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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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我妄想著告訴自己﹐您會好起來的﹐靠您自己的雙手拿起那年代已久的木梳﹐仔細的梳過那一縷一縷潔白如雪的髮絲﹐然後再周致的將髮髻盤起…… 七日。台北的天空飄著微微細雨,就像思念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下。為了我們,阿嬤又奮力的苦撐了四個多月,就如同最後為您打上點滴的范阿姨所言:「我們都不辛苦,最辛苦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阿嬤。」 自您跌倒的三天後,就未曾再自己下床過,處處為我們著想的您,堅持不去醫院。去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第一次接到緊急電話趕回家裡,看著您疲憊的躺在那舊式大眠床上食不下嚥、氣若游絲,眼淚禁不住的潰堤,徬徨無助的我,究竟能為您做些甚麼呢!最後,您終於在那天下午,答應讓曾與您有一面之緣的女醫師到家裡來為您看診。自此,才有這四個月來,我們一起奮鬥的最後一段溫馨回憶。 傍晚,蕾如醫師來了!您還記得當時與她初次見面,您的腳痛風痼疾復發,踝關節腫得厲害,她不嫌老人家的腳髒,立即俯身為您按摩,事後您都還一直津津樂道,稱讚她是位好醫師。她帶著一整袋的醫療器材,有條不紊的替您抽了人生第一次的血,雖然您已昏沉沉的,但她仍不忘輕聲的安撫,稱讚您從未進過醫院的好身子。鮮紅、溫熱的血液順著針尖緩慢的流進檢驗管內,心都糾了起來,但我告訴自己,您會再好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可以為我泡牛奶、哄我入睡。您知道挑嘴的我,牛奶要加點阿華田才能騙過我的嘴。 我決定在金門多待兩天。緊握著方向盤驅車前往署立醫院,醫師將剛從您身上抽的血交給檢驗科分析,我與父親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靜靜的等候檢驗結果,時間緩慢的跳動,焦慮不安的心情全寫在發燙的臉頰上。約莫一小時,檢驗報告出來了,上面記錄的各種數據,就如同醫師對您的稱讚,在在顯示您近世紀的身軀依舊硬朗。我告訴自己,您會再好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您牽著我們兄弟的小手,一起徒步上學去;放學後,您一定會先到學校門口等著,我會在您的帶領下握著您溫暖的手,一起走回家。 緊握著方向盤再度回到家中,您的手背上多了許多看似複雜的管線,點滴靜靜的順著針頭,以兩秒一滴的速度,不間斷的流進您的身體。此刻,您的房間裡開始多了點滴瓶、棉花、藥袋……,雜七雜八的佔滿您的桌面。醫師再度為您換上您該補充的點滴液,此時已經是晚上近九點了,大夥的晚餐都還沒吃,尤其是幫我們四處奔波的蕾如醫師,隨遇而安的地瓜稀飯和著幾粒花生米、一些菜脯,就露出滿足的表情。開車送醫師回山外,回到家中緊張的看顧著點滴的進度,因為我相信,等您補充了足夠的營養,我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坐在客廳,聆聽您充滿活力的說著那永遠說不完的過去,到時候我一定要用新買的攝影機,記錄下您話說古早時的點點滴滴。 短短的兩天很快的過去了,載著醫師往返醫院、緊盯著點滴的流速、更換點滴瓶,是這三天最主要的任務。每當蕾如醫師來看您,體貼的您就揮舞著手喊著要她趕緊回去,我曉得您是不捨她每日的勞累奔波。看著您精神逐漸恢復,在我回台灣前又能認出我來。乘車前往機場,這次雖然您已經沒辦法再和過去一樣,追出大門口來,目送車子消失在您的視線中,但我相信不久後,當我要去搭飛機時,您可以再小跑步的追著車子,眼眶泛紅的看著我去搭飛機,而我會搖下車窗,不斷的揮手跟您喊著:「阿嬤,外面風很大,您趕快進去。」 回到台灣,每天只能從電話那頭關心您的狀況。歲月仍舊在您的身上留下了痕跡,為了減輕居家診療的困難,您終於答應前往醫院接受完整的照護。會診的醫師們、五樓的護士以及幾經波折請來的看護阿姨,讓您得以恢復往昔的元氣。那次您接到我的電話時,一定有認出我來吧!雖然您的聲音有點含糊,但我相信,下次再打電話回去時,可以再聽到您那宏亮的聲音,就像每年您生日,我在電話中為您祝壽,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聲音,總會不斷的叮囑著我要吃飽、穿暖。 在醫院的日子一定不好受,沒有您熟悉的四柱大眠床,也沒有您桌上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做伴,我猜那整個月您一定沒睡好。為了您好,看護淑瓊阿姨恩威並用的哄著您吃飯、替您做復健、幫您擦洗身體。不消一個月,聽到的是您又恢復了以前的食量,相信堅強的您,一定可以再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那時候我們又可以一起圍坐在餐桌前吃飯。您每餐總是固定兩碗稀飯,一碗稠的,一碗稀的。而我不會忘記,我們祖孫倆都愛吃地瓜稀飯、配著菜脯蛋、喝著自己醃的鹹菜煮的排骨湯,就像過去一樣,您總是笑著說:「咱嬤孫兩人很同心,連愛吃的東西都一樣。」 一個月後,您滿懷希望的回到家裡來,多想要再靠自己的雙腳四處散步,然而卻是力不從心,很久沒到戶外的您,已經分不清楚晝夜,夜裡總希望能找個人陪在身邊,宏亮的聲音不斷的喚著日夜守候在您身旁的兒媳們。我想,再過一陣子,您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樣,每當初一、十五就一大早摸黑的到樓上拜拜。那時不管多累、天氣有多冷,我都會從被窩裡爬起來,幫您點香、一起替我祈求考試有好成績,然後我會再墊著腳,替您插上天公爐的三柱香。我知道您一定會說:「憨孫啊,你怎麼會那麼淺眠,一聽到聲響就起床。」我會靦腆的答說:「因為睏未去啊。」 年關將近,在結束學校所有的課程後,我匆匆的回到金門,再向您喊了聲「阿嬤」,這次您很清楚的認出我來。看著您蜷曲的手腳,我開始著手幫您做復健,您答應過我的,您要再自己拿起碗來吃飯、還想再拿著拐杖四處逛。 我知道每次拉動您手腳,那瘦弱的身軀都得承受著莫大的痛楚,但為了您好,就算您不斷的喊著要我停手,我仍然狠心的往下拉,讓您生氣的在我手掌上打了一下又一下、啪啪作響,這是您這一生第一次打我,被打的雙手雖然一點都不痛,疼痛的卻是我的心頭。為了轉移拉筋的痛苦,我開始讓您跟著我,哼起小時候您念過一首又一首的歌謠,一起回憶著過去的種種。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你還可以坐在石今墘的椅子上看著我剝海蚵,一邊稱讚我剝蚵仔的速度,一邊幫我挑出好剝的海蚵。就算再冷,您一定會陪在我旁邊。 再次為您準備過年的紅包,此時,您已經無法再替我一一細數出大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員了,第一次沒有您在身旁引領的包完一大疊的紅包。一如往昔,我仍然仔細的反覆檢查紅包袋內的鈔票數量,因為在您眼中,這圍牆裡的每個孫子,不管是男丁或女口、內孫或外孫、孫子或曾孫都一律平等,紅包袋裡不能多一張,更不能少一張。那年起,您要我接下這個重責大任,紅包從早先的兩百元,不斷的提高到現在的六百元,因為這些兒孫們就是您的希望,每一個從您手上送出的紅包,都代表著一個傳承,承載著您無窮的智慧、滿滿的福氣。每年從您手上接過的紅包,我都存進銀行,今年的紅包我一樣捨不得花,但卻也不會再存進銀行。內心還是盼望著,明年一樣能再從您手上接到我替您準備好的紅包。 這個冬天好冷,冷得家人無法常常抱您坐在輪椅上,推著讓您能在圍牆內逛大街,我們都怕,怕您在外頭吹風會著涼。這個冬天好冷,冷得我們還來不及載您去打流感疫苗前,您就染上了流感。過完年後,您的身體再度發出警訊,昏迷的症狀再次出現,如三個月前趕回金門看到的您一樣,又無法認出我來了。然而這次問題更複雜,您那羸弱的身軀,還得忍受著感冒症狀的肆虐,著實讓您吃足了苦頭。精神不濟的您,像之前一樣食不下嚥,大夥費盡一番的努力,一小匙、一小匙的把您所需的營養素都往您的嘴裡送。蕾如醫師再度來到家中為您打上點滴,然而這次已不像先前一般,能很快的找到適合的血管,因為您那受過一番折騰的身子,已經開始抗議了。因此,才打不久的點滴,就全都從脆弱的血管滲到組織間,讓您的右手腫脹不堪,足足多了一倍粗。但我知道,當您手的腫脹消了後,若是看到在下田耕種的兒孫們,一定會再用那雙手拿起沉重的鋤頭、鐵耙,賣力的走到田裡把合適的農具拿給我們用。那時,我們會欣然接下農具,再跟您撒撒嬌,讓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我們工作。 盼望您能夠再站起來,看顧著這圍牆的裡裡外外,父親又拜託了社會局顏專員幫我們請了位曾擔任護士的范阿姨,經驗豐富的她再度為您換了點滴的位置。脆弱的身軀,從上到下已經找不到適合打點滴的血管了,腫脹的右手在找尋血管時,繃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痕,組織液不斷的從裂縫滲出,您默默的承受了這些痛楚。最後,范阿姨還是耐心的在手臂近端找到了適合的血管,冷冷的生理食鹽水又再次的流竄在您的身子裡。在感謝范阿姨的耐心與辛勞之餘,她道出了您這四個月來的寫照:辛苦的不是我們,而是躺在病床上的您。您是為我們再努力的活過來。我妄想著告訴自己,您會好起來的,靠您自己的雙手拿起那年代已久的木梳,仔細的梳過那一縷一縷潔白如雪的髮絲,然後再周致的將髮髻盤起,趁著陽光灑進廳堂的午後時分,搬出那古老的手搖縫紉機,取出您最愛的泛著天空藍、有淺淺牡丹花紋的緞子,用那把滿是銹斑的舊式剪刀,裁出您心中一貫不變的版樣。到時候,您一定要再喚我來幫您穿針線,我會看著您靈活的縫出一件件合身的衣、褲。因為,我最愛蹲在一旁,看您巧妙的用碎布變出一顆顆結實的鈕扣。 在幾瓶點滴的補充下,您開始慢慢的恢復精神,雖然感冒的症狀還沒完全康復,但在我回台灣前,您又可以認出這每天餵您吃飯的孫子、喊出我的小名。再次,我又得背著行囊回到求學崗位上,像先前一樣,透過電話那頭的家人,聽著他們述說著您一天比一天恢復的狀況。我癡心盼著您的身體一定會再好起來,甚至要比以前更硬朗,心想,下次我跌倒受傷了,一定可以再去找您,用那刺鼻的青草油,在傷口上塗了一層又一層,就像小時候一樣。您知道青草油塗在破皮的傷口上很痛,我會一陣嚎啕大哭,到時候就得靠您那中氣十足的肺活量,在傷口上吹了一次又一次,就像小時候一樣。只要您在,我會堅強的忍著痛不哭。 然而二二八前夕,一通未接來電,當我再拿起手機時,您已經安祥的在天上望著圍牆內外的兒孫們。我想試著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機場,但決堤的眼淚早已模糊了捷運列車的方向,慌亂的思緒未察覺搭的列車竟然離家越來越遠。匆促的趕往機場,眼眶紅了一次又一次,七十分鐘的航程怎會如此遙遠,螺旋槳的聲音不斷的翻攪著腦海中混沌的思緒。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在大門口下了車,我聲聲呼喚著:「阿嬤~阿嬤~」,攔不住的崩潰情緒,像沾滿青草油的傷口,我跪著、爬著放聲大哭,喚著您,希望您能再來替我的傷口吹幾陣風。可您知道嗎,這次破皮的是心頭,而我卻再也等不到您過來握住我的手,輕輕的在傷口上吹啊吹。家門的戶碇變高了,高得我要跨卻跨不進去,奮力跨入後,伏臥著哭倒在地,聲聲的呼喊著永遠靜靜躺著的您。 這是送您離開後的第七天。您就如同那被撕下的春聯,滿是「和喜、自在」的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獨自走在台北的街頭,依習俗的剪了頭髮,天空飄著綿綿雨絲,彷彿在替我對您的思念作旁白,當我再輕輕的喚一聲:「阿嬤」,雙頰不覺又多了兩道淚痕。 後記:阿嬤一再叮囑:「呷人一口,得還人一斗」。在阿嬤就醫過程中,要特別感謝署立金門醫院多次來家中為阿嬤診治的陳蕾如醫師。阿嬤住院期間,多蒙主治醫師徐偉勛醫師、傅仰賢醫師、李國卿醫師、董文雅醫師及五樓護士等的悉心醫治與照護;看護呂淑瓊阿姨、沈芝青阿姨無微不至的照顧。在家療養的時候,又蒙翁偉玲護士、羅娟小姐半夜為我們送來藥品與點滴,以及呂曉珍護士、王玉鐲護士定期的居家護理與關懷;陳信雄醫師、吳錫鋪醫師、陳水湖醫師等提供醫療協助,社會局顏恩威專員及范金敏小姐為我們奔波、更換點滴。如今阿嬤功德圓滿,安祥辭世。感念所有醫護朋友竭盡一切的醫療,多給我們和阿嬤再有這四個多月寶貴的時光,這份恩情將永遠銘記在每一個家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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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射除刺青
捲起衣袖 掀起一甲子的記憶 年輕的心 在熱血沸騰時代留下英雄標記 將誓言刻劃在手臂上 讓手握的三○步槍更精準瞄向敵人 歲月如子彈般的速度 讓人來不及反應 雙鬢卻已斑白 雷射對準刺青 光束溫熱士官長心中對和平的期待 褪去勢不兩立的誓言 老鄉的稱呼會喊得更親切 顛沛流離的傷痕會沖淡一些 當年的雄心壯志依稀在腦海 迴盪 故鄉的影子仍舊在心裡 徘徊 鄉愁溶在58度的高粱裡 乾杯 朦朧中找尋故鄉的方位 心中的大纛並未褪色 寫著民主的承諾 褪去刺青 記憶卻更鮮明 後記:探望多年不見的士官長,他手臂上「反攻大陸,解救同胞」的刺青已雷射褪除,但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仍寫著對時空環境轉變的唏噓和對兩岸和平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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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原以為孩子的思想較單純,很快就能接受我這個父親,想不到竟禁不起那些好事之徒的冷嘲熱諷,才會衍生出今天這種局面。 小阿嫂,對於當年的行為,我感到抱歉。如果沒有發生那種事,相信妳現在的生活會很平靜,更不會有那麼多的困擾。」老王搖搖頭說。 「不,你沒有錯,當年你並沒有以男人的優勢來脅迫我、強暴我,而是我們兩情相悅、兩廂情願。如果現在仔細檢討,錯的是我不守婦道,錯的是我們不該有孩子。這幾年來你對這個家庭的奉獻有目共睹,原以為煙台這個孩子會體恤你的辛勞,會感受到你給他的父愛,認同我們相互扶持、相互照顧的誠摯心意,長大後延續李家王府的百年香煙,想不到這個孩子的個性和行為,竟做了一百八十度的重大改變,這是你我都想不到的事。如果不能說服他,不能得到他的諒解和認同,我們只好認命,就當作沒有這個孩子。」花螺內心有無限的感慨。 老王微閉雙眼,不置可否。 「我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把話說清楚,」花螺狠下心,「他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我非得把話說清楚不可!」 吃年夜飯時,煙台仍然擺著一張冷冷的臭臉,老王打開高粱酒,並倒了三小杯。 「來,煙台,過年嘛,我們喝一杯。」老王把酒遞給他說。 「我不會喝!」煙台隨即把酒遞還給他。口氣非僅不好,態度也不佳。 「難得回來過年,應該高高興興才對嘛。」花螺試圖讓氣氛緩和。 「我有不高興嗎?」煙台反問她。 「沒有不高興最好,不要忘了這是你的家!」花螺不客氣地說。 「家?」煙台不屑地。 「難道不是嗎?」花螺反問他。 「在我不懂事時,它的確是一個溫暖的家,也謝謝妳把我養大。當我長大後,當伙伕班長退伍來到這個家,當我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時,我對這個家已經感到失望。」煙台說。 「你相信外面的風言風語,而不相信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花螺問。 「我的父親已經死了,還有誰能讓我相信?」 「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今天我必須坦白告訴你,班長才是你親生父親!」 「妳的坦白,讓我非常的敬佩,有妳這麼坦白的母親更讓我感到驕傲,但事實勝於雄辯,我是該聽妳的,還是該相信外面的風言風語?」 「什麼意思?」花螺一時意會不到。 「妳的坦白,足可證明外面的傳言不虛。雖然,我很感謝你們兩人賜予我生命,但我相當相當的不認同,你們竟在我阿爸戇牛尚在世時做出那種違背傳統的勾當!」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花螺紅了眼眶,低著頭。 「煙台,我承認我們當年的行為有差池……。」老王想解釋。 「姦淫人家的老婆天理難容啊!」煙台毫不客氣地指著他說。 「不要愈說愈離譜!」花螺憤怒地從椅上站了起來,「沒有我們有你嗎?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你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說這種話嗎?你要知道,你體內流的是班長的血液,你是不折不扣的王家子嗣,總有一天你必須跟著班長回去認祖歸宗,戇牛和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你要認清這個事實!」 「我老實告訴你們,我寧願做戇牛的兒子,也不願人家說我是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煙台高聲地說,絲毫沒替母親留一點顏面。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花螺走上前,伸手就是一巴掌,而後氣憤地咒罵著,「夭壽死囝仔,汝袂好,汝袂好,汝真袂好喔!沒有我討伙伕班長,有你嗎?有你嗎?有你這個不孝子嗎?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真是白養你了!如果你不認自己的父親,不念母子之情,你還配做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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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眼淚
