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東坡的文人命格 　北宋的蘇東坡，一生仕途坎坷，嚐盡了辛酸苦辣；但是在藝文造詣與感情生活上卻是多彩多姿，充滿了生命情趣。　 　東坡的元配王弗，十六歲嫁給他，夫妻恩愛情深，生了一子之後，卻在二十七歲就死了。東坡三十三歲的時候，又娶了王弗的堂妹閏之當妻子。元配逝世十週年，東坡作詞表示滿腔哀思，讀來悲愁盪氣迴腸，詞調《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熙寧七年，東坡在杭州時又納王朝雲為妾；朝雲是錢塘色藝艷絕的名妓；詩人配上美女，紅袖添香。 　東坡因作詩諷刺朝政，被貶到黃州；侍女們都不願意隨他長途跋涉而離去，惟獨春娘願跟從。蔣姓運使官為他餞行時，看上了春娘，願意以心愛的白馬相換。東坡為春娘著想，認為她嫁個郎，總比讓她回娘家幸福，欣然答應了。姓蔣的聽了還詩興大作，寫詩誌賀：　 　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閒分付贖娥眉。　 　雖然金勒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卮。 東坡也回應了一首詩，敘明緣由：　 　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蹄聲在恨中。　 　只因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　 　春娘只為東坡一人癡心，知道真情再也難繫，悲傷哭泣之後，一頭撞上了槐樹，為她心愛的東坡殉情了。　 　元祐七年，東坡回到京師，隔年繼室閏之病死了；屋漏遭逢夜雨，東坡喪妻傷心的時候，又被貶到惠州。　 　惠州有個溫超超小姐，年方十六，長得亭亭玉立。她經常私自偷聽東坡吟誦詩詞，愛上了東坡。她的父親要將她許配他人，她不肯答應；父親也不肯她嫁給白髮蒼蒼的東坡。不久，她為此抑鬱寡歡而死。東坡感念她的真情，作了《卜算子》一詞紀念她：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東坡的一生，兩次娶妻，一度納妾，侍女無數。在眾多的女人當中，他最寵愛朝雲；朝雲也最了解他。有天，東波從朝廷回家，問眾侍兒說：「你們猜我的肚子裡有什麼東西。」　 　「都是詩賦文章。」一位侍女說。　 　「滿腹經綸吧！」另一位侍女說。　 　「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朝雲說。 東坡會心大笑，默默點頭。　 　元豐六年，朝雲為東坡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遯兒，東坡想到一生仕途多波折，感慨地寫了一首《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東坡的詩詞才學，不知讓後世多少人迷戀，雖然當官的路途不順遂；但是，在世時的感情風華，讓眾多女人迷醉。我覺得如此的生命有意思，也值得稱羨，所以我作了一首打油詩《詠東坡》，詩云：　 　賦詩填詞仕途艱，風雅浪漫妻妾歡； 人生起落皆風景，圖盡繽紛東坡觀。   2.完成鬼秀才的心願   蘇東坡算是才子中的才子，不但詩文書畫樣樣精通，而且都能獨領風騷，卓然成家。他一生風流倜儻、浪漫多情，不但填詞哀悼元配王弗與愛他不得而自殺身亡的溫超超，為年輕貌美的侍女春娘題詩，春娘不忍離開他而撞槐樹殉情，而且寫了下聯，為鬼秀才完了心願。　 　故事是這樣的：有個秀才，在翠綠泉湧的山下，即景吟詠著「泉泉泉泉泉泉泉」，卻苦思不得下聯。不久秀才離開了人間，心願未了，陰魂不散；每到昏黃或月夜的時候，就有人聽到鬼秀才吟著「泉泉……」。　 　有個晚上，蘇東坡經過這座山，聽到鬼秀才淒涼的吟聲，心生悲憫，立刻補上：　 　宛如銀河下九天，鋼斧劈開山骨髓。 　輕鉤釣出老龍涎，烹茶可供西天佛， 　把酒能邀北海仙，……　 　「莫非朝中蘇學士？」鬼秀才覺得詩作得真好，開口問道。　　  「然然然然然然然。」 　東坡的詩和這句「然然……」，了卻了鬼秀才的生前的心願，從此，那座山就再也聽不到「泉泉……」的苦吟聲音了。   〔閱讀啟示錄〕鬼話背後的意義　  閱讀了這個人鬼間的故事，我無意去探究它的真實性；到底東坡有沒有幫了那位鬼秀才，以文學的角度來說並不重要。 　讓我感動的是，東坡的悲憫和才氣，所以我闡述了這個詩詞背後的故事。　 　人生痛苦的事之一，就是「心願未了」；杜甫弔武侯祠，詩云：「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寫的是「諸葛亮」的「心願未了」。在現實生活中，一個人垂死之際，常說的是「死不算什麼，只是我的××心願還沒達成……」；親人常問的也是「您還有什麼話要說，還有什麼心願需要幫您做的？」　 　鬼秀才因為「心願未了」而「含冤九泉」，夜夜苦吟泉泉泉；東坡不但完成了他的心願，讓他入土能安；讀那詩，詩境切景，有如神助，讓我不能不佩服東坡的「鬼才」。   3.東坡難擋佛印一屁　　  　大文豪蘇東坡除了精通詩文書畫外，還精研佛學。當他被貶到江西瓜州任職的時候，認識了隔江金山寺的住持佛印，兩人成了莫逆之交。　 　有天，東坡心血來潮，寫詩表達內心的情境，頗為自得，忙派書僮送給好友佛印過目，詩云：　 　稽首天中天，亮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東坡有意炫燿他的意思：我虔敬膜拜佛陀，蒙受佛光洗禮，內心已不會受利、衰、毀、譽、稱、譏、苦、樂等八風所動搖了，所以能夠像佛陀一樣，靜如止水地坐在蓮花座上。　 　佛印看了，對東坡的修養境界半信半疑，他想測驗一下東坡的境界有多高，在詩上批了兩個字，又叫書僮帶回去給東坡。　 　東坡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期待佛印給他讚賞的聲音。沒想到書僮帶回的是「放屁」兩字。他覺得佛印太不夠朋友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立刻過江到金山寺找佛印理論。　 　東坡看到佛印，氣沖沖責問：「你我是好朋友，寫首詩給你指教，你不讚美也罷了，還罵我！」　 　「我哪有罵你啊？」佛印露出溫和的笑容。　 　東坡指著詩上「放屁」兩字說：「這不是你寫的嗎？」　 　佛印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是八風吹不動、心靜如止水嗎？怎麼我只用了一屁，就把你打過江了呢？」　 　聽了佛印的話，蘇東坡才醒悟過來：原來佛印故意考驗他，偏偏又上了佛印的當。他再也沒話可說了，只隨著佛印尷尬地哈哈大笑。　 　讀了這個故事，讓我莞爾一笑，即興寫了《一屁之歌》，詩云：　 　佛印放屁千斤重，東坡難擋急過江；　 　知心戲言論境界，才子中計少思量。

  當將到福建南靖土樓和台灣寫生的畫搬出來時，教授要我擱置旁邊，一再叮嚀拿在金門寫生的畫就可以了。我心裡納悶著，卻也只得照著做。 他是明燦的學長，在台北的大學藝術系任教，因要主持一個研習會，所以提早一天來金門。來的那一天下午他倆到野外寫生，晚上時分，臨時起意來看我的畫，真是讓我受驚連連。難得有人來看畫，受寵之際，怎可不勤快地搬出來讓他看個夠？於是從紙箱中櫥櫃上房門後一一找了出來獻醜。 「只拿在金門畫的就可以了？」當拿出些畫放在沙發旁後心中仍迷惑著。眼前的牆壁上就掛著幾張土樓的寫生畫，題材新奇外，那樓高宇壯的氣勢，也是頗讓人稱心的，怎不看看呢？不過說實在的，跨出這島嶼出外寫生次數也不多，大部分的畫作是在金門寫生的，在家鄉泥土的懷抱中孕育的，所以要看這類的畫，那可是容易的事。 一直以來，心態始終是閒閒散散的，總覺得走出屋外到山野水涯走走，曬曬太陽，吹吹涼風，就夠了。看春季的群樹，深深淺淺的綠晃漾在春光下，層層複複地呈現著盎然活力；那夏天的天空多藍多亮啊，雲彩多揮灑自在；那秋天的風，吹得爽朗；還有那暖暖的冬陽，沐曬得村莊裡的花貓土狗那午寐多羨慕人。每當走入田野，心情自在，忘卻塵囂，身心輕盈，彷如一隻蹁躚蝴蝶，有時也覺得是一隻雀鳥，或是一棵樹，一朵野花……此中的趣意，真是「欲辯已忘言」了。再不，在斜陽照著的墟落閒走，和村夫村婦聊話人情，逗村童嬉戲玩樂，也都能尋些簡單的快活。而能不能畫出一角落景物的圖畫來，那已不是重要的事了，所以寫生這事就在有意無意中進行著。  「ㄇ」型的沙發上三人各據一方，面前的電視櫃斜倚著三張圖作，一張是北山斷崖前的貓公石景，一張是赤山海岸的大石，一張畫著舊時「同安渡頭」旁一座移位的碉堡。這三張圖早已擺在那兒多日了，前兩張已裝框是擺著茶餘飯後供自己品賞的，那張碉堡尚未定案，已完成90%，還等著三不五時修改的。 「就以這三張圖來玩吧。」教授一邊說著一邊要我找十元、五元、一元各三枚硬幣。找來之後，三人各持三枚，玩起「押畫」的遊戲──最中意的給十元，其次五元，一元再其次。嘿，這還真是新鮮的遊戲，只是心中突然閃了一念頭：三張畫如只用總價48元來論價？真是苦了我作畫那麼多的時間，費了我修圖不少的心力。繼而想想，好玩嘛，怎對自己那麼沒信心，或許真有遊戲的作用。的確，還真是不簡單，這十元五元一元的小額硬幣，多稀鬆平常的手邊物品，當要押在圖前時，真是猶豫再三。不只我如此，教授他倆也是這樣，即使押下，也一改再改，也是夠費神的。看著教授和明燦那認真的態度，這時候，自己有些竊自高興，三張畫不只「48」元那麼輕鬆可押注了。 由於工作的關係，也只能利用休閒的時間，也只能叫自己閒散去寫生，閒散修改著圖，也閒散去欣賞著畫，但久了愛上了，雖還說不上狂熱，卻也欲罷不能。來到野外，大自然真誠無私相待，敞開胸懷迎接我，教我張開眼睛，敞開毛細孔，打開心窗，去觀察去探索去感受。我也懷著一顆真誠謙卑的心投報，或許就是這麼個不假修飾的「真誠謙卑」，在美學基礎不足，技巧不熟之下，讓我輕易就持著「歡喜就好」的簡單要領，單純率直去畫，呼應著田野山林中某種情感，畫著自己的喜愛、畫出自己的快樂。然後，更進一步讓我看自己的畫千遍都不厭倦，孤芳自賞極了；至於圖是好是壞，自己也說不上。 自己也說不上，所以真是無法立即押注。就眼前三張圖來說，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寫生心情。北山斷崖陡峭，像道高牆聳立在古寧頭海岸，成了天然的屏障。那地方，一場激烈的戰役曾發生著。如今，熾烈的槍火和悲慘的死傷，在平緩的潮浪下逐漸遠去。寫生的那些日子，沙灘平坦，大的小的貓公石錯落堆疊其上，凹凸不平的石頭表面在褐紅色的包覆下，充滿著神秘詭異。我和明燦在那待了幾個下午，描摹那無數坑坑洞洞所散發出的吸引力。赤山大石一圖，見證著島鄉西南海岸岩石的美麗。剛退潮後來到了海岸，在溼滑的岩洞中，面對著這圓形巨石上歲月所雕刻的痕跡。古代高僧面壁，參悟佛理，而我在洞中面對著大圓石，專一地作畫，也有如打坐入定般的境況，寧靜和平，直教洞中的滴水和大石後的巨大浪濤寂然無聲。第三幅「同安渡頭」附近那移位的碉堡突兀立在沙灘上，碉堡和陸地只有些土石勉強「藕斷絲連」著。這戰爭時期的產物，在潮來潮去的海水陪襯下，顯得格外的傷懷。去年六月在這碉堡前，獨自畫著海風海水侵襲所留下的斑駁和滄桑。 教授和明燦已「起手無回」押好了，我游移不定，總覺得幅幅都喜歡，這大概是「護私」的心理在作祟。就在最後的時間到臨之前，我將十元押在「移位的碉堡」前，說辭是「感覺」它將是一張好畫。看著已完成堡體牆壁的質感，讓自己充斥著信心。但是不是一張好畫？那也說不定，畢竟還是未完成。一張未完成的畫，在「感覺」將會是張好畫的「自由心證」下，胡亂給了一個空洞的理由，自己都覺得好笑。相較之下，教授明燦他倆依勝出的「斷崖貓公石」和其次的「赤山大岩石」分析著圖的好壞，他們就嚴謹多了，也讓我增進不少的見聞。 多麼簡單的「遊戲」，多麼簡易的「籌碼」，卻引出謹慎的「押注」態度，這是始料所未到的。後來，三人看著談論著其他幅的畫，時間匆匆，匆促得讓我忘了請教為何只想看在本地寫生的畫。是島鄉的風情迷人？抑或是在地人在畫中流露的感情濃郁？或是……

