的身段,與那一頭印上憂思的花白了的頭髮。 我第一次覺得與母親是如此接近。她的原始情感,透過指尖,透過觸覺的表達,傳到我身上。 家中一切慢慢上了軌道,就像我母親近幾年,在妹妹活潑青春的生命感染下,漸漸溫和了一樣。她的衣服漸漸多樣化,而她的性情,似乎隨著人生諸般無奈的折磨,從以前的好勝趨於豁達。長年在外求學,我很少在家。每次返鄉,家園總有稍微改變。稻田不見了,樓房一棟一棟的蓋。而當我回去看見母親嘻笑地幫妹妹洗頭髮吹風時,我雖為母親的改變高興,卻也為自己感到了孤獨。我曾是如何地在受了委屈時,悄悄蹲在紅鐵門邊哭泣,在我稚弱的年歲裡,悲悽地以為我不是母親親生的;雖然在成長後,人們都驚異於我與母親長得如此的酷似。 事隔幾年,母親可能已忘了當年曾牽過我的手,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或不知道那一剎那,對我會產生如何深刻的意義。可是我如何能忘懷,我終究曾和一般的孩子一樣,被緊緊牽在母親手裡,走過危急,走過歲月。
-
金門與我寒夜衛兵
入冬以來到今年春天,冷氣團一波波前來,有人責怪北極漩渦作怪,宗教家呼籲人們要節能省碳,素食八分飽,因為極端氣候只會愈來愈頻繁,要習慣過簡樸的日子,將來苦日子來臨時才會安之若素,然而套用一句名言:「回不去了!」 長居鄉間,和都市的溫度差了兩度,晚上回到家,寒夜裡如居住在冰庫裡,今年已出現十度以下的低溫。記得在小金門當兵時,站衛哨遇到過的氣溫曾落在攝氏九度,全身包裹像個不倒翁,戴了手套、頭套,又穿上防寒大外套,很笨重地由連上走到衛哨點,當時懷疑這樣怎麼打仗? 我們連上人員吃緊,因為當時很多人去支援大膽和二膽島,留在連上的任務頗多,每人都要站衛兵,但是晚上的差事大多交給菜鳥承擔,菜鳥想要有個「平安夜」幾乎不可能,這裡的平安夜指的是半夜十二點以後可以安眠到天亮,偶爾享受到一回,即是無比的幸福。 我們在小金門的許多夜衛兵經驗,培養不怕黑暗的膽量和勇氣,當時也沒什麼路燈,家戶都要遮住燈光,行進間只依賴手電筒,沒有月光的夜晚,行在路上也甘之如飴。 人員充裕時,一回有兩名衛兵互相作伴,總是聊聊家鄉事,或是抬槓,時間過得快。人力吃緊時,每班衛兵只有一人,看著星星,無風的夜晚還蠻有詩意,若是寒風刺骨的半夜,真是有苦難言,下了哨,回到棉被窩裡還要很久才暖和得起來。 某日,連上有人被提報記過,站夜衛兵時喝酒,查哨官經過時,此兵略帶醉意,還頂嘴幾句,已經違法亂紀,後來該兵被送到大金的明德班管訓。 我在當兵的中期改編制到司令部,原單位的一位上士也因為在安全士官室執勤時沾酒,也被查緝,即將送禁閉室處分。某夜,忽然接到這位學長來電,叫我到憲兵隊為他說情,他說:「你一定有辦法!」我說:「來這裡不久,也沒認識太多人,怎麼可能替你說情?」他一直拜託不成,最後竟然撂下一句話,叫我要小心!我當然小心,也沒到處奔波找人說情,一直到退伍都沒再見到那位學長。 也不知今日還有多少寒夜的衛兵,必須依賴一小瓶的高粱酒來暖身或壯膽,此舉不妥,還是規矩守法才會平安。 寒夜衛兵總要找一處避風的角落,某夜無風,我和阿豐站衛兵,由於白天的業務繁忙,實在太累,各自站一角,竟然都打起盹來,忽然有一軍官走出坑道去上廁所,見不到衛兵,喊了很久我們才出現,責備了幾句,叫我們皮要繃緊一點,那剩餘的衛哨時間,精神忽而抖擻起來,隔天,軍官向我們連長提報此事,連長慈悲未處罰我倆,如今想來也不妥,如果換個身分,我必定叫喚衛兵來訓斥一頓或處罰勞役以資警惕。 人云軍中的事可大可小,上案就是其中一個例子,相信歷史還會重演,就看當下的主角如何處置了。 我在司令部當文書時也要站衛兵,某日站的是天亮以前的班,下哨正好天亮,我們連上的駕駛兵阿德傳回一個不幸且震撼的消息,當晚海岸線某連的衛兵舉槍自盡,擦身而過的子彈正好擊中耳朵。吉普車後座血跡斑斑,阿德鉅細靡遺述說經過,令人不忍卒聽,重點是那位弟兄遭遇「兵變」,在台灣的女友要分手了,還好他沒有命中要害,救回一命,他的痛楚我們無法代受,只有寄予深深的祝福。 現在居住鄉間,天天是平安夜,很少想到前方戰士的衛哨值勤,寒風刺骨的夜裡,要為國為家多珍重,在此向寒夜衛兵行一個最敬禮。
-
團聚
終於下班了,玉英摘掉頭套,換下膠鞋,穿回便服往外衝,豬肉工廠的薰臭,讓她忙不迭地想擺脫,越南,墨西哥同事,大聲講著各自的方言,鼓譟著邊往門外擠,形單影隻的她,顯得沉默。 數千人的工廠裏,只有幾個華人,偶而碰到時,玉英像解放一樣的講個不停,和老外工頭溝通時,她憋足氣,搜出腦子裡有限的英文單字,可喜人家也聽得懂,工頭老早被這各色民族的工人訓練出來了吧! 趕到偌大的停車場,還好越南女人提娜的車子還在,她趕忙鑽進去,提娜轉身向她伸出手來,「幹嘛?」,她脫口說國語,提娜一個勁兒地大聲說:「Gas,Gas!」原來,提娜又賭得沒錢加油了,唉,玉英捨不得浪費一分錢,真想不透有人這樣寅吃卯糧。 在台灣,玉英窮過,老公55歲退休下來,再不願意出去上班,坐吃山空,玉英慌了,老公睥著眼,冷冷丟出一句話:「我已工作 20 年了,我要待在家裡,有本事妳出去做!」雖說3個女兒十幾二十歲了,大的兩個也很懂事的半工半讀,但從小發燒燒壞腦子的老三,至今還是不能獨立的殘障兒,想到老三的未來,她就發愁,希望能多攢些錢,好送她去建教學校寄讀,她只有咬著牙,當餐廳阿巴桑、醫院看護,但往往一身痠痛,又辭了工。 這時,美國的弟弟,替她們申請的移民下來了,老公鐵了心的不願意去,玉英想想,也許這是老天給她的另一條路,就帶著還未超過依親年齡的二女兒來到美國。 初來時,正是冰天雪地,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冷的冬天,有高血壓宿疾的玉英,心臟不規則疼痛了起來,弟弟抽空帶她去看病,買藥,她好歉疚的怕添了弟弟的麻煩。 開春後,女兒在大城市找到工作離開了她,弟弟也忙,玉英更孤獨了,還好幾個月後,工廠要她去上班,她為了自己的後半輩子、老三的學費,凌晨3點摸黑起床,哆嗦地搭同事便車,晃蕩一小時到工廠;印象中的老外,悠閒的品酒,海灘曬太陽,誰知工廠裡的老外,整天嚴格的要求他們,生產線在眼前忙碌的魚貫列隊通過,稍有延遲,一大堆肉塊就壅塞了動線,玉英不停的揮動刀子,剔除肉筋上的肥油,一雙纖細的手,漸漸變形,晚上回家後,經常手痛腳痛,只有輪流貼著藥膏,抹上活絡油。 中午休息的30分鐘,玉英常自己隨便帶點乾糧,一來休息室裡,等候微波爐的人太多,二來也可多和僅有的幾個華裔同事聊聊,來自高棉的阿娥,操著廣東腔國語跟她大聊工廠的八卦,其中多是老墨的外遇,工廠的墨西哥女人,穿得清涼養眼,都各自有家庭的老墨男女,來這兒搞工廠戀情。 也不乏有老外向玉英眨眼示好,她只當沒看見,一心掛念台灣的家,美西的女兒;家分三地,她每日疲憊的上工,只盼望存夠了錢,回台灣團聚。 美國這裡的銀行,沒有存款簿給客戶,只有一張小小的紙條,玉英每次都仔細的一張張收好,放在空餅乾盒裡,她盤算著,當餅乾盒裝滿之時,就是她該整裝待發,回台團聚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時一聲跟著又是一聲,在身旁不遠處的地方爆發,「我聞出來了,是汽油味,一定是我前幾天帶回家來的汽油被打翻了。」就在長漢叔說話的同時,一個巨大的爆炸聲把耳朵幾乎震聾了,接著從頂上落下了許多砂土,一時之間,砂土、灰塵、煙硝火藥味,把防空洞的洞口都堵住了,接著又是大量的砂土掉下,眼睛都張不開來,陣陣火藥味嗆進鼻子裡,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大量砂石都掉下來了,又來了一聲巨響,淑女清楚的感覺到,整個洞都塌陷下來了,一塊大門板正壓在她的右大腿上,想用力拔出來卻拔不動。 「秀玉、意祥!你們在哪裡啊?」淑女痛得眼睛張不開,用力張開來卻看不見,只能半呻吟半叫著。 「娘!我在這兒呢!娘!你怎麼啦?」孩子就在身邊拉著她的手。
-
起飛
眼底映上小圓框帶來的視覺饗宴,筆直的飛機道,不斷地綿延,直到和那廣闊無邊的蔚藍方布接縫在一塊。不知怎麼的,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面,卻讓心頭襲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將情緒整個捲進了回憶之中……,不斷地在腦海中翻騰,一遍又一遍,而畫面也一幕一幕不止息的播放著,令人久久無法自拔。 回憶起家鄉,苗栗的天永遠都是那麼地蔚藍,苗栗的山永遠都是那樣地翠綠,苗栗的海永遠都是如此地湛藍,苗栗的夜永遠都是這麼地閃爍……。這塊土地孕育了如此純樸的鄉民們,人們從以前到現在,默默地守護著這塊寶土,多數人甚至到日薄西山之時,都未曾踏離過家鄉一步。就是因為這樣的民風,讓大多人選擇繼續待在苗栗,待在他們所熟悉的那塊鄉土上;也因此,從垂髫時期一直到黃髮時期,他們的交友圈也小得令人可憐。該說是這片土地給人桃花源的感覺而捨不得離開,還是苗栗人的眼界太過於狹隘,只懂得以管窺天,過著井底之蛙的生活。對於這樣的生活,我只能說,我不甘於過著視野被框架住的生活,我有我的遠見、我有我的生命藍圖、我有我的理想,我不願一輩子只侷限在苗栗這個地方,我的未來要由自己決定,我的人生道路我會自己選擇,我的理想我會自己實踐,但是過於狹隘的視野觀是無法滿足這些先決條件的!所以,在我國小時,我毅然決然,選擇了跟別人不同的道路,為自己訂定了一個目標,也為自己的夢想奠定了一塊基石,即使吃盡苦頭、即使不被人看好、即使這條路走得不順遂,我甘之如飴,正所謂「愛你所擇,擇你所愛」,就是這樣的想法支持著我一路走了過來。 自小到大,我是家中四千金裡面最成熟穩重的孩子,父母對於我所做出的決定,一向都給予支持與肯定的態度,總是默默地在我背後替我撐腰,如果風來了就替我擋風,如果雨來了就替我遮雨,只為了讓我更勇於對自己的夢想放手一搏,別讓人生留下悔恨。尤其在我國小做出高中第一志願的決定時,他們更是大力支持我的想法;他們知道我從小,就有獨到的見解,對於我國小就決定好高中第一志願這件事,他們不感意外,反而是覺得我的想法和態度是正確的,他們知道我的志願後,總是不斷告訴我竹女多好、多優秀,也時常提醒著我不要畫地自限、封閉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為自己的理想付出行動、勇敢實踐,然後做一個為自己負責任的人。我想,就是這樣開明的父母,給予了我如此正面的能量以及人生觀,我才能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的人生勇敢向前大步走! 而到了國中時期,為了朝標竿更進一大步,我比其他同學花更多的心力在課業上;對於什麼是補習我根本就不清楚,我只知道父母給我的觀念就是:自己的事要自己盡全力去做到最好,所以讀書是為你自己而讀,而不是讀給我們看。就是這樣的思想觀,讓我清楚地明白「為自己負責」是有多麼重要的一件事!除此之外,班導師也給了我許多發展的空間,為我預設好跳台好讓我朝夢想跳躍更大一步。我想,國中如果沒有師長們一路的支持與鼓勵,我可能無法如願進入第一志願的學校就讀了吧?令我欣慰的是,國中三年累積下來的努力並沒有付諸東流,我如願的考取了新竹女中,即使學校只有我一人隻身前往新竹就學,即使只有單獨一個人離鄉背井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之中,我仍然眷戀著那個令我安心、有著家人在的避風港,也仍然思念著那個伴我十五年的故鄉。 高中三年,我總在寧靜的深夜裡,從宿舍窗口凝望著新竹市區的街燈、眺望著遠方川流不息的車潮,光影交錯,美不勝收;然而,我總在這城市的喧囂中,憶起了家鄉那恬靜自然的一切,我思念著苗栗的天、苗栗的山、苗栗的海、苗栗的夜。在新竹,天永遠沒有苗栗的藍、沒有苗栗的寬廣,山永遠沒有苗栗的翠綠、沒有苗栗的沉靜,海永遠沒有苗栗的湛藍、沒有苗栗的平靜,而夜也永遠沒有苗栗的璀璨、沒有苗栗的寧靜。這樣的新竹,美,卻也美得令人心碎,只因為它不是我那生長十五年的苗栗……。即便如此,我卻也從這樣的新竹,得到了苗栗我所得不到的,看見了苗栗所看不到的,我得到自信跟對未來的抱負,我看見了都市圈的競爭壓力;但是,這些還遠遠無法滿足我對未來的企圖心,也許我還不夠成熟、也許我還不夠明智、也許我還像個小孩子、也許未來總是捉摸不定,也許有太多的也許,即使現實就是如此,我仍對自己想躍上世界舞台的夢放不下手……,畢竟,夢,是可貴的。 高中,自己曾一度以為可以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而那條路卻是自己自認為勢在必行的;而現實與理想衝突時,在現實獲得勝利之時,也就是夢境碎了之時。或許是自己的不成熟,或許是自己不懂得如何未雨綢繆,當事情突如其來時,一切想躲也躲不掉,夢碎了就是如此。我想,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得到了更多的時間沉澱一切,沉澱心靈、沉澱思緒,讓一切煩躁、失落、悲憤沉澱下來,慢慢地,慢慢地,讓時間沉澱走一切的不愉快,也讓時間帶給我更多的勇氣去面對生命未來的每一天。然而,時間帶走傷痛,卻帶不走傷疤,每一天我都在思索著自己對未來的不確性,喜悅或悲傷、成功或失敗,萬緒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趁著時間還沒溜走,我必須理出一個結論--未來到底該如何走?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完全不留痕跡,而人心,也悄悄地隨著時間滴答滴答地轉,轉了一輪,那顆想探盡世界的心依然不變試想,是什麼讓自己模糊了焦點?是什麼讓自己蒙蔽了雙眼?是什麼改變了自己的初衷?我想答案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忽明忽暗、捉摸不定、容易動搖的心。那時,我忘了為什麼我要離鄉背井遠上新竹求學;那時,我忘了為什麼自己想要看見不一樣的世界。當自己想起一切時,才發現自己的夢從沒改過,而那個改變的就是我自己!我重新定位一切,我發現大學只留在台灣就讀,根本無法滿足我的志向,因此我選擇就讀金門大學,當作前往廈大做交換生的一個跳台。 回想到此,飛機窗外的景色依舊,藍天依然藍,白雲依然白,而台灣也仍靜靜地躺在海上,苗栗也靜靜地躺在我的腦海裡。從台灣起飛到金門,說快不快,而說久也不久,約莫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讓我思憶起經歷過的一切;而我十八歲的青春也才正要起飛!我想,我生命這段旅程應該不僅僅只有一小時,也不僅僅只有金門這一塊小島而已;生命,就該由自己來駕駛自己的人生班機。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學生)