稱幽默大師的林語堂老先生,舉了不少的理由和比喻,說明「出嫁是女子最好最相宜最稱心的職業」,因此妹妹摒棄粉筆生涯,披了婚紗,嫁了一個門當戶對受薪階級。 這一位「吃頭路人」,在清晨六點準,冒著毛毛細雨站在街頭,等待妹妹上學教書搭車時,瞧一瞧妹妹的長相如何?還好,沒戴眼鏡,嬌美的臉靨,沒有青春痘的痕跡,苗條的身材,沒害過天花的小腿,膚色晶瑩溫潤,因此公車已遠馳,這位相親的大男人,竟忘記頭上飄的是毛毛細雨,足下踏的是車馬川流的街頭,好一會,他醒過來了,該回廠裏工作了,幾百塊月薪(四十年前)的工作也該好好幹,不然,佳人娶得成否還是大大的問號?如果砸破了飯碗才該死呢! 「怎麼,看你滿臉春風,該看見了吧!我介紹的女孩子不錯吧,我在她姊夫的家裏見過她一次,滿好的一個少女,介紹給你,你說該不該謝我?」 建松一看到二弟全身濕淋淋直淌水的可憐相。臉上卻是微微綻出笑意,還有一份興奮,一份緊張,還加一點點羞怯,這一切讀出他一見傾心。 「滿意,當然滿意,問題是她不知對我是否也滿意!」建柏傻氣的回答大哥。 「這事交給我,我與她姊夫是好朋友,眼前有橋有路怕什麼!看我的好啦!」建松拍胸慨諾著。 第一關是老丈人董新輝,當大女婿東旭對他老人家說道:「老丈人,文文二妹都二十歲了,學業也告一段落,我想做媒把她介紹給我一個朋友的弟弟,您想可以不可以。」 「你做的媒錯不了,女大不中留,找個好婆家嫁出去,好了卻一樁心事,減輕我精神負擔。」 董老先生最賞識大女婿。他窮,但懂事理,有禮貌,人緣好,對他更是親如父子,滿親熱,這段親情不是金錢能衡量的,所以他一聽到東旭想替二女作媒,立刻就答應。 東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道:「這人姓洪,人勤快,又忠厚,煙酒不沾唇,身體健康,就是錢袋扁一點,是在一家餅干廠裏『吃頭路』,老丈人最賞識『吃頭路』人,女兒專揀『吃頭路』人嫁,我就是第一個『吃頭路』的女婿,您老不嫌多的話,不妨再來一個吃頭路的女婿!」 哄堂大笑就為東旭的句句「吃頭路」。 「文文,妳若不嫌他窮,不妨與他認識,他對妳是滿傾心,聲聲說中意。」做姊姊的下工夫做媒婆了。 「中意個鬼,我又不認識他。」文文嘟著嘴回答。 「他一天清晨六點在街頭,冒著毛毛細雨,專程等妳上學看妳,看到妳之後,忘記天在下雨,忘記『頭路』在等他,結論是對妳一見傾心。希望再見妳時會在我們的客廳,希望妳高抬玉手,別看低了他,辜負他冒雨相佳人的衷情。」 文文噗嗤一聲笑出來,擰了姊姊一下,結束了她天花亂墜的介紹詞。 他來了,穿了一身白衣褲,不高的身材,大大微突的眼睛,鼻子還不錯,只是嘴不自然的抿著,懷疑他缺了門牙,還好,他臉紅紅的,不自然的緊張地笑了一笑,牙齒滿潔白的嘛,可以應徵牙膏廣告。 文文拿著托盤請他們喝汽水,看她大大方方沒一點怯場的窘態,說來還是做老師的好,天天對著一大群猴子似的學生,嬌滴滴的古典美可不行,非眼到、口到,甚至御駕親征站在調皮的孩子身邊不可,大概文文是把這大男人當做大男生,莫怪建柏坐立難安,手足無處放,說也不自然,笑也不自在,只好介紹人導演兼說書,「今天天氣笑哈哈」一番無關緊要的寒暄後,建柏兄弟倆像放學鐘響後的學生去匆匆了。 像脫離審判堂的建柏也該汗淋淋,心怯怯了。 中國人最喜歡說緣份,我是中國人也相信緣份,你怎能怪我呢?二妹文文和建柏真的好起來了,不是我做姊姊的吹毛求疵,建柏並不是上上之選,論學問,中學未畢業,英俊瀟灑嘛,邊都沾不到,甚而有些木訥拙於言詞,「吃頭路」明知於先,不能以此點來衡量人,只是以妹妹的年輕漂亮,有學問,要擇偶的話,儘多選擇的機會,既然他們有緣份,感情日進千里,日子在愛情的搖籃裏晃,我這做媒婆的,總不好意思在這緊要關頭喊「倒戈」!雖然我覺得建柏配不上文文。 父親沒有當鋪朝俸的眼光,不會衡量價值,不會孳孳為利,為什麼?且聽東旭與父親大人提二妹的婚事。 「老丈人,您的第二個『吃頭路』的準女婿的父兄,托我來問您老人家,少年的不相棄,兩情相悅,做長輩的該來主持訂親啦,您老人家要幾匣禮餅、喜糖、要什麼禮數來訂婚--」東旭一貫笑嘻嘻地說。 「什麼喜餅喜糖的,費錢又費事,我一生不喜歡麻煩人家,也不喜歡麻煩自己,你想大派喜餅給親友,忙得頭昏腦脹,『金口銀口』的呂宋人挑嘴得很,不一定喜歡吃這些糖餅,吃的時候,一天要禮券應酬,怕會食而無味,何必呢,告訴他們登一則訂婚啟事是必要的,其餘的禮數就是擇一吉日家長來下聘,兩隻戒指就好,盡禮就是,他們若有金玉珠鑽來,我還嫌費事收藏呢!婚事儘禮就是,奢侈鋪張是多餘的,人家賺錢不容易,何必折磨人!」 老人家這一點最可愛,可惜窮了點,不然僑領學他,節約當可行! 「您老人家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女兒,怎能這樣簡單,糖不吃,豬腳麵線也要省掉─」 「告訴他們,不必給我老的吃什麼,我女兒嫁過去後好好給吃飽穿暖,別虐待她就好了。」 「老丈人,您是最好商量的老人,做你的女婿最輕鬆。」東旭笑著說,這也是由衷之言,對老丈人他有一份欽敬一份感激,老人家從不以「吃頭路人」看扁他,還一再勉勵他,希望他假以努力,有朝一日,他會出類拔萃,出人頭地,知遇之恩,賞識之情,夠他感動,夠他折服。 父親一生最氣不過奢華鋪張一時,而後負債半世。 「你想想看,女大當嫁,男大當婚,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本來是喜事一件。為什麼要那麼多繁文縟節,而使人不勝其煩,不勝其苦,有錢人家天天可以過節,喜慶鋪張熱鬧,經濟能力游刃有餘,花的是他們的錢,誰也不該閒話多多,問題是我們寄根於友邦,我們的風尚言行,在在入人耳目,使人有所感觸,有所誤解,這可能蛀損我們彌久的美好關係,而這點是我們維護猶恐不周的事,不該等閒漠視的,話說回來,僑社普通家境之輩,窮一生之精力,也許積了一筆兒女娶嫁之本,但一生點滴之累積,何必為一時虛偽的面子,奢華鋪張而揮之於一旦,為什麼不移用於新夫婦的建業,甚而能省下來的,有備於新家庭以備不時之需。」董新輝對女婿討論僑社一般婚喜的情況。 父親喝了一口茶,又大發老人的嚕囌。 「婚喜事我看最大問題的是女家,多有吹毛求疵之輩,盡了中禮,還想兼備西方禮節,這需要也不可免。龍鳳之輩,婚事當然保持龍鳳之姿態,甚而乘機炫耀彼此的財富的有之。泛泛之輩因自卑而死力維護自尊,某某人說起來你也認識,女兒訂婚時向男家討了許多喜糖禮餅,而沒有這麼多的親友鄰居可分發,結果拿到崇仁醫院免費部和華僑養老院去向全天下人報喜,這樣把男家當『孟嘗君』也夠絕!你說氣人不氣人!」 「爸,他們向全天下報喜,你氣什麼嘛!」一向惜言的二妹插嘴,全家人都笑得起哄,老爸也忍不住笑了。 「僑社『輸人不輸陣』的觀念作祟,為了面子,扛石磨也得扛,婚事中男方若敢提婚事從簡的話,這豈不是門縫看人,豈不是輕視加怠慢,女家不大發雷霆才怪,這樣,婚事未成,往往為這繁文縟節,而兩親家忽意,怨言閒話一大籮,我看成婚之時,就是滿天大撒『緣錢』,我想新娘未必就能成為新家的寵兒!自己打腫臉孔裝胖子的滋味,相信充過的人必不會甘之如飴,何況是被迫打腫面孔不七孔生煙,怨氣沖天才怪!」 東旭在老丈人洋洋大篇感言下,只有點頭的份,接下去他也參以些許意見,算是與老丈人共鳴! 「華僑社會的家庭,若能摒棄虛假面子問題,辦喜事不奢華鋪張,婚嫁當不至於咬緊牙齦,冷汗浹背,看看一般訂婚的情況,糕餅喜糖一大車載,聘金小禮成千成萬,布匹絲羅綢緞繡,繽紛亮麗,首飾金玉珠寶鑽,璀璨奪目,價值數萬不數千,這一切不過贏來觀禮的親友幾聲讚羡,而這一切卻是一張張鈔票堆砌的,唉!好看一時,負債半世,或是累積一生,揮之一旦,何苦呢!這些排場叫多少『吃頭路』人的子弟,對娶華女的婚姻裹足,蓋因石磨扛不起,只好放下,昏頭轉向啦!這樣,多少華僑家庭中,年華老去的閨女待字閨中,未婚華僑青年儘多,但不敢高攀,怕石磨扛不起,自取其辱,這樣情形的嚴重,不亞於目前經濟動盪不安的局面!這以後怎麼得了!」 父親第二個「吃頭路」的子婿於訂婚禮過後,就成了註冊的未婚女婿,好了,建柏天天名正言順的來上課了,風雨無阻的,啊!愛情的力量多麼偉大,它使聰明人做出傻事,叫傻子迸出智慧的火花,至少愛情使拙於言詞的建柏,對二妹倒有講不完的悄悄話,和情意綿綿的笑,看他的眼睛發亮,流轉著快樂滿足的光輝,真教人羡慕。 二妹罩上婚紗,化了粧,異常嬌美,不辜負建柏冒雨相佳人的苦心,不費吹灰之力娶來嬌妻(聽說建柏來訂婚的「小禮聘金」是向他叔父借來好看的,幸而父親原封不動,數也不數,原璧隨神籃回洪家),他的運氣好,老丈人心直如筆,萬事好商量,不是他的女兒生來比別人醜,或是有所殘缺,更不是昨日黃花年華老去,也不是一字不識的盲女,就是跟「吃頭路」人有緣,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母親是中國舊典型的婦女,她不識字,不知三從四德怎樣解釋,從何寫起,她的一生像推磨的驢子,循一定的方向圈圈轉,數十年如一日--服事丈夫,照顧兒女,忙不完的家務像掙不開的鎖鍊,我想母親也不想掙開這愛之鎖,數十年沒一點怨言疾色,有事詢問她的意見,「我不懂,問你爹去」,這話是她的生活準繩,所以在嫁女的大事,她不參予絲毫意見,一切唯「她爹是從」。 二妹結婚的好日子,媽換上一件光鮮的衣服,穿上數年才穿一次的皮鞋,做起岳母大人來,也許家境不裕,兒女多牽累大,媽沒有時間和精力於家務之外再婆婆媽媽,所以她往往有事就做,有事「問他爹去」,她的生活如鐘擺,單調但準確,她對我們一家如船的龍骨,生活的重心。雖然媽是一位這麼淡泊的婦女,眼看養了二十年疼了二十年的女兒要離舊巢往新家去啦,不無乳燕高飛的傷感,所以她老人家默默的,眼含淚光,二妹在親友的祝福聲中,在建柏的喜擁之下,坐上飾滿花串轎車,絕塵而去!啊!又是一粒油麻菜子下地,種子是撒在肥沃的田園或是荊棘叢生的瘠地,看她的造化了,以後是段怎樣的新生命? 做二妹結婚誼母的光華嬸的車先送我和母親回來。 有說「娶媳房裏紅,嫁女房裏空」,真的,開門進去,家裏靜悄悄的,幾小時前的熱鬧那裏去?滿室的寂然伴著靜靜的家具,一抹斜陽裏可見浮揚的灰塵,母親怔了一下,眼淚忽雙垂,我喉嚨也有一股酸楚! 光華嬸溫柔的勸著母親,她說道: 「─呂宋嫁女不比唐山,三朝回門後,天天可以回娘家來看媽,妳也不必傷心,女大當嫁,妳也了卻一樁心事─」 「我不只是傷心文文出嫁,我的手剛才被車門壓傷了,痛徹心肺--」說著母親舉起右手,食指中指淤血,皮綻肉開、血肉模糊的…… 唉!辛勞一生的母親,從不輕易落淚,她咬牙熬過了一輩子,今天她老人家眼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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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當他無意中看到神龕裡戇牛的神主牌時,孝男李煙台奉祀這幾個字,非僅讓他感到心酸更是刺眼,一份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即便他不是自己的生父,卻也因為他的憨厚而戴上綠帽子。無論他們的理由有多麼地充分,在這片純樸的土地上,一旦有如此的勾當,就是違背傳統的倫理道德,必須受到譴責。他寧願是戇牛的兒子,也不願被歸類為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煙台想著想著,雙眼瞪著戇牛的神主牌,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阿爸,你放心,我永永遠遠都是李家的子嗣,更是你李大條的兒子,即便遺傳自你戇牛的憨厚,也比母親討伙伕班長所生感到驕傲、感到光榮!」 花螺目睹孩子這副冷漠的樣子,除了痛心和求神問卦外,也始終找不到應對的方法。於是她再次地和老王商量。 「班長,我們應該趁著吃年夜飯時,把事實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倘若他只聽信外頭的胡言亂語,不分青紅皂白處處和父母作對,又不聽我們的解釋,真是白養了他一場。」花螺神情黯然地說。 「這次回來,並非出自他的自願,而是我寫信請陸總部的同鄉特別關照,也施予一點壓力,才不得不回來。我的用意除了想讓妳們母子見見面、話家常,也希望能把之前不愉快的事儘快地冰釋,畢竟母子情深啊!」老王說。 「不,我倒希望他能儘快地叫你一聲爸,只因為他是你的骨肉,更何況你對他的關照,簡直是無微不至啊!只要他能做到這點,其他我一概不計較。」花螺紅著眼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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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寫在母親節前
前些日,剛辦完第十三次資源回收摸彩兌獎活動,並將中獎號碼登報公告,俾便鄉親對獎及領獎,這幾日來,鄉親絡繹於途,斷續前來兌獎與領獎,日昨,一位年約八旬的老嫗走上了二樓,手持彩券十來張,行動遲緩,氣喘吁吁的朝我這方向走來,見此情景,個人立起身來,詢問其是否欲對獎,該老嫗稱是,並說自已並不識字,欲煩勞代為核對是否中獎,聞此,個人招呼其先行坐下休息,同仁亦端來茶水奉茶,請其稍事等待,由同仁代為核對是否中獎。 在查對的等待期間,阿婆的話匣子一開,首先自言由於年事已高,且自年輕時身體狀況即不佳,因此,只爬個樓梯,上到二樓來,即氣喘吁吁,雙腳酸軟無力,心跳不已,所以需要稍坐休息一下,並表示歉意,個人回以無妨,儘管安心坐著休息,核對好自然會告知其結果,只是為什麼不叫家中晚輩前來對獎呢?阿婆聞言,噓了口氣,喝了口茶,又悠悠的說道,她的一生命運多舛,幼時她生長在南洋,被她的家翁領養回了金門,年紀稍長,即要協助操持家務,在艱困的環境下,努力打拚營生,及笄之年,養父母將其與夫送做堆,當上了童養媳,婚後,由於沒有讀書,又不懂得節育,幾年間,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家中報到,阿婆屈指一數,總共是九男一女,整整十支手指頭,聽到有十個子女,個人心中亦甚是訝異其子女之眾多,也瞭解其負擔之沈重,因為在民國四、五十年間,夫妻二人維持生計都已很難了,更何況是養家糊口,一想到父母養育我們子女六人都已歷盡艱辛,更何況阿婆,有十張嗷嗷待哺之口,其艱難更是可想而知,真不知她是如何支撐過來的。 喝了口茶,阿婆又娓娓的道來,浩繁的十口,實是無力撫養,只得忍痛將其中三位分人撫養,夫妻自己獨立撫養其餘六子一女,想方設法,力求一家溫飽,撫養子女長大成人,阿婆說,為了生計,常常自個挑著菜或海蚵遠到賢厝、水頭、舊金城等地叫賣,那時候,金門地區的環境與交通之惡劣可想而知,咱們一個大男人來做,都是畏途,何況一個女流之輩,想到吾父吾母為生活奮鬥的過往,思及阿婆的人生歷程,個人孺慕與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張口詢問阿婆今年高壽,阿婆回道,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了,算計了一下,個人又問阿婆說,您可是民國十八年生,阿婆回以正是,哦!原來您差我母親一歲,我母親是十七年次吶!個人又回道。 此時同仁已對好了獎,拿來了一個鋼製保溫杯,告訴阿婆說中了一個普獎,此時,阿婆茶水已喝完,我又為其添加了一些茶,請其潤潤喉,阿婆見此,又是連聲道謝,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了我許久,一直靜心的聽她一個人在滴咕,不過現在有人聽她訴說,她的心輕鬆了不少,真是感謝我,停頓了一下,阿婆又接口說道,如今六子一女都已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可是也都自立門戶,不在身邊(此時,我見到了阿婆心中的孤寂與落寞),想當初在四十六歲之齡,她的先生壯年早逝,離她而去,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一肩擔起家計,更是捉襟見肘,生活難以為繼,曾有人欲為其說媒,再尋人生第二春,可是思前想後,自己改嫁後,孩子們的生活要如何維繫,而如果改嫁後,嫁到好人家還好,如果不好,又要如何離開,重新回來面對自己的孩子呢?因此,她放棄了改嫁的念頭,茹苦含辛,咬牙苦撐,努力撫育子女長大成人。 只是呀!現在孩子們各在一方,只有她枯守著舊家業,又拖著殘病之軀,所以才會對我喋喋不休,她說!孩子們個個也都很孝順,時常返家探視她,讓她稍覺安慰,只是,舊居目前破落不堪,她想要重新整建修繕,可是孩子們都勸她勿再忙碌了,就看她高興住誰家就到誰家去住,言談之間雖無責怪之意,但是我卻看到一絲的失望之情,有點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於她,只得勸她注意健康,多加保重身體,至此,阿婆終於站起身來說:好了,叨嘮了你許久,真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送阿婆到樓梯口,想到行動不便的她,把她帶向電梯,幫其按下一樓樓層,請其慢走,阿婆再三言謝,慢慢隱身電梯間,消失了身影,獨留一個悵然的我。 回到座位上,我的思緒猶是翻騰不已,想到阿婆的一生,真是一位可敬可佩的長者,位在金城東門鬧市的邱良功母節孝坊,其母許氏,經過二十八年的艱困歲月,猶能博得美好的晚年與一生的節譽而流芳迄今!阿婆呀!您的劬勞與偉大,猶勝之而無不及啊! 值此母親節的前夕,聽到阿婆的一生際遇,想到辛勞撫育我成長的母親,讓我想到了「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這一句語,在這世上,每一位為人母者,終其一生,無時無刻都在為子女的美好將來而努力奮鬥,犧牲奉獻,每一位都是偉大而可敬的;為人子女的,能不在母親的有生之年,好好的奉養孝敬她,以回報她的養育之恩嗎?還是那一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畢竟年邁的父母,需要的不止是三餐的溫飽而已,更需要的是為人子女們的真心關懷,與閒來無事時,多陪著他們坐坐聊聊,排遣孤寂,洋溢溫暖,了無遺憾,如此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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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美食奇遇