咳了三個多月，走訪不少中西醫，雖然只是他們口中的小病，不過冷咳罷了，然而試遍藥石也只能緩解症狀；一覺醒來，喉頭幾陣搔癢之後，又開始約莫四五十分鐘的咳。這「咳」可沒什麼痰，蠢動喉頭裡的小蟲鑽呀鑽，頗不安分。於是情緒在不斷持續反覆中暴裂，管它藥丸、中藥粉、中藥湯，澆不止這無盡的廝磨，甩不開，拋不去，如影隨形要我記得它的存在。 失去方記得擁有時的可貴，這是人性；不禁讓人回味百無禁忌時的任何美食。此時，任何生冷或消暑飲品，只能眼巴巴地望，因而練就坐懷不亂的定力，這般定力是何等無力且可笑！但再可笑，也只能遵守，總不能等咳了一兩個小時之後，才來後悔吧！事實上，我常常在後悔，在後悔中原諒自己，然後於一連串的遭遇裡，重複地告誡自己，再循環於懊悔之中。 記得了，是應該深刻記得。在醫師一般常識勸導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忘了告誡我最在乎的抽煙嗜好。於是一根根煙配一帖帖藥，喉頭在藥效起伏間，如不安定的火山，隨時引爆一長串無止盡反應，而人還在沾沾自喜於滾滾煙塵。被遺忘，也可以是一種形式上的幸福。 母親知我久咳不止，便從房裡翻出了二瓶玻璃罐，罐子裡面分別裝了褐色及黑色塊狀物。她說褐色那罐是祖母醃了二十年的蘿蔔乾，另一罐則是外婆醃製四十年的蘿蔔乾，這些可是治咳秘方，坊間及中藥房裡可不常見，有錢也未必買的到。說也奇怪，白蘿蔔生性冷寒，一般感冒咳嗽必定忌口之物，卻在醃製之後，改變了屬性，這不得不讓人佩服老一輩人的智慧。母親掏出一塊黑黝透亮的蘿蔔乾，用塑膠袋包好後交給我。她說，只要切薄薄一兩片，用熱水沖泡服食即可，或是用雞塊、排骨熬煮，味美且兼具療效。 於是，我到菜市場買了一整隻雞腿準備來熬湯，加上幾片陳年蘿蔔乾切片，無須再加調味料或任何食材，只消依個人嗜好灑放食鹽，一鍋深褐沉底，微酸帶甘的雞湯便完成了。秉著半信半疑的心，吞服這放了四十年的東西，味道竟是如此甘美，久咳緊縮的喉嚨，突地清爽許多，無須打針吃藥，享受美食也可以緩解病情。這濃郁雞湯訴說著一份來自久遠的深深關懷，不曾具名的期待。 祖母與外婆都叫「阿嬤」，這對小孩子來說，不是很容易分辨。聰明的媽媽便和我們開了一個小玩笑，說外婆是從山裡來的，所以叫「內山嬤」。內山其實就是卓蘭，以今日交通的普及來看，並不算遠，但在民國五六十年代，要從卓蘭搭車到台中，可得花上大半天時間。就在母親「教導分辨」之後沒多久，外婆從「內山」來了，我和弟弟開心叫著「內山嬤！」衝回家裡，外婆先是楞了一下，便撫著我們的頭，慈祥地瞇笑起來。 外婆不識字也聽不懂國語，早年守寡，獨力撫養三名子女長大成人，艱苦情節非筆墨所能盡述。誠然，天下父母心，母親嫁到台中來，仍舊是外婆心頭一塊割捨不去的肉，只要一有空閒，便會帶著舅舅的女兒們，幫忙提著大包小包土產及大箱小箱水果來台中小住幾天。很難想像一位六十幾歲婦道人家，是怎麼提著一二十斤重的橫山梨，輾轉車程到台中市區後，再走一段遙遠的路來。然而，和靄慈善如她老人家，瞧一瞧我們這群活蹦亂跳的小孫子便足夠了。 當時，父親經營的是門庭若市的傳統百貨業。白天，大人們都忙著招呼生意，難得有人可以陪她；小孩子們則是現實的鬼靈精，想要零用錢的時候，才會在她身邊磨蹭撒嬌，等錢一拿到手，馬上消失無蹤。聽不懂國語的外婆，在沒有什麼可打發時間的那個年代，三家電視台的節目幾乎都是國語發音，只有晚間六點檔的閩南語連續劇，才是她唯一聽得懂也看得懂的節目；有時卻還讓給這些不懂事的小傢伙們，靜靜地和我們一起看卡通，即便不知道裡面演的是什麼，在她眼裡，折射的盡是小孩子們的開心嘴臉。 紅茶冰是童年時開始流行的街頭飲品，泡沫則是從我們成長的年代至今。炎炎夏日，打開外婆帶來的密封罐子，倒些許濃稠梅汁於冰開水中攪伴，便成了一杯甘酸解渴、沁入心脾的梅子水。而罐子可以醃製的東西很多，除了梅子之外，竟還有存放四十年之後，可以止咳治病的玩意兒。 捻著外婆四十年前的愛心，我反問自己，醃製一個自己不可能享用到的東西，我真的能設想那麼遠嗎？如此無私的付出，豈是一個傳承可言？當我們習於追求馬上成效與立即功利的同時，可曾多付出些許努力於未來。我汗顏，無言如咳不出的痰。 愛的無私，不在於是否親身等待，肉體朽腐，化不了這無形關愛。蘿蔔乾在時間蛻洗下改變了本質，卻無法改變這份血濃於水的事實。阻隔在喉頭多日的痰，淡了。迷濛裡，我看到外婆大包小包的，還夾帶一些瓶瓶罐罐，從卓蘭山城轉搭好幾班客運，笑咪咪地……從街的那頭蹣跚走來。