-
與司馬溫公書
未見溫公久矣!竊自惟思,無恙,幸甚!幸甚!自與公重逢,辭別后,音信消寂,形同陌路,更以久割往日之歡,罷宴私之好,情誼欲牽還拒,三有餘年矣!今隆冬乍現,寒流來襲,冷霜凜洌,致膚凍身曲,手痲腳痺,竟日滯家。獨坐之,覺悶鬱不樂,亦未思何處為樂,乃就車出。此際,日落月昇,夜從劉伯宣舍西垂過漁村,車經后園,抵小徑,折向金城。沿伯玉路途,眼隨路浮,路自近沉,見兩旁小葉欖仁,粗幹直立,中以斗狀,開枝分杈。於夜光中,參天枯幹,排空平齊,望如盞盞蓮花座。座列兩旁,恰似庇佑行安之明燈,信可徵矣!或以其眠冬之姿,爭盤檠之態,順勢為形,輒現怡然自得之貌。吾以為,欖樹之情如此,人卻百思苦惱,萬般追逐,為可嘆矣! 哲宗初年,公入朝為相,罷王安石新法,恢復舊制。吾觀公所著〈涑水記聞〉,屬公日常平實撰稿。僅因政治立場,與安石相左而互謗,醜詆倡新人士,同己者取,異己則黜,此或為公可愛之處。時公三次致〈與王介甫書〉,痛陳熙寧變法之阻政且不便民。反言之,變法改善體制,然亦損及既得利益者,此為兩造衝突所在;安石曾則函復以〈答司馬諫議書〉,雖書信釋疑,亦難解芥蒂,二公個性相拗如此,又安足以施政,況服務於民哉 ! 吾以為,公平生相善,至議新法不合,始著書與安石絕交。惟公溫良謙恭、剛正不阿,與安石皆不好聲色、官職,不殖貨利、營私。於品格、德性皆光明磊落,發為文章,各有特色。再者,公以史不以文名,文未列八大家;安石不以文自負,惟榜上矣!此或可見為文雖同,所以致文則異故也。熙寧四年起,公居洛陽十餘年,不聞時事,潛心著述,編修「資治通鑒」,其屬編年體通史,為史部典範,為後世效尤,公孜孜不倦精神,令人感佩。 憶公幼時「破缸救友」,機智勇氣,傳為美談,嗣後貴為宰相,所論「訓儉示康」一文載述:「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例有:「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淫傾家;石崇奢靡跨人,卒以此死東市」,足惕來茲焉。吾以為,曩者民生困阨,渴求溫飽,市井小民不失淳;今也富二代、三代,物慾橫流,奢侈舖張,權貴者已然失樸。或謂尚儉之道無他,端賴個人節約自持,勤儉養廉,則流俗必自棄,陋習必自斃,其然乎!其不然乎! 溫公,吾人生在世,似落葉飄零大海,隨波逐流,稍縱即逝;亦如「鹽水烽炮」,大鳴大放,璨燦夜空,殆煙消人散,終於寧靜。今所可以與公言者,言已窮矣!所不可以與公言者,皆歸於政。思吾從政二十餘年,從政深不可知,知亦未必可言政。若時光能倒流,回到從前,樂見公與安石,秉公棄私,重拾莫逆。成見拋諸雲層端,思緒情結輕輕放,朝為朋,夕為友;逮懸車致仕,退有清和之風,進享素絲之節,輒吾心可慰矣! 註:一、司馬光,字君實(西元1019-1086),宋陜州夏縣(今山西)涑水鄉人,仁宗寶元元年進士,死後追贈「溫國公」,諡「文正」。 二、王安石,字介甫(西元1021-1086),撫州臨川人(今江西撫州),封荊國公,仁宗慶曆三年進士。
-
走過鼻竇炎
三月了,在人生的記事裡,刻劃了一段揮之不去的回憶,我經歷了一場小病、一次手術。 五年前過年,我因感冒引起了鼻竇炎,從最初的我在除夕夜誤以為家裡電線走火,給家人來了一場深夜的演習,大家緊張的東找西找,確定家裡很安全是我錯覺,在我求醫確診後才知道那是鼻竇炎惹的禍。 第一次確診鼻竇炎是在台北馬偕醫院,我曾不下數次反應過,王醫師給的藥讓我在工作時有嗜睡的狀況,無法專心工作之外,每天都在晚上八點就就寢,那些日子每天都提不起勁,王醫生告訴我:「我開給你的藥都是飛行員在服用的,如果會這樣那麼不就早就飛機失事了」,那天診間的護士、候診的病人都哄堂大笑,那一次我開始抗拒再就醫,進而轉診台北慈濟。 同年二月末,我每個周末都去慈濟報到,和我的主治吳醫師一起像神農嚐百草,健保藥、自費藥、管制藥都試了,每一次我們都期待著有好的進展。醫生開給我的固定藥丸裡有一顆抗組織胺,我曾逗趣的跟吳醫師說:拜託,可以不要每次都吃白色的好嗎?已經走出診間的我又被他叫回來了,吳醫師說:那這一次換紅色的好嗎?我們之間在六個周末培養下有一些好默契,當叫號到我時,他總是活力百倍的在我進診間時對我說:大美女,你又來了啊!那像是在安撫我焦躁不安的情緒一般,是一顆無形的定心丸。 在手術前的一次門診,吳醫師說:我看我們還是開刀好了,只有這樣才能解決你那像臭水溝要疏通的鼻子,在這之前我必需在每一次流鼻涕時擤個七、八張衛生紙才乾淨,咳到肋骨痛,甚至同事都快拜託我可不可以安靜點了,所以很快的我當下自已做了決定,我們約了周一住院、周二手術。求診過程中我每一次去/回程我都徬徨的在秀朗橋上邊騎車邊哭,連確定開刀那天我也一樣一路哭著回家,可能你不懂那種手術與否恐懼,我十歲大時就在台北馬偕和我媽等我哥開胃,一起看手術房拿出來給我們看手術取出的胃,對恐懼陰霾或許因此而起吧!就連去住院那天我媽走我後面,我也在哭,我心疼的是讓她大老遠照顧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怎麼連身體都顧不好呢? 在術後,全身麻醉的我,一切都昏昏沉沉的,我記得在術後休息室,護士說:手術結束了,你必需在這休息。中間來看我幾次,我跟護士要了水,她用棉花沾了些水給我。到了麻醉全退時,推出手術室時,我一直沒來由的哭,那感覺就好像死裡逃生一樣,甚至回到病房,我都覺得掛畫裡好像有人要把我帶走,這一切幻像就在我把所有積在身體裡的廢血吐出來後,我才得以清醒。 那時候的我留著一頭捲髮,術後又急迫的想洗那黏黏的頭髮,醫生交代不能下床,於是我母親拿了毛巾,用臉盆裝了熱水,安慰我的幫我擦拭,邊擦拭邊看著臉盆變紅色,原來那是手術所留下的鮮血。 術後,在院內又休息了三天,前後大概住了五天醫院。我記憶裡有一個慈濟的師姐來看我,她是和媽媽在手術室外認識的,同樣在等親人的二人因此聊了起來,師姐知道媽媽從金門來感覺遙遠,特此還來病房探我,並贈了一盒營養品,她那慈祥的模樣我無法忘懷,她的個人故事也曾在慈濟電視台上演;在出院前必需先把手術時所塞進的棉條取出,棉條的大小,膨脹的像二根手指頭粗,我痛得哇哇叫,甚至眼鏡還因此飛出去摔斷了。 離院時,師姐們還特別贈了一張卡片,祝福早日康復,感覺很溫暖;這是第五個年頭了,每一件事就好像昨夜才發生,但我卻經歷過此事後,我不曾再恐懼,並勇敢面對問題、勇於接受挑戰,心裡也常是感念這些照顧過我、幫助我的人,是你們讓我更強大。感恩~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說來也奇怪,就連起收成以後一些掉落在地裡的花生,不論耕過或沒有耕過的,自己發芽長出的棵苗,往年都是用來餵養牛馬的花生藤蔓,而今年都結實纍纍,比正式種植的花生長得還好。無數的砲彈掉在田地裡,不但沒有摧殘作物的生長,好像反倒成了上好的肥料,幫忙作物成長。 但砲擊的日子依然持續而未曾停止過,這天是農曆七月廿八日,往年這一天是最熱鬧的日子,沙美的普渡總會吸引好多人,而今年不同於往年,上午鹽工照常上班工作,下午例行在家休息不必上工。第一波砲彈聲音一響,長漢叔即招呼隔壁家的淑女母子進入自家的防空洞,自從長漢嬸帶著孩子到娘家去以後,這防空洞裡的空間充裕,連他們四個人夜晚躲在洞裡過夜的空間都足夠了。 前些日子打的砲大都落在後壁山的砲陣地比較多,只偶有幾發落在村子裡,而今天的砲彈落得有點邪,聽聲音比往日還大,村子裡似乎落得不少,一兩發好像還落在身旁不遠的地方吶。「咦!這是什麼味道,以前沒問過這味道,不像是火藥味,是不是打到什麼東西了?你聞聞看!」淑女的鼻子鈍,聞不出什麼。 「媽!像是油味!不信你再聞聞。」這是意祥聞出來的。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淑女徵得鄰居長漢叔的同意,借用他家的防空洞一起躲。長漢叔也在鹽場工作,他是管理鹽工的工頭,算是鹽場的幹部,這幾天他一邊指揮鹽工把鹽務辦事處旁那個大防空洞重新填土加固,並用鋼筋水泥灌鑄了幾根柱子,豎在洞內,以加強這座防空洞支撐力,希望從外部加大厚度、內部加強支撐來增強抗力,以保障人員的安全。 在自己家裡,長漢叔用家中去年加建的二層樓房的底層作防空洞,底層是原有的舊建築,二層是去年加建的部分,並在第二層的室內空間堆放砂包和蚵殼,既能有雙層建築的抗力,又有砂包蚵殼作緩衝,如此一來就堅固多了,村子裡各家戶像這麼堅固的防空洞很少。 在長漢叔加固防空洞工作時,淑女帶著子女幫忙裝砂、裝蚵殼進麻袋,再由長漢叔和他的大兒子抬著上到二樓,大家分工合作,把這座關係兩家人生命的防空洞加固。 「照這樣打下去不知什麼時候才停,我看倒不如你帶著幾個孩子到你娘家去避一避,那邊沒有什麼落砲彈,應該不必像在家裡這樣天天躲砲擊、天天擔驚受怕的。」那天在躲防空洞時,長漢叔跟老婆說:「我因為鹽場的工作在身,政府規定所有公務人員全部留守工作崗位不能離開,有擅離職守的人一概視為自動離職,我既無法離開鹽場的工作崗位,就留下來看家,白天在場裡,夜晚回家後有榮福嫂作鄰居可以互相照應,明天你就帶孩子回娘家去吧!」 第二天清早,長漢叔牽來了家裡自己養的那匹黑馬,上好了馱架,帶了隨身物品,就在大兒子的駕馭下,母子一行四人啟程往山后娘家去,長漢看著他們出門後,自己也到鹽場上班去了。下午的砲擊還是老樣子,大約五點鐘左右,大家作好了一切準備,準時開打。到夜晚停火了,大家再回家去燒火煮飯,吃過晚飯後就準備進防空洞裡睡覺了。這幾天的夜晚偶而也有零星的砲擊,雖然不像下午打得那麼激烈,但為了生命安全,很多人都在洞裡過夜。 天黑後長漢從鹽場回到家裡,順便帶回了一桶汽油,他告訴榮福嬸:「他們母子到我岳母家去了,家裡人少,三餐起火煮飯不方便,有時改點爐子煮飯比較快。鹽場的汽油原本是車子用的,這段時間車子少出門,反正剩著也是剩著,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拿去用。」 往年的七月是個忙碌的月份,從初一拜老大公(孤魂野鬼),七夕拜七娘媽(牛郎織女),十五中元普渡,月底再拜門口敬老大公,加上忌辰日,一連串的拜拜,而今年由於砲戰的關係,人的肚子都顧不了,哪還能顧得了神鬼?從初九砲戰之後,到現在已接近月底了,這段時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上午到山上去拿地瓜回來,下午則待在家裡或防空洞口,等待每天定時的砲擊來臨。今年地裡因為砲戰無法中耕照護的地瓜,長得比往年還好。(一二四)
-
鬼斧神工──暢遊橫貫公路
自斷岩層層堆疊如山的檔案 抽取一份塵封已久的資料 風化的史跡或能為你吹來一些 早經遺忘卻又熟悉的回憶 自殘壁中浮現又迅即消隱的無數 側影與肖像是一命運巨斧的劈砍 雕琢的眾生相: 一些獨立的風姿你依然記得 一些巍峨的典型你曾經仰慕 一些鮮明的性格你叫得出名 在時間之外 自嶙峋的崿壁 崎嶇的山河向內向下 深入更深入蜿蜒 向千噚深淵萬丈底端 那散發著金屬礦苗的陽剛 又蘊涵著大地母性的陰柔 向子宮:那安適溫暖孕育生命土壤 你底抉擇並非偶然的失足 而是絕然的投身 縱然是早於耕植的年代阡陌與田隴 已在星座間暗暗策劃你能否尋到 那第一顆種籽大地 移轉動脈與靜脈 已流淌成川的姿態 舒伸四肢的筋絡 你自靈魂的倦怠中緩緩地甦醒 沿著仙人掌的紋路攀緣跋涉 芒刺的指標劃出血的地圖 自砂礫粗糙的肌理撫觸光滑的凝脂 自塵土冷漠的元素廝摩焚燒的熱情 且於羊齒植物凹凸的牙 任慾的奔放氤氳成 元始的鴻濛在陰陽交界的微光區 當視野馳騁能否喚醒你遙遠 遙遠的記憶如此開放式的 裸裎將夢底虛幻與神秘 坦然地顯示於眼前: 以一列支離縱橫的豪邁 以一影冷峻傲然的俠骨 無需等待解凍紀元的降臨 既可進入繁華繽紛的內心世界 一如水底波動山底起伏形成 更為綿亙奇趣的迷宮 火的熔岩石的狂流已然冷卻凝固 在相引相吸的磁場 在互排互斥的兩極 因子與因子既不再 為巨山崩潰的盟誓慌亂 當正負數被指定為取捨的先決條件 當同異性被規劃成納拒的後設標準 真正瑰麗的染色體以虹霓的方程式搭築於 山谷與山谷之間留待你 探索那出口 演繹那答案 當神話的序幕冉冉昇起 你既全然清醒地進入睡眠 在季節的顏面映現之前先見到那微笑 在歲月的形體誕生之前先聽聞那語言 設若連鎖的環結再次失落 亂石巉巖 危崖交錯 你依然能找到一枚紋路清晰歲月的鑿痕
-
如何從放牛班到博士班