想去金門旅遊已經很久了,或被事情耽擱、或總是意志不夠堅定,最後往往無法成行。 今年冬天,台灣氣候異常嚴酷,讓我狠狠生了一場大病,醫治一、兩個月仍無法痊癒。這場病,忽然讓我感到生命的無常,時間的短促!我決定不理會這場病,去做我一直想做卻遲遲未做的事,金門行,便是我的第一順位。 來到金門,才發現金門是一個十分豐富的所在,無論是美食、人文、歷史,以及地理景觀,這使我不得不花許多時間去認識它。我預估至少要花十天左右,才能粗略了解金門的輪廓,住在古蹟水頭民宿裡,將有助於我快速認識金門,然而,住下來才發現,這小小的水頭村,連同周邊,若真要細細品味,慢慢追索,就要耗去許多天,因此,儘管離碼頭那麼近,我卻沒有小三通的意願,因為光金門,就足以讓我留連忘返了。 我在水頭村的的百萬民宿落腳,民宿背依有名的銃樓,腳一踏出門,右轉,什麼得月樓、風獅爺文物館、僑鄉文化展示館…就近在眼前,這個村,根本是古蹟集中營,若在台灣,想看到這麼多有意思的古蹟,可能得整個福爾摩莎繞一圈,但是在金門,只要來水頭村走一遭,收穫絕對比台灣還多。 原本想花費巨額時光一一走逛,無奈住到第四天,舊疾惡化,只得匆匆離去,與即將到來的建國百年浯島城隍爺遶境失之交臂。 所以,我可以書寫的金門記憶便少了很多,比較足以和他人分享的「金門驚艷」對!就是「驚艷」二字,打字時,從電腦蹦出來的兩個同音異字﹝本想打經驗﹞,正好準確到位的翻譯出我對金門美食的印象。 之一〈哈式蔥油餅〉 清晨時分,我在邱良功母節孝坊的菜市場尋覓早點,被哈式蔥油餅攤前等候的群眾吸引,心裡十分好奇!這蔥油餅又不是什麼稀罕的美食,幾乎是所有中西式早餐店都有的配備之一,這小店,憑什麼讓那麼多人甘心等候?趨近一看,才知道小店攬客秘訣。 台灣蔥油餅何其多,但現做現煎可就少見了!你看那店裡的麵粉灑了一地一桌,幾片剛加入蔥末的生麵糰,已被 成蔥油餅的雛形,正柔嫩的躺在 麵桌上,白泡泡幼綿綿的,讓人忍不住想用食指和生麵團來個ET的接觸,考量到衛生,最後決定做罷。然後,退出店內,我也甘心和其他人苦苦守候這一塊酥香的蔥油餅。 老闆娘手腳夠快,我並沒有等候太久,便吃到如同想像中可口的蔥油餅!逛菜市場,果然是認識一座城市最迅速的方式。 哈式老闆娘,一人從麵粉開始製麵做蔥油餅到煎的金黃香酥交給客人,校長兼撞鐘,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這本已難得,更難得的是,她始終面帶笑容,從容應付客人並與之閒話家常,這份悠閒與恬靜,便是金門最大的特色,最強的軟實力!這是觀光大國無論如何擴建大樓、賣場、交通如何便利都無法與之抗衡的。 請問你,為什麼願意花十萬去希臘旅遊十天,還不就是貪圖那裡悠閒的生活步調與美麗的建築,其實,這些元素,金門都有。 之二〈成功鍋貼館〉 和哈式老闆娘聊天,知道我對美食有無可救藥的堅持後,她建議我到隔壁的「壽記廣東粥」吃看看,當時我傲慢的回應,這種食物,台北多的是,基本上不列入考慮,然後,我就騎著從旅遊中心借來的免費腳踏車,輕輕掠過「壽記廣東粥」,然後,沿著伯玉路到「特約茶室展示館」,最後到達金湖鎮成功村的「金門日報」。 會想拜訪「金門日報」是因為,前一晚和民宿老闆娘的兒子在水頭村夜遊時,恰好碰見一位「金門日報」的工作人員,我跟他反映,連跑四、五家超商,都買不到金門日報,可能是時間太晚了,早已售罄,我厚臉皮的詢問那位金門日報員工,可否送我一份,他隨即進屋拿出民國100年4月25日的金門日報給我,我順便問他金門日報的所在。 隔天,我在超商又買了一份金門日報,六元,準備帶回台灣收藏。很多台北人可能不知道,除了金門有自己的報紙,馬祖、花東也有自己的報紙,到那裏旅行,報紙不但是重要的旅遊指南,更是了解當地風俗民情的最佳情報。 我是一個很隨興的旅行者,出門前不太做功課,因此,並不清楚成功村的背景,直到我離開金門日報社址,順向繞了該村一圈,才發現該村竟然暗藏一座華麗美艷的「陳景蘭洋樓」,這座建築,表面不啻鏤刻一位金門子第顯赫的一生,背後更暗藏著金門近百年的起伏,其外觀,堪稱金門的「花樣年華」,如果導演王家衛還要再拍新片,金門各式古蹟洋樓絕對是最佳場景。 被成功村「陳景蘭洋樓」的美撞了一下之後,我跨上腳踏車,準備回到主要幹道,下坡一半,突然瞥見一塊偌大招牌,上頭寫著「成功鍋貼館」,肚子剛好有點餓,便停車走進去。 早上十點多,鍋貼店尚在準備,不知收不收客?禮貌詢問後,知道已經開始營業,但問題來了,店家說:因為製作方法的關係,一次得點三十顆,正當我不知所措時,角落一對情侶點了二十顆,我剛好點十顆,與他們有了一鍋之緣。 這成功鍋貼和台灣的大不同,餃子外形,皮厚有嚼勁,顯然手工製作,鍋貼酥脆底下還黏貼著一層蛋皮,吃起來多了一層香氣和口感。吃鍋貼時,還傳來一股比鍋貼更香的氣味,原來是老闆在炸排骨。 聽說排骨也是成功鍋貼一絕,可惜我孤家寡人,不好點菜,想等下次和友人同來,再大快朵頤一番。 吃完,抹淨嘴巴的油,跟老闆娘大讚鍋貼好吃,一點都不輸台北,老闆娘說,許多旅客來金門都會來吃,我說我只是來金門日報路過,不知道成功鍋貼如此出名。說著說著,老闆娘還大方帶我參觀廚房,她說:她們的排骨都是新鮮的,客人點菜後才醃才炸,這讓我想起哈式蔥油餅。 其實,金門許多食物好吃的秘訣很簡單!就是不搞花招,真才實料老老實實的製作,不求快,商業絕非第一考量,讓客人吃了會感動,那才是金門人的心願。 之三〈壽記廣東粥〉 那天午后,我騎腳踏車從山外回來,有點累,趕緊洗了一個我最愛的「下午澡」,這是我在金門最喜歡做的事。然後打開民宿大門,帶著嶄新的皮膚,坐在屋影下,吹金門的風,偶而,移到陽光下暖暖身。其實,在金門什麼都不做,只是待在民宿大宅院裡發呆,感覺也很棒!正當我在陽光下,元神即將出竅時,三個人從百萬民宿前走過,問我可不可以進來參觀? 民宿老闆不在家,而我又是唯一住客,便反客為主的邀請他們進來聊天,他們是來推銷黑大蒜的廠商,其中一位居然是「壽記廣東粥」的老闆,粥店老闆問我:昨天是否騎著腳踏車經過「壽記廣東粥」?想來是我離開「哈式蔥油餅」時被撞見。既然如此有緣,我決定隔天去拜訪「壽記廣東粥」。 四個小瓦斯爐上蹲著四個小鍋,老闆一派輕鬆自然的應付源源不絕的客人,又是金門人特有的自在。 這粥果然有門道!熬到沒有形狀的米粒下,暗藏一整副豬大骨頭,這其實沒什麼,重點是粥的配角,個個有來頭:炸魚塊,用的是海魚,且調過味。豬肝,兩大片,新鮮粉嫩。豬碎肉丸子,調過味,現煮現捏。另有豬肉絲,份量也不少。最後,就是蛋花。 壽記粥品之所以好吃,重點是老闆對品質的堅持。他派放配料有順序,什麼該先放什麼該後放,以及時間的掌握,這都是關鍵。例如豬碎肉丸子,因為是生的,顆粒又大,裡面又有五花的成分,須先放,也可久煮。但赤肉絲就不能如此,煮太久可會柴掉。而豬肝,必須最後放,這是烹飪者都該知道的常識。至於時間的控制,若只有一鍋那還容易,要同時煮四鍋而品質一致,這就要點功夫了。 我喜歡壽記的清淡,他以芹菜珠代替嗆鼻的蔥末,使粥品呈現出一種雲淡風輕,就像金門四月的天空。 從這碗粥品上,我看到壽記老闆的細膩,若你夠細心,甚至可以看見老闆調味的鹽,被泡成水,裝在甕裡。表面上,那是怕客人吃道未溶的鹽粒,其實,這是老闆對客人暗藏的一絲,無色的熱情。 吃完壽記,讓我再次對金門感動,不管我買什麼,我實際獲得的往往比我付出的還多。 例如我去買鳳梨、金門枇杷,他們不是便宜就是給我更多!可是,其實金門的物價應該比台灣貴,因為多了一道船運的手續,然而,金門從未將此轉嫁到遊客身上,甚至於,許多東西都比台灣便宜。可是,若你到馬祖旅遊,很快就能感受到物價的上升,這可能跟人口少有關係。 不過,儘管金門、馬祖在物價上有差異,但,這兩地的人倒是都十分純樸善良,彷彿桃花源記裡,時間凝固,未受世俗影響的另一世界。 之四〈金水食堂〉 黃昏時分,我從小金門回來,經過得月樓前的廣場時,被一隻躲在主人腳後的動物給攫住目光。 以為是狗,趨近一看才知是頭雛羊。小羊主人對我笑一笑!說那羊兒的母親沒奶水,只好抱回來自己泡牛奶餵,餵了近兩周,羊兒似乎產生銘記印像,已經會認人了。 我在陽光下,摸著羊,和羊主人攀談起來,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羊主人是「金水食堂」的老闆兼主廚。 金水食堂的老闆叫盧文雄,57年次的盧文雄,小學讀了十一年才畢業,因為不擅念書而跑去學廚藝,當兵時在國防部,李登輝還常吃他煮的菜。退伍後在台北闖蕩,當過許多大餐廳的主廚。近年想落葉歸根,以及實現自己的夢想,因此頂下金水食堂,決心重新開始。 這家餐廳離我住的地方還蠻近的,但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其實就算看見,我也不見得會走進去,因為庭院深深,說是餐廳,其實更像飯店。除非這餐廳時時刻刻人潮洶湧,因為,人多會帶給客人安全感。否則,這對金門不熟悉的旅客而言,會是個挑戰。 說實話,若不是遇見那隻羊,我也不會走入金水食堂,既然來了,也不訪試一試他的菜。 由於預算和人數的關係,我只點了他的蚵仔煎,心想,從這小吃應該就能看出廚師的能耐。金水食堂最擅長的其實都是一些大菜、手路菜,至於在地料理,我相信盧文雄做了一些些改良,所以才會有芋頭蓋飯這種料理。 果然,蚵仔煎與眾不同!周邊微焦,吃起來酥脆,不同於一般的是,盧文雄將蔬菜全切成丁末,混入蚵仔煎,裡面好像有高麗菜、蒜苗、洋蔥之類,因為薄,說是蚵仔煎,其實更像韓國的海鮮煎餅,頗具創意,也十分可口!喜歡嘗新的人可以一試。 這就是我在金門的美食奇遇,這些食物都是不經意發現的,沒有透過美食指南、報章雜誌、或網路流傳,如此自然的美食經驗,使我與金門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情,因為我們一起發生了一段故事,絕非只是吃飽走人,如此簡單而已。 希望我的病趕快好,讓我很快可以重遊金門,也希望沒去過金門的人,開始計畫前往,但,千萬記得,在飛機降落尚義機場前,丟掉你的台灣速度,用金門自己的時間,慢慢遊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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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砲聲‧豆渣圓(傳統金門風味飲食)
臘冬的金門,四面環海寒風刺骨,北風颯颯的吹著,景色十分蕭瑟,草木皆枯,遍野見不著綠意,除夕的前一傍晚,天色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我摸黑穿過窄窄的長巷,一步一跳一心想去找我的玩伴阿益,他家與我家同在一莊子裡,相隔四五棟房子,中間尚隔著一座菜園,我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往前走著,滿天的星斗,四下卻是一片寧靜,突然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劃破天際,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宣傳砲砲聲,「碰!」「咻!」「狂!」這是宣傳砲特有的節奏,開始砲擊了,非常熟悉的聲音,從小就如影隨形,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這砲聲亦步亦趨,尤其在這寒冷的黑夜裏!奇怪的是不知道怕,反而給我壯膽不少。藉著阿益家窗戶滲出來的微弱的燈光,我飛也似的衝過菜園,二步併著一步走,跑進了阿益家的大門!連蹦帶跳穿越天井進入大廳;偌大的廳堂空盪盪,祇有一盞矮小的煤油燈,閃爍出昏黃的光線,八十多歲的老姑婆,正低著頭剝花生;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屋外砲聲價響,她竟不為所動,想必這單打雙不打的砲聲已夠熟悉,或者另有心思;為著明年春天需要的花生「種」吧!她有點耳背,我親近身子,對她喊: 「老姑婆,我是老三啦!想找阿益,他在不在?」 「哦!阿益在他房裡吧!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也!」我往阿益的房裡邊走邊回答她。 「那我拿兩顆豆渣圓給你吃吧!」 說著她便起身,把擱在腿上的「柑仔」放在小板凳上,拄著枴杖,微駝著背,慢慢走向櫸頭的廚房,裡頭沒有燈烏漆抹黑,我身冘心她老人家會跌倒,急忙回過頭,跑向前來,幫她找到火柴,擦的一聲火柴棒一亮,暫時驅走了部份的黑暗,我小心將火苗引在煤油燈的芯。一陣濃濃的媒油味立刻衝入鼻孔,瀰漫屋內些微煙火味,黃黃的燈火上頭冒出縷縷黑煙,老姑婆短小的身子,緊靠在灶邊,蹬著腳尖,右手奮力掀起厚厚竹編的蒸籠蓋,左手伸進蒸籠裡拿出兩顆豆渣圓,對我說:「來這個給你吃,晚上才蒸好的!還溫溫的呢!」我用兩手接過來,找到一個碗公把豆渣圓放進去,老姑婆拿著醬油幫我淋上去,還告訴我:「這豆渣圓有放海蚵,加點醬油會更香更好吃哦!」我用筷子把豆渣圓夾開成四塊,一口一塊沾著醬油直吞入喉,其中豆渣味,芹菜香,海蚵甘甜,無可比喻的美味,感覺非常幸福!這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不知怎的,竟然歷歷在目。如今老姑婆已作古數十年,每每想起往事,那一幕溫馨的畫面一陣陣湧上心頭! 金門高中畢業(民國63年)後,當年夏天搭著登陸艇來到台灣,旅居他鄉的學子,談不上飲食,能溫飽就不錯了,奇怪的是就此不曾再見到豆渣圓的蹤影,豆渣圓在金門傳統上都是在除夕的前一晚,家家戶戶必吃的一道菜,有道是「二十九下昏,吃豆渣圓配雞湯」,至於為什麼要在這一晚吃豆渣圓,這典故我還要費點心思去查證,在金門人通常把除夕夜叫作「廿九下昏」,事實上,吃豆渣圓都是在除夕前一天吃,也許古早人比較不富裕,每逢過年都需要宰殺雞鴨拜神及祖先,在拜神之前,把煮雞鴨的湯留著配豆渣圓吃。而後,生活比較進步,除夕夜都會準備比較豐富的菜餚,而除夕當天中午,也祭拜完成。雞鴨已可入菜,想當然耳,不會只有雞湯可以喝而已;所以提前一天,吃豆渣圓喝雞湯,應該比較合邏輯吧! 如今想起豆渣圓,腦海浮現的是老姑婆、阿益、砲聲以及家鄉的種種……。 豆渣圓的作法如下: 豆渣一斤 地瓜粉一斤 太白粉1/4斤 大蒜苗(切細)一大碗 芹菜(切細)一大碗 海蚵:半斤(需先濾乾) 或瘦肉:1/4斤(可切成肉丁或肉糜),牛皮菜或高麗菜葉若干、用以墊底,先用熱水燙平比較好用。 蒸40分鐘即熟可食 味素、胡椒、鹽少許 註: {1}以上比例為標準,如果地瓜粉太少易散開,加上太白粉比較及表面也較粉亮。 {2}冷卻後的豆渣圓可儲存數日,再佐以蒜苗炒出另一道風味的好菜。還可以和麵線煮出豆渣圓麵線,是道地的金門傳統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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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過往小記(三則)
{1}村莊邊境兀自孤冷。在木麻黃和雨勢裡。 我看見詩詞風景裡的蕭瑟。像童年走過的記憶。 風燭驚夜。破瓦殘垣。搖曳著瞞暗的暴黑。 像一箋辛棄疾。悲壯。沉默。靜靜北方。炊煙匍匐而過的 遷徙。痛與沼澤。屏息著緩緩的小傷。 座落在破腐陳舊的年代。那些不可置信的審判。牢獄。 沿著故鄉的胸口摸索。迴盪。 {2}巷口夕日。斜射一方懸空的臉龐。那老伯。那湧動的清淚。 在流亡旅次的未知命運。時間擴張而濡漫。幽幽窗外的柳暗花明。 仰望。咬齒興嘆。傾聽。風中嗚咽的伏擊。爆裂冬季。砲彈。哭。 以及死亡。裸露靈魂。看見抽芽的成長。那些向春天奔跑的孩子們。黎明在前方。那年。老伯十六歲。懦弱。征伐。漫漫風雨。在疼痛乍醒的白晝。看見自己。 {3}不止一次。母親說。地瓜是我們的根。我們的命。 一鍋湯湯水水。養活一窩的孩子。荒山野地裡的那些田畝。枯萎羅列。 時間浸淫。呼嘯跋涉。汗水灌溉後的收成。高粱和菜園。在三餐邊緣翻仰。安頓。生活泥濘。我們低身越過荊棘曠野。奮力攀爬融雪的另一個春天。在黑暗砂丘夢魅中。勤耕。播種。綠芽初生。我們看見微光裡的希望。卑微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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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不管基於何種事因,煙台「變款」已是事實,而他對這個家感到失望的最大理由,或許是讓他抬不起頭來的花螺討伙伕班長的醜聞。這則醜聞不僅讓他顏面無光,也同時傷了他的自尊心。 即便老王是他的親生父親,自己又是花螺懷胎十月所生,但對於他們的作法卻無法認同。因為他身分證父親欄裡記載的是李大條,當李大條尚在世時,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那種天理難容的勾當。因此,當他聽到自己是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的傳聞時,簡直難以接受,甚至恨透了他們兩人,這也是他選擇離開這座島嶼,與不願寫信回家的最大理由。 此次回來休假,純粹是受到長官的壓力,因為有人向上級單位反映,說他從未寫信回家,亦未曾利用假期回家探親,置至親於不顧,不是一位革命軍人應有的態度,故而強迫他回家休年假,他才勉強踏上歸途。然而,回來歸回來,之前和家人所衍生的心結並未解開,心中更是難以釋懷,因而,和他們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年後第一班船他一定走,什麼時候再回來則是未知數。一個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豈能忍受自己是母親討人所生。雖然離開這片生長的土地有點不捨,但如果沒有離開,這道陰影將如影隨形,永遠存在他心靈的最深處,何能抬頭挺胸在社會上立足!或許,不明就裡的人會認為他不孝,可是,又有誰能真正瞭解他心中的痛楚……。 除夕那天,花螺準備了好多菜色,經過老王巧手的烹飪,可說色香味俱全,煙台強忍著內心的不悅,依然協助花螺一碗一盤地端到大廳的供桌上祭拜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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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三)