  紙鶴   阿火伯，是阿公的農耕夥伴，每遇農忙時節，家中務農的阿火伯人手不足時，常常會請阿公替他耕作，包括：蒔田(插秧)、莎草、割稻…等等。 阿火伯小阿公幾歲，頭腦異常靈活；為人十分笑科，凡是有他在場的地方，一定遠遠便可聽見笑聲絕無冷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拗得一手好「紙鶴」。 農忙過後的休閒時期，幾乎每天下午，阿火伯只要沒其他事，一定都會出現在我們家，陪阿公泡茶、咑嘴鼓，當時年紀小的我，則經常圍繞在他們身畔嬉戲；聽他們咑嘴鼓。 阿火伯喜歡跟我們這些細阿哥仔(客語小男童)們嬉戲，除了講古、講笑科，他最常在我們面前表演「拗紙鶴」，也就是一直流傳至今，仍十分時興的，據說可以替人家祈福的那種「紙鶴」。 阿火伯第一次呼喚我拿一張舊日曆紙給他時，我還不懂他的目的？但，轉眼間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不同於原來的紙。然後，阿火伯朝著拗好的紙尾端噴了一口氣，一隻栩栩如生的紙鶴，神奇的站在他的手掌上，我不禁鼓掌歡呼，臉上更是露出驚詫的神色！ 如今，阿火伯與阿公都作古多年、墓木已拱！我也已然忘記當年他教我拗紙鶴的步驟，不然，真想拗一隻「紙鶴」為天上的阿火伯祈福。   白鷺鷥   耕耘機一畝田駛過一畝田；耕耘機的頭上冒著濃濃黑煙；耕耘機的屁股後面，旋轉出一圈圈水花，幾隻白鷺鷥遠遠跟在後面覓食。 在我們仍是孩童的年代，農村到處可見水牛犁田，而牛背上三兩兩站著白鷺鷥的景像。那時節，孩童們喜歡在田埂上，邊玩耍；邊觀賞白鷺鷥在田野裡，和水牛和諧共處的美景！ 除了水牛後面跟隨的白鷺鷥，通常，水牛背脊也會輪流飛來一兩隻，牠們在牛背上啄食牛蝨；也等於在替牛兒抓癢，牛們樂於白鷺鷥的免費服務，自然不會驅趕牠們。農人們，也早已習慣於白鷺鷥來「逗鬧熱」，孩童們在一旁更是看得樂不可支，眉開眼笑間，往往因而忘記回家吃晚飯的時刻！ 換成機械代替水牛的年代，白鷺鷥失去牛背的版圖，冰冷無情的耕耘機，不再需要白鷺鷥來抓癢。「隆──隆──」的引擎聲以及漫天黑煙，也無白鷺鷥落腳之處！ 從前滿田飛翔、降落、啄食的白鷺鷥，也早已不見蹤影。儘管偶爾會有大人們，帶著孩童們來到耕耘機聲震耳欲聾的田邊觀賞農村風光，卻再也喚不回：牛背上白鷺鷥幫牛伯伯抓癢的有趣畫面。 我們童年時代，群集山城的白鷺鷥，如今安在？我站立田邊極目瞭望，遲遲未得答案！   倆老   無論是朝晨或者暗脯，散步於環山道上，總會看見一對夫婦聯袂而行，倆老年歲相當，先生總是牽著妻子的手緩步而行！倆老呢噥款語、輕聲細氣地相互聊著；好似有永遠說不完的話！ 倆老的恩愛引起我注目，是與他們相遇的好些天之後。那天風有點兒大，只見先生替妻子拉起外套上的帽子，當先生的手還在替妻子整理帽沿時，我清楚地看見妻子的手，輕輕按捏了一下先生的手。那畫面：除顯示了倆老夫妻的鶼鰈情深，更代表了妻子對夫婿柔情，所傳達的無限感恩之情！ 好生羨慕倆老的濃情蜜意，也因此，每天外出散步、運動，腦海不期然浮現倆老溫馨的畫面，我的心情也停格在兩老的細膩情愛中！ 現今繁忙社會，要像倆老如此：相親相愛、相互扶持已經罕見，更何況，能像倆老那樣，每天從不間斷牽手散步，更教我有種「只羨『倆老』不羨仙」的讚嘆！ 不只面對倆老時，我會多看他們一眼，目光，尤其喜歡停格在他們彼此關懷的細膩多情舉止間，即使錯身而過，我也會自然的放慢腳步，欲分享倆老恩愛情愫的氛圍，經常，在遠遠被他們的身影拋離後，仍情不自禁頻頻回眸，望向倆老背影。 於是，倆老漫步環山道上的溫馨畫面，從此成為我心嚮往的美麗風景！   藉口   人，都有利用「藉口」推卸責任的習慣，承擔責任，本來是為人應有的本分，曾幾何時，此一美德早已被外來的次文化，侵噬得蕩然無存！ 藉口，其實就是另類的謊言，人為了自身利益，會找出許多「藉口」來說服對方。而那些藉口泰半都是「謊言」，為了要圓一個謊；必須編織更多謊，最後，人被「謊言」淹沒！社會也被謊言攪得一團亂！而受害者往往卻是無辜的第三者。 「藉口文化」是封建主義思想留存的醬缸遺毒，帝王專政時代，主其政者，不需任何「藉口」即能為所欲為。因為「朕即天下」，在唯我獨尊的獨裁制度下，沒有倖存的民主、自由。 要建立和樂、安詳的社會秩序，封建獨裁思想絕對是絆腳石。人民自主管理是維持人群和諧、健全社會制度的良方妙藥，人民必須要有理性、清明、正確的思維，才有管理社會秩序的能力。 因此，要革新社會弊病，就要先養成「負責」的態度，也就是要建立「公民社會」制度，不容社會體制下的任何人，企圖利用各種「藉口」做為作奸犯科的工具。而，監督的力量來自全民共同戳破「藉口」，讓真相能夠大白於世。   風水   風波，總是如波浪似；一波波衝擊著這個家庭。看得出來：這個家庭的母親，心中為了這個家，在焦慮不安！客家女子的硬頸性格，強勁地烙印在這位母親的臉上！ 曾經，有親族中的長老，親口告訴這位母親：「屋場風水不佳，勢必影響你們家的後代子孫！」 一向不與現實命運妥協的母親，總是不信邪的，咬牙度過每一個難關。 然，一陣陣的風波，後來確實不曾間斷的出現在這個家庭：父親老逝不滿兩月，次男隨即在罹癌三年後，踏上老父後塵英年早逝！ 之後，三男生意慘敗，以致新購置的家產變賣了還不足還債！母親雖然哀嘆：老來仍得流離失所！仍咬牙苦撐，度過人生的寒冬。 這家庭中的其他兩名兄弟，也都以夫妻離異收場。從此，過著孤單的漂泊生活！ 親族中長老的後人，至今仍以先人的叮嚀告誡這位母親：「時也？運也？終逃不過命來磨！是否應該考慮屋場風水的障礙？」老母親仍一臉凜然，堅持自己的信念，平靜度日。   窮爸爸   女兒說她幸好有個「窮爸爸」，讓她如今能獨立、堅毅的，在職場上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乍聞此言，我心戚戚然！並且面有愧色，深感對不起她！身為父親，竟然無能栽培她，因為，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窮爸爸」！ 當女兒知道我的心境後，竟然說出一番令我動容的話！她說：「老爸，要是我有個『富爸爸』？您想想：我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在養尊處優的富有環境下長大，至今不但有可能一事無成；甚至可能替您惹來不少麻煩、禍事？老爸，您希望我變成那樣嗎？」 「窮爸爸」的心理壓力，在我內心深處積存已久，女兒年幼時，常常為了想要擁有一件屬於自己心愛的東西，而不可得，只因她有我這個「窮爸爸」！ 正因為她有個「窮爸爸」，以至搞得家庭破碎，讓她自小就得忍受單親之苦！在她成長過程身心所受的傷害，是我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然而，她的一番話，卻讓我既覺得愧疚；更感到安慰！我有個懂事乖巧的女兒，原來，我不窮我是天下最富有的爸爸！   父不詳   一甲子前，在山城大圳邊的一棟矮房子裡，一名男嬰，不被祝福的哇哇落地！他的母親是個堅毅、勇敢的客家女性；他的生父，卻從來也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現！ 一九五○年代的山鄉小鎮，一個未婚媽媽，要挺得住純樸鄉人的異樣眼光，獨力將「私生子」撫育成人，確實需要有異於常人的勇氣！ 男孩，後來陸續有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男孩在媽媽和繼父共組的家庭裡過著心靈孤單的生活。他莫名於左鄰右舍的冷嘲熱諷，童稚心情不懂自己身世的曲折！只是不明白為何媽媽總要拿他當出氣筒？ 或許是生成背景的特殊？或許是特殊身世的令人側目？男孩的心路歷程一路走來格外艱辛！ 男孩小學畢業那一年要報考初中，集體報名手續完成後，班長逐一唱名，將身分證發還給同學，他也在等待取回身分證之列。 當他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慌忙趕去接應，哪知？班長翻過身分證背面，竟像發現「新天地」似地大聲嚷嚷：「哈！哈！怎麼他的爸爸叫做『父不詳』！」 然後，他的身分證被同學好奇地傳閱開來，勢單力薄的他，只得蹲坐教室角落嚶嚶啜泣沒人理會，直到天黑全班都走光了，他才拖著孤單無助的身影回家，當年那個男孩，就是現在的我！

　浯江溪上游排放的水，經浯江橋下流出，行成一條很長的溝渠直至建功嶼（舊稱痲瘋礁）。這一區段一般叫潮間帶，為海水每日潮漲、潮退所必淹沒的地區，也是水陸交接處。在民國30年代，國民黨軍隊尚未退守金門以前，后浦東門和南門至娘仔宮之間，包括現在的水試所都是潮間帶的泥質灘地，人們要從南門到娘仔宮，須在退潮時行過石板橋才能抵達。國民黨軍隊來了之後，將石板橋拆除，鋪了一條公路，造成了一個莒光湖。後來縣政府更在娘仔宮旁建設水試所，於是夏墅人到后浦不必等退潮涉水而來。 海邊海水的漲退是自然現象。通常潮水漲上來時，會帶進來許多魚蝦類及其幼體的生物；而當退潮時，有些魚蝦類滯留在淺水中，沒有隨著海水退回海中。這些被滯留的淺水中的魚蝦，往往吸引了許多涉禽來溪口覓食，成為涉禽口中的佳餚，同時也是觀鳥的好地點。所謂涉禽，就是腳長，能夠在淺水裡涉行覓食的鳥類，例如鷺鷥類、行鳥類和鷸類等。 五月上旬的某日早晨，我來到浯江溪口觀鳥，適逢退潮，首先映入眼前較大型的鳥類是鷺鷥。我見不遠處之溝中，有一大一小的二隻鷺鷥，面對面地同時注視著水中的同一個目標物。大者是大白鷺，嘴黑色，眼先綠色，腳棕紅色，很明顯是處於發情高峰期；小者是小白鷺，頭上長出兩條小辮子，眼先淡色，可能是亞成鳥，還沒有到達繁殖期。這二隻鷺鷥在相互對峙約2分鐘，可能目標已消失，彼此就各自離開。 小白鷺在金門全年可見，數量還算普遍，在延平郡王祠前的樹林和李光前廟的樹林都有營巢，但數量不多。在地理上與金門鄰近的廈門，俗稱「鷺島」，顯示自古就是白鷺的棲息地，其轄區內的大嶼和雞嶼，有鷺鷥營巢的樹林，鷺鷥數量很多。廈門市政府已於1995年將其成立「大嶼島白鷺自然保護區」，設管理處由專人保護。在金門出現的小白鷺，可能部分是來自該自然保護區。牠們清晨到金門來覓食，傍晚返自然保護區過夜是很可能的事。 大白鷺是金門普遍易見的冬候鳥，一般於9月來，次年4月離去，但通常會有少數個體延遲到5月中旬才北返。大白鷺的羽色全身潔白，冬、夏幾乎沒什麼變化，但身體無毛的部分如嘴喙、眼先（眼和嘴角間的裸露處）和腳，卻有很大的差異：冬季嘴喙是黃色，眼先是昏黃綠色，腳和趾黑色；夏季到繁殖期時，嘴喙轉為黑色，眼先深綠色，腳棕紅色，與冬季有明顯的不同。我這次在浯江溪口所見的這隻大白鷺的體色，正值夏季發情期的裝扮。換句話說，即此時應該北返到繁殖區，則還沒有回去，不知是否沒有交到異性情侶，在浯江溪口留戀忘返。這隻身披繁殖羽的大白鷺，後來啄到一隻比嘴喙還大的魚，一時難於立刻吞嚥下去，則引來3隻小白鷺的包抄，企圖搶下大白鷺嘴裡的魚。後來經過幾次的來回追逐，搶劫沒有成功，這條魚還是被大白鷺吞下肚。 候鳥的遷飛，一般都依季節性氣候轉移的運動而行，有規律地秋天向溫暖的南方遷移，春天返回北方的繁殖區生育新一代。當然這其中也有個體生理的因素，如年老體弱或生病者，不再作長途的遷飛。然而這次我看到的大白鷺，羽色亮麗，精神飽滿，動作敏捷，不像衰老或生病的樣子，為何此時該北返而不走，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金門的環境好，食物豐，此間樂，不思蜀？使之留戀忘返。