2014年年初三,與睽違20幾年未見的小學同學在金城餐敘,這場同學會雖然來的不甚踴躍,但聊得很開心,赴約的有大老闆、有銀行經理、小學及高中老師。閒聊過程,有人是順著吃甘蔗,一路走來風平浪靜,沒什麼太大漣漪與衝擊,先升學、後就業、然後結婚生子待退休;當然也有人是倒著吃甘蔗,像乞丐孩仔謝東進一樣,跟一般人走著不同的道路,升學時念的是放牛班,就業時只能到處打工,沒銀子的人生,更別期望結婚生子;但有句俗語:「三年一運,好壞照輪。」另外,又有句話說:「賊頭小孩,是狀元才。」因此,放牛班出了運,也能念到博士班,打工仔肯上進也能當高中老師,沒銀子的夫妻也能生孩子,而筆者正好屬於後者,倒著吃甘蔗,現在已是博士生、高中老師及一個男娃的爹。 折翼的翅膀,重新出發 九○年代的金門,會念書的就去金中,不會念書的就到農工,農工又分校本部與農場,成績好的在校本部,成績差的就放到農場放牛去,譬如像是農科、園藝科、養殖科等。農科指的是農場經營,而筆者在農科念不到一學期隨即被退學,時任農場主任是筆者的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弟弟,約略記得那幕情景,仲夏初晨,教官將筆者叫到辦公室,隨同的有級任導師、還有母親,討論該如何處置缺曠課問題,當時筆者成績名列前茅,但教官不分青紅皂白執意將我退學,一點機會也不給,淚流滿面的母親跪求教官網開一面,教官絲毫不領情,而且語咄逼人:「你的兒子怎麼教成這樣,按校規,我一定要將他退學,沒得商量。」當時,求助舅舅來滅火,又不肯接電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母親在大庭廣眾下落淚,至此,種下不平凡的人生:我一定要成功。 所謂:虎毒不食子,父母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因此,筆者輾轉到台中,投靠時任高中教官與經營家具行的叔叔,白天就在家具行幫叔叔搬運家具,晚上就到高中補校念書,因為不愛念書,所念的是大台中排名倒數的學校,出了名是海線地痞流氓進修場所,在那環境下唸書,雖然白天工作、晚上念書很辛苦,但卻非常有成就感,每次成績拿第一,家具行叔叔都會包500塊紅包以資鼓勵,筆者也很爭氣,每次都拿第一名。有了好成績後,開始動了升學的念頭,從夜校轉到日校,家具行工作暫時歇著不作,到後火車站補習街,報了名,準備四技二專聯考,但事與願違,高中畢業後應屆沒考上,就選擇先服完兵役,入伍後,將過去在補習班的講義重新複習,告訴自己:升學是唯一的一條路,我雖然無法決定出生,因為每個人都想生在富貴之家,但卻可以決定自己未來的命運,讀書可以改變我的命運,雖然我曾經跌倒失去翅膀,只要我不放棄,一旦翅膀長了出來,我一定會飛的比原來還要高。皇天不負苦心人,每年4月舉辦的四技二專,在筆者努力下,於當年三月退伍後,四月上考場,終於考上南部最好的私立科大。至此,把讀書與成功做一連結,只要往上爬,甜美的果實將離我不遠。 現在的時間用在哪裡,未來成就即會在哪裡 大學生活,書念得多好並不是特別重要,但一定要為自己未來找到「方向」,並鍛鍊好「身體」,這兩件事,筆者經常在課堂上跟學生分享,您觀察看自己小學「成績」好的同學,現在的「成就」,方向是不是成正比,即成績好的、成就一定高?我想大都人心裡有個問號,舉凡大企業家張忠謀、郭台銘,前者原本想在大學當教授,未料在美國求學受挫,未考上博士,隨即返台從事半導體研究,經10年的努力,為台灣創造數千億的經濟產值,被稱為「台灣半導體之父。」後者,郭台銘先生更只有中國海專學歷,但他的代工產業足以影響台灣經濟。當然,類似的人物還包括口耳相傳的王永慶、尹衍樑、嚴長壽等等,繁文不及備載,就不在一一茲述。 大三那年開始補習研究所,當時台南有多家補習班,林林種種的如至聖、高點、大碩、大東海等,我選擇了至聖,且以商管所為目標,立刻騎車前去報名(提前報名可享優惠),櫃台小姐問:「您是來補習的嗎?」我回答:「對阿!」櫃台小姐回答:「不像,您可不要帶壞我們上課學員。」當時,我心想,越是不可能,我越要讓它(考上研究所)成為可能,2000年時,研究所上榜率不像現在那麼高,管理學、經濟學與統計學,是商管所必考科目,除了管理學比較喜歡外,經常忘記(經濟學)與通通忘記(統計學),都是硬著頭皮蹲在補習班教室裡,猛抄筆記,抄完也來不及消化,就去參加考試,自認為努力夠了,但欠缺運氣,應屆當然就沒考上。落榜後,並沒因此氣餒,前前後後分別在藥廠、高科技廠服務,累積職場經驗後,將過去筆記再重新複習幾遍,皇天不負苦心人,車站等公車,等久了一定搭得到,以第一名成績考上研究所,此後,開啟了我對教學與研究的濃厚興趣。 放牛班也能上博士班 從第一名成績考上研究所,又以第一名成績畢業後,學校頒給我了一張斐陶斐榮譽證書,我就知道博士班已離我不遠。我選擇政治系為專業,除了書面審查外,還要面試及筆試,而筆試要準備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與政治學兩科,當時,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看書,因為在研究所第二年上學期,交換前至蘇州大學一學期,在返回學校寫論文已經是第二年下學期,時間緊迫,半年要寫出論文,又要準備博士班考試,分身乏術、精疲力盡,因此只看了5天書,隨即上考場應戰,而現在博士班已不如過去的難考,我只報兩間學校,這一次又讓我等上末班車,以第三名成績正取東海政治系,暨南大學則是備取第二名,最後我選擇東海,除了它提供獎學金,減輕學費負擔外,台中是一個曾經讓我得到重生的地方,記得高中那雙折翼翅膀,就是在這裡長出後,才能展翅高飛的,因此,我對台中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 2013年,我結了婚、生了子、碩士班畢了業、博士班也順利矇上,兒子今年剛滿六個月。在金門三代同堂,爺爺在家含飴弄孫、妻子相夫教子,看似幸運,但日子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在經濟不景氣、粥多肉少的年代裡,無論是媽寶或爺寶,總有一天靠媽媽會老,靠山山會倒,社會生存法則,就是必須經濟獨立,所以為減輕家裡負擔,我選擇白天當高中國文老師,晚上修博士班的課,平常就投稿、演講賺外快,雖然每天都在跟時間賽跑,但生活過得非常充實,晚上也很好入眠,就這樣,從放牛班走向博士班。如果您要我簡短說一句話作結,那就是:「堅持。」因為,你不知道人生何時才能跑到終點線,如果你像我一樣,先天不足,那只好靠後天的努力,就像同學會一樣,起跑點上跑得快、順著吃甘蔗,不代表一定會成功,還沒走到最後,你永遠不知道誰才是贏家,加油!
-
《作家日記》
2012年1月21日 戴爾‧瓦瑟曼(Dale Wasserman)改編自塞萬提斯《唐吉軻德》一書的舞台劇《夢幻騎士》讓我頗為驚艷。 這真是一個形式即內容,或者說,藉形式創造出內容的最佳典範。首先,作者讓被下到牢裏的塞萬提斯在受審判時,藉著戲劇,即創造出唐吉軻德此人此事來自我辯護,而在《唐吉軻德》這個故事裏,唐吉軻德也是先由塞萬提斯筆下的一位叫阿朗沙‧基罕納的鄉紳創造出來的。如此,一層又一層的戲中戲,形成了虛實相間的互文指涉及結構。何者為虛,何者為實呢?(這也使我聯想起波赫士的那著名短篇〈環墟〉的主題:每一個人都由另一個誰所創造;造物者同時也是被造者)。 其次,劇中每逢重要意象、情節,即出之以音樂及歌舞(劇)形式。好比散文與詩的對比。歌德有自傳題:「詩與真實」。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一書裏說:「詩比歷史真實」(戴爾‧瓦瑟曼在本劇裏說:「事實是真理的大敵」,其根本義理及精神可知亞氏語互通),我自己在之前一篇論述七等生的《沙河悲歌》的文字中曾看出這點端倪,即《沙河悲歌》小說裏,每逢重要情節,即來上一段詩,我看出七等生明瞭詩在散文中凸顯的特別意義及作用,正如音樂舞蹈在平鋪直敘的口白中所區隔出來的那樣。 2012年1月24日 去年十一月初,羅門交代寄一本我的長詩集《在最深處的黑暗,你穿著光》給遠在雲南昆明的詩人于堅。今年中旬,我接到于堅回贈在加拿大付梓出版的中英文對照詩集《便條集》(簡體字版),書頁裏並夾帶了一封短箋: 黃克全君: 你好,詩集收到了。 謝謝! 您的詩我隨便翻翻的時候,會看到精彩的片斷。 但詩作為一個整體的結構,恐怕很難與小說平衡。 長詩其實也是片斷的積累。 詩重要的是氛圍,場的建立。 倒還不在起承轉合的邏輯。(下略) 于堅的品評,有部分我較難苟同的是,即如詩就是詩,不必要去和小說抗衡,長詩並不是片斷的積累。而「詩重要的是氛圍,場的建立」這觀點我喜歡。話又說回來,所謂「場」,是可大可小,可長可短,一個意象是場,若干意象串聯起來也是一個(大)場,萬不可說窄說死了。我讀了信,接著仔細拜讀了《便條集》,其文字隨處窺見慧點的靈光,有些句子,舉重若輕,能從微求生活情節的反差對比中,逐漸逼仄出一股引人深思、悠悠不盡的餘音: 蝴蝶在花園的睫毛上 捕捉著傍晚的光線 今天的晚報送來了 在兇殺案和股票行情之間 刊登了一首歌頌這昆蟲的詩 又如: 汽車在高原上飛馳 原始森林的邊緣出現的時候 一頭虛構的野鹿 竄進我的內心 但我沒有草地和溪流 讓它長久地逗留 像這些詩的好處,是既有思想,又有抒情,更要緊的是,它是用暗喻,用意象來呈現的,而且體現出在生活中無處不可入詩、化詩的造詣及精神,這也是為我所欽佩欣羨的。 2012年1月26日 六十年代版本的金門縣志,記載著這樣的一則史實,大體上是說清光緒末年,有德國兵艦兩艘泊靠金門,登岸測量水文,地理。停留幾天後,以金門風大,開港條件不佳改而北上山東青島。 我讀到這則記載,對時空及命運的轉折變異無限驚奇及嚮往,我總影綽綽感知到,這件事和其前後發生的許多大小事物有著神秘難測的因果牽連,好比說和某隻從苧麻葉梗上飛起的蝴蝶,和水頭村某對夫妻的生死離異相關,而且得失互見,猶如飛梭織布般,織出一匹匹錦繡。 八十年代版的金門縣志,不知怎麼,這則德國軍艦的史實消失了。我第一個反應是,被哪個審議委員給刪除掉了。緊接著,另外一個念頭卻浮現出來,且逐漸加強,成了我的堅持,這個念頭是:這則歷史只是被掩蓋、蒙蔽起來。換句話說,這則記載仍然白紙黑字存在那裏,只是有的看得見,有的看不見而已。我一直很想著手寫一本長篇小說,以德國兵艦登陸測量事件為引子來一窺命運的造化之功及神秘莫測狀。 2012年2月10日 連續兩篇波赫士短篇小說,〈羅生多‧華雷茲傳〉和〈相遇〉。都是有關用刀子決鬥的故事。刀子的本質就是切割、殺害,宛如輪迴般地不住重複、生成著,這是本體,相對下,對誰用刀子對付誰,就成了現象。所以作家才語重心長地說,物質反而比人活得更久。 2012年2月20日 謝永康博士論文《形而上學的批判與拯救──阿多諾否定辯證法的邏輯和影響》一書中的前言:「阿多諾曾說,一個自我之能經受考驗,不在於其能避免矛盾,而在於能包容矛盾。他思想中最核心的矛盾就在於,他激烈地批判了啟蒙,但也正因此是啟蒙的信徒;他激烈地批判了形而上學,但也正因此是形而上學的拯救者。」 可以從這裏切入思考:所有存在,其自身都隱含了其對反,即如物質由非物質撐起;柏拉圖形上學的彼二元世界,建立者摧毀了其自身。每樣東西有其必要,但也有揚棄,理解就是包容。 哈貝瑪斯是阿多諾生前的研究助手,其「交往行為理論」或許正是從這裏引申得來。 阿多諾試圖證實的是,形上學的本質是辯證的,亦即是肯定、否定不斷交纏捲滾,不斷往前進行著。形上學肯定的東西,成了自身的否定,形上學聲稱的原理,伊其標準,卻是虛假的。辯證就是矛盾。 2012年3月26日 我在波赫士那裏學到小說敘述的節奏,通常從若無其事開始,宛如一條河流的源頭,涓涓匯滴,越走越具聲勢,在某處斷崖沖下時的高潮結束,復歸於若無其事的平靜。波赫士的小說藝術,預告了自己的人生觀,包括對文學的態度,他要世人拋忘了自己所寫的一切。 雷馬克是我的第二個矍然注視。他的作風是開敞、坦率,毫無隱瞞,小說的開頭和結尾沒什麼差別,故事沒什麼進展,人物性格也早已命定在原處。有個特色成為他的標誌,或者是勳章,即他把虛無和反虛無結合在他所創造的人物身上。讀者群中,虛無者看見無虛無的一面,反虛無者看到反虛無的一面。他的文筆無疑是雄健的,又極其深沉──對人性的幽微體知不夠是做不到這點的。此外我驚奇於他對枝微末節的透視力,那是一種哲學甚至是形而上學的創造性及功力。假如要我推薦,我會依序列出《凱旋門》、《里斯本之夜》、《奈何天》三本。 至於納可夫令我愛恨交加,最近讀了完整版的其成名作《羅莉塔》(另一本《幽冥的火》始終沒能啃完)我始終感覺波赫士、雷馬克都是可以追仿的,但納可夫卻令人難以望項背,他的文筆捭闔縱橫,汪洋自肆,真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勢。他的敘述筆法,跌宕自如,眼中無餘物,完全不受常規──如觀點──的拘束。他的小說故事情節十分簡單,其篇幅依靠不斷變換觀點及語法的敘述堆疊而成。而其故事中拋露出的虛無、絕望,令人顫慄不安。
-
哀情三月天
老母仙逝,在公祭時,需要一篇悼念文,我們全家人便共同構思一篇悼念母親的文章。但文中不管如何的呼喚和讚美母親,她卻永遠不能回來,也不能聽到這些了…。 就在三月初五的中午,母親往生佛國。之後的那半個多月,家人每天都要淚眼幾回,苦悶、懊惱和悲慟的心緒一直延續著,至今依然無法接受母親離世的現實。那時,由我主筆撰寫一篇悼念文,好幾天都難以下筆。回想起這輩子的母子情緣只有短短的五十多年,而我在這五十年中,卻有二十幾年的時間因為求學和工作在外。還好,總算能在母親最後的一些歲月中回老家相伴;然而在心中,依然不無遺憾,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多、不孝順。人生無常,「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天下人子永遠的缺憾和悲痛!把母親安放入冰櫃後,我們每天總會有幾次到廳堂立在冰櫃旁看著像睡著的母親,跟她說說話,可是母親已經無言,再也無法回應了。有一次,我從房間走向廳堂,打開廳堂的門,我聽到三姊俯在母親的冰櫃上,說:「母啊!您現在好不好?您需要什麼?如果需要什麼就告訴我?母啊!您…」欲淚的我不忍再聽下去,只好掩面而出。 在母親停靈在大廳的半個多月期間,七位兄弟姊妹及姊夫、兄嫂們共同的負起辦理母親後事的責任。每天二十四小時的守靈,面對每天二、三十人的親朋好友、同事及村人來捻香慰問,以及繁雜的瑣事,大家毫無怨言、心意一致,彼此分工;因為失去母親已是人間的至痛,把後事處理好,才能慰母親在天之靈。 自我懂事到現在,這次是林家遭遇最大的災難。雖然人老了,總會離開人世,要學會割捨;但,等到自己現在要面對慈悲善良的母親離開我們,我們這些孩子依然不能接受。和母親感情如膠似漆的父親更是如此,一直認為母親只不過是小病一場,竟然…。雖然哭天搶地,全家傷心的擁抱哭成一團,但再也無法喚回母親,和她生息相通。 我們一家人曾活在不知今夕是何夕當中,一張張的訃聞寄出去,一位位的親朋好友、同事和村人,不論白天或夜深二、三點,不論天寒或下雨,都來了;多年不見的親朋好友,我們相聚竟然是在如此悲傷的場合。感謝來家慰問的他們,放下自己的工作,輪流抽空陪伴我們守靈。每天親朋好友來家的關懷及弔唁中,雖然稱許我們的孝心和母親高壽的福氣,但天知道,我是有一些的遺憾和自責的。 自從民國八十四年八月調職返回老家,與母親居住已有十六年。那時候起,母親依然行動自如的操持家務,雖然她有一些慢性病,不過身子都維護得很好。千金難買早知道,十六年後的今天,過年後,天氣冷熱不定,最後的兩個多月的時間,我仍沉醉在讀書、寫作的天地裡,生活如常的進行著。我根本不知道,至愛的母親竟然在一場小疾病中,住院才四天,竟毫無預警的離開了我們,令人措手不及,也無法相信! 然而如今,我依然不覺得母親離開,她只是靜默安詳的睡著罷了。看著她的容顏,一點也沒變。但,終究我要面對現實,母親是離我遠去了。多少的雜事待理,林家的子弟只能挺起胸膛來面對。但願母親安息,追隨佛陀,往生西方淨土。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不知道是砲彈爆炸發出的紅光,或是黃昏尚未淡去的霞光,把天際映得滿天通紅,農曆七月初九日的月亮早已昇起,卻被滿天的紅霞遮住她的粉臉,遲遲不敢露面。這是一個驚惶的夜,雖然大家都很疲憊,卻都不敢安然入睡,深恐入夜後的某一個突然,一陣排山倒海的巨響又會出其不意的到來。第二天清早,經過村民一項非正式的統計,非常幸運,除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家屁股上挨了一點小碎片流血並無大礙以外,另有一匹馬被彈片擊中而死,還有兩頭牛腹部也挨了幾塊彈片受傷,其餘並沒有人員傷亡。 淑女當天正在家裡修補幾件軍衣,女兒秀玉則在旁一邊幫著媽媽工作,也學著做一些簡單的針線活,淑女把針縫釘補的活兒教女兒做,自己再用針車縫補,讓女兒學著做,說不定以後還用得著靠這過活。意祥正從近郊的地裡挖一些地瓜回家,走在半路上,一聽到砲聲即刻跳進路邊的防空壕裡,弓著身沿著防空壕跑回家,三個人眼看砲擊愈來愈激烈,就躲進家裡的床舖底下,這床舖底下大概是當天許多家庭唯一的防空洞了,在床舖底下時,母子三人商議著,往後如果再有砲擊,應該向隔壁的長漢叔借用他家的防空洞躲避,不然這床舖底下是無法抗得住威力那麼強的砲彈。 第二天的同一時間,陣陣砲擊又準時開始了,這天很多人好像都事先知道一樣作好了準備,砲聲一響大家就進入事先準備好要躲藏的地點,安安靜靜的等著挨過一段彈如雨下的時間,如同平常躲雨一樣,看到烏雲密佈就知道大雨欲來,就事先準備躲雨,必須等到陣陣風雨過後,才放心走出屋外。 以往雖然村公所一再作宣傳,要民眾自建防空洞,並動員民防隊員挖掘防空壕,但百姓農作的時間都不夠,哪有時間去做那些一時用不上的東西?可是現在用得到了,畢竟生命要緊,所以從砲戰開始那天起,不用村公所規定大家也會利用時間構建防空洞了。 「民眾要上山挖地瓜拔花生的,就利用上午的時間,中午過後沒事儘量少出門,沒事在家裡把防空洞加固,可以把蚵殼用麻袋裝好,堆疊在防空洞上面,每個洞要有兩個出口,門不要朝向砲彈飛來的方向。」這是村公所向百姓宣導時特別要大家儘快做好的工作。