回家 運動時間,在環山道路上,遇見一位年長我約莫二十歲的阿伯。他,踩著細碎的腳步前進,那步伐有點蹣跚、有點凌亂,甚至,還讓我覺得有些許慌張!走沒兩步,他又停下來東張西望,看著前後的路徑,眼睛失去了光采;顯現遲滯的模樣!我走在他後頭不遠,他的一舉一動盡在我眼底,首當其衝,我判斷阿伯似乎是「迷途」?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伯,汝屋家住哪裡?」我怕他老人家真的迷路,便用客語問他。 「崖!崖!崖!住在埤頭那位置。」阿伯口中的「埤頭」就是山城大河壩堤防的起頭處。 「崖帶汝轉屋家好嗎?阿伯。」我誠懇的想幫助他。 「嘸使啦!崖知路。」阿伯清晰的口齒,讓我放心不少。 阿伯依舊踩著細碎的腳步往前行,可,他走的方向卻不是「埤頭」的路;他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我仍然跟在他身後,以防萬一。 阿伯細碎的步子從來沒有停過,他走到山道間神社舊址的石造牌樓前停下。然後,面向廢棄的神社,摘下帽子深深一鞠躬,我聽見他流利的說了一長句,我聽不懂的日語。不過,我猜那大概是一句類似「抱歉」的話。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為啥要向日本神社致歉? 然後,阿伯戴回帽子,回頭,因驀然發現我正站在他後方而顯得有點訝異!隨即鎮定地展現他紳士般的風度,向我笑著說:「要轉來屋家囉!崖屋家就在埤頭。」 這一次,他走對了方向,他正移動細碎的步子,朝著他的家屋走去,留下陷入長長沉思中的我! 愛戀 愛戀一個人,為伊柔腸寸斷;為伊消得人憔悴!「思念」總是不分晝夜爬滿心頭;愛戀一個人,哪怕咒誓:願為伊效犬馬之勞,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愛戀,會是一帖興奮劑;也會是一劑毒藥!得之,能讓你奮發向上,邁向人生快樂的頂峰;失之,則令人垂頭喪氣,終致精神崩潰,人生甚至會因此而一蹶不振! 愛戀一座城市,總是希望:能在城市的任何一條街道巷弄,悠遊自在泅泳,好似一條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魚。 一旦遠離那座愛戀的城市,整個人,便猶如孤苦無依的幽靈,無所適從!一心想著:如何能夠及早回到那座愛戀一生的城市?畢竟;那兒珍藏著太多人生中寶貴的記憶! 愛戀故鄉,總是盼望老來能夠「落葉歸根」,即便變化做塵泥,也要回歸故里。只因:故鄉是生命的來處,只有故鄉的懷抱,足以容納漂泊的靈魂。故鄉是:每個生命的個體無法和母親切斷的臍帶! 愛戀一座城市;愛戀身邊的每一個人;愛戀台灣這塊土地;愛戀這塊土地上的事事物物。愛戀,隱藏著天下無敵的動力,世間缺乏了愛戀就了無生趣。 星散 迫於現實,離開「日久他鄉變故鄉」的南方都城;回到生長到少年時期便離去的原鄉山城,暫時與朋友們星散了。比起繁華的都城,山城顯得猶如小姑娘般嬌羞!而,都城有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在山城卻是知交無一人! 離開了南方;也離開了朋友!空閒時,與朋友電話聯繫,才知道:朋友一個個星散了;像星兒一般天各一方,如今星散,不知下回相聚,會在哪個銀河星系? 最不捨的,則是:相交已逾三十載的文學知交,竟然相繼傳來噩耗!他們懷抱滿腔繆司的熱情倉促離世!竟然毀棄當年熱血青年時期,在南方夜空下的誓言:要共同記錄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生活子民們的奮鬥血淚史。 散落天涯的星子,總有齊聚夜空共綻光芒的時刻。那時,已然星散的朋友,都將共聚一堂。如是;我將更為珍惜彼此同歡共樂的每一分、每一秒。 永遠也不會忘記,昔日南方都城夜空下,各自散放友誼光芒的珍貴畫面! 永遠都無法抹去離別時刻的苦澀滋味,但盼:分離是為了下次的相聚;星散只為另外一場圓滿的大團圓。 缺席 「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句話,是當年我在兒童作文班執教時,給予小朋友家長,尤其是身為「媽媽」們的一句忠言。 這句肺腑之言,除了親身經歷過女兒單親成長過程的傷痛,在作文班小朋友們的作文習作簿中,我也經常閱讀到他們對於父母之愛的渴慕,其中,成分占多數的則是對母親的思念與愛。因為,大多數的孩子,在身不由己的現實環境中,被迫跟隨父親生活,「母愛」自然成為他們幼小心靈的渴望! 當然,也有部分並非單親家庭的孩子,但他們的母親常常得為了家庭生計,不能做個「專職媽媽」,在生活壓力下,母親被迫「缺席」了孩子們的成長過程! 孩童的成長教育是人生的「黃金時段」,能夠參與孩子的成長課程不缺席,對孩子的未來是何等寶貴的記憶?那是成熟人格完整教育的良好時機。然,大人往往迫於許多「無奈」,只好選擇「缺席」! 現在,早已從作文班退休的我,遇有機會,一定會奉勸尚有幼童的母親們,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是我的切身之痛;也是我在許多小朋友臉上讀到的「渴望」訊息! 方向 人,生活必需要有「方向」,才不至於漫無目標;永遠達不到成功的彼岸。 「方向感」確實是「人」在生活中的必修課程,而現代年輕人,大都由於缺乏「方向感」以致心靈空虛、精神渙散!於是,在社會上的「競爭力」就顯得薄弱不堪。也因此,有一些少不更事的下一代,甚至從此沉淪而難以自拔! 之造成如此怪象的原因,應該要歸咎於上一代的過度保護心態。在青少年的成長階段,成人社會不僅沒有以正確的價值觀教導他們;或者「以身作則」啟發他們,反而在教育方式上,做出許多負面範例,致使下一代誤認「方向」;因而失去「方向」,成人的錯誤行徑,甚至成為他們脫罪的藉口!未來的社會,如果再繼續如此惡性循環?則,我們的社會競爭力,將從此消失於無形! 「迷失方向」或許還有返航的機會,而,一旦「方向錯誤」或者毫無「方向感」?則,生活不但雜亂無章;即連生命的存在,也會受到嚴重威脅! 人的生活要有方向和目標,生命才顯得充實、飽滿。心智成熟的人,皆須具有明確的「方向感」,這樣,才是對生命負責任的態度;也是維持社會秩序的不二法門。 小黑 牠,是我蝸居山城以來,認識的第一隻狗。在山城,我除了家人,沒有其他朋友,小黑,可以說是除了人以外的第一個朋友。說是「朋友」,其實,也只是牠對我表達友善態度之後,就我所認知的觀點而已,牠可是從來也沒有、也不會表示甚麼?更別說:是否認定我這個朋友? 首次見到牠,牠不僅顯現生澀的模樣;臉上甚至佈滿防衛性的猙獰面貌!為了拉近我倆之間的距離,我試圖討好牠,但又不知其名?見牠一身黑,便「理所當然」的叫牠:「小黑」,果然,牠的尾巴立即搖晃得特別起勁。於是,我高興的想要靠近牠、摸摸牠的頭示好。但,牠卻警覺地往後退卻,牠怕我侵犯牠;我也怕牠冷不防咬我一口!人狗之間的相互攻防,趣味十足! 稍歇,我再次展現友好誠意,叫道:「小黑~~小黑~~」,這次,牠不再感覺陌生,甚至伸出舌頭舔舔我的手指尖,我遂用另隻手輕撫牠的頭,彼此建立了友誼的第一步。從此,我散步到山下路口,經常看見小黑的身影,有時牠在路上徘徊覓食;有時牠會懶洋洋地趴在路邊,享受日光浴!而,每當看見我走過去,牠便會起身向我奔來,投我以熱情之姿! 松鼠 久違了的松鼠,躲過長長冬季的寒冷,終於,在春訊來臨時,悄悄探出半個頭,張望四周光景。之後,又縮回牠毛茸茸的頭顱,躲進茂密樹葉深處,那裡頭,包準有牠溫暖舒適的家。我卻擔心:松鼠一家有沒有足夠的食物,讓全家飽足三餐?平安過冬? 屋前林子裡的松鼠,聽說已經居住了一段很長的時候。也許是其它樹林移民遷徙過來的吧!今年才小一的侄子說,曾經看過大松鼠帶著小松鼠出來馬路邊嬉戲,他興奮地向我訴說松鼠的親子遊戲!我想:小侄子應該是現代孩子當中最幸運的,在他童稚時期,竟然有機會在日常生活中,親炙松鼠的作息! 晴空萬里時,我經常站在屋家門前,望向松鼠居住的樹林,卻總是看不見牠的家到底築在哪?我在心底替牠劃了一張「天倫之樂」的歡樂圖! 有時遇見下雨天,我隔窗擔憂:松鼠的屋家是否經得起大雨的澆淋?而,寒冷的冬夜,牠們一家又是如何躲過寒流來襲? 如今,終於又看見松鼠的蹤影,牠們想必自有一套自保的求生秘笈,讓一家溫暖過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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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為而為
因工作,常要接待來自世界各國的廠家客戶,訪者大多遠道而來,人地生疏,往往都要盡地主之誼代訂飯店、接機、帶進帶出的,有時照顧其吃飯交通等民生問題,更像個保姆般。 去年,日本近鄰來了一位訪客,一反常態,不用接機不用代訂飯店,神秘與低調令人費疑。但是,一天工作相處下來,賓主融洽、歡愉。言談間得知貴客在日本是他的行業中之翹楚,酷愛旅行,擁有二條遊艇。他也好奇我來自何方?告知金門小島,可聽聞過?他說澎湖去過,哪兒有他印象深刻的新鮮海鮮,那是他的嗜愛,問我金門是否一樣。那當然,腦海浮現的是小時候屋外石條椅上,飄香著摻雜有海水鮮味的蒸蟹滿盆,原味滋美,赫!我的家鄉擁有最原味的、令人垂涎的天然海產。 食物,只要是美味可口,就能征人脾胃,那怕是在貧鄉瘠土,一樣令人難忘。反而,多年下來美麗的家鄉毫無進步的仍是狹窄空間的機場與碼頭,想到就涔涔出汗。 這個暫不管它。不安份的思緒又飄到第一次出書編輯時萌生的念頭:有一張「竽葉」的照片,我的圖說是這樣寫著:「滿山盈眼的翠綠,大片大片的竽葉,上下疊翠。或是土質、或是氣候,或是莊稼人的用心,烈嶼一直種植有最好吃的竽頭。」 「如果有一天整本書,書寫著家鄉的美味美食,配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照片。如紅燒排骨香竽、紫菜蚵仔煎、廣東粥、洪媽醬油鯊魚、紅落穗糕,…。等等鄉土小吃,一網打盡。那美食的文字書寫必須字字珠璣,彷彿跳躍出紙張油墨間般,令人忍不住夾筷出去。並帶著幾分溫潤、優雅與神氣。然後大批大批的觀光客絡繹不絕於途、按圖索驥來尋求書中所寫的美食。嘻嘻嘻!那真是太美妙了。」 食物,有時是吃著一份記憶,一些情感,一個精神傳承,一種文化。 尤其今日,在旅行的豐富面貌下,飲食的庶民文化,也是我個人辛苦商旅中,最為樂此不疲的一章。這種從生活飲食,進而認識當地文化的人文的旅行,相對於自然山水的旅行,自有摺摺動人之處。 因此,這理想的食物小書,必須區隔於旅遊指南或民俗文化集錦,那是出自最真誠的情感,透過文學的書寫,成為動人的篇章。 就個人劣根性而言,多種春秋大夢,日日在做,不差這一樁。實現與否,隨著現實生活庸碌的淘洗,這食物小書就像晴麗的天空,電光一閃,又消失了。 偶然的機會,我脫口而出對眾人洋灑我的美夢,沒想到一群磁場與我相近的傻子,居然一呼四應,神定氣閒的說著話。這話是擲地有聲且俠氣似的允諾,妳一人書寫太辛苦,讓我們來幫妳。當真?這可是沒任何報酬。不用,不用,這事好玩又有意義。 有意義?約莫猜得出大俠們幾許心思。少小離鄉,青壯年期,汲汲趕著人生的道路。如詩如畫的中年,悟了幾許道理,再頻頻回顧來時路,兒時的故鄉生活似乎變得彌足珍貴。 不明白,這兒時的故鄉生活在人生旅程的歲月上,已退居比率少數,為何仍念念不忘? 道是刻苦的年代,孵育童年的食物,總是記憶中有著單純可貴的幸福感。例如眾俠之一的她說了一段小時的故事: 吃不飽的歲月,年節拜拜時,大人差遣兩個毛頭小子提著謝籃到公廳拜拜,籃內飄香的菜餚都是粗糙當令的時蔬,僅於最上端有兩片薄肉舖面。回程時,大人見了肉片缺一的菜餚,又看看嘴角殘留油光的小子,了然於心,不戮破也不忘幽默的對孩子說:「俺祖金聰明,知道要撿肉片吃。」 如果,這食物小書是鄉愁的緬懷或紓解,毋寧期待它是燦燦日照下的幽林小徑,一路可尋訪至夢土的烏托邦。 文藝少年,隨著光陰的淘洗變成了文藝中年。都會的午后,兩人刻意相約,逃離忙碌的辦公室,她打從東區來,我等在捷運口,遁入詩人口中夢幻似的午茶樓上。 亮晃晃的陽光,瀉入大片玻璃窗,心情跟著飛揚起來。一壺溫熱水果茶,大盤法式薄餅,搭著雪白鮮奶油花朵與鮮豔欲滴的時令紅草莓。一份茶點,兩人仍推來推去,計較誰吃得多。 她,婉婉細訴,青少年期影響她最深的一本書─「飄」。直到現在,書末的一句話:「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希望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端始。」她仍奉為座右銘。 我談著我的「簡愛」,如何在貧瘠與孤寂的年少島嶼生活,啟發追尋人生的決心,勇敢、堅強、執著及其它。 她說,開始著手書寫的「紅龜粿」,三番兩次電詢長輩求其作法,她說要做「紅龜粿」,必須先從供奉祖先的神桌「採屯」(其意是歲末年終的打掃清潔工作)開始…。認真的態度,一如小時寫作文般,夠了夠了,這就是我要的文章。 談著文學書籍,談著文字寫作,剎那間,兩人似乎沉浸在一股莫名的興奮情緒中,臉上的滄桑自動隱去,時光馬車載我們回到天真、情感澎湃的少女期。啊!幸福,莫過如此。 這段午后的約會,旨在說明如果沒有這些臭氣相投的朋友,我的食物小書不可能初露曙光。小女子我生性羞澀內斂,凡事喜歡做了再說,絕不事先大聲嚷嚷,如做不出來,那太丟人!但是眾俠卻催促我先行文預告,敲鑼打鼓一番。 他們說得有道理,要我這樣大剌剌公佈眾俠認定的書寫題目,形如畫押認帳,早日繳卷。何況,其中一人貴為國際大律師,如同公證,無所逃遁。 這些拭目以待的作品,有楊樹清的金門湖南菜,吳鈞堯的嗆蟹與曬花生,翁翁的筵席菜,妙玲的餛飩麵線,牧羊女的紅龜粿與蚵仔煎,周延鵬的燕菜,李台山的除夕.砲聲.豆渣圓,…。哇!真期待一場色香味俱全的文字饗宴,早日上桌。 多年前,在一位同業前輩身上,悟了一個的道理。隨時看到他,總是揚著開朗、熱情的語調,向人滔滔不絕他的不織布機器。待熟稔,他說不久前經歷了一場大病與事業的挫折,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觀。樂觀奮鬥凡事不計較,這些教條式的口號,他實踐得淋漓盡致。與他接近,充分感受他對不織布機器擁抱的熱情。因為這是他的專業,他所生產的設備馳名國際市場。 從他身上得到一個結論: 他熱愛他的工作,孜孜矻矻,愛其所愛,別無所求,因而全神貫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後來,我把這結論偷偷的到處去印證,變成一種個人信仰與理念。例如:研究者於枯燥的學海書籍中,運動選手或音樂家於無窮盡的養成訓練中,科學家於總是失敗的實驗室中,....。外人眼中的苦差事,他們卻樂此不疲,專注熱愛,無所為而為。通常印證的結果,大多是那些人在他們的領域裡,往往都是出類拔萃。 眾俠們於食物小書,我也嗅到相同的「fu」(味道)。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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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的出走
一顆西瓜想離開果園。 沙地上,結成了遍地圓球,有一年的初夏,聽你訴說著,關於流浪的酸甜心情。 出走,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 好友說,想遠去非洲,待個兩、三年,也許,一輩子落腳就不回來了。 生命中,真的有…恨嗎? 不忍心把恨還給別人,就將愛流放出去吧;不知怎地,我竟想起廣欽和尚年輕時在深山苦修的故事:在洞穴裡經年盤坐,與老虎、猿猴同處,偶而清醒之際,爬出洞口掘出樹薯止饑,渴飲滴落的泉水….。 多少顆的心都無法安慰你,甜美的白桃!獨擁一枚苦澀的果核;而你,是撫慰大家的水蜜蜜甜桃。 你愛看雲,仲夏時節,看雲最好了,凝成碩大的棉花糖,你堅持畫成粉紅色,真的有粉紅色的雲朵,你說,你真的看過。 淡淡的雲和空氣冰冷了,願一切都消融、遺忘。 大西瓜抬上老貨車,風塵僕僕離開沙地,被太陽晒得炙燙,展開新的陌生旅程;成熟,只是為了展翼遨遊,連根拔除的斷裂,想徹底出走的因子,是你的絕望,與唯一的出海口。 生命此刻卻突然再次轉了一個大彎。 遇見彼此,我是不流浪的流浪者,你是漩渦的中心眼,雲靜歇了下來。 吃西瓜時,我一向是不吐籽的,你學著我,不優雅的吃相,狼狽而快樂,維他命E與堅果瓜仁的清香,你咀嚼著,粉碎著;愛與恨,紅心,持久地輾壓。 像一朵花兒希望我重重揉壓它,溫柔地。 就放天涯到更遠更遙遠吧,在心室,更近更貼近,你堅硬的核殼裡,已有柔嫩的綠意開始在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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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但卻未曾叫一聲「阿母」或「王伯伯」,遑論與他們話家常,其冷淡的態度教人心寒,記恨如仇的心態,更非為人子女者所該有的。老王眼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在短短的幾年間竟變成這副德性,既不能打又不能罵,說又說不聽,勸又勸不動,的確有一種無形的挫折感,可是又能奈何呢?或許,只有搖頭感嘆的份了。想當年在軍中,再調皮搗蛋的士兵,對他這個班長非僅不敢放肆,甚至還必恭必敬。而面對這個毛頭小子,雖然愛之深,但卻不敢責,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煙台到底怎麼啦,或許是犯了沖,花螺在無計可施下,只好帶著香燭紙錢到廟宇和神壇燒香拜拜求助於神明。即便神明有求必應,賜予靈符兩張,一張要她張貼於大廳的神龕上,另一張燒成符水讓他喝。花螺回到家,除了趕緊貼上靈符外,也趁著煙台不注意時,把另一張燒成灰燼,並悄悄地把它混合在芋頭稀飯裡,復又灑了一些「蔥頭油」在上面,讓它混淆不清,以免被他發現而排斥。 可是事與願違,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碗外沾到油漬而滑溜,當她從廚房端出來時,走了幾步手一滑,整碗芋頭稀飯竟摔落在地上。只聽鏗鏘一聲,瓷碗破成碎片,摻著符水的芋頭稀飯濺了一地,花螺俯下身,望著地上的碎片出神,她不認為是自己不小心,而是歸咎於神龕裡的祖先在「點醒」、在「討食」,要不,怎麼會無端地摔破碗,而且,碗裡還有靈符。花螺趕緊走到大廳的神龕前,雙手合十,低聲地唸著:「龕內的祖公祖嬤,恁千千萬萬著保庇,保庇阮一家大小平安順贖,叫煙台著聽父母的話,毋通予父母氣歹心命。祖公祖嬤,恁千萬著保庇,年兜我會買大魚大肉,辦卡鬧熱的來祭拜恁。」 然而,神龕裡李家的列祖列宗會接受她的祈求嗎?因為煙台與李家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如果說有,或許只能說是李家媳婦討伙伕班長所生。即使戇牛的神主牌寫著孝男李煙台,但無論他生前有多麼地「戇」,也不容許自己的老婆去討伙伕班長,生子來作為他的孝男。今天煙台之於會對花螺和老王不敬,是否是戇牛心有不甘在黃泉下顯靈報復,還是李家祖先對不守婦道的花螺的另一種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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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 「我毋是反對恁出去 ,毋閣,美雲仔,咱每一個人一日的時間攏是同款遐濟,二十四小時,所以愛ㄟ曉知影安排家己的時間,毋通歸仝攏踮外面趴趴走,嘛著用括時間先讀一括冊,按呢九月開學了,才袂隊人毋對。」