　暌違十五年之後，再度踏上金門島，內心難掩興奮之情。不同於十五年前因公出差，必須照顧學子的安全，這回是自由行，多了一份悠閒。三通之後，我見到金門的觀光起飛，市井一片朝氣蓬勃，大陸客多到不可勝數，而金門觀光列車也啟動，散客有了更經濟實惠的選擇。 　第二天一大早從金城車站搭往山外，為的是體驗另外兩線的公車之旅。在本島，搭公車已經是就讀高中大學時的記憶了，而在台灣搭公車，車上很少有熟識者，所以安靜之餘，人與人之間不免有些冷漠。然而那一天來到金門，所見所聞，居然如此大不同，連連好幾幕鏡頭，溫柔地撞擊我心頭。 　恰逢上學尖峰時刻，幾乎每一站都有學生上車，小學生尤其多。座無虛席。我看見一位老奶奶提了半桶海蚵上車，車子搖搖晃晃，起身讓座是理所當然，沒想到老奶奶卻招呼她老伴坐下並轉頭跟我解釋：「他膝蓋不好，不能久站。」鶼鰈情深，盡在不言中，讓我的心一時溫暖了起來。就在此刻，另一個高職生也適時讓座老奶奶。這條路線大概每天搭乘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吧，上車就寒暄了起來。有趣的鏡頭來了。一群小學生上來，一個娃兒大概才小一還是小二，個子瘦小，一個書包側背，要伸手抓拉環，搆不著。要抓欄杆，被擠得手都握不牢，索性腳呈蹲馬步狀，重心放低。一個奶奶喊了孩子：「XX，你這樣會跌倒啦！」乾脆一手抓住那孩子手臂，對我笑著說：「是我鄰居的小孩啦！」我看見了人性中至善至親至美的畫面，內心升起一股無以言喻的感動與親切。 　觀光公車要八點半才來。用過早餐，離開車還有十幾分鐘，我回到車站。因為前一天晚上下雨，山外站的塑膠座椅上幾乎都有一灘水。一個也在等車的老太太拿著一小疊衛生紙，不辭辛苦擦拭每個椅子上的一灘灘水漬。我有說不上來的一份感動------因著老人家這舉動，雖說只是舉手之勞。那是發自內心的良善，關照生活環境。 　金門之美不止在體貼的高規格觀光公車的服務，不止在洋樓及聚落老建築之美，短短三天金門行，我更看見屬於金門人的熱情與善良。

四月的早晨，天氣出奇的好，我在淡水小鎮一處偏僻的角落，再次與幸福相遇，那是一種平凡的感動，在不期而遇的當下，我的心，溫暖而滿足，一整天餘波盪漾。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時間，同樣的一條路，我騎乘我的小綿羊機車，悠閒、緩慢的前往離家非常近的工作地點，中途順路載同事兼好友一同前往，開始忙碌、愉悅、充實的職場生活，這是慣例，七年來不曾改變，10分鐘的車程，景物改變不多，但是與我擦肩而過的人車，以及路旁的生活百態，只要用點心，就有不同的發現，而且處處有驚奇哦！ 機車從車水馬龍的大馬路轉進鄉間小徑，視覺立即有了不同的感受，一邊是純樸的老舊公寓，一邊是綠意盎然，樹木婆娑，草長、藤繞的未開發地，巷子口幾位阿婆坐在矮板凳上，有的閒聊，有的挑揀青菜、有的挖螺肉、有的懷抱孫兒，逗弄嘻笑，顯得怡然自得又與世無爭，這是清晨最動人的畫面，也是小鎮獨有的悠閒，我在心中愉悅的和大家道早安，臉上的笑容是自然的，雖然我們並不熟悉，但卻心照不宣的互相以微笑來回應彼此的善意！ 此時，我看見右邊雜亂的綠林，兩根竹竿遙遙相對的站在土地上，突出的將四周的雜草甩在腰部下，一條繩子牢牢將兩根竹竿牽繫在一起，這是最簡單、最實用的曬衣架。一件花上衣、一條鬆緊帶的棉褲、一件俗氣的阿婆四角紅內褲、一件竹紗質料的老人白內衣，一雙咖啡色的厚棉襪，加上一個渺小的太陽花口罩，簡單的垂掛在竹竿中間的繩子下，就在亮晃晃的朝陽下，迎風搖曳，自在舞動，在太陽的照拂下，在四周芬多精的滋養下，我感受到衣物的滿足，雖然我與它們還有不小的距離，但是，我真的聞到水晶肥皂熟悉的味道，我和它們有著一樣的滿足！ 我想：這應該是一位阿婆的衣服，簡單又樸實，雖然沒有高貴的質料和品味，卻是乾淨又俐落！這是一位怎樣的阿婆？獨居？抑或與家人同住？如果是後者，怎麼沒有其他家人的衣物？不管如何，她一定是一位可以獨立生活，而且還是快樂自在的阿婆，就如她的衣服一樣神采飛揚。  思緒短暫停留在揣測阿婆的身分，畫面隨即回到童年的家鄉，那段在鄉下曬衣服的畫面飛竄而出。小瓦房旁邊的寬敞庭院，幾條繩索從屋簷這一頭綁向另一方的木麻黃樹，一年四季，年復一年，稱職的扮演太陽、和風、空氣與衣被的橋樑，讓人生大計「衣」得到最自然的照拂！那些迎風搖擺的衣物是溫暖的呵護，衣物下的世界是孩子們最快樂的童年記憶！當我還很矮小時，站在繩子下，母親的大腿旁，幫母親遞衣服，讓她一件件掛在衣架上，然後一件件整齊的排列在繩索上，太陽西下前，我依偎母親身旁，把有著肥皂香味的衣物收進屋裡，母親說：「太陽下山時收回的衣物不但乾爽，而且不會被不好的東西沾染〈母親指的是鬼怪〉」我深信不疑！ 及長，母親協助農忙時，曬衣服是我的工作，我樂此不疲，因為我對水晶肥皂的淡淡氣味有種說不出的感情，我更愛被陽光曝曬過的衣服味道，曬衣服、收衣服的程序和時機，我一直遵循母親的告誡，從來沒有懷疑過！不管是童年，不管是少女，在離家前的那段歲月，我最最難忘的是過年前的衣被大清洗，母親選在冬陽暖暖的好日子，將一床床的被套一一拆下，來到井邊的石槽邊，用力再用力的刷洗，然後打著井水一遍又一遍的洗清，用大「腳桶」裝盛，抱回庭院，在沒有脫水機的年代，我們母女大手和小手通力合作，一人抓住棉被的一端，母親一喊：「開始轉！」我們就朝彼此不同的方向用力轉，被單被拉成長長的一條，水便稀哩呼嚕的流出來，過程中，母親頻頻的叮嚀：「抓緊哦！掉到地上就要沾土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隨著母親的口令一次又一次的旋轉，直到幾乎轉不出水分，母親便走向前從我手中接過整床被單，掛上繩索，攤開拉平，一切大功告成，龐然大物的被單，一件件掛滿庭院，有如迷宮，有如萬國旗，我喜在下方穿梭，一天的快樂，就在被褥下方蔓燒！ 來到都會，住進大樓公寓，讓衣服享受陽光的洗禮已經不可能，多年來，洗衣機自動洗衣脫水已經成為慣性，曬衣服變成晾衣服，衣服從庭院轉移到陽台，藉著流動的自然風，或者除濕機來除卻衣服的水分，肥皂香氣不見了，自然的陽光味道沒有了，但我習慣了，早已遺忘曾經的美好記憶，今早再次觸動，好希望有再一次的機會，曬衣服，和母親一起！ 多年以前，當然是母親健在時，有一年，她老人家來家中小住，那天，公司休假，我們母女來到大樓19樓的頂端陽台，大費周章綁上繩子，一床床棉被往上送，那一天的陽光燦爛，棉被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呵護和照拂，當然，那一晚，家人擁著有陽光味道的暖被入眠，也許他們沒有特別的感觸，而我，那是母親最後一次陪我曬棉被，我將它存入珍貴的記憶存摺，一點一滴提領出來玩味，那是我愛戀的曬衣〈被〉香，更是母親留給我最珍貴的寶藏。