-
琴島印象
莒光湖的細膩溫情,後湖海邊的寬廣遼闊,成功海灘的婀娜靜謐,太武山的血汗柔情……在金門,最大的享受莫過於可以靜靜體會繁星夜空下的寧靜。 星星真是神奇,它會挑選擁有良好空氣,建築不高的地方來閃爍光芒。它尤其喜歡小島,島嶼有它獨特的撩人美感,讓孩童感知廣袤自然的偉大,讓戀人體會耳邊私語的甜蜜,讓老者回顧青春絢麗的無暇…… 在海的那一邊,有一個地方,在大概15年前也和現今的金門一般樸素祥和。有人叫它「鷺島」廈門。在廈門島西南隅,有座小島原名圓沙洲、圓洲仔,因海西南有海蝕洞受浪潮衝擊,聲如擂鼓,明朝雅化為今名——鼓浪嶼。由於歷史原因,中外風格各異的建築物在此地被完好地彙集、保留,有「萬國建築博覽」之稱。 我是島民,在鼓浪嶼上長大,看著年年六月鳳凰花開,聽著每日麻雀嘰喳鳥鳴,聞著鹹鹹海水的潮起潮落,感受生活簡單的歲月靜好。 那些年,我們彷彿是隱居生活於塵世之外的人。 清早,清脆的麻雀鳥鳴將島民叫醒,我會收拾書包,走幾個上坡,幾個下坡到達學校開始一天的學習,下午回到家吃一點點心就要練琴。在路上,每天都會遇到三兩個美術學院的學生進行寫生,耳邊時不時傳來鋼琴鍵盤的敲擊聲,小提琴弦上的引弓之音,豎笛管內傳出的低沉鳴樂……那是我在國小國中的生活。 爸爸媽媽每天都會坐五分鐘的渡輪到碼頭另一邊去上班,船每十分鐘一班,很準時,雖然渡輪有兩層,不過,可能一層都坐不滿。每天在船上,都會遇到熟人,有釣魚回來的陳叔,有游泳回來的王伯,有環島晨跑的張姨…… 每次,大概是傍晚的時候,媽媽快回到家,我會看時鐘,大概到點了,就趕緊打開琴蓋大聲彈琴,因為島上每五戶就有一台鋼琴,每三台鋼琴中至少有一台正在被使用。如果不練琴,媽媽在很遠的地方就會發現,那個時候,練琴是被動的,彷彿是為了媽媽的歡喜而練琴。 年輕島民基本都會游泳,因為港仔後像我們的泳池;年輕島民基本都學音樂或美術,因為蕭邦夜曲是我們的搖籃曲,畢加索的亞威農少女是我們人生中的第一匹畫布;年輕島民基本都不擅長騎腳踏車,因為島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電瓶車或者「11路公車」,畢竟鼓浪嶼最標緻的就是不停上坡下坡的路況,同時又有很多老人小孩存在。 小島是老人享受生活的寶地。清早,鼓浪嶼社區裡的阿嬤阿公會聚集在榕樹下劃拳跳健美操。傍晚的時候,會幾人結伴去港仔後海灘散步。晚上大概八九點左右就會休息,迎接第二天清晨新升起的朝陽。還記得做鼓浪嶼申遺工作的父親曾對我說過,在幾十年前,中國其他地區都還民不聊生之時,鼓浪嶼的老人就會在每天早上用烤麵包機烤麵包做早餐。這大概是「萬國租借」的遺留文化吧。 並不是在最美的年代裡我在島上成長,而是因為這座島,我的那段歲月成為美好。 高中的時候開始,我搬家離開了鼓浪嶼。政府打算開發鼓浪嶼,學校、醫院等等都遷離了。作為想在現世生存的島民,很多和我一樣的鼓浪嶼「老人」紛紛遷離,只遺留一座座見證家族興衰的古宅。曾經島上最旺的許氏家族,現今只剩一個三口之家依然堅守故土,不為塵世污染。 是從我國三的時候開始,鼓浪嶼由寧靜如世外桃源的小島轉變為嘈雜擁擠又混亂的旅遊區。剛開始的一兩年,迅速裝修了近200間家庭旅館(民宿),與之同時入住的有香噴油污四溢街邊燒烤,惡臭蔓延如山隨處可見垃圾,危房建築刷糖果色油漆的所謂小清新精品屋…… 還記得一開始回到島上,只感覺馬路滑滑的,猶如刷了一層油一般。而後,過了一段時間,再返島上家中,一路上,深感鞋子被黏黏的馬路地板弄得「步履蹣跚」。我的解釋是,前者乃是各種不合規定的油污隨處亂排,後者則因為,油污無法及時清洗,經太陽曬後,便成了粘稠之物。 當然,琴島最明顯的改變應該是在渡輪吧。現在的渡輪,班班爆滿,兩層擠滿,上層本來是全為座客,但遊客實在太多,上層只好用來站了。在十一黃金週休假時,島上一日接待人數可達10萬,往往,前一班船剛剛離港,碼頭候船區又擠滿了人。有朋友曾和我打趣說都不大有勇氣去島上了,害怕加上自己的體重,小島就會沉陷。 我是屬於小個子嬌小型的女生,我常常會用一句話諷刺琴島現況:像各位的個子還是可以看看藍天曬曬頭頂日光浴的,像我這樣的,在島上就只能勉強欣賞各位的脖頸風光了。 琴島變的十分金錢主義,功利至上,人們打著各色招牌,飆高價賺取暴利。據可靠消息稱,部份單棟土坯房出租做家庭旅館一月租金可達5萬到10萬新台幣。曾經國小時候上自然課用的一些古宅被各種處理,單單入內就要300新台幣的門票! 喧鬧導致學琴學畫孩子無法靜心,人會莫名的浮躁,似乎是在讀高中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路上揹著畫板或者正在寫生的年輕人了。當然,最滑稽的就是,耳邊傳來的所謂音鳴竟然來自路燈上掛著的音響。 我一度悠然自得於我生活在一個音樂之島。如果疲倦了,只需要在街中散步,聆聽在下一秒可能就不可預知的音樂奇遇;如果心累了,只需要在沙灘上坐著看一會波浪的湧起潮退,心自然變的淡定寬廣。 如果可以,我一次都不想再回到鼓浪嶼,我不允許屬於美好國度的東西被毀壞。如果hurt是可復原的傷害,那麼這幾年,各種人為因素對鼓浪嶼所做的就是destroy——毀滅性破壞。 「鼓浪嶼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鼓浪嶼遙對著臺灣島,臺灣是我家鄉。登上日光岩眺望,只見雲海蒼蒼。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見到你,美麗的基隆港……」 當鍾立民的鼓浪嶼之波在耳邊響起,讓我用心珍藏我和琴島一起經歷的似水年華,用記憶封存屬於過去的那份美好。 謹將此文獻給所有親歷鼓浪嶼由小島變旅遊區的孩子們,只祈願小島一切安好。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學生)
-
琴島印象
莒光湖的細膩溫情,後湖海邊的寬廣遼闊,成功海灘的婀娜靜謐,太武山的血汗柔情……在金門,最大的享受莫過於可以靜靜體會繁星夜空下的寧靜。 星星真是神奇,它會挑選擁有良好空氣,建築不高的地方來閃爍光芒。它尤其喜歡小島,島嶼有它獨特的撩人美感,讓孩童感知廣袤自然的偉大,讓戀人體會耳邊私語的甜蜜,讓老者回顧青春絢麗的無暇…… 在海的那一邊,有一個地方,在大概15年前也和現今的金門一般樸素祥和。有人叫它「鷺島」廈門。在廈門島西南隅,有座小島原名圓沙洲、圓洲仔,因海西南有海蝕洞受浪潮衝擊,聲如擂鼓,明朝雅化為今名——鼓浪嶼。由於歷史原因,中外風格各異的建築物在此地被完好地彙集、保留,有「萬國建築博覽」之稱。 我是島民,在鼓浪嶼上長大,看著年年六月鳳凰花開,聽著每日麻雀嘰喳鳥鳴,聞著鹹鹹海水的潮起潮落,感受生活簡單的歲月靜好。 那些年,我們彷彿是隱居生活於塵世之外的人。 清早,清脆的麻雀鳥鳴將島民叫醒,我會收拾書包,走幾個上坡,幾個下坡到達學校開始一天的學習,下午回到家吃一點點心就要練琴。在路上,每天都會遇到三兩個美術學院的學生進行寫生,耳邊時不時傳來鋼琴鍵盤的敲擊聲,小提琴弦上的引弓之音,豎笛管內傳出的低沉鳴樂……那是我在國小國中的生活。 爸爸媽媽每天都會坐五分鐘的渡輪到碼頭另一邊去上班,船每十分鐘一班,很準時,雖然渡輪有兩層,不過,可能一層都坐不滿。每天在船上,都會遇到熟人,有釣魚回來的陳叔,有游泳回來的王伯,有環島晨跑的張姨…… 每次,大概是傍晚的時候,媽媽快回到家,我會看時鐘,大概到點了,就趕緊打開琴蓋大聲彈琴,因為島上每五戶就有一台鋼琴,每三台鋼琴中至少有一台正在被使用。如果不練琴,媽媽在很遠的地方就會發現,那個時候,練琴是被動的,彷彿是為了媽媽的歡喜而練琴。 年輕島民基本都會游泳,因為港仔後像我們的泳池;年輕島民基本都學音樂或美術,因為蕭邦夜曲是我們的搖籃曲,畢加索的亞威農少女是我們人生中的第一匹畫布;年輕島民基本都不擅長騎腳踏車,因為島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電瓶車或者「11路公車」,畢竟鼓浪嶼最標緻的就是不停上坡下坡的路況,同時又有很多老人小孩存在。 小島是老人享受生活的寶地。清早,鼓浪嶼社區裡的阿嬤阿公會聚集在榕樹下劃拳跳健美操。傍晚的時候,會幾人結伴去港仔後海灘散步。晚上大概八九點左右就會休息,迎接第二天清晨新升起的朝陽。還記得做鼓浪嶼申遺工作的父親曾對我說過,在幾十年前,中國其他地區都還民不聊生之時,鼓浪嶼的老人就會在每天早上用烤麵包機烤麵包做早餐。這大概是「萬國租借」的遺留文化吧。 並不是在最美的年代裡我在島上成長,而是因為這座島,我的那段歲月成為美好。 高中的時候開始,我搬家離開了鼓浪嶼。政府打算開發鼓浪嶼,學校、醫院等等都遷離了。作為想在現世生存的島民,很多和我一樣的鼓浪嶼「老人」紛紛遷離,只遺留一座座見證家族興衰的古宅。曾經島上最旺的許氏家族,現今只剩一個三口之家依然堅守故土,不為塵世污染。 是從我國三的時候開始,鼓浪嶼由寧靜如世外桃源的小島轉變為嘈雜擁擠又混亂的旅遊區。剛開始的一兩年,迅速裝修了近200間家庭旅館(民宿),與之同時入住的有香噴油污四溢街邊燒烤,惡臭蔓延如山隨處可見垃圾,危房建築刷糖果色油漆的所謂小清新精品屋…… 還記得一開始回到島上,只感覺馬路滑滑的,猶如刷了一層油一般。而後,過了一段時間,再返島上家中,一路上,深感鞋子被黏黏的馬路地板弄得「步履蹣跚」。我的解釋是,前者乃是各種不合規定的油污隨處亂排,後者則因為,油污無法及時清洗,經太陽曬後,便成了粘稠之物。 當然,琴島最明顯的改變應該是在渡輪吧。現在的渡輪,班班爆滿,兩層擠滿,上層本來是全為座客,但遊客實在太多,上層只好用來站了。在十一黃金週休假時,島上一日接待人數可達10萬,往往,前一班船剛剛離港,碼頭候船區又擠滿了人。有朋友曾和我打趣說都不大有勇氣去島上了,害怕加上自己的體重,小島就會沉陷。 我是屬於小個子嬌小型的女生,我常常會用一句話諷刺琴島現況:像各位的個子還是可以看看藍天曬曬頭頂日光浴的,像我這樣的,在島上就只能勉強欣賞各位的脖頸風光了。 琴島變的十分金錢主義,功利至上,人們打著各色招牌,飆高價賺取暴利。據可靠消息稱,部份單棟土坯房出租做家庭旅館一月租金可達5萬到10萬新台幣。曾經國小時候上自然課用的一些古宅被各種處理,單單入內就要300新台幣的門票! 喧鬧導致學琴學畫孩子無法靜心,人會莫名的浮躁,似乎是在讀高中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路上揹著畫板或者正在寫生的年輕人了。當然,最滑稽的就是,耳邊傳來的所謂音鳴竟然來自路燈上掛著的音響。 我一度悠然自得於我生活在一個音樂之島。如果疲倦了,只需要在街中散步,聆聽在下一秒可能就不可預知的音樂奇遇;如果心累了,只需要在沙灘上坐著看一會波浪的湧起潮退,心自然變的淡定寬廣。 如果可以,我一次都不想再回到鼓浪嶼,我不允許屬於美好國度的東西被毀壞。如果hurt是可復原的傷害,那麼這幾年,各種人為因素對鼓浪嶼所做的就是destroy——毀滅性破壞。 「鼓浪嶼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鼓浪嶼遙對著臺灣島,臺灣是我家鄉。登上日光岩眺望,只見雲海蒼蒼。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見到你,美麗的基隆港……」 當鍾立民的鼓浪嶼之波在耳邊響起,讓我用心珍藏我和琴島一起經歷的似水年華,用記憶封存屬於過去的那份美好。 謹將此文獻給所有親歷鼓浪嶼由小島變旅遊區的孩子們,只祈願小島一切安好。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學生)
-
新例無設﹐舊例無除﹖