爸爸說得語重心長。 媽媽則是說:「攏已經是直要讀初中的人囉,也袂曉稍學一下咧啊恁阿姊咧,著踮厝內看冊,一日到晚干旦知影摻彼群囝仔痞踮外口連回,汝看,今嘛落入去豬屎崛仔喔。好佳在是美雪有佇厝,伊也知影變竅舉竹竿甲汝拖去來,那無,看誰ㄟ來救汝,汝喔,毋定對早著淹死佇豬屎崛啊。」 「哈哈哈……淹死,摔落去豬屎崛淹死,哈哈哈,有夠好笑……」美蓮誇張的笑,絲毫不記得當她看見陷在豬屎坑動彈不得的美雲,還曾為她一掬同情之淚。 「美蓮,汝免笑,麥有一仝換作是汝輪入去豬寮內喔。」美雪說得真實在。 「這是不可能的代誌,除非我家己爬入去。」 「沒啥米不可能,汝看美雲也毋是嘛沒想到伊家己會栽入去豬屎崛,所以恁攏麥閣踮彼咧空地仔面頂 。」爸爸提醒小女兒。 別說爸媽禁止她出去玩,就連美雲自己對那塊空地也產生「敬鬼神」一般的畏懼之心,她不但害怕再接近那塊空地,甚至連外出的次數也快速銳減了。 然而就算美雲永遠都不想走出戶外,媽媽也還是有時會要她去路口雜貨店幫忙買鹽買糖的。 無論如何美雲還是得出門。出門,少不得就會引來鄰居的關切,這鄰居還有可能是隔了兩塊菜埔遠的人家呢。 家人不留情面的數落調侃,美雲能夠瞭解爸媽是在教導她、姊妹是在笑話她。但是外人的關切,其實美雲心裡多少也清楚,那之中或多或少是帶了些微戲謔的虛情假意。 「美雲仔,聽講汝彼日駁落去豬屎崛?有按怎麼?」迎面走來的春花嬸微笑問著。 「毋按怎啦,多謝。」 「是講汝是按怎駁落去ㄟ?奈毋卡細膩咧?」 「阿阮著咧耍密相找,我……」 「後擺著細膩ㄋㄟ!」 「我知啦,春花嬸。」 背對著春花嬸,美雲吐吐舌,以後當然要小心囉!這種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然她在這小地方就真是沒面子,人人都知道她摔進豬屎坑的事。 像春花嬸這樣的還好,至少讓美雲感受到真正的關心,但是有些人表現的關切就有點過度,美雲心裡當然也明白,那其實是調侃揶揄加訕笑。 「欸,美雲仔,聽後壁厝彼咧振宗講汝彼一仝踮豬屎崛內底泅水?」 「啥米?泅水?毋是啦!」 「毋是嗎?伊是按呢講ㄟ。」 「肖ㄟ,誰ㄟ去豬屎崛泅水?」 「那無,汝是踮豬屎崛內底做啥?」 「猶ㄟ用哩做啥?」美雲沒好氣地說,「我是不細膩駁落去,振宗伊攏亂講。」 「是喔?我著講嘛,誰人ㄟ食飽遐閒走去豬屎崛泅水咧?」 誰會無聊到在豬屎坑裡游泳,志強家大圍牆外就是一條溪水清澈的小溪,真要游泳不會去那裡嗎?美雲知道這是振宗故意損她的說法,那天分明也在場邊流露緊張神情的振宗,而且是最先開口替她呼救的人,事過境遷之後居然告訴別人,她在豬屎坑裡游泳,真是教她生氣。 「汝麥聽伊黑白講,彼仝阮是咧耍密相找,我要走去密的時陣不細膩駁落去ㄟ。」 「駁落去?汝著按呢駁落去豬屎崛?喔,哈哈……」 那天不在場的人,經過目擊者的繪聲繪影,而對美雲表達不適當的關切外,那些當場驚慌失措的玩伴,比如志發、秀珠、秋嬋等人,事過境遷再遇到美雲,也都是大老遠就扯開喉嚨哈哈大笑,「呵呵……美雲汝奈ㄟ想要行去豬屎崛?有夠憨呢,遐阮從來著袂踏去哩,汝奈ㄟ……呵呵……」 「……」美雲恨得牙癢癢,不願開口回應。 志強雖然沒對美雲跌下豬屎坑這件事發說過什麼揶揄的話,事實上事件發生當時他也沒發生說過什麼評論,甚至也沒為他們家在空地上挖了兩個坑儲存豬屎這種作法,說句抱歉的話。美雲原以為志強是這群玩伴中最仁慈的一個,即使他沒為他爸爸蓄豬屎,而引發她摔進豬屎坑這件事感到愧疚。但是後來幾次遇見志強,赫然發現他的瞳仁裡其實包藏了比其他的人更多譏刺,那斜睇的神情好像是在對美雲說:「汝奈ㄟ遐憨?連遐是豬屎崛著袂曉判斷,真是毋知影汝市一中是按怎考到的?」 暑假過後美雲就要進入台中市立一中(現居仁國中)就讀,市一中是中部的指標學校,中部幾縣市想升學的小學畢業生,都是把目標定在中市一中。美雲自己累積小學六年的功力,是如願考上了市一中,但竟然會玩耍時沒能做出正確判斷。 美雲轉念又想,考不考得上市立一中,和是不是會掉進豬屎坑,應該沒有連帶關係,會莫名其妙地掉進豬屎坑是對地理環境不熟悉罷了,她為自己的失誤找了一個理由,這應該無關乎聰不聰明。 不過,美雲倒是恨不得時光倒流,一切重新再來一遍。回到那天,她寧願傻傻地、乖乖地跟在大家後面,沿著豬圈穿過小縫,躲到志強他家大埕去。她不會再在心裡譏笑其他的人笨,她也不會再自以為聰明,她更不會再踩上那塊空地,最重要的是她就不會掉進豬屎坑了,她真的不想要……有那段記憶。 「美雲哪,汝奈ㄟ干旦食菜?食肉啊。」媽媽一連觀察了好幾天,餐桌上美雲總是只夾青菜和蛋,雖然也會吃些魚,但就是不吃豬肉。 「喔喔,好啦。」美雲虛應其事。 「喔啥米喔?雖然咱兜毋是有錢人,毋閣恁這陣攏嘟嘟咧大漢,需要營養,媽媽買豬肉來煮,遮是要予恁有營養,叫汝多食肉,汝著食,知影麼?」爸爸關心女兒的發育,也加進勸說行列。 「美雲去予豬屎驚到啊,今嘛毋敢食豬肉啊啦!」美雪搶著替美雲澄清。 「豬肉是按豬的身軀頂面切落來的,也毋是按豬屎崛戽起來的,怕啥咧?叫汝食,汝著食。」 「喔,好啦。」 美雲嘴上雖是回答好,但是實際上她的筷子仍然沒動到那盤帶皮的滷肉。爸媽無法體會美雲那種驚懼,只是盯著美雲望了好一會,美雲始終不去碰那盤肉,忍不住又叮嚀一次。 「美雲啊,汝ㄟ身體也毋是特別勇健,袂凍干旦食青菜,來,食一塊滷肉。」媽媽夾起一塊肥瘦均勻的滷肉往美雲碗裡放。 美雲看著那塊突然放進她碗裡的豬肉,腦海裡浮現的是那日自己突然掉進豬屎坑的畫面,一時間酸水從胃部湧起,直嗆到喉嚨。 「嘔……」 美雲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口酸水嚥了回去,但是看著滷肉,她仍然不知如何下箸呢。 「嗄?我?」美雲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啥米我?媽媽夾予汝,汝著食啊!」爸爸不解地說,「彼仝豬屎只是糊到汝ㄟ身軀,閣再講嘛已經洗甲清清氣氣啊,汝到底猶咧驚啥?」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普天之下美雲所知道的人裡面,就唯有她衰到極點,她心裡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厭惡感覺,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何況在她心裡深深印著一個「髒」字,這會兒硬是要她把在豬屎堆裡打滾過的「髒」豬仔的肉放進嘴裡、吃進肚裡,簡直是要她的命嘛! 遺憾的是,美雲心裡對豬的抗拒,家裡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 「汝看媽媽對妳上好,夾一塊上大塊閣割皮的肉予汝呢!」 姊姊的話像針一般刺進美雲心裡。媽媽夾豬肉給她就是對她好,這樣的說法,美雲是不太想接受。 「豬肉有豬皮包條咧汝是驚啥?」媽媽不明白美雲恐懼的便是那層豬皮。 「豬皮……」聽到豬皮美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豬肉有皮才好食啊。」爸爸無心的話加重美雲的負擔。 就是因為豬肉帶皮才讓美雲受不了。豬一天到晚在豬圈裡自己的屎尿堆中打滾,那層皮不曉得已經沾染過多少牠們自己的排洩物?這樣帶著皮的肉怎會吃得下去嘛? 「對嘛!媽媽攏毋夾予我,我上細漢呢!」美蓮吃著味。 「那無,汝愛著予汝嘛!」 美雲正要夾起碗裡那塊滷肉,媽媽立即出聲制止,「不行哩,美蓮想要食,媽媽閣夾予伊,彼一塊汝著是愛食落去。」 面對這樣的情況,美雲真是左右為難,她低頭慢慢扒著飯,有一口沒一口的,就像志強他們稻埕上失魂落魄的小雞,無精打彩的啄著地上散落的稻穀,一粒一粒啄著。 美雲的碗裡的飯菜都快扒上半碗了,就是那一塊肉還在碗裡,爸媽都吃飽下桌了,美雲還悶著頭煩惱如何處理那一塊滷肉。突然靈機一動,她想到平常就嗜吃豬肉,剛剛還爭著寵的妹妹,美雲開口小聲說:「美蓮,這塊豬肉予妳吃。」 「好啊,我吃。」美蓮興奮的接過滷肉。 「噓,卡細聲咧,那無媽媽ㄟ聽到。」 「……」美蓮很識趣的噤聲了。 「汝麥共媽媽講喔!」美雲提醒妹妹別露口風。 「喔。」美蓮夾過姊姊給的滷肉,興奮的吃著,一邊吃還一邊興奮說著:「人家志發伊兜的豬公賣掉啊,閣買入來幾啊隻豬仔子喔,二姊,細隻豬仔足可錐喔,汝攏毋知影,汝若是看到,嘛ㄟ想要甲姻逗陣 喔。」 「甲細隻豬仔 ?我著毋是起肖啊。」 「細隻豬仔真咧真古錐,若毋信稍等一咧我帶汝去看一咧。」 「無愛。」 一次豬屎坑落難經驗,猶存的餘悸和豬屎的臭味,沒有一天不跟著美雲轉,美雲只想如何將那駭人的魅影驅離生活,哪還會要和豬有任何瓜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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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夢幻湖
記得,在開學初的第一份旅遊報告,才在寫秋天剛到,轉眼間,冬天似乎又近了。 難得一場小雨後,久違的藍天,從雲縫中探出頭來,從小油坑上,再一次的去體會自然之美。山上的風,微冷,卻也吹拂不盡內心探訪自然的熱情,這學期的出遊,因為多加了一些仔細,讓自己多看到了些不一樣的事情,從一開始在溪中看到小蝦,後來二子坪上看到蜂鳥,或許,今天也能看到些不一樣的新奇事物吧! 前些日子的大雨,讓整個陽明山到處可見剝落的石塊,有幾處甚至地基都被掏空,令人怵目驚心,儘管事情已然發生一段時間,由今天看來,當時自然的怒吼,似乎仍是歷歷在目。向上走,有幾張閒置已久的椅子,蒙在上面的,是昨日夜晚隱退所殘留的露水,許多凋萎的花瓣飄落其上,浮香淡漠,陽光低迷。 夢幻湖畔,因嵐氣的薰陶,更顯其夢幻,遠處的路上,似乎有幾個神祇安排灑落的黑影,濃得化不開的煙霧,擋開了我看清楚他們面目的可能,再走近一看,竟是一窩竹雞。 當真如梁實秋所說的「豐腴而不臃腫」,十來隻的竹雞,毛色紅褐,叫聲婉轉動聽,身上的幾點白斑,讓人不禁懷疑牠們,是不是剛從雲中沾染幾片白雪才急急忙忙跑出來的,快門猛按,使勁捕捉這樣的奇景,以往,竹雞對我而言,只是虛幻之物,偶爾看到,也只不過是從草叢中的縫隙之中,看看被草分割的秀影竄動;或是遠遠的看見牠們漫步於無人的羊腸小徑上。也許是因為涉世未深,幾個毛球竟不懂得怕人,蹲下招呼,牠們竟飛奔而來,大概是餓壞了!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咬嚙著我的手,似乎乞求著一些麵包屑……。寂靜的天空,冷冷的照著,但孤獨的我,卻似乎找到了知心的夥伴。 近看夢幻湖,因雨水豐沛,夢幻湖更顯其幻夢,因雲氣繚繞,幽靜而更顯其靜幽,清風拂過,推皺了水面的縠紋,幾株水草,沉默於水底,增添了氛圍的寧謐。可不是嗎?環境中沒有人,怎能體會出這樣的幽靜?只有人的環境,又怎能詮釋這樣的氛圍?對於詩的境界,似乎又有了進一步的體悟,也許不能言於口,卻是能感動於心。看看這樣的景,想想自己的心,平常的世俗紅塵,早把我的心給腐蝕了,一次又一次的受騙上當,讓我的心一如破碎的玻璃,赤腳走過,滲出血來,真的厭倦了那樣的生活,卻如何也逃脫不出那樣的桎梏,過去依稀是那樣的美好,但不論如何也想不起回去的路……。 生命中是否也有那樣的一座夢幻湖?一個讓我能夠忘懷一切聲名、一切論爭,甚至於一切書籍的夢幻湖,讓我能照見自己的靈魂–竹雞、水韭、芒草、水草,和孤寂的我?(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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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載行李的綠色車車──喜歡車車的孩子之二
今晚回娘家,雙胞胎哥哥亮帶來一張100分的考卷,我許諾孩子考滿分給獎,我常要他們在獎金的袋子上註明考試的日期,這樣可以累積不同的獎項,也給自己更多進步的動力,還未上幼稚園的阿晏弟,自己舉手,說:「姑婆,我也要!」我驚訝!也高興他小小年紀就能為自己爭取機會。我說:「可以,那你要有好的表現,你來說車車的故事,說的好,姑婆給獎!」他用滿是活力的腳步,衝進房間,帶了一部綠色的小車,再回到客廳,站得筆直的說起車車的故事,阿晏弟說:「這部車車可以載行李,它還會一閃一閃的。」我說:「它有裝電池嗎?」阿晏弟:「沒有,它不會一閃一閃的,它會載行李,可以打開。」邊說著邊真的把後車廂打開,還一直說車車可以打開哦!我覺得孩子真的表達生動、豐富,口齒清晰又流暢,我說:「說得太棒了,姑婆給獎20元,可以嗎?」阿晏弟說:「可以。」很開心,他阿伯幫忙找了紅包袋來,他也要學哥哥在上面寫字,我請雙胞胎弟弟瑜來幫忙,阿晏弟一直告訴哥哥說:「車車可以載行李,行李箱可以打開哦!」我還幫他拍照。 記得有一次姪子珍開車從金城載著阿晏弟到瓊林,雖然只有十多分鐘的行程,但是阿晏弟來說卻是精彩極了!在伯玉路上他居然可以遇上多種不同的車,公車、小轎車、計程車、吊車、救護車、消防車、貨車、卡車、大卡車,他數得可高興了,他觀察非常的敏銳,常常可以說好多車子的故事,讓人十分的佩服。 今年元宵節朱子祠的花燈展覽,他的阿爸帶他去看花燈,那天早上我沒有跟到,但中午他們父子正要出門,我說要一起去,到了現場才明白,原來是早上先去看花燈時,喜歡上了消防車模型的花燈,下午專程要與花燈拍照,於是下午就如願的與消防局的消防車花燈拍照留念,還有小學生做的大公車花燈,只要是車車造型的花燈他都要一一拍照,真是車車迷。 清明節掃墓,消防局為防火災,備了消防車,阿晏弟看見了也要和消防車拍照,他的表姐、表妹自然也搶著要拍照。 今年二月,新加坡的表哥回金門,居然又專程為阿晏弟帶了他最喜歡的玩具車,他說是舅公送他的車車,他還會打開搖控展現超炫的車車,在客廳裡嘟嘟嘟的跑著叫著。最近我出公差,在松山機場候機,會利用時間把機場上的車子拍了下來,帶回來給阿晏弟看,有一次候機時在書店前看書,忽然想到阿晏弟喜歡車車,於是仔細的在店內尋找,居然被我找到有小小的玩具模型車,就在臨上飛機前買定了一部,帶回來給阿晏弟,他開心的「姑婆!姑婆!」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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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即使他鬧彆扭不願與家裡聯絡,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天下父母心啊,為人父母者豈會與他計較。逐漸地,花螺的臉上有了笑意,老王依舊在田裡默默地耕耘,他們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或許,只有一個心願,那便是冀望孩子早日歸來,所有的田園和厝宅,勢將代代相傳、歸他所有。然而,孩子是否會領情呢?卻也不盡然,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一旦他們在外成家立業,一旦兩老回歸塵土,故鄉的田園和厝宅,勢必會任由它荒廢。屆時,李家王府的香煙該由誰來延續?當花螺和老王同時想起這件事時,內心的無奈和感嘆,實在是「無人知」。 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煙台竟於春節前夕,從台灣回來休假。爾時的毛頭小子,現在已是英挺的陸軍步兵下士,當他穿著軍裝神采奕奕地出現在花螺和老王面前時,簡直讓他們認不出來。然而,即使孩子已長大成人,也受過軍事教育的陶冶,可是之前不愉快的事件,依然在他心裡難以釋懷。 若依常情而言,無論成人或小孩,倘若因某些事故遭受父母的責罵,或有什麼不愉快的爭執,一旦歷經時間的沉澱,也就自然地冰釋。而儘管煙台為老王帶回一條「雙喜」香煙,也為花螺買了一瓶「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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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妳 悄然相遇於網路世界 縱使分隔在虛實兩地 彼此愛卻是這般濃烈 想當初 每每午夜夢迴深夜時 連線啟動了美好視訊 妳搔首弄姿裝腔作勢 情深處 傾心陶醉那隻字片語 訴說的一絲一縷甜蜜 每每教我魂縈夢又牽 線斷了 頓時失去妳伊人消息 彷彿淹沒在茫茫人海 惹得我胡思亂想抽搐 別了嗎? 逕自猜忌著妳的心意 任思緒恣意奔走狂流 心神卻始終不定難寧 錯了嗎? 寄託在不可能的幻想 除卻思念再沒別的了 愛讓我甘心永遠等待 還要嗎? 死心塌地追逐一個夢 屬於妳我未來的美夢 遠在天邊近似在眼前 算了吧! 該是認清現實的時候 收拾起滿滿過往行囊 踏上心灰意冷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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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掉進豬屎坑已經過了許多天,美雲總疑心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還殘留了豬屎。只要想到,她就對著自己手臂嗅個不停,可她又不願讓妹妹看出她還陷在豬屎陰影下,所以總是以國語小小聲問著姊姊。 「姊,妳幫我聞聞看,我身上還有沒有豬屎味?」 「沒啦。」 「可是我總覺得身上還有臭味,不信,妳仔細聞一下。」 「疑神疑鬼,心理作祟。」 「真的沒有嗎?我怎麼好像有聞到?」 「神經啊,都已經過一星期了,妳還聞得到豬屎味,那這樣請妳也聞聞看我手上還有沒有豬屎臭味?」 「我……」 「我什麼我?讀書,別鑽牛角尖了。」 那天是美雪發揮了手足愛,在第一時間把她從惡臭中救了起來,美雲一直感激在心裡,她作夢都沒想到平常最怕髒的姊姊,為了救她,居然二話不說眉也沒皺一下,赤手空拳直接就抓住她那沾滿豬屎的手。也因為那天美雪的作為,美雲對姊姊的印象完全改觀,她不再是美雲心裡想的那個,只管她自己讀書、不管別人死活的姊姊;她也不再是對所有事情充耳不聞的姊姊。 美雲還記得小二那年,年關下阿嬤和媽媽正忙著做蘿蔔糕,兩歲多的小妹解了大便,露天坐在小便桶,尖聲喊叫要人幫她擦屁股。 「媽媽,我屎放好啊,拭尻川啦!」 媽媽正在蒸籠裡忙著攪蘿蔔絲和在來米漿,一時也分不開身,於是向著房間喊美雪去幫美蓮擦。 「美雪啊,美蓮屎放好啊,我咧無閒,汝去甲美蓮拭尻川。」 「臭摸摸,叫伊家己拭啦!」美雪從房間丟出一顆炸彈,兩母女就這麼隔空交戰起來,「誰人的屎袂臭?美蓮猶細漢,我咧無閒做粿,才著叫汝。」 「叫伊坐咧等汝,汝黏覓才幫伊拭嘛!」 「查某囡仔人遐呢愛應嘴應舌,叫汝去汝著去,講講遐濟。」正忙著的媽媽不耐煩了。 不只媽媽火氣上升,連阿嬤也開口訓了美雪一句,「美雪啊,予汝箱好命啊喔!」 「家己放屎袂曉家己處裡,著麥放嘛!」