　親愛的姆媽，旅行遙遠的非洲，仍懸著一顆心惦掛著妳。直到今晚回飯店打開信箱，收到妹妹寄來星期日家族聚會的照片，燦爛陽光下，有妳拄著雨傘當柺杖，緩緩而行的鏡頭。不由得想起兩個月前令人屏息、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姆媽，妳這次玩笑真的開得太大。 手術室外，電子看板上，妳的名字後面緊隨著「手術中」三個字一回一回的跑，等待剛開始還能與妹妹、弟妹輕鬆的聊天，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緊張的火苗，逐漸的竄燒著每根神經末梢細柴。尤其，當時間遠超過醫生預估的鐘點時，瞬間，分分秒秒，如熊熊烈火，自坐立不安的神經薪柴，劈哩啪啦燃燒開來。 爸爸索性拋開眾人，自顧坐到最前排，挺直脊背一動也不動的直盯著電子看板上的跑馬燈，一回，二回，三回，…依然是不變的「手術中」三個字。手機時而響著，是紛自遠方親人的探詢手術順利完成與否，一方要故作輕鬆的安撫對方：「放心，這手術大概比較費工吧。」一方要強按自己感覺逐漸呼吸急促的情緒。 從來不知道，生老病死，這條路這麼難走。 話說三月份人正商旅在遙遠的南美洲時，冷不防一通簡訊傳自台北家中：「老人家疝氣星期四動手術」草草的幾個字，像漂流汪洋的小舟，載沉載浮，沉沉浮浮，捱過了異地裡整夜的忐忑不安。 家中老人家有三個，到底是哪個? 直覺是一向畏懼看醫生的姆媽妳。果不其然，真是妳。 原來在老家的醫院，電腦斷層檢查出妳肚肚裡不乖的腸子亂跑，跑到橫隔膜上面的胸腔。不知什麼時候把橫隔膜磨開個大洞，這非同小可，嚇壞一家族的人，尤其爸爸。 烈嶼老家到台北這個路程，妳與爸爸數不清次數的來來往往，只是這一次心頭多些沉重。 拿著家鄉帶來的電腦斷層掃描到台大醫院，主治醫生大手一批，趕快住院來準備接受手術。這下換爸爸弟弟猶豫再三，慎重考慮妳的80歲歲數體能是否負荷得了，再轉榮總做更詳細的檢查。 結果，還是免不了這刀。 手術前聆聽檢查報告結果的那一天，及時回國，與爸爸弟弟伴隨著妳進入榮總胸腔外科名醫許主任的門診。眾人仍憂心忡忡的關切妳的面臨手術的把握性，許主任一一為我們釐清了諸多疑慮。 例如，手術時間約3-4小時，把腸子復位橫隔膜縫補密合。如不動手術，有一天腸子在胸腔敗死，即有生命危險。 動手術，勢在必行。醫生最後還是尊重當事人妳的意願，沒想到妳卻搖搖頭：「麥啦！麥啦！人老了無祿用，該當怎樣就怎樣，麥開啦！」知道妳怕看醫生，更了解妳真正的心意是，妳怕動完手術需要照料會帶給子女麻煩。我們那肯依妳，當場就替妳點頭答應了。 因此，開刀這結論為一向和樂平順的家族，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是日起，家族超高頻率的聚會，我搜集多少老齡仍能戰勝手術的例子，做為鼓勵妳的話題，因為妳，讓整個家族的心凝聚在一起，波濤洶湧，暗自串聯成一股龐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是紛自家族成員們殫精竭慮的為妳將到來的手術盡點心力，有的找尋相關病症資訊相互交流了解，有的不約而同暗地裡透過熟識的醫療管道表達關切，惹得操刀的許主任納悶並開了口，這病患太多組人馬來關心，趕緊住院來。 我知道，僅管家族眾人在妳面談笑風生，故作輕鬆狀。暗地裡每人心口都有股難言的窒悶與恐懼。就像每每探視妳後在回家的路上，手握著方向盤，腦袋裡盡是妳，不禁淚流滿面，或到了家，一個人在浴室裡，嚎啕大哭，久久不已。 這淚水摻雜著數不清的複雜情緒。 妳，一生劬勞、無我的為子女們付出，妳最歡喜做的事莫過於自老家攜來妳親手做的鄉土美食，看著眾人們吃得滿嘴油光。大夥對妳的廚藝，時而讚美時而調侃妳都不以為忤。妳的付出，我們視為理所當然，妳一向堅強且無所不能，我們兄弟姐妹個個成家立業，各自汲汲趕著自己人生的路，從來不曾佇足、回頭觀望妳的需求。直到此時此刻，才猛然發現妳一生燃燒自己照亮我們的燭光，已是熒熒閃閃… 另一方面妳傳統守舊，長久以來妳堅持用妳自己的方式生活，而捨棄我們愛妳的方式。譬如說建議妳什麼種類的蔬果吃了才健康，而妳說它們太生冷了；我說運動有益健康，妳說有做不完的家務工作等著妳呢。因此，我們之間的愛與關懷，通常充滿了扞挌，或是妳老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我們想要對妳有所付出，通常妳都說免啦或直接拒絕了。如果這是妳老一代的文化，說不要就是要，說免啦就是客氣的意思，真慚愧，當妳女兒這麼久了，沒能聆聽好妳心底真正的意思。 但是，如果沒有健康的妳，我們兄弟姐妹，個個工作、經營事業，或有了發展；兒孫輩成長，或教育成人，沒有妳來分享喜悅、歡笑或淚水，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一次，爸爸背著妳在我車上，語帶沮喪且哽咽的說：「伊甘苦歸世人，如果這一關過不了…」我馬上打斷他的話並斬釘截鐵的回他：「俺爸，放心，伊會過得了這一關的。我們兄弟姐妹不惜任何代價都會救伊的！」 不知是否全家族的心意凝聚一氣，傳遞給妳的力量奏效。自住院檢查到手術前夕，妳表現的配合度與驚人的意志力，大家有目共睹。尤其當主治醫生宣佈妳年歲高肺功能弱，必須藉由爬樓梯來改善，許主任半開完笑半唬弄妳：「不爬樓梯不給開刀喔！」原本爬個一層樓就累吁吁的妳，循序漸進，一樓一樓的往上加，到最後的成果，居然是連爬五樓的成績。從後面望著妳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奮力的往上踏的身影，不禁心底淚眼婆娑。 除了爬樓梯，深呼吸的練習也是妳每日的功課之一。每日在病房裡，看妳聚精會神練習深呼吸讓三顆小球上升，一而再，再而三反覆練習，認真的態度與耐心，好像一個小學生對待他的功課般，看了不禁莞爾。 這一刻終於來臨，當醫生於手術前夕召集家屬們做病情手術報告時，末了還是再一次詢問妳這當事人之意願。永遠也忘不了的那一幕，妳果決且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字緩緩的吐出：「醫官，卡拜託汝。攏是這些子孫們真有孝，我決定要開刀，萬事拜託汝。」那一刻，我真為妳感動與喝采，我身上流著妳的血液，深知當下妳那種勇敢堅定的心情。 妳知道嗎？手術當天，信仰虔誠的妹妹不但禁食，且發動她做禮拜的教會－新竹科學園區所在地的竹北靈糧堂轄下所有小組成員，共同為妳禱告。大弟說恨不得替妳挨這一刀，妳是知道我生性膽小怕痛不敢挨這刀，在緊張時刻不斷祈求上蒼，讓我折幾年壽給妳─我親愛的姆媽。因為，妳對整個家族而言，實在太重要了。 手術中的等待，如坐針氈，折磨人。爸爸終於起身走向我們說，想到樓上病房拿東西，我想讓他換個環境喘口氣也好，所以阻止起身要代勞的妹妹，留下繼續緊張的我們。 妹妹試圖打電話了解狀況，熄滅等待緊張的熊熊大火，仍未果。不一會工夫，爸爸施施然走了過來，說上樓時剛好碰到從手術房為妳完成手術的許主任，順利成功。這時，距離電子看板上妳的名字後面「手術中」變成「恢復室中」字樣的時間，至少有四十分鐘。要不是有爸爸這意外的遇見，四十分鐘，我們等待的細胞尚不知要死多少。 手術房出來，妳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用機器來幫助妳訓練呼吸，二姐說這對妳是好的，能有比較好的照顧。加護病房一天只能早晚各探視一次，當第一次前往探視妳時，看妳插管動彈不得，又一臉疲倦，眼睛睜開一下隨即又閉上。弟妹一看不捨，眼眶紅了起來，頻頻拭淚。我心中驚慌，擔憂不已。 可喜的是每一次的訪視，妳都有所進步。要轉出加護病房的前夕，我們照例大夥輪流進去看妳，我與爸爸同組。妳臉色紅潤，兩眼睜亮有神，只是插了管不能說話。爸爸輕輕的對妳說：「趕緊好起來，乎子孫繼續甲汝有孝，我們再回家（烈嶼青岐）。」話一說完，妳點點頭，眼眶悄悄的沁出一滴淚水。爸爸拿起一張面紙溫柔的為妳拭去這滴淚。天啊！妳知道嗎？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向十分大男人的爸爸，居然會做這事。然後，妳又朝我們擺擺手，催促回家，知道妳總是客氣不願我們為妳花時間。 在回家的車上，大家七嘴八舌雀躍的討論妳進步的情形。我轉述了爸爸在病房對妳講的話語，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有人還取笑爸爸，爸爸急辯說他之所以這樣說因為那是妳愛聽的話。 有人提議買杯豆漿喝喝，眾多口味：冰的，溫的，熱的，少糖，無糖，點得混亂無比。夜的布幔垂放得更低，街上人聲漸消，黑暗寂靜漸漸籠罩，感覺一點也不孤單。因為妳，讓我們兄弟手足齊聚在一起。因為妳，讓大家心底充滿了愛、希望與力量。 明天，妳將轉出加護病房；黑夜將盡，黎明到來。明天，將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堅信著。

　這陣子，我特別著迷於「故事」這個名詞，它不單指一種文體、一種篇章，而是一種人生經歷，一種能量能積，一種情感探索。 台灣這些年來積極推廣觀光旅遊，許多外籍人士，都想一窺台灣的山光水景與鄉土人情；這些景緻與人文，之所以吸引許多人的目光，除了本身的秀麗、壯麗與溫情、感性外，其實更動人的，是一種故事性。 故事，當然不是真的在台灣的山河前，活生生的導演一齣戲劇，而是一場比戲劇更具張力的「幕後籌備」，這些幕後的籌備，包括某人曾經到訪、某個時辰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某個報導曾經大力推薦過、某個現象曾在此發生過…，泛指一切人物、景物本身以外的載體。 舉個例子，吳寶春的麵包好不好吃是其次，但是為什麼日以繼夜總是有人願意來排隊等候，只為了買到一個冠軍麵包?原來，吳寶春的「故事」才是吸引大家前來的原因，包括他小時候的求學經驗、與父母相處的日子、赴外進修、比賽的經驗…，這些才是讓吳寶春麵包吃起來之所以動人的元素啊！ 江蕙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半醉半清醒」，在幾年前只不過一般流行、榜上有名的一首歌，但是為什麼如今又被我們所提起?原來，一位紐西蘭的藝術家，飛到台灣找尋九二一大地震時失蹤的孩子，雖然遍尋不著，但是在他絕望之際，在計程車上，是因為江蕙的這首歌，才撫慰了藝術家費爾的心靈，而這段故事，也收錄在劉克襄的作品<<十五顆小行星>>； 這就是「有故事的歌」。 你說，雲林北港朝天宮為何有名，他和全台灣1001間的廟宇一樣，都是供奉媽祖的；原來，湄洲媽祖進香團最早曾經來此進香，也因為笨港溪(今北港溪)的運輸之便，建立起了北港小鎮的富饒繁榮景象。安平劍獅只不過是鑲刻在石壁上的不起眼獅像，然而，因為它和鄭成功以及近海一帶的海盜有不可切割的關係，所以成就了一段有故事的情緣。台中一棵老樹為何有名?它是蔣中正先生親手植栽的；高雄一處賣QQ蛋的，因為老闆賺的錢全都用來支付罹癌的老婆； 中秋節的月亮和每個月的農曆十五一樣圓，因為有了嫦娥、吳剛的故事添加了豐富的想像；跨年之後，日子真的就變了嗎？因為它的故事來自於一群人的狂歡，也來自於對未來的期盼…。 每個地方，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看的見的東西，同樣都有故事。一座老牆，它不會說話，它靜靜地佇立在巷弄裡，用斑駁的刻痕，告訴你歷史的滄桑；一首老歌，它沒有現在流行的時尚，它用動人的故事，告訴你這首歌陪伴多少人走過青春；一顆老石頭，它不引人注目，它需要你攤開歷史，微觀細數它的生命現象。 一枝筆、一件衣服、一只手錶、一台相機、一顆寶石、一張郵票、一副眼鏡、一張畫、一篇文章…，不一而足，不勝枚舉，那都是說不完的故事，如一杯酒，需要你慢慢啜飲，如一張照片，靜待你細細品味。 