「新例無設,舊例無除」,這句話從朋友老公的嘴裡擠出,回答滿嘴抱怨金門繁複祭拜活動的朋友,類似這樣的戲碼可能在金門很多家庭上演。金門藍天碧海成一色,良好的居住環境和治安,大家有目共睹,但一談起金門的拜拜,媳婦們就搖頭歎息,直喊做金門媳婦真辛苦!我也是過來人,心有戚戚焉! 我在公公驟逝之後,近三十的我扛起家中一切祭祀,如:初一、十五和逢八拜門口犒軍,初二、十六拜地基主和拜車,一年當中的「春秋二祭」、「四大年節」和十幾次祖先忌日,還有公婆喪事之後,守喪期間祭祀事宜,我都經歷過!那時懵懂無知的我接此重任,如臨大敵,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聽令行事,按部就班,戰戰兢兢,無形的壓力引發臉部發麻,恐怖的經歷如夢魘揮之不去! 繁複祭拜令人身心俱疲,祭拜後的食物如啃「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來自大陸的我曾大刀闊斧,將家中祭祀化繁為簡,菜碗小一點,金紙燒少一點,最後是人微言輕,在「新例無設,舊例無除」中無疾而終。接手多年,儘管「做到汗水直流,被嫌到口水直流」,還是入境隨俗,咬緊牙根HOLD住,努力做個稱職的金門媳婦。人生的青春歲月在鍋碗瓢盆和祭拜中流逝多年,後來孩子漸長,家中的經濟需求與日俱增,為分擔家計,工作不便請假,重擔就轉移給先生。 幾年下來,先生每逢年節祭日就要請假,也惹來同事和上司微詞,備感壓力,一次在祭完清明節後,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對我說:「老婆,這個擔子好重啊!」見此狀,為尊重先生原生家庭的文化,我不便多說。但我懷念大陸毛澤東的無神論,想念大陸那無拘無束的生活。日後先生便提議:轎車、門口犒軍免拜,每月初一、十五廟裡燒香改為每年正月初一到廟裡添一些香油錢,最後是家中每晚例行燒三炷香則改一炷香,祭拜食物就少一些大魚大肉,多一些蔬果,心誠則靈。 從佛教說,這些年節的祭祀活動就是一次大殺生,生靈塗炭;從環保說,增加空氣污染;從經濟學說,荷包又失血;從健康說,無形中多了壓力。過度強調祭祀活動,會使在世者少了虔誠的心,只注重形式,敷衍了事。近來家中的先生和三姊都傳出心血管問題,當我在暢談如何用飲食改善心血管問題時,外甥一語驚醒夢中人:「不是飲食問題,是這兩人都挑著重擔!」面對這繁重的拜拜我會擔心,我家的那頂樑柱,負荷得了這重擔嗎? 七月的普渡,我看到鄰居用芭樂拜拜,不殺豬公,用錢投入香油箱,用罐頭水果代替魚肉油炸物。村里的開明者不再把靈堂設在自家,改在殯儀館,進而火化,不再堅持土葬,守喪期間亦未聽到「叫飯」的哭天喊地的哭聲,改播放陶冶心靈的梵音。更欣慰的是看到有廟宇,將信眾的香油錢,拿來作公益捐助弱勢家庭,也有廟宇的主事者,撥出一些經費,激勵社區有上進心的孩子。 「新例無設,舊例無除」,是頑固者的搪塞之詞,有一些舊有的傳統未必都是好的,隨著家中年長者漸凋零,取而代之的年輕人和有識之士,對於移風易俗的強烈感與日俱增,工商社會長時間的工作和職場的競爭,已讓他們體力透支,無法和昔日農業社會充裕閒暇時間相較。再者,薪資倒退,民生物資和房價高漲,年輕人生活日趨拮据,沒有燃燒和浪費的本錢。金門何時移風易俗,從你我開始,留給後代一個好的環境。
-
楓香林
一直很喜歡楓香的高度 有點憂鬱顏色的枝幹 幾度驟冷驟熱之後 在冬天裡冷的有點倔 一種矗立於天地間 又獨立於天地外的灑脫 就在厚實的枝幹上 蹦出的細小紅葉 片片迎風飛舞 即使終於葉落歸根 那剩下的枝幹竟也是 一身風骨直入雲霄 彷彿聽不到細碎的葉落聲 在我踩過的小徑上 我喜歡臥坐在小徑上 仰望兩旁直挺挺的枝幹 像夢裡不停編造的夢話 以何等緩慢累積的思念 無來由的順著枝幹往上攀 直到看見藍天中的楓紅 那不同層次降寒的顏色 綻開一季紅顏知冬 我想 最紅的.微黃的.咖啡色系的 誰比誰較孤寂呢 那包裹翅膀種子的毬果 一顆顆掛滿枝頭 等待狂風驟雨 飛向思念的土地 尋一輩子的等待 然而 風是無法選擇的 方向是無法預知的 我在小徑上坐久了 竟自以為本身是毬果 也會掉落 不知名的塵土 等待乾裂 等又一季的春天 下一季的滿園春綠 於是 我釋懷了 在這冬末初春的楓香林裡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鹽工們正把一擔一擔的鹽從鹽坵底下挑上來存放到鹽倉裡,那鹽倉經年累月的往裡堆積,已經快要堆不進去了。這時候安慈正挑著一擔鹽在鹽倉外等著過磅秤,過了磅秤好讓管理員登記後,才能計算一天的收存量,這時忽然聽到「答…答答答……答答答……的聲音連續響個不停,接著有人喊:「你們看啊!看太武山那邊!」眾人的眼光轉了過去,只見太武山上、周圍,無數朵白色的煙花在太武山上空綻放,有人馬上叫:「那是高射砲打的,有看到飛機嗎?是不是有大陸的飛機,不然怎麼打高射砲?」就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時,「答答答」的聲音忽然轉為「嘶…碰…碰…嘶…碰碰…」的巨大爆炸聲,大家不約而同的一起放下手上、肩上的鹽擔子,快速往寫著「以場作家」的辦事處奔跑,一邊有人喊:「是砲擊,趕快進防空洞。」 防空洞就挨著辦事處的牆邊而建,這是從「九三砲戰」後場方所建的鋼筋水泥防空砲洞,這麼堅固的防空洞只有在鹽場這政府生產單位才有,民間還看不到。大家進入防空洞後,緊接著還有一些在鹽坵底結晶池裡收鹽的工人,也陸陸續續的跑回來,躲進這個防空洞裡。「聽聲音是後壁山砲陣地的落彈量比較多,村莊裡面應該很少,坵底沒有看到有落彈的情形。」幾位從坵底跑回來的鹽工向大家報告他們從坵底知道的大概。 「看情形村莊裡應該沒有什麼關係,就怕在山上工作的人,這段時間正在收花生、耕田的人不少,希望不會有什麼不幸的事。」 「不要出聲,都安靜下來,聲音這麼大外面有什麼情況都聽不到。」劉指導員要大家安靜,他這時已經把辦公室裡那部手搖電話機連線一齊抱到防空洞裡來。這時防空洞外「砰……嘶…嘶…碰碰…」斷斷續續的砲彈爆炸聲還在持續著,沒有人敢出去,指導員也不讓人出去。 零零落落的爆炸聲慢慢的稀疏下來,終於停了,正當有人準備出去看看究竟時,一陣突如其來「乓…乓…乓…乓…」的巨響,把大家又安安靜靜的擠進防空洞裡,「聽聲音像是後壁山砲兵的還擊,從開始到現在才聽到這還擊的聲音。」 連續幾陣巨響過後,大約停了半個小時,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砲聲也逐漸淡了、停了,指導員讓大家快點回家去,整個村子裡叫人的,找孩子的,鼎沸的人聲取代了先前的砲彈爆炸聲,讓夜色無法靜靜的籠罩下來。
-
侯硐尋幽之旅
常聞瑞芳風景秀麗,原始風貌保存完美,是個值得探訪的好地方。特別是近來成為熱門景點的侯硐,雖心有嚮慕,但總緣慳一面。難得二二八假期天氣晴朗,於是全家驅車北上,想來個一日之遊。 甫達該地,只見眼前滿滿的車潮人潮,即使來時已有心理準備,然場面確實駭人。絡繹不絕的遊客,將該地擠得水洩不通,連想轉個身照個相都覺困難。 侯硐舊名為猴洞,因清朝乾隆時此地多猴而命名。直到民國五十一年,當地居民因覺猴字不雅觀,遂將猴洞改名為侯硐。此風景區大抵以侯硐車站為界,站前多為舊遺址與新建紀念館林立其間,還有販賣紀念品的商家,以及各種小吃攤位。特別醒目的是,早已化為斷瓦殘垣景象的瑞三整煤場內,碩大朽蝕的輸送煤炭機具閒散放置,與其隔棟嶄新的願景館相比,面貌更顯滄桑。瑞芳曾是台灣最大的產煤區,也曾人聲鼎沸喧囂半世紀。無奈迫於經濟效益的考量下封坑,導致有段時間呈現的是繁華落盡的滄桑謐靜。也幸有政府紀念園區的創設,如今才不為世人所遺忘。 園區內另一亮點,就是遍地可見的杜鵑花。適逢杜鵑花期,嫣紅白皙的花蕊爭相綻放,遊人紛紛就景拍照留下倩影,想來個人美花嬌景象。唯頗感可惜的是,園內著名的鐘萼木,因四月左右的開花季未至,無緣見識那吊掛有如鈴鐺的花萼,以及串連三十二朵小花的花梗。待至中午時分,已覺飢腸轆轆,於是選擇一家名為「古早味麵店」用餐。許是生意熱絡,那八十餘歲的阿婆忙進忙出。剛匆匆收拾完油膩一桌的碗盤後,只見她嫻熟的從浸泡洗碗精的濁水中拿起碗箸,挨著水龍頭刷刷幾下,再放入熱水裏燙了燙後隨即完成。從她擱置在旁的碗盤中,居然清潔地找不到一絲油垢,著實讓人佩服。與她閒聊中得知,這家已有五十餘年歷史的麵店,曾經見證過瑞芳採礦區的興盛和落寞,當時的商賈和工人的頻頻進駐,帶動了此地的繁榮。本以為封坑後恐從此沒落,但如今的一番觀光型態改造,又顯現了新氣象。 用完餐後,我們順著侯硐車站天橋的階梯拾級而上,想到站後的貓村好好的參觀一下。當走在這被命名為「貓橋」的通道上,映入眼簾的是有關愛護貓咪的警語貼圖,還有一塊塊綿綿相連的貓跳台。這貼心的人貓共行通道,拉近了雙方的距離,也讓彼此的關係更加親暱。 進入原名為「光復里」的貓村,才見識到它的名副其實。那一排傍著山坡而建的低矮平房,從斑駁的外觀中可見年代的久遠。有些房舍已傾倒頹圮,尚稱完整的住家門前擺放著攤位,招攬著觀光客購買紀念性的商品。倒是慵懶閒適的貓咪們,頂著溫暖的陽光,或橫躺在屋簷牆頭上,或漫步穿梭人群間,任由遊客拍照撫摸,也不覺驚惶。只見這群貓咪表情迥異,有的杏眼圓睜活潑可愛;有的眼瞼微閉安靜沉思。而此地住戶再三告誡,不要餵食車站前商家所售的貓食,那裏面添加對貓兒健康有害的成分。本買了些貓食正要給貓品嚐,聽了這話也只好作罷,免得落了個愛之適足以害之罵名。 此次古蹟尋幽,感觸良多。深感地狹人稠的寶島台灣,還有那麼多人文薈萃、鍾靈毓秀值得探訪之地。也希望大家在懷古追昔之餘,能夠更加珍惜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並賦予它更多的新生命和新希望。
-
弟弟
他一出生就小我兩歲,雖然我們老愛吵架、搶玩具,但我知道,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此生唯一親愛的弟弟。還記得他第一天上小學的時候,他有些緊張,於是一下課就跑上樓到我的教室找我,他隔著透明的窗戶對我笑,大聲的喊我:「姐姐!」我牽著他的手帶他在走廊上走著,直到上課鐘響時他還不太肯回教室,「回去上課吧,老師和同學都在等你喔!」我牽著手帶他回去班上。那天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他原來那麼需要我,而我也開始懂得照顧弟弟是我的責任。 待他進了與我同一所國中,我帶著他到新教室,他的導師在教室裡和學生們自我介紹,這天他一樣緊張,不時瞄向窗外,這次換我從外頭望向他的教室,微笑和他說加油,我與其他家長一樣,等到第一節上課才離開,我放棄了早自習的考試,因為弟弟在這個時候一定更需要我。 現在的他正為了考大學而努力,這些事情他可能忘了,又或許記的比我清楚,此時的我們,不如以前那般親密,也許看上去是疏離了,可是我明白,只要他需要我,我便一直都在。
-
歐巴馬因應極端氣候變遷新指令一瞥
「八卦四象乾坤轉,氣象萬千朝夕間。高瞻遠矚歐巴馬,頒布新令圖御攬。」 壹、楔子 隨意翻開報章雜誌或收看各種電子媒體,經常看到、聽到:持續增加之極端高溫,更多之豪大雨,不斷之(森林)野火,更嚴重之乾旱,凍土融解,海洋酸化以及海平面上升報導,影響世界各地區自然資源、生態體系、經濟、公眾健康等層面。氣候變遷早就是人類共同之重要課題,只是各國重視程度不同而已! 何以致之?眾所周知,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義大利及加拿大七個先進工業國家,為造成氣候變遷罪魁禍首,尤其美國浪費全世界二分之一石油資源,在發現其他新興國家開始仿傚其作法時,一方面掩護其昔日之惡形惡狀,不斷批判新興國家不環保;另方面與歐盟聯手粉墨登場變成世界道德提倡者,尤其制定減碳等主要遊戲規則,企圖逼有求於他們國家就範,以維持其執世界牛耳地位。 儘管知悉歐美國家邪惡面,面對金門未來需要,歐美於環保新觀念仍有借鏡價值。詩經小雅鶴鳴篇亦言:「他山之石,可以為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因此選擇性摘譯OBAMA總統於2013年6月25日頒布「聯邦因應氣候變遷影響(Preparing the United States for the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原文共九條)如下。 貳、重要內容 一、制定命令之動機、目的及政策 美國社會已明顯面臨經濟或健康方面之挑戰,物種及棲息地也已面臨其他方面壓力。管理上述風險需要用心準備,密切合作,由聯邦政府及利害關係人協調規劃,在聯邦、州、地區、部落、私部門和非營利部門之黽勉下,提昇氣候變遷之預防暨應變能力;協助保護我們之經濟、基礎設施、環境和自然資源,並為行政部門和局處運作、服務及綱領,提供連續性援助。 2009年10月5日頒布之13514號行政命令:「美國聯邦領航之環境、能源與經濟執行令」,由環境品質委員會(CEQ),科學與技術政策辦公室(OSTP),以及國家海洋及大氣管理局(NOAA),所組成之整合性氣候變遷因應特別工作組,為普及整個聯邦政府協調行動之氣候變遷防範暨應變能力基礎。此外,依1990年全球(氣候)變遷研究法第103條(15 U.S.C.2933)規定,制定之美國全球氣候變遷研究綱領(USGCRP),及機構計畫與活動,聯邦政府將繼續支持科學研究,觀測能力,並且提高認知,及對應氣候變遷反應與其對國家影響之評估需求。 為改善美國防備暨應變能力,聯邦政府應建立先進及追求新的策略。因此,各部會應致力於:(一)政府平行機構間從事並強化夥伴關係及資訊分享;(二)建立並提昇風險感應決策工具功能;(三)以經驗法則為基礎之感知及調整未來行動之適應性學習;(四)準備計畫。(第1條) 二、專責聯邦政府氣候變遷應變能力理事會之任務 為檢討聯邦政策或綱領,對於州、地方自治團體、部落及局處,於氣候應變能力強化對策支援成效,由30個以上各部會副首長級人員組成「氣候變遷防備暨應變能力理事會」。 理事會之任務在於:(一)當確保持續維護公眾健康和環境保護之同時,查明並尋求滌除或減少改革阻礙投資或其他行動之壁壘障礙,以增強國家的適應氣候變遷能力;(二)就可能增加天然或內在體系、經濟部門、自然資源,或社會對氣候變化相關的風險較脆弱者,革新政策及聯邦資助計劃;(三)確認機會,以支持和鼓勵更聰明,更適應氣候變化的投資,由州、當地社會及部落,透過包括機構之指導、贈款、技術援助、測試性能,安全方面的考慮及其他方案,包括依1994年1月26日第12893號發布「聯邦基建投資原則」提供基礎設施發展誘因等命令;(四)在完成上述確定之要求,包括已成功及計畫中等機構適應計畫進行報告。 聯邦各部會就州、地方自治團體及部落組成之氣候應變能力特別工作組提出之建議進行討論。