美雪音量雖是變小,媽媽靈敏的耳朵還是聽見了,「汝咧講啥?汝著無家己的衫仔褲家己洗咧,閣講美蓮猶蔗細漢。」 「細漢細漢,講細漢著ㄟ凍等人伺候喔?」最後剩下喃喃自語。 母女的對話停止之後,這屋子就沒聽見說話聲了,大家都以為美雪終於去幫美蓮了。哪知過了好一會,美蓮哼哼唧唧啼哭要人擦屁股的喊聲再度掀起風雲。 「嚶嚶……人要起來啊啦,媽媽……拭尻川啦,嚶嚶……」 媽媽這才發現美雪根本沒走出房間。 「喔,好好,美雪,汝這咧死查某囡仔鬼,叫汝鬥做代誌,汝著毋通……予我做閒,汝著知死……」 媽媽和阿嬤把蒸籠放上灶爐上,還得留神整個蒸粿過程,為的是蒸出一籠好吃的蘿蔔糕。她既是走不開,美雪又不肯幫忙,一時怒從中來,整個人就宛如一只蒸籠,不斷冒著氣。 「美雲哪!」 「啥?」 「汝卡乖,去幫美蓮拭尻川,屎桶順勢倒倒咧啊!」 「喔。」美雲一聽,除了幫妹妹擦屁股,還得清她那個小便桶,不禁皺了皺鼻子,口裡再窸窣了一句,「攏嘛是阿姊,害我著愛來摸屎……」 美雲這話隨著蒸氣飄進了媽媽的耳朵,媽媽突然間閃起要給這聽話的二女兒一點獎賞,「等咧菜頭粿炊好,先予汝食一塊。」 美雲一聽待會兒有剛蒸熟的蘿蔔糕可吃,先前那些許不情願,彷彿秋風掃落葉般一掃而光了。 那次美雪把阿嬤惹火了,廚房的事留給媽媽,阿嬤放下進行到一半的蘿蔔糕,氣呼呼地進了美雪房間,一隻食指戳著美雪的太陽穴直罵。 「汝無看恁媽媽摻我攏咧無閒做粿嗎?叫汝鬥腳手一咧,汝著嫌肝狗胗,著做袂到,後擺甘ㄟ凍望汝友孝?幫恁小妹拭一咧仔尻川,汝著嫌臭,卡早恁媽媽甲汝落屎落尿,甘著袂臭?汝喔?予汝讀冊,汝煞讀去尻脊後,了然喔!」 「查某囡仔人愛惜本份,厝內的代誌比讀冊要緊,日常遮ㄟ代誌若攏袂曉,人情義理攏毋識,著算予汝讀甲博士,又閣按怎?讀閣卡濟書嘛是了然啦!」 「阿嬤甲汝講,做人卡要緊,美雪仔,汝讀到小學四年啊呢,若是猶毋知影做人的道理,按呢歸去書著免讀。」那一次美雲看見姊姊被阿嬤罵得眼淚像兩條小溪流,靜靜流過她平整的臉頰,一開始並沒有同情姊姊,美雲甚至覺得姊姊是活該。可是當阿嬤罵個不停時,她又覺得姊姊很可憐,姊姊也才這一件事不幫忙而已,阿嬤就氣得叫姊姊不必上學,好像嚴重了點。 然而時隔幾年,姊姊竟然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是阿嬤那次的責罵發揮效用嗎?這時細想才想起自己掉進豬屎坑那天,姊姊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抱怨過一聲臭呢!尤其那天晚餐桌上,姊姊和妹妹爭相要把她失足的糗事說出,姊姊也只是說笑一般,壓根沒提到臭這個字眼。 「爸、媽,恁攏毋知影,今仔日早起美雲仔扮一齣戲喔!」美雪難掩笑意地說。 「呃?扮一齣戲?」爸媽同時問了。 美蓮看姊姊起了頭,她便搶著要說,「我講我講。」 「等咧啦,汝搶啥?我先講啦!」美雪喝止了美蓮再往下說,「阿都美雲摻志強彼一陣人踮外口 ,我著聽到是咧耍密相找,阿奈ㄟ一時仔久了後,著聽到振宗咧話『毋好啊,毋好啊,美雲落入去豬屎崛啊』……」 「啥?美雲甘真咧駁落去?猶是振宗亂講的?」媽媽有些懷疑那句話的可信度,爸爸則是說,「應該是囝仔 的時陣刁工講的啦!」 「嗄?阿姊汝有聽到喔?」美雲插嘴。 「伊話甲遐呢阿大聲,我也毋是臭耳人當然嘛有聽到。」 「大姊若無聽到,要按怎甲汝救起來?」美蓮說。 「對啊!猶是美蓮卡巧。」美雪摸了摸美蓮的頭,「是講,爸,遐毋是振宗滾耍笑喔!」 「阿無是真的喔?」 「啥?美雲汝對豬屎崛踏過?汝奈ㄟ行對遐去?」媽媽詫異。 「阮 密相找,大家攏對志強伊兜的豬寮邊鑽過,阿二姊著挑仝要走近路,伊就對豬屎崛甲踏過……」 「夭壽喔,遐要按怎ㄟ踏哩?阿後來咧?」媽媽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絲害怕。 「後來,後來二姊著駁落去豬屎崛仔啊!」美蓮說著嚥了一口口水,接著再說,「阮大家嘛是聽到振宗話救人的聲,才閣鑽倒返來,一看,足恐怖ㄟ呢,二姊伊歸身人攏浸佇豬屎崛內底,干旦剩一粒頭佇豬屎崛外口,阮大家攏驚甲要死,振宗姻小妹摻美香攏哭出來啊呢……」美蓮越說語調也流露出恐慌,彷彿又回到當日的情景。 「汝家己嘛哭啊閣講別人。」美雪吐美蓮的嘈。 「阿人嘛ㄟ驚啊!」 「阿美蓮仔汝是咧驚啥?也毋是汝駁落去豬屎崛啊?」爸爸索性放下碗筷問。 「因為我ㄟ驚二姊淹死佇豬屎崛啊!」 「喔,原來汝是毋甘恁二姊喔!」爸爸故作輕鬆地說,但媽媽卻還是驚魂未定,「彼咧所在奈ㄟ凍行?美雲汝是毋知遐是豬屎崛嗎?」 美雲委屈地搖搖頭,「恁攏無人共我講,人根本著毋知嘛!」 「啥?汝毋知?」美雪到這時才明白為什麼美雲會踩上豬屎坑,原來她完全不知道空地上的坑是什麼?「美蓮摻汝 遐久攏無共汝講喔?」 美雲搖頭表示,美蓮則是趕緊辯解,「我有共伊講遐袂凍踏袂凍耍。」 「汝阿無講遐是豬屎崛。」 「我有講……」 「好啊,駁著駁去了啊,後擺家己愛卡精光咧,人無去的所在著麥去,毋通愛搞怪摻人無同。」 媽媽訓了一句之後,三人同時噤聲,半晌媽媽又想到什麼的又開口問了,「後來美雲是按怎爬起來的?」 「才毋是二姊家己爬起來的,是……」美蓮搶著報告,卻是被美雪給制止了,「好啊啦,汝有夠愛講話呢!踮踮人袂甲汝當做啞狗。」 「哼。」美蓮朝著美雪扮了個鬼臉。 「美蓮。」媽媽喝斥小女兒。 之後,美雪口述營救美雲的驚險過程。 「遐ㄟ豬屎足黏,要共美雲拖起來有夠歹拖ㄟ,我差一點阿著予伊拖落去。」 「美雲啊,好佳在是恁阿姊有佇厝內,那無,看汝要按怎?叫天天袂應,汝著ㄟ淹死踮豬屎崛內底喔,看汝後擺敢閣遐愛 麼?」 「橫直攏已經救起來啊,要ㄟ記得這咧危險就好啊!」爸爸做了總結。 接下來好一陣子美雲天天夜裡做惡夢,她夢見自己又掉進豬屎坑,雖然是百般不願和那臭豬屎牽扯上任何關係,可偏偏夢境不由人。 那個夢做多了之後,在夢境裡美雲也懂得用力揮手要浮游上岸。只是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後來這幾回的夢境,姊姊不但沒有助她一臂之力,反是將她的手狠狠的甩回去,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美雲是結實的愣住了,難道前次姊姊的伸出援手,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只是一時轉性,其實她終歸是個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自私鬼。夢境最後美雲想到這事便是一肚子的火,還虧阿嬤和爸媽從小教導,五根手指連著掌心,血濃於水,不能不珍惜手足情份,不能捨棄同胞姊妹不加幫忙。越想越氣,突如其來就生出一股力量,倏地,美雲一蹬就跳上了坑岸上,而姊姊也正迎面甩來手掌,美雲瞬間自豬屎惡夢中甦醒過來。 「汝咧做啥?睏毋好好仔睏,半暝兩隻手揮來揮去,汝是咧打棒球喔?」 「啊……我作夢夢到閣落入去豬屎崛啊,嘟啊要想辦法爬出去啦!」 「喔,我拜託汝啦,汝是『一朝被蛇咬,終生怕井繩』喔?歸暝手亂亂揮亂亂動,汝看,攏直要予汝踢甲黑青啊啦!」 「嘿嘿……」 美雲心虛乾笑兩聲就想打混過去,原來不是姊姊不顧姊妹情份,是已經被她踢打得受不了,不得不做出自我防衛措施。 「明仔晚開始汝麥睏踮我邊仔,予美蓮睏中央。」 「喔,好。」 兩個做姊姊暗中做好的協商,那個被協商的主角正甜甜的睡在通鋪的邊上,原來由大到小一字排開的睡法,就要改變了。美雲心想也許這個改變,可以讓她免於掉落豬屎坑的惡夢,說不定就因此而讓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好。 「來耍喔,美蓮、美雲。」 玩伴們又在屋外喊了,妹妹早已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美雲雖然仍對戶外的活動蠢蠢欲動,但她實在害怕面對一踏出屋子迎面就來的豬屎味,那氣味彷彿時時提醒美雲,不要忘記那天豬屎坑的親吻記憶,只有她有,別人是沒有的。美雲不想回憶,可是影像卻又無比鮮明的自動播放出來,美雲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將那一段讓她喪氣的影像藏起來,最後她乾脆不再踏上屋外空地一步。 「二姊,行啦!大家攏咧叫啊呢。」美蓮又回頭來喊美雲。 「隨在大家去叫,汝若想要去 汝著去,我無愛去。」 「為啥米?汝猶ㄟ驚閣再一擺落入去豬屎崛喔?」美蓮猜測的問著。 「毋是啦!」美雲不願正面承認內心的恐懼。 「咱袂踮彼咧所在 啊,若是要 密相找,汝ㄟ妳記哩愛沿豬寮邊行著走著好啊。」 「我著無愛 ,汝閣囉唆啥?要 汝家己去 嘛!」 「好啊,是汝講汝無愛 的喔,那按呢我著要家己出去 啊喔。」 美雲堅持不出去就是不出去,美蓮只好自己一個人出去和鄰居小孩一起玩。 美蓮在屋外玩得自在無憂無慮,美雲經由小窗口看得入神。從一根木棍撐出的窗戶看向不遠處的豬舍,美雲還是無法想像自己怎麼會掉進那一坑,那些臭豬的屎坑?那一塊六七坪大的空地,三分之一的面積是豬屎坑,其他是泥土地。強烈的日光天天照射,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差別,除了豬屎坑凸起的小顆粒比較多之外,其餘的都和一般泥土地沒什麼兩樣。 其他小孩到底是依循別人的模式,所以不會踏上那塊空地?還是他們比較敏銳的嗅覺,早就察覺到那是一塊藏污納垢的深坑,並不適合 ?美雲責怪自己小看他人的經驗,也未將大家含糊的警示放在心上,以致才有個終生難忘的、悽慘無比的經歷。 不過,她也深信這事絕不會再有下回了! 如果可以選擇,絕對不會有人自願掉進豬屎坑。 這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完全不可相提並論,甚至也和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發願截然不同。 但美雲就是不當心地掉進過豬屎坑。想當然耳,這樣的「新聞」經由目擊者的播送,必然成了小地方眾所周知的笑料了。大家知道後,竟然沒有將心比心去體會那種悲慘,連稍微表現出感同身受的憐憫同情也沒有,唯一有的是,大人視為稀鬆平常,好似那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段可能會出現的插曲,而小孩們則是流露出夾雜訕笑與虛情假意的關懷。 事實上除了美雲自己,其他人,包括第一時間竭盡所能拉她上岸的姊姊,和一邊為她著急的妹妹和玩伴們,在她的危機解除,緊張氣氛崩解之後,他們也跟著宣告與她苦難的遭遇脫離關係,人人又回復到各人本來的面目。 爸媽後來態度一致,要美雲好好想想自己即將上初中了,該知道什麼事是最重要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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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成績單遇見薪資單
拜科技發達之賜,兄弟姊妹間的聯繫,常常一封電子郵件就完成公告週知的動作。 我家小弟多年前離開軍職之時,媽媽想了就很慌張,因為擔心他軍校畢業,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日子久了難免喪志,他倒是很想得開,軍職長年在外奔波,爸媽年歲已大,回到老人家身邊,心裡總是實在一些。他先到便利商店工作,邊找喜歡的職務面談,大半年後,因為科技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門主管欣賞他口才便給的才能,終於找到了正職。他喜歡這份常常與人接觸的工作,所以,有感於部門內的年輕人都擁有高學歷,所以,當年度就跑去插班大學,順利考上,哪知道他讀得辛苦,一學期之後,就自己辦了休學,又再重考另一所大學,走運之極,又再被錄取,讀了一年,異想天開,以專科學歷跑去考研究所,竟然又被他考上,偏偏工作忙,上課時間總是被工作綁住,學分修完,論文沒空寫。媽媽看著他從軍職離開,一路上工作順利,偏偏三所學校都沒拿到畢業證書,難免又心急起來。 從小,差我一歲半的老二,讀書總是不專心,明明就比我聰明多了,學什麼也比我快,可是,就沒把心思擺在功課上。家裡舉凡農事的犁田、下海的剷蚵,她樣樣表現卓越出眾,每年高粱收成季節,一包一百多斤重的高粱,她扛了就跑,若當年有舉重的運動項目,說不定她的人生有不一樣的篇章。讀夜二專時,回家提起學校有個老師,剛從軍中退伍回來,她很欣賞,自己帶了飯包去學校吃,也順便幫老師準備,不多時日,乾脆把老師帶回家吃飯,然後,這個涉世未深的老師,就成了我家的乘龍快婿,聰明的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要由自己掌握,找到對的人,就要創造對的時機。年過四十,她想了想,自己與先生的學歷有差距,所以,就決定回學校進修,因為小弟也是專科學歷考上研究所,所以,她準備了大半年考研究所在職班,呵!竟然就又有了學生證,成了研究生了,她的婆婆知道了大大的開心,還包了個很厚的紅包,要給她當學費用,她也很爭氣,該補修的學分和必修學分,一個半學期就全部完成,偏偏提論文時,可敬的指導教授給了很多的想法與意見,所以,熬夜與焦慮的心情影響下,讓她體檢報告的肝指數狂飆,家人都嚇壞了。 人生中很多時候,一扇門關上,就會有另一扇窗開啟,陽光一樣會露臉溫暖需要的人。這一天,下班前小弟發來一封該公司的晉升通知書,嘿嘿嘿!升官了,又找到了家庭聚餐的理由了,打了電話恭喜老媽,她苦笑著,仍煩惱著他這個小兒子沒有把畢業證書拿到手。又過了幾天,我家老二也同樣發了郵件來,哈哈哈!又一個人升官了,看來科技公司都在同一個季節肯定有才能的人。偷偷問了一下這兩個次女和次男的薪水調幅,忍不住欣羨起來,可見他們的主管都非常重視部門的人才啊! 這天晚上,愛哭的寶貝,為了一張沒有考好的數學小考考卷,回家哭得淚眼婆娑,做媽的人問她有什麼好哭的,她說心裡難過,問她老師有罵人嗎?她搖頭,再問她,媽媽有罵人嗎?她又搖頭,拿了溼毛巾幫她把臉擦乾淨,把她抱了坐在她從小最喜愛的【媽媽椅】上,告訴她考不好沒關係,把不會的題目都學會,題型都瞭解了,下回考好就可以了;再把媽媽近日的心情告訴她,二阿姨、小舅舅和媽媽一起讀研究所,媽媽兩年就順利畢業,還成績不錯拿到學校的獎學金,可是,在工作上的表現,媽媽不如二阿姨和小舅舅,他們的工作表現深受主管的重視,他們的年薪也都遠遠超越媽媽,所以,成績單上的分數不會等於未來薪資單的數字,更不代表未來職場的競爭力,重要是良好的品格,以及積極主動的學習態度,才能為自己的競爭能力加分,看她邊吸鼻子邊抽咽,做媽的人心想:要是她出生在重視成績和名次的家庭,不知道會成長為什麼樣的孩子。 熟睡中的寶貝,仍看得到哭過的淚痕,心疼的老爸爸知道事情的原委,鄭重且再次提醒老婆,千萬不可以為了成績打小孩,我笑著回答:「放心,最近看到我家的【惡男】與【惡女】升官發財,已經知道學校成績單的分數,不會等於未來薪資單的數字。」這個年過半百非常搞笑的男人,回答老婆更勁爆的答案:「我們家的年所得可能是最少的,不過,醫藥費也是付得最少喔!」真是超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不過,聽得我很歡喜,因為,生命中無論被老天開啟的是窗或門,只要看得到陽光,並把握當下手中所擁有的,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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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孩子的個性實在太倔強了,又誤交損友,才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我實在想不透,這個孩子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老王無奈地,卻也有另外一種想法,「其實去當兵比在家閒晃還要好,既然我們管不了他,就讓他到軍中去磨練磨練吧!」 「當兵不是很苦嗎?」花螺有些不捨。 「不錯,軍隊確實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講的是嚴守紀律和服從命令,由不得你在裡面調皮搗蛋、胡作非為。但是,它卻也因此能改變一個人,多少人接受它的洗禮而成為國家的棟樑、社會的菁英,可說是培育人才的大搖籃。」老王以過來人的身分說。 「但願孩子在軍中能徹底地改頭換面,將來成為一塊有用之材,才不會辜負我們養育他的一番苦心。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實在很擔心他的安危啊!」花螺憂慮地說。 「妳放心,跑不掉的。」老王安慰她說:「我有一位同鄉在陸總部服務,我會寫信請他代為查詢。而且他們那一批不是去了好幾人嗎,我們可以先去問問他們的家長,該不會也失聯吧!」 「你看,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點。」花螺露出一絲笑意。 經過四處打聽,終於得到煙台在軍中平安的消息。老王在陸總部服務的同鄉已官拜上校,並應允會妥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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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六十卓越金中