　誕生於日本311大地震隔天的腰痛，讓我從生龍活虎變成行動不便！雖然我的年齡剛過四十，卻覺得生理超過八十歲了。 到北部一家大醫院的中、西醫看病，持續治療將近一個月，仍然無法根治，起立坐下轉身走路時，偶而還是會發生突如其來的觸電，讓人癱軟的幾乎要倒塌。眼看著病痛就要和四月八日的大甲媽祖遶境抵觸，讓一心想參加的我焦慮不已！ 四月七日，是該做決定的時候了！我心一狠，取消了四月八日在北部那家大醫院的回診，隔天，也就是四月八日晚上，我搭了莒光號來到大甲的媽祖廟，走逛一下、朝拜一番，晚上九點左右，離開大甲，循著先遣人車灑下的金箔紙，一路往南，隨媽祖遶境而去。 疼痛在行進間隱隱約約閃現，彷彿烏雲密布隨時會落下暴雨的悶熱午後，我不予理會！心想：大不了就倒下，躺進救護車，如果就此病發猝死，能死在自己所選擇的美好旅途上，對我來說，那也是一種幸福！ 走出燈火通明的大甲鎮，以及沿路等待鑽轎底看鬧熱的人群，我進入了一種寂靜，中部鄉鎮的夜風徐徐吹著，讓徒步遶境變成一種享受！偶而經過一些當地居民擺在路邊的補給站，什麼素粽、菜包、麵包、炒麵、水果、咖啡、青草茶、運動飲料……應有盡有，他們不眠不夜的守候著朝聖者到來，只求路過者能留步，與他們結緣。 許多人透過媽祖，重新認識這個島嶼、重新啟動體內的感動程式，打開封閉以久的心靈。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如同母親般溫柔的女聲：「你的步伐蠻穩健的！」還不等我回頭，聲音的主人便迎上來，與我比肩而行。就這樣，我在深夜裡，和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陌生婦女同行。 一路上，我們談著天，這一聊才知道，原來她在我正在治療的大醫院當看護，知道我的病痛之後，她沒介紹我到她服務的醫院看病，反而推薦我到桃園一家小國術館治療，後來，我們因為速度的關係而失散，隔天，我拖著病痛居然也從大甲走到了彰化，這中間少說四十公里。 之後，我真的到那間國術館看病。 這一看才知道，我的尾椎骨附近的骨頭走位得很嚴重，而那間大醫院的西醫，居然沒從X光片看出來。 到桃園治療了幾次，病痛改善很多！如今回想，若不是自己堅持去走媽祖遶境，也不會遇見那位婦人，若沒遇見那位婦人，也不會遇見能治我病的醫生。 事後，許多人問我，走過大甲媽祖遶境後有何心得？ 我的感想是：做任何事，只要是正面的、有益於他人的，諸神都會暗中幫你！但是無論如何，決定權還是在自己身上，是你決定要不要走那條路，神不能幫你走，你依然和他人受一樣的苦，並不會因為有信仰而免疫，但，不同的是，你的心有所依靠。 走過這條路，我的心似乎變得更柔軟、堅強。

從小我就相信，每個貝殼裡必定都藏匿著一個夢，或許屬於潮水的、海灘的，也或許屬於鷗鳥的、游魚的、寄居蟹的，甚至是海風無心遺留的，所以我非常喜歡到海邊撿貝殼，然後也將我豐富的幻想植入貝殼中。 貝殼雖一向被視為絢麗浪漫的表徵，但其實它也可能喃喃訴說著淒涼絕望的故事。這當然是擁有者心境的差異使然，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不同的事件對象交替影響所致，這種狀況和「夕陽哲學」，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無論如何，當你親自由沙堆裡、岩縫間挖掘、挑揀出一個個瑰麗多變的螺貝時，那種喜悅興奮的心情，恐怕是人盡相同的。只要願意親近海灘，永遠有藏著美夢的貝殼等待有緣人去拾取，不是嗎？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裡，人們吃的用的，往往得親手向大自然爭取，所以居住的地理環境就顯得格外重要了。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除了明確反應了人類對自然環境的依賴之外，也道出了宿命的無奈。 然而，對於出生在這個偏僻小村的我而言，卻總覺得村人們個個都是神選的子民，代代享受著上天的恩賜。因為海無窮無盡的供給，使我們生活得自在而滿足。 撇開海洋裡豐富的物產不談，單單是曲折綿延的海灘，每走一趟，就能盡覽海岸風光，讓人的性靈受到陶冶啟發，甚至可獲得許多意外的有形回饋─積聚在海灘上的各種漂流物。 的確，隨著風向、潮流的影響，海灘總難避免成為漂流物落腳的終點站。也許以今日的眼光來看，大家又得手拿垃圾袋辛苦淨灘了，但在以往，這樣的景況無疑是憑空飛來寶藏，先到先搶，慢吞吞的人就只好望洋興嘆了。 我們通常把這種撿寶的行徑稱之為「巡海」，意思是沿海灘巡視一番，看看有無可供利用的物品好免費打包。一般說來，「巡海 」還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無特定目標逛街般的閒晃，發現合用的才帶回家。譬如好的木料竹竿可做成桌椅櫥箱、晒衣架等，不堪登堂入室的則當柴燒；有些舊玩具雖略有破損，卻絲毫不減孩子們的玩興；空心的塑膠浮球，可以鑽些小洞當放養魚蝦的器具、或剖開成半球狀綁上繩索用來汲取井水……，如果颱風過後，漂流物更如朝聖般前仆後繼而來，有時還有泡水西瓜可潤潤喉舌呢！ 另一種是有所為而巡。每當氣溫低於十度的寒流過後，海灘上便會出現各類剛凍死或奄奄一息的魚介，這時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由於溫度夠低，所以鮮度仍在。要是福份夠，甚至連平日不易捕獲的深海魚類都會群游在淺水濱，只需一網在手，魚獲動輒數十斤。所有的海產能鮮美上桌固然最好，若短期無法吃完，就製成魚乾或做成魚鬆，這對貧困的鄉下人而言，實乃天賜佳肴啊！ 無論有無生命，漂流的終站請選在海灘吧！ 我十分不解，也十分不諒解，為何近年來人類竟縱容水泥堤岸和消波塊不斷伸出魔爪，染指各地的海灘。許多雕塑品般的岩層礫石消失了，許多原本賞心悅目的細沙也一夕流光，逐浪去了。文明的發展與進化不該是扼殺海灘的靈魂，以自然的美與永恆當做犧牲的祭品。果真如此，終有一天人類會付出慘痛的代價，追悔莫及。 所以我祈願我的來生是浪，將所有人工的錯誤與醜惡侵蝕殆盡，然後重新捏塑、琢磨海灘，把流浪在外的沙和貝殼送回原生的家，讓愛與關懷一波一波洶湧澎湃。 讓我的來生是浪，可以繼續依偎海灘，守護海灘。

我是中山大學生物系第二屆的，生物系十分年輕，老師們平均年齡不到四十，系主任、教師、助教全都是師大生物系的校友。來這裡讀書，許多制度都尚未搞定，也不知道新學期開些什麼課，只能且戰且走，一切隨緣。 校園在西子灣風景區內，宿舍在半山腰上，除非有機車，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一早起來，在各教室上課，或圖書館坐坐，或山上四處走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到餐廳吃飯。吃飽喝足，躺在宿舍頂樓，看遠山近草，看風卷起一股極細的海沙，看鹹蛋黃日落，三不五時傳來船鳴聲，日子過成這樣，和神仙差不到那裡去。 媽媽對我的未來比較擔憂，她先是關心我有沒有男朋友，問多了，覺得沒什麼指望，又開始擔心工作。她問： 「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生物系的學生，畢業後都找什麼工作？」 我說目前為止，我們系上還沒有人畢業，所以不知道畢業後做些什麼。至於系上開的課，從植物分類學到高等脊椎動物都有，也很難說的清楚生物系到底學些什麼。 媽媽一聽到「植物學分類學」，馬上忘了我的將來，開始叨叨絮絮地說起表哥的事情。 她說，前幾天阿姨打電話來，說她兒子，就是我表哥，行軍時中了暑，送到三總，說是腎衰竭，人已經沒效，拖時間而已。 我很驚訝，原來中暑也有致命的危險。媽媽接著說：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腰子痛，我家窮，沒錢看醫生，妳外公就去山上採草藥，印象中好像是吃烏甜子治好的。妳們生物系的對植物比較有研究，妳去幫我查一查，烏甜仔可不可以治腎病。」 我勸她千萬不可踩這蹚混水，這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弄的不好，人家會告妳謀殺。 媽媽說：「只不過查個資料，被妳講的那麼誇張！」 我不理她，她自顧自地說：「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過了一會，又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最後嘆口氣說：「現代人真是越來越冷漠。」 我知道我媽的脾氣，每次她想幫助別人，一定拉我下水，我不贊同，她就在我耳朵旁邊嗡嗡叫，最後一定推導出「養兒無用」的結論，沒完沒了。為求耳根清淨，我敷衍她說： 「我開學後去問劉教授，他對植物很內行，一定知道烏甜仔能不能治腎病，現在我要看電視。」 媽媽一聽到「劉教授」三個字，馬上興奮的不得了，興沖沖打電話給阿姨說： 「有救了！丘愛霖說他們學校有一個劉教授對烏甜仔很有研究，她馬上幫妳問。」 原本我只是應付一下，看她講的嘴角全泡，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隔天，我提早回到學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到研究室找人，狗屎運真好，劉教授不但在，而且不忙，看到我，眼睛笑成一條線說：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貴事？」 我把表哥生病的事告訴他，又說，這學期的專題研究，想找他當指導老師，話還沒說完，教授說： 「做學問要按部就班，妳先去修植物分類學，其它的細節，我們以後再談。」 植物分類學是依照林奈氏的二名法，用拉丁文替植物取名字。拉丁文和英文差不多，只是生字很長，差不多是英文的五倍。我有一個專長，就是特別會死背，而且，越無聊的東西，越是背的滾瓜爛熟，背生字對我一點威脅也沒有。問題是拉丁文要怎麼發音？沒人知道。有一個僑生，他的拉丁文，和李前總統的英文一樣有日文腔，另一位同學的拉丁文，竟然有點台灣國語，就連劉教授本人，同一個生字，今天唸的，和昨天唸的也完全不同，大家愛怎麼唸，就怎麼唸，書同文，語不同音。但是沒關係，考試寫的出來就好。 沒多久，我媽又開始追問烏甜仔的事。 我告訴她：「我現在在學拉丁文。」 她有點不爽說：「叫妳問一個烏甜仔，妳跑去學拉丁文做什麼？」 秀才遇到兵，還是想辦法敷衍要緊。我說： 「妳等我一下，我去圖書館借一本《本草綱目》，查到馬上告訴妳。」 這本書真的很不好查，因為沒有目錄，所以不論查什麼資料，都像大海撈針一樣，必需一頁頁慢慢找，查了三個多小時，才找到烏甜仔歸於＜隰草類＞，心裡納悶著：烏甜為什麼是隰草類呢？實在不通。看插圖，很抽象，像警察公佈的通緝犯素描，每張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再看內容，全部是文言文，一半用猜的，另一半完全看不懂，比拉丁文還不知所云。 唸生物的人有一個特點，凡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就開始亂吃。吃的最多的，是祖師爺神農氏，他老人家總共吃了一百種草藥，居然一點事也沒有。我們這一行的想要出人頭地，先決條件，八字要重，命薄的，很可能吃一次就抽中簽王，嗚呼哀哉。第二名是我們的系主任趙大衛博士，他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時主修絛蟲，蟲不夠，他就吞下九顆絛蟲卵，七七四十九天後，服用某種驅蟲藥，把成蟲打出體外。目前為止，主任只排出八隻成蟲，最後一尾，去向不明，大概在「趙大衛」的腸子裡變成「足大尾」。第三名是我本人，我比較卒仔，沒膽先讓自己敗腎，再吃烏甜仔治療，只敢單吃，再觀察此草有無利尿功能。若能利尿，表示八字已經買筆，若完全不起作用，按照推理，大概沒什麼療效。 烏甜仔雖然市場有賣，但我很惜福，寧可自己採集。校園的烏甜子又多又肥，隨手一拔，就得一大袋，置於壼中熬煮，放涼後，五百西西咕嚕咕嚕下肚。一小時，沒反應。二小時，沒效。三小時，頭有點昏，大概是中暑，瞇一下，睡的真舒服，睜開眼差點嚇死，我的媽啊，這裡是急診室！ 我的媽說：「我才被妳嚇死，妳導師打電話來，說妳食物中毒昏迷不醒，妳吃了什麼鬼東西？」 我說：「吃什麼鬼東西？正是吃了烏甜仔！」 我媽說:「黑白講，烏甜仔市場多的是，一把二十，三把五十，我吃的翻過去都沒事，怎麼妳一吃就中毒？」 我說：「茶壼裡還剩一點，妳要不要喝喝看？」 她不敢喝，先數落我不孝，自己中毒還要老媽喝，又說沒病的人喝太多，或許會引起中毒，但適量地喝，以毒攻毒，負負得正，毒藥也能變解藥！ 她還引經據典說： 「比如說，農民曆最後有一張食物相剋表，麵線剋田螺，解藥正是雞屎白，平常人沒事吃雞屎，當然會拉肚子，但對中毒的人來說，雞屎就變成解藥。」 我聽了差點吐血說：「那個相剋表是騙人的啦！我也記得上面有寫，白飯和守宮屎相剋，有誰吃飯配守宮屎啊！」 我媽還嘴硬，說以前的人習慣和我們不一樣。不過，看到我中毒，她對烏甜仔的信心明顯動搖，馬上打電話給阿姨，再三叮嚀，千萬不能給表哥吃草藥。 我把中毒的事向劉教授報告，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誤食毒草。可是，為什麼別人吃烏甜仔一點事也沒有，而我卻中毒了呢？ 教授說對我的觀察力有信心，一定不會誤食，他笑咪咪地說： 「不過，妳有沒吃到未成熟的果實？青色的，小小一顆的那種？」 「有啊，而且吃了很多。」 「哎呀！同學，青色的果實有毒，那個是會吃死人的！」 我大為訝異說：「可是書上沒說有毒啊！」 教授說：「才怪，人家李時珍一定寫的很清楚。」 我馬上從包包裡拿出一本《本草綱目》，翻到第十六篇：龍葵，又名苦葵、烏甜仔……其味苦、微甘、寒、滑、無毒！ 教授馬上改口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而且就算《本草綱目》上沒寫，《台灣植物誌》上一定有註明。」 他翻給我看，果然，白紙黑字：龍葵，又名烏甜仔，未成熟青果，有毒！ 中毒事件過沒幾天，媽媽打電話來，說表哥走了，要我陪她去殯儀館走一趟。見到阿姨，聊了一會兒，媽媽問她： 「妳後來有沒有給他吃草藥？」 阿姨說有，才吃了三帖，人就走了。 我媽說：「醫生不是說絕對不能吃草藥的嗎？為什麼還是給他吃呢？」 阿姨語重心長的說：「早點吃就沒事了，我很後悔沒有當機立斷，吃的太晚，失去治療的黃金時機。」 有沒有搞錯！言下之意，表哥的不治，是因為我媽的阻撓，害他草藥吃的太晚。 我媽居然還說：「我也很後悔當初沒有支持妳。」 阿姨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 「妳們這些有讀書的，應該好好做研究，救人第一，要不然書讀這麼多要幹嘛？」 哇咧，我是生物系的，又不是醫學系的，救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正想辯解，媽媽一直以眼示意，要我少說兩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碎碎唸：「就叫妳不要管閒事，看吧！吃悶虧了吧！」 我媽淡淡的說：「妳也中毒過，人平安就好，讓人家講兩句，無所謂。」　　