(第2條、第6條) 三、強化因應氣候變遷環境保全措施 美國國防部、內政部、農業部、環境保護局、國家海洋及大氣管理局、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陸軍工兵團等部會首長,應與環境品質委員會主席及管理暨預算辦公室主任共同合作,自總統命令發布後九個月內,對於氣候變遷所造成之森林、河川、海岸等影響,完成詳細調查及評估作業,再基此資料,由聯邦相關部會制定包括影響經濟在內之有關土地及水資源之指針、綱領等,特別重視綱領與政策之調整,提高更廣泛的氣候適應能力及封存二氧化碳,或其他減輕對氣候變遷來源之雙重目標。其評估應對於政策、綱領,法規面之修改訂出時間表和計畫。(第3條) 四、供應強化應變能力之相關資訊及工具 因應氣候變遷帶來的影響,國防部、內政部、農業部、商務部、衛生部、住房和城市發展部、交通運輸部、能源暨國土安全部、美國環境保護局,以及美國航空和太空總署,在美國全球變遷研究計畫支持下,應攜手合作開發並授與氣候變遷防範暨應變能力之權限、便利、實用、最新數據、資訊和決策支援工具。 環境品質委員會與科學與技術政策辦公室,應與管理暨預算辦公室合作,並與2013年5月9日發布第13642行政命令「公開並使機械可判讀政府資訊新預設值」一致,而且應督導政府資訊入口網站機構,並與確認、研究及整合氣候問題及決策數據及工具之機構合作。(第4條) 五、策定聯邦評估氣候變遷風險之應變計畫 依美國總統第13514號行政命令,聯邦機構應制定因應氣候變遷之相關風險計畫,並提供予環境品質委員會及管理暨預算辦公室。這些計劃評估機構在短期及長期的運作及任務因氣候變遷造成最顯著之相關風險及漏洞,各機構將採取管理這些風險和漏洞之行動。 基於上述成果,各機構應開發或繼續開發,實施並更新整合考慮氣候變遷綜合性綱領及整體任務目標。各機構提出之適應計劃應包括:(一)確認並評估氣候變遷帶來之影響,以及該機構完成其使命、營運及計畫能力之風險;(二)綱領、政策及規劃機構已經到位,以及該機構將採取額外行為,並在近期內管理氣候風險,並在短期和長期建立防禦能力之說明;(三)任何氣候變遷有關之顯著風險,妨害機構法定任務達成或運作,將如何解決及說明;(四)在上述機構將如何考慮是否需要提高氣候適應暨應變能力,包括成本及改善此之益處,對於機構之供應商、供應鏈、不動產投資及資本設備採購,如更新代理機構租賃政策、建築物升級、遷移現有設施及設備,及興建新設施之說明;(五)將如何促進跨部門間之協調,以支援各級政府在氣候變遷防範暨應變能力,包括涵蓋各機構區域辦事處和中心的協作,並透過資訊、資料及工具的協調發展之說明。(第5條) 六、設立地方性氣候變遷防備暨應變能力領袖級特別工作組 特別工作組由環境品質委員會主席、白宮跨政府事務辦公室主任共同主持,並由共同主席邀請選舉出身之州、地方、部族公職人員組成「氣候變遷防範暨應變能力特別工作組」。 特別工作組經由共同主席,向總統提出聯邦政府應如何作為之建議,包括:(一)消除障礙,建立激勵機制,提出現代化的聯邦計劃以鼓勵投資、執行及合作,以強化對抗氣候變遷影響力;(二)向各州、當地社區及部落,提供有用的氣候變遷防備工具及可應用之資訊;(三)以其他方式協助各州、地區及部落防備暨適應氣候變遷。(第7條)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不好意思大嫂,我知道你已經受了很大的驚嚇,也不是什麼壞人,本來不應該這麼做,但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也為了安全起見,我不得不這麼做,請大嫂多多包涵。」 淑女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只看到排長跟身旁的哨兵說了幾句,哨兵卻有些為難的樣子,排長瞪了他一眼,他只得把手中的槍枝拿進衛兵哨裡再出來,手剛伸出來臉就紅了,他的手沿著淑女的上衣領子往下摸,只往兩手邊摸下,淑女的身子很不自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兩行淚水再度流了下來,小兵再往下摸到她的褲管後就停下來,「報……報告排……排長,沒……沒有東西。」 「好了好了,大嫂你轉過去。」淑女當下不知怎樣才好,排長自己圍著她繞了一圈後說:「好了大嫂,實在不好意思,委屈你了,以後下海時多注意,基於我的職責我不得不這麼做,是怕有人趁著下海的機會,幫對岸的人帶些不該帶的東西回來,對我們不好,所以我必須這麼做,請你原諒。」 淑女的頭不敢抬起來看,她低著頭直說謝謝,謝謝,哨兵把她的蚵民證還給她,她就急急忙忙的上了西江崎。 剛走到家門口,看到女兒帶著弟弟坐在家門口,淑女跑了過去,抱著兩個孩子嚎啕大哭。 孩子也哭了,三個人哭成一團。 十、砲火連天 學校開始放假了,這個暑假秀玉和意祥姊弟兩人一起從西園國校畢業,因為秀玉入學的年齡晚,中途又因為她媽媽工作忙,她為了跟弟弟同班好就近照顧,就自動陪弟弟從一年級再讀起,所以這六年來兩人一直都是同班同學,並且在這個暑假同時畢業。同學裡面除了一兩個家裡供得起的繼續就讀金門中學初中部,絕大多數的同學都放棄升學,幫助家裡做些農活的工作。 秀玉這孩子已經十五歲了,雖然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但因為個子跟她母親一樣長得比較嬌小,加上穿著學生制服,所以如果一時看上去還只是孩子的身架,可如果換上便服,小姑娘的骨架就現出來了。雖然也曾有人開玩笑說:「秀玉長得好漂亮啊,給我們家做媳婦好嗎?」她媽媽總是說:「還小呢,我也不想讓她這麼早嫁人。」要不就是說:「從小我就把她許配給人家了。」至於許的是誰家?卻一直沒聽說過。 八月下旬的金門,雖然已經立秋過後,但正是暑氣逼人的季節,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太陽依然掛在半空中沒有準備下山的意思。村前鹽埕裡那些正趕著收鹽的工人,一個個被曬得跟烤麵包一樣,濃茶的顏色浸泡在每一個鹽工的手、腳和臉上,而一格一格的鹽坵,那些尚未到成鹽的鹵水,在夏日陽光的曝曬下,一陣陣的鹹澀從鹵水中溢出味來,更顯得鹵水的濃烈。這些在每一位鹽工的味蕾上都已烙下太多的印記,烙得他們每個人早已聞不出味來。
-
萊茵河水﹐靜靜流
萊茵河水靜靜流,日與夜,不停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乾卦的「象辭」如是說著。秋光照拂水面,泛起粼粼金色,河岸邊,靜立,觀水流,腦海中因一個身影,浮現了這句話。 杜塞道夫街上,朗朗秋日,樹葉高掛枝椏,翻黃轉紅,但以金黃最喧鬧。輕軌慢車R79沒幾節,穿過童話中的尖頂木屋、穿過林蔭綠帶裡的街道,火車嗚嗚輕啼,這些像是城市的風景畫。窗外,金陽灑落,譜成自然的旋律,輕軟地漂浮空氣中。列車前進,載領著眾人,心情像去郊遊,而不是工作。 列車進站,一下淨空的車廂,走出的全是西裝筆挺的紳士或著套裝的淑女,拉著輕型行旅箱,急急地趕赴一場工業的嘉年華會─德國杜塞道夫2013K展。 步行了數百米,偌大的展覽,共計十七個館,聲勢浩大地矗立眼前。這是三年一次的杜塞道夫K展,也是全世界塑膠機械的龍頭展。據說開展期間,方圓百里內的大小旅店住房全告罄盡,近30萬人口自世界各國來此朝聖,一場工業的競技活動於焉展開。 十二號館,多數的台灣廠家駐集在此。步行其間,彷彿是置身於南港展覽館,國台語飄入耳,泡麵便當齊聞香。產業界的朋友,平日不相見,在各自的軌道上努力,相逢總是在他鄉異國,喜悅盡在話語寒暄時‧ 眾人中,一個深刻的影子,是此行中最難忘的記憶。他,是我黑手夥伴口中暱稱的的麻吉─「廖董」。瘦黑的個子,不擅言語,歲月的風霜,全雕刻在那堅毅的臉龐,是典型的台灣中小企業的經營者。幾次的互動,觀摩他的產品,同時也閱讀著他的歷史,他的生命彷彿與齒輪箱畫等號,所經營的齒輪工廠逾五十年,自父親創始,傳承與他,年過半百,大半的青春歲月在工廠渡過。 齒輪箱,機器的傳動心臟。一齒一齒的密合、傳動,滾動著他家族史,也滾動著台灣產業的發展。 七年前,他所經營的工廠開始轉型,擺脫以往受人牽制的代工命運,自歐洲進口精密設備,提高品質,創立品牌,期許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一貫的風格,仍是以汗水與智慧,一步一腳印,市場的佔有率逐漸上升,甚至取代歐洲知名品牌。 想當然耳,k展尤是他重視的國際展。沒想到,開展首日,他木訥的臉上,靦腆的笑容不見了,悄悄地蒙上一層陰影。展覽大會派人來他的攤位傳達,要他即刻搬走展品,因有人檢舉他的展品與大會規定的品項不符。儘管公司工作人員據理力爭,仍無效,結論是把展品用遮布蓋起,暫停展覽。 他的攤位,籌備多時且花費逾百萬,乍聞此訊,心情之惡劣,可想而知。 德國,工業的強國,也是可敬的國家。境內著名城市,展覽不斷,看展的人、參展的人,皆不遠千里而來,所費不貲,好笑的是訴求對象非德國人、也非德國市場。思及此,不禁深深佩服德國佬的能耐,把展覽這項軟實力工業發揮得淋漓盡致,讓人心甘情願奉上白白花銀子,花在展覽上,也順便進行一趟食衣住行的觀光之旅。 這觀光,不是刻意的遊覽,而是藉由十來天的生活,自人文、美食、經濟、藝術、科技…,林林總總的感受,無不緊扣著旅人的心房。 點點滴滴,無處不可書寫成行旅札記的篇章。 停泊旅店,下了科隆中央火車站,須穿過主教座堂(K?lner Dom,HoheDomkirche St. Peter und Maria),方能抵達。夜歸,巧逢鐘聲響,不眠的人群,圍著圈圈,對著這座盛大的建築物,層層環上的雕樑畫棟,讚嘆眼神,不忍移離。我急急忙忙地穿過這片夜間的靜好風景,噠噠的石子路聲響,急促,是惦記著旅店內網路一封封待回的郵件。遠望漸行漸遠的教堂,曖曖光圈自高塔尖端奔放,異樣感覺升起,我彷彿明白,它千古不變靜立不語,睥睨著月落日起。 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我將再來,在春暖花開的時節裡。 晚餐時刻,業界朋友常吆喝聚在一起,是交流心得的絕佳時刻。那怕是德國豬腳配冰啤酒,或是海鮮燉飯佐氣泡水,在異鄉他國覓得溫熱食物,餵飽肚腹,一直是咱台灣人注重的飲食文化。 這晚,廖董幾杯德國啤酒下肚,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變得多話起來。他滔滔不絕地敘述他的故事,訴說著他經營產業歷經二次的挫折。白日裡大會單位的無理對待,反而一字也不提。他說我聽,我多少有些人生風雨的經歷,聽著聽著,感覺他的言談似乎有著「人生風雨幾回過,幾度坎坷人更堅」之氣概。他語調雖平靜沉著,聽在耳裡,似乎了解,他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一戰。 國際市場競爭激烈,台灣產業的單打獨鬥,就像孤舟行駛汪洋,更像此時彼刻,身處工業與自然並蓄的國度,在初秋仍不敵絲絲凜冽寒意般,不知為何?更掩不了浮上心頭淡淡的憂愁。 這憂愁衍自長期投身國際市場,常思索的一個問題,台灣在製造業啟蒙得久,但是現在瀕臨後有新興國家的追兵,本身的傳承與升級的隱憂,定位與前途,莫不為下一代捏把冷汗。 一個念頭,悄悄萌生。這靈感,因他堅毅的言行,讓我想另一個他。 在那南征北討的九十年代,大雪紛飛的伊斯坦堡的街頭,結識了為台灣產業努力的另一個他,那時他的頭銜是貿協駐伊斯坦堡的主任。展覽會上,他手提公事包笑容可掬地、忙不迭地穿梭為廠商們服務。 多少年過去了,他白了少年頭,肩頭的擔子更重了,今年夏天,他的頭銜是貿協秘書長。每次見面,他總以一抹認真的微笑,掛在額前漸禿的臉上,我始終清晰地記得這個影像。 晚上,回到旅館,管他是時差的台北半夜,發出一通求救的簡訊。 隔天一早,來自台北的電話打到我的手機裡,烏雲中似乎看見一道曙光。 傍晚再遇廖董,他要我傳達他的感謝,他說,呵呵!貿協請的律師有夠力。這句我能理解的台式讚美話,道盡了咱台灣人在外「團結,兩人同心,其力斷金。」的可貴道理。 最後一日,閉館的最後五分鐘,我隨意逛步巡禮展覽館,被吸引駐足在一攤位前,一組小型的Band樂隊,伴隨女子歌手高昂的歌聲,穿入耳膜。剎那間,心底有著濕潤的感覺,感謝能參與盛會,見證了這美麗的一刻。人類的成就,把冰冷的鋼鐵金屬,經過智慧、努力與汗水,把顆顆粒粒的塑膠原料,變成有用的生活製品。曲終人散之際,每人互道珍重。Thank you! We are here 2013 Dusseldorf Bye! See you 2016! 離境那日,自科隆來到杜塞道夫城,環著街道尋找著名的鍋具店,穿過國王大道,知名品牌的商店並列,我欣賞櫥窗的風情,足下石板路清脆聲響,落葉隨風飄,邂逅海涅的家,來不及細讀他的抒情詩意,便擦身而過了。 不由自主地朝向萊茵河岸邊走去,靜靜地看水流。河岸邊,光影依戀樹葉,如織女牛郎,循著黑暗與黎明,周而復始不倦怠。就像K展,三年一次,促使人類的智慧不斷研發更進步的機器;就像廖董,執著於他的齒輪箱,數十年如一日,就像眾多的台灣人,如河水,靜靜地流,不舍晝夜,永不停歇。
-
春天﹐上學去﹗
春天來了。我走在上學的路上。 農人邁著堅毅的步子,在軟泥水田裡慢行,腰間捧一籮結晶肥料,一步伐一灑脫,那手勢甩出去,似向天地灑出滿滿的空無,似在風雨中受阻邁步,渾身使力,向前的意志,不是岸上觀者能想企。他肩頭上的白雲和藍天,在亮燦燦的春陽下,投射為田畦水鏡的映影,而農夫,排列在身後的兩行足印,是踏天破地的履痕,是邁往豐收夢土的繩梯。 督促一旁的八哥,暗暗撲翅,高高停歇在孕苞點點的木棉枝柯上,黃頭鷺成群,追逐遠處遲遲下田的耕耘機,一陣風吹過,秧苗便綠過田壟,綠過溪河,綠過每一位路人的心田。 春燕低飛,偷偷啣泥,一垞垞堆疊起家園,巢為碗型的家燕,窩為隧道型的赤腰燕,發出不為人懂的呢喃囈語,似情愛款款的迴旋調子,時而婀娜地照照水鏡,時而曳起一根細細的稻梗,回去圈圍家園,牠們也正忙著裁剪春衣和愛情。 去年,日日晨昏,我在校園裡尋找《詩經》中的植物,頻見玉兔躍升,偶逢銀盤西頹。學期末的研究論題告一段落,期中搶拍的植物圖照,蟬月菡萏,蘆葦初寒,仲夏柳條蔭濃,幾度悠閒憩息於垂幔。時序隱入寒假,枯柳催狂,促推學子返鄉,那柳,斂去入學時的殷殷盛情,枝柯上的啁啾禽鳴,竄入遠處的雀榕樹叢。冷風吹頰,舞搔行人的蓬頭亂髮,空中群飛的紅嘴黑鵯,航線歪斜,朱熹橋畔是「欲去又還不去」的徘徊人。 今日,我走過春耕的水田,汩汩潺潺的溪水聲,一如我胸中奔流不息的脈動。如果我是那抹施肥的農人身影,我亦將無視於軟泥的羇陷,亦將堅毅驕傲地拔出腳踝,踏踏實實地踩出兩行印記,把灑脫的身形,站成空無而如祈禱的樣子,點綴純樸如水墨般的鄉村。如果我是高飛低迴的一隻燕,我亦將翹起優雅的尾翼,站上詩情畫意的古厝屋簷,娓娓敘說「舊時王謝堂前」的雅致點點……。 而此下,我甚麼都不是,只是趕赴開學的學子。只是上學途中,巧是春來水田阡陌裡的一抹小小影子,來到苦楝樹下,喜歡駐足聆聽啁啾不盡的禽鳴,喜愛靜靜觀賞爭食的鳥喙和移枝踏樹的身影,路過波光瀲灩的水稻澤邊,想彼秧苗繁衍出渺渺根鬚時,往上鋪展起綠油油如絨的禾脈,屆時「平疇交遠風」的廣袤綠色波浪,該是何等沁涼舒爽。《詩‧小弁》說:「菀彼柳斯,鳴蜩嘒嘒。」那昆蟲棲息、樹上吟鳴的日子,將隨春天的腳步伴我讀書,伴我臨窗吟哦! 眼裡的春天是這等燦美,我不禁伸伸懶腰,深深吸一口又綠又新鮮的空氣,望學校的方向前進,加入活潑成長的氣息騰升行列。