民國38年古寧頭戰役,我軍大獲全勝,形成兩岸40年的對峙,也決定了金門人的命運。戰事稍歇、局勢暫穩之際,胡璉將軍體認教育之重要性,毅然決然於民國40年創立「金門中學」。之後,學校在烽火歲月中成長,越來越茁壯,迄今已60載。欣逢創校60週年,謹以本文緬懷草創初期師長們的辛勞,更期勉今日師生同仁,以校訓「勤樸弘毅」之精神,再接再厲,更創卓越金中。謹就金中的成長與發展,分為四階段簡述如后,以喚起校友們共同的回憶。 烽火歲月 草創金中(民國40~49)。 民國40年,金門軍事局勢略見穩定,時任金防部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的胡璉將軍,決定將私立金中中學與私立金東中學合併,改稱為「金門中學」,並由福建省政府收歸公辦,辦理初中及高中部,並附設國小師資培育班,派任金門行署辦公室主任傅亢擔任首屆校長,校址設於原私立金中中學,即今中正堂──白宮所在位置,金門中學於焉成立。 省中開辦初期,設備、師資嚴重短缺,師生胼手胝足,利用課餘「印土角磚」,供新建校舍之用;胡連將軍並親自帶領師生搬運石塊,今日金中正門左右圍牆石頭,即為當年之傑作,可見其時物資缺乏,生活困苦之一斑,與今日相比,有如天壤之別,吾輩學生,實應好好珍惜學校資源。 民國43年11月18日晚間,匪砲濫射城區,致本校羅莎、劉照、孫效鵬三師不幸在后浦土地公廟旁遇襲罹難,時至今日,學校每年清明及其祭日均前往祭拜,並辦理三師紀念獎學金,獎勵優秀學生,以感念三師教育學生之恩情。之後,省政府認為學校目標顯著,不宜絃歌,遂決定將金中遷校至陳坑陳景蘭洋樓,當時由學生自扛桌椅徒步前往,這種在敵火威脅下,憑學生之力徒手完成遷校之壯舉,實為舉世罕見。 民國47年8月23日下午六時許,八二三砲戰爆發,校長易希鎬擔心師生受傷,向當時的省主席請示,三日後決定全校師生遷台,10月9日全校師生970人搭乘登陸艇赴台,抵達高雄後,翌日,台灣省教育廳派人與各省中接洽,將師生分散到各地省立高中借讀;年輕學子,首度離鄉背井,負笈他鄉,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所幸同儕均能彼此慰藉與砥礪,亦感謝各省中對本校師生的照顧與關懷,讓同學們能夠順利就讀,完成學業。 篳路藍縷 克難金中(民國49~73) 金門中學於民國49年8月1日復校,政委會派司令部辦公室主任姜漢卿少將擔任校長,復校之後,校舍陸續更新;民國52年,由農復會補助經費,計興建覺民樓、執信樓兩棟教室共計12間,餐廳「敬思堂」及廚房各1棟。民國55年,戴華校長續向有關單位爭取經費,增建致真樓、致善樓及致誠樓三棟教室,並增設實用技藝訓練中心一棟,校舍略稱完備。民國57年,本校辦理高中入學考試,應考者為地區五所國中畢業生,招收新生250人,個人亦參加是年考試,順利錄取,進入高中後,努力向學,成為本校第十七屆畢業生。回憶求學生涯,戴校長特別重視升學與運動,高三學生夜間自習開放至十二點,鼓勵學生努力讀書;民國59年,舉辦第一屆學校運動會,成績斐然,並定期辦理土風舞聯歡晚會,師生同舞樂融融,蔚為風氣;每年青年節舉行登山健行活動,每位學生背槍健走至太武山頂,隊伍浩浩蕩蕩行走於道路兩旁,極為壯觀,充分鍛鍊師生體能與毅力,吾輩身強力壯,其來有自,若換成今日學生,或許叫苦連天。 民國60年元月奉令更改校名為「福建省立金門高級中學」,並訂定五月二十日為校慶日,學校設備日愈增加,師資日愈優良,學生學習更加勤奮,學生畢業後,或升學、或就業、或從軍、或投入國小師資培育行列、或保送警大、或保送醫學院,此階段為國舉才,也為地區培養許多優秀的基層人才。 大興土木 穩健金中(民國73~89) 民國73年7月1日,本校奉核定改制為「國立金門高級中學」,教育部補助「金門高中建設發展計畫」經費,學校得以陸續興建行政大樓、圖書館、藝文中心、科學大樓、弘道樓、體育館、游泳池、運動場等設施;又於民國89年拆除原工藝館,改建為生活科技館,校園煥然一新,場館設施齊全,是學生學習的最佳場所;而學校為拓展學生視野,規劃與臺灣學生交流,甄選學業優良且有意願的學生,作為期一週的教學資源分享,先後與師大附中、建國中學、北一女中、中正預校等學校交流,啟發學生智慧,見賢思齊,結交益友,成效良好;同時積極鼓勵同學參加社團活動,以培養群育美德,本校樂儀旗隊曾兩度赴臺參加臺北國際樂儀旗觀摩表演,相互切磋,彼此觀摩,深獲好評;童軍團多次參加全國童軍大露營及行義大會活動,展現團隊才藝與精神榮獲績優團;管樂團曾連續三屆參加嘉義市管樂節觀摩表演,與國內外隊伍相互觀摩,增進國際友誼;為激發學生向上學習的動機,老師認真指導學生參加全國數理科實驗能力競賽、科展、國語文比賽、英文作文演講比賽、體育競賽等,均有優異表現,學生升學率年年增加,89學年度升學率達到56%。 多元發展 卓越金中(民國89~100年) 邁入千禧年,教育多元化,國立高中納入教育部中部辦公室管轄,教育政策積極推動社區化、優質化、均質化,並配合擴大內需,教育部中部辦公室補助本校經費總計新台幣三千萬元,全面更新軟硬體設備,推動資訊融入教學,班班有電腦、液晶面板、數位講桌,師師有電腦,並更新自然科學實驗室、電腦教室及社團設備,提昇教學成效,期使十二年國民教育能夠順利推動。 鑑於海峽兩岸互動密切,臺商赴大陸投資者眾,政府為照顧臺商子女之教育,教育部自九十一學年度起,指定本校為臺商子女就讀學校,歷年來臺商子女就讀本校者共計95人,已畢業者60人,大部分循台灣管道繼續升學,由於政府的德政,使得臺商子女的教育無後顧之憂,得以全心全力在大陸經營事業。 學校教育的發展,需要大家的關心與協助,除了原有學生家長會之外,本校復於民國90年成立校友會,民國95年成立校務發展基金會,金門縣政府連續三年(民國96~98)補助本校校務基金每年新台幣一千萬元,三年共計三千萬元;歷年來,校友們也踴躍捐獻七百餘萬元,感謝各界對於金門高中之奉獻與支持,讓學校教育得以永續發展。此外,教育部中部辦公室於民國94年補助新臺幣一億三千五百萬元,汰舊建新教學大樓,於民國96年二月正式啟用;金門縣政府補助新台幣四千六百餘萬元,整修本校歷史建築物──中正堂,於民國99年整修完成,校舍美輪美奐,有如公園一般,不僅提供學生最佳的學習場所與集會展演空間,也開放社區民眾使用,成為地區藝文表演中心,提昇地區文化水準。 學生社團蓬勃發展,績效卓著,國樂團及管樂團參加全國音樂比賽,年年榮獲優等獎,管樂團兩度參加香港亞太管樂節表演,國樂團多次於國家音樂廳演出;男生籃球隊於九十七學年度榮獲全國高中職籃球乙級聯賽第五名,射擊選手參加全國高中職射擊比賽連續兩年榮獲第二名,學生參加全國高中職70公斤級健美比賽榮獲冠軍,教職員工參加16~17屆全縣運動會榮獲學校組趣味競賽總冠軍,全國科展及自然科學能力測驗表現優異;近十年來,學校培育了地區師資人才77位、醫事人才45位,學生學測成績最高達74級分,學生升學率高達97%,師生的表現,越來越出色,深受各界的肯定與支持。 結語 本校在烽火歲月中成長,胼手胝足,舉步維艱;篳路藍縷,克難復校;大興土木,穩健茁壯;多元發展,創新卓越;一步一腳印,勇往向前行。感謝教育部、福建省政府、金門縣政府及縣議會的大力補助,使得各項建築更加雄偉,軟硬體設備更加齊全;感謝家長會、校友會及校務發展基金會之鼎力協助,讓校務發展更臻完善;感謝歷任校長的用心,師生的通力合作,方有今日美好的金中。近年來,師資優良,教學認真,一方面重視學生生活品德教育,一方面重視學生適性與多元發展,並激勵讀書風氣,建立書香校園,積極輔導升學,以達成高中教育之目標。展望未來,個人將時時自我惕厲,以精益求精的態度,帶領金中團隊,同心協力,邁向更卓越的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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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
不經意間,發現街頭巷尾顯眼的牆面、立柱都張貼著有美女照的「重金求子」。不明就理,於是湊近一瞧「**女,貌美,嫁入豪門,因丈夫身患某病,無生育能力,為求顏面,特以歸家之際求一子。凡年20~50周歲內,健康男子均可。事畢之後定以重金二十萬酬謝。非誠勿擾!女士已作公證。」真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看似天衣無縫的一則廣告,實則漏洞百出: 這不,美女誘惑!看罷告示,眼前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善良女子掩面垂淚,悽楚堪憐,雖家資萬貫,容貌出眾,卻因丈夫的意外少了天倫,此情可憫,此景可憐。一定有不少男子不禁古道熱心而來。但仔細一推敲直呼上當,有誰會將此種處境四處宣揚,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位美女恐怕要子心切,索性豁出去,臉面重要亦不重要? 那是,重金出擊!不僅有美人的溫柔鄉,事畢之後還有重金相贈。此等好事?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來個財色雙收,賺個「助人為樂」的頭銜。即便如選秀般困難,定然也是躍躍欲試了。可這「金」是自己荷包裏的「金」,還是所謂的「勞動所得」,這倒得看看了。 您悠著點,20~50周歲內!這可是老少皆宜的買賣。我們買菜都還挑個胖瘦大小,它倒好伯仲叔季通通來。突然想起人才市場來,「三十五周以下,五官端正,工作經驗……」面試筆試心理測試,過五關斬六將,一路下來才能捧得一個飯碗,還得如履薄冰小心拿碗。而這樁買賣,只要賣力地痛快地「造個人」出來,二十萬的厚厚人民幣就可穩穩落入口袋,叫男人怎不擦拳摩掌?私下想想,現在許多人一對眼就開房直奔主題的年代,她早可「暗渡陳倉」搞個滿牆紅杏了,何苦來這個滿大街的招搖? 警醒吧,法律保障! 看似冠冕堂皇,實則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說這件事本身合不合法,單說真造出個小孩來,估計「幫忙」的人還得承擔撫養的法律責任,不要講重金的懸賞了,估計自身的荷包也難保了,這還能是合算的買賣? 我想明眼人看畢也許就笑笑,匆匆走過,任它滿世界的張貼。可就有人有這般的勇氣去試試。前陣子某地有一些男子交了所謂的定金後才發現上當,實際是兩個男子利用一些想「學雷鋒」的人的心理進行騙財的伎倆。這事讓我想起了漁網,以前海邊的人趕小海,把長長的漁網,有時上千米呢,撒向大海,任那些思想薄弱經驗不足的小魚小蝦紛紛自個兒落入網來,只有漁人收了個盤滿缽滿。那鋪天蓋地的「求子廣告」大概也有一點這個意思吧,只單等那些想走彎想取巧的魚蝦們上當! 鋪天蓋地的是無形的網,如此公然誘騙,誰來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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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緩靜謐的深邃時空中
洞穴中不斷傳來的敲擊聲,臉上分不清楚是淚水還是汗水,大家把對故鄉的思念化成一聲長嘆,繼續挖掘這堅硬的花崗石。只為了避免對岸炮火的持續攻擊。這座發電廠,居然是建造隱匿在山洞中,暗自孤獨的運作著。這裡所有的建設都是以戰備的考量為優先,漫漫闇夜中,砲彈的交響曲急促的演奏著,侵入夢中的色彩,竟是如此的詭譎繽紛。 他是剛受訓結業的電廠員工,在師徒制的嚴格要求下,學習維修機組的技術。回到莒光電廠服務,等待進入籌備中的太武電廠。山洞中的電廠,大家都沒有待過的經驗,在廠長的帶領下,大家走進入山洞中。冷風迎面吹來,空氣中瀰漫著柴油味,轟轟響的機組聲,越來越清晰,直到看到新機組時,大家心想這「傢伙」最好不要有狀況,要不然就等著看我們如何修理你。往後的日子裡,可是要彼此互相依靠才能走下去。值班的時光中,總有聽不完的搖滾樂,常常大家是扯著喉嚨大喊,才聽的見對方的聲音。在洞中時間的速度是緩慢無調的(這是無狀況時),但只要是機組出問題時,就像在搶時間一樣,每個人都是膽戰心驚緊繃著,深怕耽誤到供電的正常性,又要在環境設備不好的狀況下作出精準的判斷,才不會浪費大家體力與精神。但問題不是這麼簡單解決,機組拆了又組,組了又拆,一直反覆才找出問題所在。待在裡面一兩天是正常的。外面的天空藍的很透淨,樹的影子清晰俐落;裡面的溫度紅的很熾熱,人的氣息急促不穩。當颱風季節來臨,電廠及工作人員更是嚴陣以待。颱風肆虐過後,外線人員及機組人員更是不眠不休的搶救。面對民眾對供電的迫切需要,常常是有口難言。晨進夜出;披星戴月。陸陸續續完成的電廠-長江、麒麟、夏興,他都待過,大女兒出生時他在麒麟電廠(小金門),來不及親自迎接新生命。那時候,到麒麟電廠服務,要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搭的船不是現在的輪船,而是漁船,浪花大時船兒左右擺動如盪鞦韆一般,整個人的頭髮、衣服、鞋子也濕了,還帶著一身鹹水味回家,這是你我共有的深刻記憶。 即使在有供電的年代中,月光下的島嶼還是如鬼魅般地潛行。因為戒嚴的實行,島嶼的夜晚盡是如此的幽靜。各路口的崗哨要有通行證才可以過;各家的窗簾是不透光的黑紅雙色窗簾,囚禁著孤島上的居民。在自娛自在的時光中,他從小員工慢慢地晉升到廠長,從自己維修機組到帶領下屬負責一座電廠,他都是親力而為。所有的發電廠的機組他最清楚,機械零件在他厚實的手中都乖乖馴服。見證著金門發電的歷史:民國三十九年民間成立「金門電燈公司」。民國四十九年六月改組為縣營之「金門發電廠」。民國五十七年五月一日改組為省營之「福建金門電力股份有限公司」。 民國八十六年奉行政院核定金門電力公司改組併入國營之台電公司經營,同年七月一日成立「台灣電力公司金門區營業處」。 民國八十年,金電由台電代管,虧損由中央政府補貼。八十六年,金電與台電合併之後,金門的電力開發與經營,開始有了讓人耳目一新的轉變。所有的金電員工,全部辦理退休,再重新加入台電的體系。金門於民國81年因解除戰地政務及開放觀光後,用電需求成長迅速,原有夏興、長江、太武、莒光(以上均在大金門)、麒麟(小金門)等5座發電廠35部柴油發電機組因機組老舊且容量小,已無法滿足供應國防及民生用電。惟該等電廠廠區用地已飽和,無法再增設大型新式機組,在前金電公司規劃下,爰於民國84年1月奉准辦理「塔山電廠發電工程計畫」,計畫係於大金門水頭塔山興建四部各7,900瓩燃燒重油之柴油引擎機組,廠址面積8.56公頃並於89年完工運轉(轉載自台電網站)。 當烏絲染成花白,就如同這些老舊除役的電廠,他意氣風發的時光已不在。老電廠中的電力設備,當初都購自西德,由於是超齡使用,連零件都不生產了,遇有耗損,還必須特別訂製。不過,在大家的細心呵護下,機組都維持得挺好的。這裡面有太多金電人酸甜苦辣的記憶(不,現在應說成台電人),它不單是個冰冷的機械而是情感的連結。在山洞中的時光,幽幽黯黯的流逝。前兩任縣長都曾和台電金門區處商討過要把「太武」電廠規劃成為電力博物館的構想,希望讓老機器產生新的價值(聽說西德原廠有意要買回去自行安置)。畢竟,這些老機器曾帶給金門幾十年的光、熱和動力,而且又是全世界已經沒有的!獨一無二的!轉動的痕跡刻劃著歷史的進展,當人們想要從記憶中挖掘時,才驚覺只剩下片段瑣碎的殘骸,根本拼不出事件的完整性。文化的保存是要自覺、自動及自發性,才能了解其價值核心的傳承。假如沒有掌握這深厚的文化根源,文化的創新進步的發展是將無法進行。 在大家的掌聲中,從塔山廠長手上他接下退休服務獎章,拍下在台電服務的畢業照。服務46年的年資佔了人生的一大半時間,細數著電廠的時光中,滑過的片段竟是如此快速,有些人事物自動從記憶中消失了。記得的是,那一年的天空五彩繽紛的霞光是如此耀眼,早些年從山中帶回來的蘭花因家中的整建,送人了!二樓陽臺中的仙人掌好像開花了!任何花卉在他的巧手中都迎風搖曳,就如同任何機組的維修,到他手中就乖乖聽話。家裡的一切事務都由老婆打理,長年不在家的日子,她獨自帶著孩子守護著,好讓他回家時能享受到溫暖的傳遞及孩子的兒語嘻笑聲。耳中不時浮現的是機組轟隆隆的聲響,掌聲結束後,竟是愴然寂寥!如同遺留在山洞中的機組,靜靜地沉睡著。那一年的天空很靚藍,風拂過臉頰時,涼涼濕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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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不能穿的鞋
我有一雙鞋,一雙下雨天不能穿的鞋。 下雨天不能穿它,並非因為鞋子的材質是帆布或動物皮革;相反地,它是一雙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咖啡色休閒鞋。 有什麼特殊的原因,讓我不能在下雨天的時候穿這雙鞋?其實,是因為這雙鞋的鞋底,在前些日子磨穿了。 還記得,那是初冬一個下著小雨的星期六午後,我穿著它前往劍潭青年活動中心,參加每週一次的寫作研習課程。正當我踩著輕鬆愉快的腳步,一不小心踩進一灘淺淺的水窪,漸漸地,一股詭異的潮濕感覺,自鞋底緩緩襲來,穿過鞋墊與襪子,直達腳底,真不舒服。 此時,我才驚訝地發現,鞋底跟部已經有點磨穿了。 即使磨穿了鞋底,這雙休閒鞋的外觀依舊如昔,風采絲毫不減。穿在腳上,舒適自得的感覺,讓我眷戀,捨不得將它丟棄。但是,遇到下雨天,就不能穿它,實在不方便。 這雙鞋曾經伴我度過三年多的時光,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陪我走過重要的一段。它伴我度過喪父之痛,也陪我上山下海四處採訪,甚至在許多婚宴、領獎等重要場合為我服務。這一千多個日子裡,有歡笑、有淚水,也有生活中各種酸甜苦辣與五味雜陳的感觸,步履時有沉重,時有輕快。 丟或不丟,我陷入一種兩難的矛盾。 擁有一雙合腳且舒適的鞋,那份難得的機緣,如同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心靈契合的人生伴侶,讓我格外珍惜;或者,它是一位值得信賴的老朋友,和我默契十足。還可以穿的鞋子,就這麼丟掉實在可惜,另一方面,不免擔心:下一雙鞋子未必會更好。 或許是節儉的習慣使然,也可能是個性念舊的緣故,再不然就是因為鞋櫃裡尚有足夠的空間,總之,這雙鞋子暫時被保留下來,逃過被丟棄的命運。 儘管,在未來的歲月中,只能依天氣的陰晴,來決定與它相遇的時機,我仍願意在日後的生命旅程中,為它保留一個位置,延續這段難得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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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尤其此時正與父母處在對立的節骨眼上,即使花費再多的口舌向他解釋,他也不會相信。或許,外面的讒言,遠勝父母的真心話,花螺內心有無限的悲哀和苦楚,淚水早已沾濕了衣裳。 十一 自從與花螺和老王爭執後,煙台就鮮少與他們說話,甚至個性變得孤僻、彆扭,花螺擔心將來不知是否會和戇牛一樣。但仔細地一想,他和戇牛並沒有血緣關係,不可能遺傳自戇牛,況且孩子自小聰穎,長大後才「變款」,和戇牛那種「戇」是不盡相同的,因此,她自我感到安慰。 煙台初中勉強畢業,高中落榜已是預料中的事。即使花螺和老王不斷地開導和勸說,希望他能在家溫習功課,明年重考。然而,他非僅聽不進去,還嫌他們囉嗦。於是在外晃蕩了一段時間後,竟和幾位臭味相投的同學,結伴投考士校到台灣當兵。儘管花螺想阻擋,但他卻已捷足先登,而讓花螺和老王感到錯愕和不可思議的是,煙台從未寫過隻字片語回家,彷彿是一隻斷線的風箏,在無垠的天際,消失得無影無蹤。面對如此的情景,花螺每天以淚洗臉,精神幾乎要崩潰,幸好有老王貼心的安撫,才讓她的情緒稍為緩和。 「班長,我沒有教好這個孩子,不僅對你感到抱歉,也辜負你一片苦心。」花螺紅著眼眶說。 「小阿嫂,妳千萬不要自責,能把煙台養這麼大,已經不簡單了。說一句庸俗的話,可說功勞苦勞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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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金艷)