很多事情，你必須親身經歷，才會有比較具體可行的理念與方案，單是靠一種純然的喜好與理想支撐，最後的結果或許注定是不完美的，我曾經這麼想。 一眨眼間，兒子即將面臨高中升學的關鍵階段，也因著兒子執意順照自己的想法，把就讀高中棒球隊列為唯一的選項，造成接踵而至的困擾與憂心，嚴重影響我及妻子的心情，連帶著也促使兒子處在絕大多數的親戚朋友反對的狀態下，面對一個單打獨鬥艱辛的局面。 對於我及妻子而言，這是生命歷程之中最最難以取捨的抉擇。 我們私底下都深知兒子完全沒有運動的天份，自從就讀小學以來，也從未接受過正規的棒球養成訓練，並經過洽詢曾經打過大學棒球隊的摯友M君初步的評估，他現在的體能及專業條件，連國內少棒的水準都未能臻達。 更何況他從小就患有重度近視，萬一被硬式棒球擊中，有視網膜剝離的可能，最後甚至會導致失明的後果。 經過將近一年的折衝協調，我們仍舊未能說服他更改志向，選擇一條比較適合他的文學或音樂的就學之路。 於焉，我只好硬著頭皮，以將近半百的年紀展開「陪公子練球」的鐵血辛酸歷程。 果不出所料，一個暑假溽熱的黃昏，與兒子傳接球的時候，瞬間移動不時之間每每處於淺淡暈眩的狀態，為了不掃他的興，我咬緊牙關，苦撐了將近2個小時。 結果，就在行將結束練球的時候，時速將近100公里的硬式棒球直接命中我的鼻樑，來不及意識痛的感覺，鮮血直流，經過醫師診治，不幸中的大幸，鼻樑骨未斷，但也加深了我對棒球運動的排斥與恐懼。 原本以為經過這次的事件，他會回心轉意，打消就讀高中棒球隊的念頭，但是，就在我遭棒球擊中摀掩著受傷的鼻子緊急救醫的同時，他大聲回我一句：『你不要勸我，就算被球擊中的是我，我也不會放棄我的棒球之路』。 當下，眼淚在眼眶中流轉，心海之中兀自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狂飆風浪，久久無法停歇。 當天子夜時分。 我徹夜輾轉無法成眠，信手打開電視機的體育頻道，映入眼簾的正是一部介紹曾經叱吒美國職棒大聯盟的獨臂左投「亞伯特」的職業生涯紀錄影片。 當他用殘缺的右手掌戴著特製的手套，奮力接住強勁的滾地球時，露出代表勝利的表情。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霎時之間。 我凝眼著窗外孤單閃爍的路燈，幽暗的心中燃起點點希望的火光，儼然我已經找到了答案，答案就在極其遙遠國度偌大的球場之中。

心燈止熄，不再為誰明滅時 反倒輕鬆。獨自吟哦 沿棧道一路悠閒行走 休管愛情之外 還有許多待商榷地    譬如；孤單 感覺被季節奚落的水筆仔草 永遠在河堤上漫漶 而； 群集晃動的風，一不留慎 便讓人嗅見，幾縷停滯的霉味 吶吶告白著心慌 　是過於寂寥吧?  所以讓文字淪落得如此 --蜚短流長-- 星空下，嚐試拉高的驚嘆號 使得打烊冷街 也顯露黯慘    未有多少輝煌事蹟 值得誦歌 待修剪的片斷 恆是一篇篇，裁剩的彷彿 不該想起來的 且讓兩眼直截灰敗。如何？    如何？ 就縱身跳下那口失憶的井 猶如迭逝的往事；以及 蹉跎你的那個夢 未曾臨過