-
憶
那次的離開,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任誰也沒想到,是最後,一次,連再見的機會也沒有,您就這樣,悄悄的走了,不留下任何負擔,不留下任何麻煩,卻讓我留下遺憾。 那一夜,我依然睡的熟、睡得安穩,隔天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難過不已,為甚麼生命何等無常?為什麼時間總是無情?連最後一眼,也無法見到,再也,見不到……腦中浮現的,是往事,歷歷在目的呈現,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實,彷彿昨日,拉回現實,您不在了,留下我們,一個人默默地離去。三年來,您曾出現過我的夢裡一次,唯獨那一次,您沒說任何一字一句,只是靜靜的站著,然後轉身離開,我不明白這是甚麼意思,只知道,您回來了。 仰望天際,雲朵飄盪,隨著天色明暗起伏,伴隨晨光、日落的色彩,也許在他人眼裡,只是雲,在我心中,是無限遐想、無限的寄託,更是您。人們總說:過世的人會變成天上最耀眼的星星,但我並不這麼認為,星星依然會有變成流星而墜毀的一天,而雲,卻不曾消失,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我也相信,您一直都在,用不一樣的方式,存在。我喜歡拿起相機捕捉天的美,無論是微妙的小變化,都深深的,陳列在,相機裡,把這最特別的一刻,留存下來,把對您的思念,收藏著。 人,赤裸裸地來到這個世界,最後卻也帶走不了什麼,當下的美好,只是當下,回憶再精采,也已過去,我站在這頭,看著那頭的人離去,等我到了那頭,也會有人在這頭目送著。生命就是這麼延續,生命就是這麼一去不回頭。 憶,爺爺。 (作者為金門高中學生)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涉水,水已經淹到膝蓋了,也不管它水裡有蚵殼有貝殼的尖刺,她想我必須趕緊涉水回到岸上,趁著現在一條蚵坪上的水路還看得見,再晚些連這條路都沒了,那時就只有乖乖等死了,她忍著被無數破蚵殼割破腳板的痛楚,走過那條窄窄的水路上,水從海底沿著這條水路往上冒,我必須和漲高的潮水賽跑,我一定要趕在它前面到達海岸,如果我落在潮水後面,我就見不到孩子了,孩子現在肯定正在家門口盼著我回去煮飯呢。 她不敢跑也跑不動,只能一步一步把腳舉起踏下、舉起踏下,步子愈來愈輕了,腳下的水愈來愈淺了,一條蚵坪上的小路在眼前出現了,她鬆了一口氣卻不敢停下腳步,水路上沒有水在流,「感謝天公祖,我上岸了,感謝佛祖,我終於跑贏上漲的潮水,我安全了。」兩行熱淚伴著滿頭大汗流了下來,淑女不自覺的跪了下來,她全身沒有力量,坐在潮濕的沙灘上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岸上衛哨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張淑女,你是張淑女嗎?怎麼還不上來?」 她撫著兩個還冒著血的腳板上,勉強撐著兩肢快斷的腿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向衛哨。這時才發現有十幾個兵手上都端著一把槍等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穿著軍服戴排長軍階的兵開口問。 「我叫張淑女。」 「怎麼現在才回來?咦!你是游泳起來的嗎?」 「排長,我差點被淹死在海裡了,你讓我坐下來好不好!」 「好吧妳就坐著回答我。」排長示意她坐在衛哨旁的那把椅子上。 「我在後白礁旁那個地方撿海螺,因為在礁石上,沒注意到漲潮了,是聽到這上面敲鐘的聲音時才發現已經被困在礁石上了,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跳下水裡,涉水回到岸上來的,謝謝你們救了我,如果不是聽到敲鐘,我肯定回不來了。」 「是這樣嗎?那你的海螺呢?」排長問。 「我跑都來不及了,那裡還有時間去管那些螺啊?」 「你身上有帶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嗎?」 「什麼不該帶的?」淑女想起來了,不知道通行證還在不在身上,伸手進襯衣袋裡去,掏出了一張已經濕透的通行證交給排長,排長示意衛兵接在手上。
-
故鄉之歌
故鄉,就像一只飽含溫馨的搖籃,搖出了濃濃的情,搖出了暖暖的愛,把我從呱呱墜地就一直搖呀搖的,搖到廿多歲,使我對故鄉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感情。 廿五歲那年的年底,為了求得生活上的溫飽,不得不狠下心,搬離故鄉;縱然心中有一股生離死別的苦痛,但還是強忍著往下掉的淚水,悄悄的走了。 一年、二年,就這樣過去了。轉眼間,已經是四十年前的往事。每次,去旅遊或者外出時,看到青翠的山脈,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故鄉,想起故鄉連亙起伏的青色山脈,就在那遙遠的南部,彷彿在向我招手,要我投入它的懷抱裏,就像慈母倚門盼望出遠門的兒子歸來。 故鄉是一個純樸而且交通不方便的小山村,要是在地圖上指出故鄉的地名,大家都會感到好陌生,如果提起關仔嶺,大家就很熟悉了,故鄉就以一條小溪與關仔嶺相隔。要進村子,可從嘉義市區找嘉義客運北站,乘沄水線班車到終點站,再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就到了。 故鄉佔地頗廣,村民們散居於群山之間,自成一個村落,每一個聚集的村落,也就是行政區分的一個鄰。每一個聚落,都有一個好奇特的名字,就從東邊談起吧!最東邊叫做油礦,不遠處即為有名之中崙溫泉,此處由於早期曾有石油公司鑽探石油,故以此為名,如今,尚留有多座油井的遺址。 再隔壁就是凍仔腳,或許是因為後面有一座大凍山,地處大凍山之山腳下,所以才叫做凍仔腳,在此,設有一派出所,是村民集會的場所;在派出所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座尖尖的岩壁山頭,叫做鳥嘴山。在我的記憶中,這座山曾經失火多次,到底是有人故意燒的,或者是上山的村民吸煙不小心惹的禍,我就不知道,反正,我就看過幾次鳥嘴山灰褐光禿的山貌。 太約是村子的東北角,俗名叫做風孔仔,有一段陡坡,坡頂兩座山對峙,中間僅一狹小之通道;每當人們爬風孔仔崎爬得滿身大汗,到達崎頂峽口處,頓覺涼風徐徐吹來,全身清涼,因而稱之為風孔仔(風洞之意)。 村子中央叫做紙寮,是山谷中的小小盆地,以前有人在此利用村中所產的竹材造紙,如今還遺留有幾座浸竹材用的浸漬池及碾碎用的大石輪。紙寮側方的山頭叫做紅仔上天,這個怪怪的名字,不知因何而來。接下來就是生我長我的地方,叫做水雞窟,聽說這裏在很早以前有很多水雞(青蛙)因而得名。 村子的西南方是三重溪,以一溪之隔與關仔嶺為鄰,此鄰的人們都以關仔嶺做為農產交易中心,而其餘各鄰則以沄水為交易中心。另外還有三個地方是有地名而沒有人住的,一個叫大有湖,介於水雞窟與三重溪之間,一個叫龜仔山,在三重溪與大凍山之間,此處大部份為村民之耕地。一個叫大石公,以一溪之隔和大樹鳥為鄰,是村界。 大體說來,整個村子就依偎在大凍山的山麓,但是,我們這一鄰的人卻習慣稱大凍山為大山母,是村子裏最高的山,正好與關仔嶺頂的枕頭山遙遙相對。 故鄉境內,連亙好幾座山頭都是桂竹林,大家都知道竹山多竹,可是卻很少人知道東興多竹,而且清一色都是桂竹林,大部份的桂竹林山都是一位黃姓富豪的產業,據說有好幾百甲,平時派有專人巡山。 村民們就在這塊不算豐腴的山坡地討生活,一代接替一代,開墾一些國有林地,種些雜糧水果,過著清苦、與世無爭的日子。村民們有一顆純樸的心,在大自然坦蕩的胸懷孕育之下,每一個人都是那麼誠懇、無邪,雖然姓氏不同(林姓佔大部份),來自地方不同(有客家人及福佬人),大家卻像一家人似的患難與共,互助互信。 或許,老一輩的村民在日據時代飽嘗被異族統治下的苦痛,大家對於這種自由自在但卻清苦的日子,倒覺得好充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餐能填飽肚子,加上只堪遮風擋雨的簡陋竹屋,古文人筆下的隱逸生活,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在我家附近不遠處,有一條很小卻很奇特的溪流,叫做「濁水溪仔」,與其稱之為溪,倒不如說是小山溝吧!稱之為「溪仔」,也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溪。為何有濁水溪仔呢?就是它的源頭有瓦斯氣及泥漿溢出,點火即燃,與關仔嶺的水火同源的情形一樣,村民稱之為火孔仔。這火孔仔是隔壁一位莊老先生首先發現的,他還特地開了一條小徑供村民前往參觀,並煞有其事的請舅父在一座大石壁上以油漆寫上「金寶山」三字,而且還備了香燭膜拜一番,說他發現了寶藏。後來,有村民以塑膠管將瓦斯氣引回家中當燃料。每逢下雨天,雨水混合著泥漿,滾滾而流,呈現暗灰色,而且還有一股好濃的瓦斯臭味,洶湧的泥水,就像大濁水溪的溪水一樣,這是村裏唯一的奇特景觀。 故鄉的山,雖然被村民到處墾植,但在大家雙手辛勤耕耘之下,一年到頭綠意盎然,除了秋冬季,草木凋謝,才會有一份淒涼的感覺。 每天,我看到太陽從紅仔上天的山頭升起,然後由枕頭山西沉,一年、二年、十年、廿年,故鄉就這樣把我拉拔長大、成年,故鄉與我之間,已有了一份深厚的感情;童年的歡笑,青年的憧憬,都把故鄉當做精神上依靠的支柱。俗語說:「月是故鄉圓,水是故鄉甜。」沒有人願意離開故鄉,縱然是外界的花花世界,卻也引誘不了知足無慾純樸的心。 走到風孔仔崎腳,我想歇歇腳,可是,那幾棵香果樹已被砍掉了。以往,村民們挑著山產到沄水賣,再買回所需要的日用品,走到崎腳,大家都會在此地休息。路旁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溪畔有好幾棵香果樹,其葉其花都與蓮霧很相似,只是果子不同,吃起來香香甜甜的。樹下一片濃蔭,大家就在樹下聊天,到溪裏洗把臉,恢復體力再起程。此處是二條路的分歧點,沿著溪畔小徑直走,可抵凍仔腳,往右走過小木橋,爬風孔仔崎,可抵紙寮、水雞寮。 看到乾涸的小溪,頂著炎熱的驕陽,我只好繼續趕路,爬上風孔仔崎之後,我發覺前方的山頭下半段是灰褐一片,就像小女孩剪了一個西瓜皮頭,好不相襯;回家後,我才曉得,樹木已被砍伐一空;當時,村民們正為辦理耕地放領而努力,聽說是某些有力人士,利用村民的請願做藉詞而申請辦理農場,因此,村民們的耕地全在他們農場範圍之內,眼看著他們僱人砍伐樹木,村民們只能透著幾許無奈,世上的事,有時候總是有錢有勢的人,才有搞頭,像這一群苦哈哈的村民們,只不過是一些權勢下的犧牲品而已。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迫不及待的到自己的耕地巡視一番,看看農作物長得如何?只要雙腳踩在自己的耕地裏,就會有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泥土香,由腳底緩緩上升,上升到我胸懷之中,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可是,每多回一次家,心中的喜悅卻一直在消滅,因為,眼前的綠意已不存在。以前在坡度較大的山坡、斷崖或者路旁不方便開墾的地方,總還留下許多高大的樹木,可遮風擋日,如今,無一倖免的被文明的劊子手用電鋸給解決掉了,一棵樹木從小苗掙扎到成材,不知要經過幾十幾百年的歲月,但卻抵不住電鋸的威力,只消幾分鐘時間,即可鋸倒一棵大樹。 夏天,該是蟬鳴季,但是,走在林道上,炎陽依舊,四周卻是死寂的,再也聽不到蟬鳴,小鳥、松鼠也都不知去向,就連惹人厭的蛇,也難得一見,是否玄天上帝可憐牠們已無去處而收回去當腳力。 聽村民們說,曾經有鋸木工人被大樹壓死了,或許,這是大自然對於劊子手的一種示警與懲罰吧!眾山的山神已無居所,祂們得委屈一些,到村裏唯一的土地公祠去擠一擠,將就將就吧!但,幾尺見方的土地祠能容得下那麼多位山神嗎? 一大片的香蕉園,由於周圍沒有樹林的遮蔭,終於抵擋不住颱風的侵襲,只剩下幾株零零落落的苟延殘喘的活著。以前,在樹林裏長有許多野生的龍眼樹,每當成熟季,只要上山採一些回來,就可以享受到大自然所賦予我們最豐盛的獻禮,如今想吃,得去街上買;說起來實在可笑,住在山上的人,千里迢迢的跑到都市去買那些原本是山上出產的水果回山上吃,我想,吃起來的滋味不會是清香甜美的,而是帶著幾許的無奈。 我從一塊地串連一塊地的走著,益發感覺到,故鄉是越來越陌生了,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無法和我腦海中故鄉的影像互相重疊,故鄉彷彿已從我的腦際飄向虛空。 那一大片砍掉樹木的山坡,已被整齊的種滿泡桐樹,聽說日本人很喜愛泡桐木做成的家具,因此,就有人動腦筋想發財,因為泡桐樹長得快,沒幾年功夫就可以砍伐了。我看到一棵棵泡桐苗正欣欣向榮,但我卻不為它感到欣喜,倒寧願它枯死,或者發育不良,因為長得快長得肥的豬,總是先被送進屠宰場的。 三十幾年已經過去了,我不曾再回到故鄉,而故鄉的一些親朋好友,在抵擋不住現實生活的壓迫之下,也都紛紛遷往他處,另求發展去了,只有年老的一輩,依然守著幾畝薄地,過著無奈的日子,山神都被迫搬家了,凡人又能如何呢? 或許,那一天,我會心血來潮,再踏上故鄉的泥土,聞一聞被我踩過、耕耘過的泥土,是否一如往昔的芬芳呢?