我痛恨、厭惡自己這個滿是汙穢淫惡的罪孽身軀。 我心想,好吧,就讓大火來吞沒生不如死自己。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絕望……… 這女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韓曉霧,小名金艷。他查過她的身分,標準的風塵女郎,各種跟這個名詞相關的職業她都幹過。她可不就是,誰說過的「現代叢林的流浪者」?年輕警員突然記起忘了在哪一本書上看過的這句話。她原籍金門,十八歲遷往台灣,去年二十八歲回到故鄉。 ﹝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八歲,比我還大了。年輕警員暗想﹞ 韓曉霧叼了一支煙,自己劃了火柴,並且做了個詢問的手勢。他稍為猶豫,謝絕了她。 「他是個好人。」 反反覆覆的,她重複著這句主體的話。以同居人身分,她的語氣和臉上的平靜,似乎違背了常情。然而,他在警校所受的知識全派不上用場。即使對方眼睛裡絲毫看不出一點什麼。那是雙空漠、不隱藏,卻也不隱瞞什麼的眼睛。 未了,他問陳列是否有現實生活這方面的問題?韓曉霧眼光朝向別處,沒回答。他再補充、直說是錢的收入。她才答沒有。 回到局裡,年輕警員坐在自己辦公桌前整理著思緒。剛沖好的茶熱氣拼命往上逃。局裡同事回來了。 「怎麼樣?」剛進來的警員摸了自己下巴上的那顆痣,搖頭。他為自己倒了杯冷開水,仰著脖子咕嚕嚕的喝了。 「他們都能提出當天不在現場的證明,而且都有人證。」 「可能還有漏掉的。」 「當然,我們還要再查。」他又倒了一杯開水,踱回自己的坐位。「認識她的人都不相信他會自殺,都說他是個樂觀、笑口常開那類型的人。況且,他的經濟情況也不錯,餐廳每個月支給他五六萬三。」 「你那邊呢?」他又問。 年輕警員往後一靠,「說他人很好,沒什麼線索──」 隔一會兒,他想了起來:「她提到陳列說他不想生孩子。」 「哦,是個享樂主義者。」 有痣的警員,又習慣性的摸著自己下巴。 兩年前,我到那家歌廳應徵駐唱,謝老闆面試時,要我唱一首自選歌曲,我唱到一半,他走了進來,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鼓勵的笑意看著我,等我唱完,謝老闆叫我回去等候通知,我自然知道這表示什麼意思。就在我失望的正要告辭時,他,就是剛才進來站在一旁的那個矮個子男人,忽然開口說: 「噯,老闆,這位小姐唱得不錯呀!」 我記得他的樣子。他一手指著我,一手像是要去揮老闆肩上的灰塵似的,這使得我也尷尬不已。他看來像是個上禮拜才領到畢業文憑,剛剛踏出學校大門的學生。不,我猜錯了,他已經三十五歲,曾得過交響樂團鋼琴比賽的冠軍,特約演奏五年。在這家歌廳,也已經有三年的資歷。日後,我自然也明白,像應徵當天那種場面中他所表現的,也跟處事態度的認識無關;對於他來說,只是性情,不,甚至不是性情,而是──哎,到底是什麼我沒有辦法講得很清楚。 他在歌廳同事之間的風評不太好,以前,他還和別的女人同居過,又分手了。此外,還有一些別的傳聞。別人跟我說這些話時,我覺得很好笑,我也不認為這些人真的在乎他這些所謂不好的品評。大家心裡都很明白,自己是不是有資格對別人作道德論斷,這裡並不是教堂潔白神聖的地方。況且,最主要的,他小提琴和鋼琴都很好。 我們歌廳有時也接受顧客點唱,但他大多不管那些從台下遞上來的字條,經常只是隨手往旁邊一擱,自顧自的繼續演奏。 當然,這會惹得有些買票入場的客人心裡不高興。有一次,有位年輕人把啤酒往台上扔,碎片割傷了我的小腿。從那次以後,他才收斂了些。又有一陣子,他有時會在一首曲子最末一段幾個音節,突然把調子升高或降低原來幾個音階;你可以想像那種情形,那分明是出於故意。但他說那是他故意製造的詼諧幽默。 我後來突然想到:這樣一個身體健壯、生活無慮,正值生命之旅巔峰時期的男人,為什麼會有不配合他外表的反常舉止呢?就像他跟女人之間糾纏不清的曖昧關係,也不能不叫人為之惋惜吧!以前跟他同居過的其中一個女人我曾見過她。後來,當我與他熟悉到某種程度時,我問過他。 「女人本來是很迷人的,但當她有所企求,就變成俗不可耐了。」 「企求什麼?」有時我試著問:「一個孩子嗎?」 「是的,聰明女孩。」他笑了起來。 「那很正常,對一個女人來說,不算苛求。」我想想,又說:「對於一個男人也一樣。」 「是的。」他仍然只笑著說。 「難道你就無所求嗎?」 「啊哈,Charming Young Lady。」 他很快起身走開,也許他對我失望了。 前面提過那個跟他離異的女子──她叫邱麗,她並不氣恨他,也只是黯然的說: 「他人好,只是──」 我現在對他,連這份「只是──」也沒有了,就是這樣,叫我自火焰旁猛地驚覺逃開的嗎?咳,是的,可是我真的不敢確定。 十六歲那年,我被賣到桃園一家私娼館。我那原本任職於公家機關的父親,遭人陷害,捲入一宗土地訴訟案件中;在坐牢與拿出六十萬之間,他選擇了我,我值六十萬。我不怨誰,但我從此不想再回家。不久,憑著我的姿色,又轉賣到台北。在偶然的機緣裡,一位從海外回國投資的富商,看上了我,替我贖了身,我跟了他近三年。在這三年裡,他教我念書、學琴,直到他腦溢血去世,他太太從香港趕回來為止。我不禁常想,假使不遇見他,那我今天可能已喪命在那種非人的賣笑生涯裡。我看過很多同命的姊妹,不值一隻狗般的死去!那種生活,不必我來敘述,只憑諸想像也就夠了。但是,當我有空靜下來思考,比起他因了解而帶來的恐懼,那種靜靜的絕望,或者我還算是幸運的。 某天早上,歌廳的營業冷清,我上樓瞥見他在專用的練習室裡面拉小提琴,側身朝向走道,我以為他看到了我,但對於我的招呼恍若未聞。我推開玻璃門進去。 他顧自繼續拉著一位西洋音樂家的協奏曲。我靜靜的聆聽。等他拉完了,我拍拍手說: 「好極了。」 他盯著我足足看了好一會兒,使我不免覺得他是在諷譏我。我有點困窘,同時也懊惱,低頭裝作翻閱樂譜。不料他卻突兀的說: 「最歡樂的歌也最悲哀。」 「嗯?」我沒聽得很清楚。 「每一首歌的歌詞或歡喜,或悲傷,但曲調旋律卻沒有這種分別。曲調本質都是悲哀的,越是高亢歡喜的歌,也就越悲傷。」 他要我仔細去聽任何一首歌的調子,看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 我開始愛上他,像我這樣墮落風塵、身如敗絮的女子,本來是不配談「愛」這個字眼的。可是,在隱約中,我覺得他也是一個同是天涯人的人,像我一樣受到命運無端的迫害。 我們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也只是同居,但不久之後,我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一旦委身於男人,女性本能就進而強烈的向自己要求一個孩子。我這份願望難道過份嗎?以往,那段不堪的生活,竟也沒有使我喪失作為一個女性天職──作一個母親──的能力,所以,我以為莫非這就是上天的眷顧與安排,不但讓我做妻子,而且,還要做個母親。假如,我們有了孩子,我就可以正式提出和他結婚的要求,因為,他不會讓他的孩子長大後做一個受人譏摒的私生子吧? 儘管他不願意,我主意已定,不會再更改。我自有辦法。等到他知道我已經懷有四個月身孕時,他生氣咆哮,要我打掉。 「不!」我堅決地告訴他:「如果你不要,我自己來養。」 半年後,我生下一個女孩,因為她是我清新的希望,所以我叫她「小翠。」 「小翠?」有痣警員說:「她現在哪?」 女子茫然的望著他,慢慢的想起來般:「死了。」 「死了?」 「悶死的。」 「什麼?」坐在對面的兩個警員都嚇了一跳。 我記得我們在床上,小翠在那輛我特地為她買來的娃娃車──可以摺疊成一張舒適安眠的小床上,睡著了。 他還親自哄她入睡,並且,蓋好毛毯,儼然是個關愛的父親。我暗暗欣慰,以為他已經改變他的心意,接受小翠這個女兒的,這一個事實。同時,也就表示接受了他願意有那麼一個人來傳續他的生命,以及附屬其中繁複的痛苦或歡喜。一概都要承受,那原先就是我跟他所爭議的。 「有子女我們就有希望。」我說。 他默不作聲。 「我們這輩子不必說了。可是,我們的下一代會為我們洗去汙穢。」 不想他竟哈哈大笑,雙手舉高,作了個逗孩子玩的姿勢。 「無盡的循環,無盡的欺騙。」他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笑著:「我看透了,你知道嗎?我早就厭倦了。」 然而,他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呢?音樂?小提琴?音樂於他也莫非顯示出生命痛苦的本質罷了。眼前這個能從一首歌抽繹出生命真象的男人,我望著他。 他臉朝向屋外,窗玻璃把他的身影反射到我的視線裡,過了半晌,他又說: 「我母親幫人縫布娃娃,縫了五年,一個賺兩毛錢,而當我念完大學那年,她卻死了。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什麼?告訴我人生無非是欺騙,騙局一場。就像當初我棄絕倫理一樣,如今我也棄絕它。」 但是,那天夜裡,他哄著小翠入睡,又溫柔的要求我。我們已經幾個月沒有同房了。雖然,產後我的身子還很虛弱,我還是依了他。 我原先想事後再抱小翠上床,我確實這樣想,可是── (她忽然掩面失聲痛哭。) 可是,等我醒過來,起床俯身想去抱她的時候,嬰兒車覆蓋著半床棉被,小翠早已氣絕死亡。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聽見她哭或掙扎的聲音。莫非我們踢翻了棉被,讓它滑落在床邊嬰兒車上,悶死了她?我竟然成了一個殺死自己女兒的母親!我們的女兒,小翠,悶死的時候,我們正在床上做愛而猶然不覺。 造孽啊! 我痛恨、厭惡自己這個滿是汙穢淫惡的罪孽身軀。 我心想,好吧,就讓大火來吞沒生不如死自己。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絕望,心裡只存著一個念頭,快快結束這個可怕的噩夢。現在,日日夜夜都成為凌遲我的刑罰,無時無刻,小翠的小臉在我面前靜靜浮盪。無聲哀哭,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真實的幻象,只有讓黑暗虛空快快淹沒活著一天就存著一天的,我的罪惡意識。 七點半的時候,工友會來開門,他將看到眼前這一幕,作為見證。然而,大霧自四面八方湧至,整把整把濃痰般往我身上唾,我的身體彷彿被重壓,頭腳倒置般輕飄移盪,我看見有人開了左邊房間的窗戶,於是我們倆人舉步走近台階。 他掏出打火機── 我腦中露珠般凝視著透明的空白。 他掏出打火機── 懷孕那段期間,他時而冷漠時而樂情地撫摸著我的肚子。 他掏出打火機── 我們在床上交纏在一起,先前,他為小翠拉蓋好毯子。 他掏出打火機── 驀地,我渾身一陣哆嗦,迅速的瞅了一眼身旁這個男人,為了恐懼從音樂所窺知的生命悲哀的── 接著,火焰「砰」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如你們所看到。 是的,我就是那個逃離現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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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與詩 黍離麥秀──武王伐紂和西周滅亡
紂王是商朝的最後一個王。他頗有軍事才能,曾平定東夷,使商朝的勢力擴大。但他不顧人民死活,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他的寵妃妲己,長得美如天仙,可是常常教唆紂王做壞事,據說酷刑「炮烙」,就是她想出來的。 紂王的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當時西伯(西方的諸侯)姬昌(文王)深得民心,和紂王的暴政形成強烈對比。紂王的庶兄微子屢勸不聽,就悄然離開了。他的另一位庶兄箕子,屢次婉言相勸,紂王不耐煩,就貶他當奴隸。紂王的叔叔比干直言進諫,紂王大怒,說:「聽說聖人的心有七個竅,給我挖出來看看。」被剖心而死。孔子對微子、箕子、比干極為稱道,《論語‧微子》:「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後來文王得到姜尚的輔佐,國勢愈來愈強,到了兒子姬發(武王)即位,認為時機成熟,就會合八百諸侯,舉行誓師大會,接著在牧野地方會戰,紂王的軍隊紛紛倒戈,紂王自盡,商朝滅亡,姬發建立了周朝,建都鎬京,據「夏商周斷代工程」,時約西元前一○四六年。 周武王得到天下,對箕子十分敬重,把他分封到朝鮮。過了幾年,箕子進京朝見周王,經過昔日的京城朝歌,發現宮廷已淪為廢墟,長滿麥子和小米,他傷心極了,就吟出傳頌千古的〈麥秀歌〉: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麥子一望無際啊,小米綠油油。那壞小子啊,不聽我的好意相勸啊!) 古歌中的「壞小子」,指的就是紂王。據說商朝遺民聽了,無不為之落淚。箕子朝周、作麥秀歌,載《尚書‧大傳‧商書‧微子》及《史記‧宋微子世家》。 從文王開始,周朝傳了十三世,到了幽王。周幽王重用貪婪的奸臣虢石父,朝政腐敗,又遇到頻繁的天災,激起人民怨恨。這還不說,她的寵妃褒姒,長得傾國傾城,但很少露出笑容。為了博取美人一笑,虢石父獻計點起烽火,讓各路諸侯前來救援,褒姒看到諸侯被戲弄的樣子,果然笑了。 後來周幽王把王后(申后)及太子宜臼廢了,立褒姒為后,立褒姒的兒子伯服為太子。申后帶著宜臼逃回娘家,申侯覺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受到委屈,就公然反抗幽王。 周幽王大怒,準備討伐申國。西元前771年,申侯聯合西方的游牧民族犬戎,進兵鎬京。幽王點燃烽火,諸侯以為又要戲弄他們,無一前來救援,結果幽王、虢石父、伯服被殺,西周就滅亡了。太子宜臼遷都洛邑,是為平王,從平王起,史稱東周。 西周滅亡後,昔日繁華的鎬京荒廢了,長滿了莊稼。一位西周的遺民看到廢城的淒涼情景,仿照〈麥秀歌〉作了首詩,後來被收入《詩經‧王風》,這就是有名的〈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很難平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了解我的,知道我的憂愁。不了解我的,還以為我有什麼追求。悠悠蒼天啊,人們怎麼變成這樣呢!)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醉了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種子;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噎住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黍離〉和〈麥秀〉都是感嘆亡國,因而「黍離麥秀」已成為一個成語,用來表示亡國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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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妳打我?」煙台摸了一下臉龐,「妳打妳自己親生的兒子,卻去袒護一個非親非故的老北貢,難怪外面有人說……。」煙台尚未說完。 「說什麼?說什麼?」花螺急促地搶著問。 「我不好意思說啦,」煙台以一對輕視的眼光看著她,「說出來會笑死人。」 「你說啊、你說啊,好膽你說啊!我沒有在怕啦!」花螺怒激他說。 「人家說妳討伙伕班長,不知是真還是假,說來真見笑喔!」煙台說後,一聲哈哈的冷笑。 花螺聽後,實在難以忍受孩子對她的羞辱,又重重地搧了他一巴掌。想不到這個夭壽死囝仔,小小的年紀竟變得那麼「毋是款」,如果不好好「教示、教示」,將來一定會爬到她的頭上來。 當她準備再揮手打下去時,老王趕緊走過來,一把把煙台拉開,並指著他說: 「煙台,你不能這樣對你母親說話,那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你母親辛辛苦苦把你養大,要懂得感恩圖報,不能這樣對待她呀!」 「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你不就是人家說的那個伙伕班長嗎,我好好的家就是讓你這個老北貢給破壞的,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煙台反過頭來指責他說。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老王尚未說完。 「不是這樣,又是那樣?花螺討伙伕班長是人家亂說的嗎?老實告訴你,我阿爸就是被你們活活氣死的,外面有誰不知道!」 「你這個夭壽死囝仔,愈說愈離譜!」花螺氣憤地衝了過去,出手就是一巴掌,「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夭壽死囝仔,欠教示!欠教示!」花螺又連續在他肩上搥打了好幾下,「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了尾仔囝』有多『蠻皮』!」 「好了、好了,別打了,別再打了,」老王又一次充當和事佬,輕輕地把花螺拉開,然後搖搖頭,不捨地說:「看妳氣成這樣子,何苦呢?」 花螺停下手,氣呼呼地說不出話來。而煙台卻握緊拳,歪著頭,咬牙切齒,不斷地深呼吸,並斜眼死命地瞪著花螺,彷彿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此情此景,看在養育他長大的花螺眼裡,實在痛心疾首。於是一滴滴傷心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花螺苦澀地搖搖頭,內心有無限的感嘆,煙台會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此時,是否應該告訴他,老王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以免讓他繼續誤解下去。如果能以此來說服他,未來對他們父子都是好的。可是繼而一想,孩子心目中的父親是戇牛,母親則是一個不守婦道,討伙伕班長的壞女人,父親又是被他們活活氣死的,他內心的憤恨可想而知。現下,無論用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勢必也難以被他接受,遑論想讓他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