-
喜厭
一顆沒有巨響的通紅炸彈 落入 家中 引爆出已堆積如山的喜餅 又堆積 而後丟棄 一點也不可惜 該是 太多造成的厭膩 快 拿起筆 再記下日期 深怕 忘記 趕場 快趕場 以免失禮 遞上紅包 尋找空隙 享受千遍一律的筵席 那邊是一成不變的海鮮 這邊端上同樣的碰蹄 觥籌交錯 淺嚐 豪飲 一切隨你 而後 離去 ※ ※ ※ 準時開桌 只是一場兒戲 感受政府的那點心意 送酒 才是目的 何必在意 主持人花言巧語 弄得 全場笑嘻嘻 座位過多或擁擠 很難算計 造成 壓力與悶氣 多怪 面子問題 相互 炸來炸去 樂此不疲 像越演越烈的韓劇 導出一部 肥了餐廳老闆 瘦了親友錢包 又 累壞了自己的 結局 那又 何必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經過東覓西找,才照大嫂教的方法找到自己的那一塊蚵坪,在大嫂母女的照護下,石蚵堵上的蚵苗已經長得不小了,淑女按照大嫂教的方法,在蚵石旁的小水窪裡摸看看有沒有一兩條退潮時來不及游出去的小魚,就是找不到,偶爾有一兩塊傾倒的蚵石,想把它扶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力道,只好讓它在原地不動。以往吃著別人採回來剝好的海蚵,今天才知道採蚵人的辛苦。 岸上飄來馬山播音站的喊話聲:「親愛的共軍弟兄們:接下來請聽新聞報導。中央社18日電:台灣省實施耕者有其田的成果,得到友邦來賓的讚譽。……」一陣風吹過來,仔細聽聽,那是對岸大嶝島上的廣播:「國民黨軍官兵們,金門同胞們:以下再為您播報○○省○○縣的○○女士給他兒子的談話……」 霧似乎愈來愈濃了,兩邊傳來的廣播聲音也隨著薄霧慢慢罩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兩邊的廣播都停了,耳中卻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四下看看卻沒見到附近有人,再仔細聽聽,那聲音似乎是從海水裡傳出來,海水中怎麼會有這聲音,不對,那聲音是從內地那邊傳過來的,是有人說話的聲音,卻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話,以前也曾聽說在蚵坪上採蚵的人會聽到大嶝島那邊蚵坪上有人說話的聲音,今天這現象應該就是了。 「喂,對岸的人能聽到我說的話嗎?」淑女真有點想喊的衝動,真想大聲對著他們叫:「我是蓮河張某某的女兒,我在金門的蚵坪裡,請你們轉告我的父母,我在這裡很平安,請兩位老人家好好保重身體,等和平後我會回去看兩位老人家。還有我那位女兒,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應該長得很高了吧,要代替娘好好孝順阿公阿嬤。」幾乎叫出口的聲音,似乎在水面上盪漾,在心中盪漾,盪得好遠好遠,希望這些話能盪過這道淺淺的海水,盪到蓮河家鄉,盪到父母親心中,他們能聽到的,一定可以聽到我的聲音。 「噹噹!噹噹!」好像真的有聲音,沒錯,是有聲音,那聲音不在前方,是在後面,是敲打銅鐘發出的聲音,淑女想起來了,那是岸上衛兵催促蚵民趕快上岸的鐘聲,淑女放眼望去才忽然驚覺,不知什麼時候,潮水已經漲起來了,漲得已經把自己坐在上面的這塊小礁石的周圍都圍起來了,這下怎麼辦啊?這下該怎麼辦! 她即刻滑下礁石,抬眼一望,一大片都是蚵石露出的頭,趕快往那條沒有蚵石的水路涉過去,被蚵石絆了一跤,好在沒有跌倒,往前,又被蚵石刮了一下,不好了,一腳陷在泥灘裡拔不出來,只好猛力一抬,鞋子掉了,不管,逃命要緊,我不能被困在這海裡活活被海水淹死,即使這樣我的屍體可能會流到蓮河家,可是那樣的話家裡一對孩子怎麼辦?不行,我一定要活著回去。
-
文學歸隊﹐你知道怎麼投稿嗎﹖
1、本刊園地公開,歡迎老幹新枝踴躍投稿。 2、來稿如用筆名發表,請把筆名寫於題目之側,然後把真實姓名、身分證字號、匯款帳號、地址與電話等個人資料附於文末。 3、近來發現許多投稿者只寫筆名,其他個人資料都付之闕如,你的大作即使想用都無法用,你不能怪老編。 4、請提起你的筆寫作吧!文學歸隊之後,來稿已經大幅增加,如果想要作品見報,請你多用一點力。
-
《青苗集》金門四季印象
金門是個愛美的女孩,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任何一個人都能夠在某個時間片段、某個角落以及從某個視角瞥見她的美。但是想要將金門的美盡收眼底,並且化為恆久的感動,那就必須耐心的等待,等她慢慢的妝扮,細細品賞她每天、每個季節的不同造型。那是一種富饒色彩、旋律優美、儀態千變萬化的美。 只要想到金門,首先投入腦海的會是大片尚未成熟的青綠色小麥田、路邊蔓延繽紛野花…、以及童話般夢幻的綠色隧道。太武山似遠又近,斑駁深褐的巨石將天空撐起,一開窗彷彿可以聞到那花崗岩經歷千年陽光曝曬所散發的熟成氣味。 這樣一幅幅美麗的畫,在上學的路上隨處可見。當我以為它已經深植腦海的時候,我又會看見路邊坡地已經幻化成淡紫色花海,油綠的麥田也變成舞動著的黃色波浪,天空似乎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變高也變得了更遼闊。我在上學的路途中總是眼睛一刻都移不開,就是希望能捕捉這一切。 小時候的寒暑假多是在金門度過。每次一放長假,爸爸就帶我們回到家鄉一個位於太武山腳的古老村落:陽翟。這裡人煙稀少、野地廣場很多,小孩子可以不受限制地到處去玩。這個古樸的小村子在北宋時期曾經出過五位進士,明朝時期也出了許多進士官宦和商人巨賈。想像那個輝煌的時代,想像身為其子孫的神祕連結,感覺腳下的土地都變得厚實起來。 最喜歡在阿公的菜園裡奔跑,穿梭在不同的果樹之間,茂密的樹叢掛滿著水果,春天是枇杷、桑葚,夏天有芭樂、紅龍果,秋天則是龍眼,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果樹。小孩子在果樹菜園裡玩著躲貓貓,紅綠燈等遊戲,樹葉和果實則不斷隨著季節變化著顏色和香氣。各式的果樹香與繽紛的花草樹木,組成了我童年印象。 我站在房間的窗口,窗外就是老家古厝和更遠處的太武山,就好像是一幅。腦中的阿公,畫面總是伴隨著金黃色的陽光和沾滿露珠的葉菜蔬果和林木枝葉。 印像中只要到菜園一定找得到阿公,菜園彷彿是阿公的另一個家。等阿公把手邊的事忙完,就會帶我們去看他養的兔子和雞,可愛的小兔子和小雞總是被我們拿在手上把玩著。其他的時候我們會在菜園附近一大片的青草地,聞著青草特有的香氣,追著滿地的蚱蜢,玩累了回到菜園,就會看到拿著新鮮水果的大手在等著我們。 夏天傍晚,爸爸會帶著我們到美麗的海邊,偌大的沙灘、溫柔的海浪,以及潮間的小生物們總是帶給我無限的驚喜和樂趣。我們在金黃色沙灘上挖掘、堆城堡、戲水,享受同樣是金黃色陽光沉落到太武山另一邊的瞬間美景。徐徐的海風帶著海洋的鹹味就這樣順著我的呼吸流進身體裡,海潮起起落落,沙灘上的所有印記總是會在下一次漲潮時被沖蝕無蹤。然而,駐留在腦中的印象卻越形深刻。 金門冬天的印象構圖則是這樣的:就算裹的像肥腫雪人,臉上掛著鼻涕,也要和一群孩子,弟弟、妹妹、堂弟、堂妹到外面去玩。小小的村落擁有金門最多的風獅爺,我們在村落的東邊、北邊、南邊尋找每一尊風獅爺,聽著風獅爺的傳奇故事。我們帶著糖果餅干給祂,彷彿是我們的朋友玩伴,當我們有期盼或恐懼時,祂又成了我們的神明,給我們依靠,溫暖與希望。 國中畢業後回到金門讀書,更貼近這個小島的純樸真實的生活脈動。夏天天色早亮,當我被窗外的麻雀和白頭翁叫醒時,阿公已經在菜園裡了;放學回到家,陽光依然炙熱,阿公還在菜園裡照顧他每一株每一欉鍾愛的孩子;當天空開始換上橘色的衣裳時,回到家的阿公開始說起每一棵果樹今天的成長變化,以及可愛的雞群今天是否安全地待在雞舍裡。 當星星及月亮悄悄爬上天空,提醒這個村子已經開始沉睡時,阿公房間的燈還亮著,也許電視裡遙遠虛幻的恩怨情仇連續劇正在填充著阿公七十幾年來的鄉居歲月與都市文明間的空白。阿公從十一歲起就開始操持家中的農務,他對他所踩過的土地以及圍繞著四季天候和生態應該超越了科學家對宇宙的理解吧。 越接近冬天,白天就越短,天黑得越快,阿公就必須越早回家。傍晚常看到阿嬤拿起電話催阿公趕快回家,阿公總是抱怨事情都還沒做完天就黑了。冬天的阿嬤就比較輕鬆了,不用到菜園裡幫忙,有更多得時間做自己的事,阿嬤喜歡輕鬆舒緩的節奏。我也最喜歡冬天,天黑前最後一抹由太陽溫柔染上的粉紫色雲朵,這是夏天活潑的橘色夕陽無法辦到的。 只要下雨,阿公就不能去菜園,勤勞的阿公不習慣停下來,所以在家會不停的找事做,不停的建議阿嬤應該怎麼做,所以阿嬤最不喜歡的是梅雨季。而我,最喜歡醒來的時候能看到那微微的陽光溜進我房間的景象;秋天的太陽不會兇狠的想把人烤乾,也只有這種時候,阿公的皮膚才不會因為酷熱天氣而曬傷;到了晚上可以聽著蟬鳴,慢慢進入夢鄉。秋天才是最適合我們家的一個季節。 金門讀書三年後,再度離開這個島嶼。印象裡的最後一幅是一出門就聞到的新鮮空氣,隨處看到的綠色草木,抬頭那雲和藍天是這麼鮮明,或是起霧的天氣讓這個島充滿了神秘和想像。金門的四季就是如此流轉著,從古老的歷史傳奇,到不可觸及卻又彷彿歷歷在目的戰事,真實又模糊。 每一幅金門印象裏的天空總是晴朗的,阿公總是在菜園裡,果樹總是綠色的,畫面總是飽滿的色彩和光影。而阿公,則是畫面角落的一棵老樹,一點都不突兀張揚,只是堅實的連接著土地和天空,也連接著這個神秘又驚奇的家鄉過去和未來的記憶,並且為我這幅畫植下一個幸福的主題。 作者為金大電子系一年級學生
-
《歲月》
長鬍子是一位男孩變成成年男子的表徵之一。少年時我的鬍鬚不算茂密,又不喜歡因為初次修剪之後促發它快速粗長,剪不斷理還亂,便刻意忽略它的存在;直到從軍入伍時,教育班長要求連細如寒毛的鬍鬚也要刮除,軍令難違才不得已告別了白淨的上唇沿,從此和刮鬍刀結了不解之緣。 曾經因為沒刮乾淨鬍渣被班長罰站,印象最深刻的則有兩次,一次是上尉時接任軍團樂隊隊長的布達典禮,全隊官兵二十幾人列席,竟然勞駕少將副主任來主持,在司令台上他一直盯著我的嘴看,不過溫厚的他沒多說些什麼,我回隊上照了鏡子才恍然大悟(剛從野戰單位調上來的我,還未改掉粗枝大葉的習性);再一次是被一位中校副指揮官點出來(因為深夜收假回營,清早匆忙起床參加隊職官點名,忘記要刮鬍子),兩回都是糗斃了,畢竟整肅儀容是軍人最基本的要求。 開始使用的刮鬍刀是從福利社買來的簡易型,靛藍色的刀柄、單刃,直到濕氣和沖洗讓刀鋒氧化冒出鐵銹為止便換掉,壽命大約是兩、三個星期。漸漸的單刃被雙刃的設計所取代,有一段時期則改用電動刮鬍刀,雖然方便但總不如手工刮得潔淨清爽,也會有來不及充電、故障率高和同儕會來商借、容易遺失的困擾。 最後還是回歸到以原始的手刮方式,改用某家宣稱永不磨損的刀具,初次使用的結果:雖然的確不會生鏽、刀鋒也不會崩裂,但是日月修整鬚根的結果,近一年來不知不覺的從俐落變鈍了,直到歪斜鬆脫時拿到室外察看,才發現刀刃已經損弱不堪,接上新刀具之後,才享受到從粗礪回復到初始的順溜手感,也是一種刮刮之樂。 半年多來,為了讓自己的心情耳目一新,在下巴蓄起了短髭,還向就讀大學也蓄鬍的兒子詢問修整的技巧,配備則增添了一把小剪刀,這把鈍頭的剪刀還是兒子在襁褓時期為了幫他剪睫毛買下的,當初剪過一回便新長出洋娃娃般的濃密睫毛。 這幾年我的鬍子繼隨著鬢髮漸花白,也陸續鑽出了幾捻白鬚,想起少年時的初嫩新草,以及未來將更浸潤歲月的一片銀白芒絮,回憶這些青春逸失的點滴,就匿藏在無數退除役的無名小兵──刮鬍刀過往所囓除的瑣碎裡邊了。
-
鍾愛讀書會
兩年前,因緣際會我加入每週五早上兩小時的基隆婦幼中心讀書會,班上只有十五位成員小巧精緻。其中不乏剛退休的上進大姐及喜愛閱讀的職業婦女和年輕媽媽,老中青三代齊聚一堂共同研讀督導嚴選的優良勵志書籍。 帶領我們的老師平易近人是經驗豐富的在職教師;百忙中抽空來領導學員閱讀實在難得。由老師先導讀前段,再讓學員輪流依序每人各讀一段;讀畢老師率先發表心得,爾後學員隨興舉手發言討論。針對書中議題提出看法、妳來我往意見交流;氣氛熱絡每每讓我羨慕踴躍發言的學員,看著她們高談闊論、紓發見地散發出自信魅力而深深感動,果然「認真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新學員剛入會難免生澀客氣,大都靜靜的當忠實聽眾;時而微笑點頭表示贊同,時而輕輕搖頭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幾期研討下來相濡以沫,原本靦腆害羞的新學員,已能敞開心房高談闊論,侃侃說出自己的見地。一向習慣筆耕個性內斂的我,口談方面自認較不善長,無形中悄悄的進步與轉變,都要歸功於老師一次次的鼓勵帶動,巧妙問答以及學員間頻繁互動學習觀摩。寶貴的充電時光、愉悅的兩小時,總是倏一下就過去!總讓我們感覺意猶未盡……。 選讀過作家小野先生的「世界雖然殘酷我們還是要…」黑幼龍先生的「謝謝你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及翻譯外文書海倫惠妮的「原諒」,透過書中內容及學員腦力激盪,讓我們學會道歉原諒及放下、柔軟傾聽、勇敢面對橫逆…….等等,全是正向鼓舞人心的優質好書。 女人最紓壓的事是聊天,而讀書會是最精緻的聊天,我們這些愛書班底已成為好朋友,成立臉書社團、建立LINE群組。並偶爾邀約歡唱紓壓、餐聚、郊外踏青、或在某學員家中一人一菜快樂吃喝切磋廚藝,慶祝讀書會圓滿結業、收穫滿檔。 「讀書使心智豐富,交談使心智增美」的確,參與讀書會除了讓我勤覽好書、擴展視野、心智豐碩、分享她人寶貴的人生經驗外並交到許多志同道合如姐妹般的好朋友互相關懷鼓勵。參加「讀書會」意想不到的無形收獲源源不斷;衍生出的情誼彌足珍貴;大夥都盼望下期讀書會趕快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