　鄉規民約是古代鄉村居民自己討論製定一種約束鄉民行為的規約。它是政府法令的補充和輔助，俱有團結村民，抵禦外侮，樹立良好鄉風民俗的功用。這些鄉規民約多為「鄉里老大」或房柱代表共同議論立定，內容多為保護宗祠祖墳風水，保護山林五穀，禁止賭博盜竊、勾結匪類、佔用公物等。公禁條文多數刻在石碑上，有的立在村中公眾處，有的嵌於祠堂牆壁上；但也有刻在木板上，如金門大地鄉規禁約。對於違反禁約的鄉民，處罰的方法有鳴官究治，族眾公革，分餅閤族，傾家罰款等。有些處罰在形式上是比較嚴厲的，如新墟金柄明代萬曆十四年的護林石刻，規定毀壞祖林（唐垂拱年間始祖黃肇綸手植的香樟）則是「非吾族人」；同安後塘嘉慶七年「澹齋小宗祠規約記」，詛咒佔祠居住者要「滅絕後嗣」，這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信仰時代會給違規者造成世代的精神壓力。 但是，許多鄉規民約中，對違反條規的村民大多採用「罰戲」的手段。如同安雲洋村（古名雲鵰）後洋社嘉慶十六年訂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祠堂後園林及大埔上草根，概不許損折剷刮，違者罰戲壹檯」，第二條規定不許亂砍樹林、第四條規定不許招夥聚賭，違者也是「從重議罰戲壹檯」。該社民國十九年重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不許兒童聚賭，第四條規定不許盜竊五谷，違者也是「罰戲壹檯」。同安後塘顏氏家廟（明永樂七年浯江顏氏十一世同元公徙此）道光十五年「祖祠規約規條」，規定違反禁約，則「族眾公革，罰戲壹檯」。同安朝拜埔（宋陸秀夫、張世傑勤王過此）光緒十二年樹立的公禁碑，規定損壞閭里刺圍者「罰戲壹檯，神誅鬼責」。廈門美仁宮（美頭社）嘉慶二十年訂立的公禁碑，第一條規定不許砍樹掘土，第二條規定不許開設賭場，違者「罰戲、罰餅」。廈門曾厝垵道光二十年「西河林氏公禁碑」，規定不許毀損祖墳，違者「罰戲、酒警斥」。廈門黃厝溪頭社道光三年的公禁碑，規定違反條約者「罰戲聞眾」。集美灌口鐵山村光緒三十一年的公約碑，規定參與賭博的人，「各定罰戲壹檯」。晉江安平橋（俗稱五里橋）中亭前石柱上有銘文：「公定界止糴貨諸人，越界者罰戲壹檯」。金門金沙鎮光緒二十年的「大地鄉規禁約」（木刻）規定，若有縱牛餵蹂山上草木，也是「罰戲壹檯」…。 由上可見，鄉規民約中「罰戲」形式相當普遍，地域也非常廣闊，這與當時人民群眾的物質與精神生活水準息息相關。 一「罰戲」可以彌補鄉村娛樂生活的貧乏 農耕社會，農民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週而復始的單調生活。一年四季，搶收搶種，爭分奪秘，莊稼農活多，勞動強度大，每天幾乎是「出工滿天星，入門點油燈」。那時鄉下基本沒有什麼公眾娛樂設施。農民上山採茶，普遍唱山歌（如蓮花褒歌）。田間勞動，若三五人一起，則講些笑話、故事，但最終是「講長講短，講吃煞尾」。樹下歇涼，偶爾有人「哼大曲」（唱南音）、唱薌曲，這叫「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晚上則是「天黑就睡覺，半夜聽狗叫」。兒童則做些遨車圈、掩古雞、丟沙包、過五關之類的遊戲。這些都是群眾自我娛樂的原生態非物質文化。公共的娛樂項目多為演戲酬神，這是鄉社一項比較重大的公眾娛樂活動。所以金門、同安流行一首誇讚新媳婦的歌謠叫《榭榴姐》，在細說新媳婦種種美德後唱道：「呵老（誇耀）兄，呵老弟，呵老外家　（善於）教示。吩咐三，交代四，吩咐親家親姆來看戲。「可見」請看戲」是一種重要的禮節，也是溝通兒女親家感情的橋樑。早期鄉村少有固定的戲檯，演戲前，用木頭「馬椅」架橫樑鋪上「棚枋」，檯前兩座「馬椅」各樹一根竹篙，再橫綁一支竹篙，用繩吊起兩盞「磅燈」。汽燈常常要放下來加油打氣，因而演出時常中斷。演出前還要請「相公爺」（即戲神雷海青）「踏棚」，祈佑演出平安。「下埔戲」一般加演賀壽、跳加官、送孩兒」三出頭」，晚上演單本戲經常加演」小齣」，如《管甫送》、《番婆弄》等。如果連演數日，則可演連本戲，而且通宵達旦，這樣可以解決客人留宿問題，因為早時鄉下居住非常擁擠。 各地戲班演出的劇目很多，甘肅成縣紙坊鎮朝陽寺戲檯有一副對聯，是用上演的戲碼編成數字聯： 一捧靈二度梅三堂會審四士進入五台山前搬和尚，六月霜七星廟八件棉衣九蓮燈十王寺裡換人頭。 有的戲檯還懸掛對聯，有著寓教于樂的意義，如金門城隍廟有副蘊含哲理的戲聯： 凡事莫向前，做戲何如看戲好； 為人須顧後，上台總有下台時。 乍看是說戲，其實是對「當官一陣子，做人一輩子」為人處事的警示。 盡管戲檯簡陋，戲碼重複，但看戲畢竟是人民群眾一種精神文化快餐，所以鄉下戲劇盛演不衰。明末金門賢聚人盧若騰（崇禎十三年進士，永曆帝拜為兵部尚書）在《島噫詩‧觀劇偶作》開篇寫道：「老人年來愛看戲，看到三更不渴睡；所喜離合與悲歡，末後半場可以意。「足見民眾對看戲有「如饑似渴」之盼。早期看戲還有規矩，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觀眾不能男女雜混。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誌》卷三記載：「民初村間演戲，猶以巨繩分隔男女座位，男前女後，台上燈光外遮，蓋防男女混雜，及無賴之徒輕薄也。」演戲是一種「高台教化」形式，也是要「教人學好」，所以不能「台上管府送，台下車鼓弄」（即台上演假戲，台下演真戲）。 總之，由於經濟的製約，文化之滯後，當時政府無法投資修建公共文化娛樂設施以滿足人民群眾精神生活的需求，依靠民眾迎神賽會集資演戲也是難能「解渴」。所以各地的鄉規民約，對違約者施行「罰戲」，也多少為人民群眾提供一點「精神食糧」。 二「罰戲」可以擴大對社會民眾的教育面 「鄉規民約」是鄉村自治的一種手段，它不是政府的司法行為，真正到了觸犯法律的時候，還是要「送官法辦」，而非「罰戲」可以了結。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槍決犯人時，要召開「萬人公判大會」，以便震懾違法犯罪分子，宣傳教育群眾。鄉規民約中的「罰戲」是群眾自我教育的一種處罰手段，但仍然要讓人受到懲前毖後的教育作用。早期宣傳渠道多是直觀親聞，罰演的戲雖在本村，但鄰近居民通風報信，呼朋引友，山區民眾甚至舉火把前來看戲。觀眾看了戲文，又知道某人何事被罰，等於受到雙重教育，對那些不諳鄉規民約或明知故違的人總有一定的宣傳教育效果。當然，鄉規民約中還有「罰酒、罰餅」的條文，但對比之下，我以為早期的「罰戲」乃至後來的「罰電影」更具有較大的公益性和較廣的教育性，對薪傳戲劇文化還可以說是一種「歪打正著」的手法。 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文化的繁榮，現代許多人正講究「住要寬敞，用要高檔，穿要時尚，阣要營養」，農耕時代那種「走一次親，看一齣戲，吃一餐飯」的大眾心理也已過時，「罰戲」的形式也已成為歷史。但戲劇仍需傳承，還要創新。一百多年前南安人吳增提出「勸君戲劇須改良，優孟衣冠寓勸戒」的主張。現在流行於閩臺地區的薌劇、高甲劇已經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南音還是世界「非遺」）。因此，無論是官還是民間，都有義務將這種古老的戲劇藝術，通過各種形式將她保護傳承，發揚光大。 辛卯年槐夏 於三秀書屋

  如果票選最能代表金門人的飲食，無疑的「蚵仔煎」必定名列前茅，或可說「蚵仔煎」是所有金門人的共同驕傲，取材自然，美味可口，每戶人家均可自製。父親生前我家的蚵仔是父親從淺海邊的蚵田採擷回家，家裡的女性家人圍在一小方桌，很專業的把殼剝掉，芹菜、蒜苗是菜園裡現採，地瓜粉比較麻煩，是嫂嫂們把地瓜去皮，磨成細簽提煉其乳汁，曬乾成為地瓜粉，地瓜粉是嫂子們冬天必做的功課，寒冬為了把地瓜磨細，手指皮膚經常龜裂，非常辛苦。   芹菜切成珠、蒜苗切細、嫩薑切末與地瓜粉，用水和成糊狀，鍋熱加花生油，再加一點麻油更香，把材料倒進鍋裡煎成微微焦黃，有時再加一顆蛋取其黃色，再加一點紅辣椒，一口吃進嘴哩，人生啊！合該吃這樣的美味！  近來兩鬢斑白，無端想起家鄉種種飲食，都是令人垂涎三尺，鄉愁往往從吃開始，今兒想起蚵仔煎，明兒想起蚵仔麵線，個人尤其迷戀家鄉蚵仔煎，相較於台北夜市蚵仔煎；糊成一盤，蚵仔肥大不Q，且帶腥味，坐在那往往一陣呆愣；想自個兒回味一下兒時記憶，笨拙的雙手往往也試著到市場買回所有材料，無奈總弄成一坨四不像的蚵仔煎，傻笑一回，家鄉的食材涵蓋親情、友情、愛情，更顯台北市場的無情，(豈不，大把蒜苗、芹菜為了清除農藥用水泡了半天，沒滋沒味)蚵仔又肥、又白、又大，嚇得不敢放進嘴裡。憑添懷念島鄉蚵仔小巧適中，看吃兩不厭。 煎「蚵仔煎」，二嫂是個中翹楚，兄弟姊妹圍在客廳閒嗑牙，從廚房撲鼻而來的麻油香味，忍不住往廚房探個頭，口水已然流出；二哥二嫂好客，年少時客廳經常高朋滿座，練就二嫂一流的燒菜工夫，蚵仔煎更是上乘，像魔法師一樣色香味俱全，任誰也無法拒絕。 蚵仔煎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佔極重要地位，心情煩悶不順，行李拉著，孩子帶著，回到母島，嫂嫂們總用蚵仔煎餵我，撫慰一身疲憊與不快。 一飽口福往往是回家的原因之一，嫂子們上桌的芋頭鹹稀飯，二哥自種的菜蔬，無論是高麗菜，菠菜……，沒有農藥，一股清甜，向鄰居買來的「黃者魚」〈薄薄呈黃色抹些微鹽巴乾煎到微焦〉一盤香噴噴的魚一條接一條；嘴巴不曾稍歇，大半盤快被我吃光了，忽地不好意思起來。有些時候尚有一道芋頭燒豬肉、配一道蚵仔炒米粉，冬天二哥常會加一道自養的紅面鴨加羊肉，幸福的滋味幾乎從胸口溢出，談到吃怎麼就一道一道湧上心頭？家鄉有句俗語：「講長講短，講吃說尾」。鄉下長大的孩子吃喝玩樂層級僅此而已；吃非頂級，僅吃回憶就夠了，穿非時尚自己滿意就好，玩是日子過的充實，定期出國，定期返鄉，尋常日時而看場電影，時而喝個茶，時而泡個湯，原來自己「吃喝玩樂」定義如此陽春，慾望不大快樂也就清淡閒適了！ 年紀愈長，對家鄉食物更是思思念念！吃蚵仔煎必配一碗「蘑菇荸薺瘦肉湯」，這是一道清爽可口的湯餚，像雨後的春天，清新可喜，充滿期待，罐頭蘑菇、罐頭筍切片、罐頭荸薺〈之所以用罐頭是金門沒有產這些產品吧！〉外加紅蘿蔔切片、太白粉醃過的瘦肉，再灑一把翠綠的荷蘭豌豆，碗裡紅黃綠各展新姿，只讚嘆不吃一碗待何時！ 濃稠的蚵仔煎有飽足感與油膩感，色澤豔明的蘑菇瘦肉湯恰巧解膩，因而不必搭配其它菜餚亦能心滿意足。 如果蚵仔煎是一部感人肺腑的長篇小說；無疑的蘑菇荸薺瘦肉湯是一首扣人心弦的小詩。

曾經，這裡有人住過 孩子們在屋子前吵鬧嬉戲 如今他們已經，長大   曾經，大樹下有個攤子賣麵 妳我在樹下吃麵閒聊遙遠的夢幻理想 如今妳我分隔海的兩岸 妳那邊，可好？   這是一個前進的城，他們說 這裡以後要變，變成體體面面的大樓 所以現在要拆，拆成滿地的碎磚瓦礫和泥塊 隙縫間隱匿數十年來的沙塵終於見了光   還有少數不忍離開的大叔大嬸 他們守著，賭著氣看一磚一瓦的心血墜下… 但是，事實上他們也走不動了；再逃，還能到哪兒？ 兩個再大的輪子能承載多少，的重，重得只能釘在原地 他們說，這原本就不是你的住處   曾經，有一樣的風雨 大家在水裡撈起滋養的仔渣 現在，掬起的是不同顏色的水 何辜？這一個進步的城 所以，還能走的時候 走吧，老人說 但妳可還記得大樹下陽春麵的味道   小陽春，皚皚白雪，慢慢地慢慢地溶化了

　在我習畫的過程中，有一個階段我嘗試拼貼一百幅小畫來進行自我訓練，金門家鄉的記憶佔了極大部分，這讓我不得不認真思考，記憶是怎麼一回事，創作與原鄉又是怎樣一種奧妙的連結？當我流轉住過多座小島，再回到家鄉進行另一個階段的創作及生活時，這些拼貼的小畫及記憶，在我散步的時候總是生猛地迎面撲來，有時是一片海水、一個渡船頭；有時是一隻熟悉的鳥、一個菜園子；有時是幾朵風中搖擺的小花、一個廢棄的碉堡……當眼前的畫面挾著過去的記憶，溫柔卻又強勢的撲向我時，原來慢慢散步的我開始小步奔跑起來，它們也跟著我一路奔跑，當我停下來，一些新的記憶與拼貼又浮現出來，它們變成了空中的花香、風中的泥土味、路上行人的背影、還有草叢中的黑山羊與咕咕叫的雞群，那一刻我知道我再怎麼逃避，終是無法拒絕在下一次的畫作個展中，把它們一一收納進來，它們一直是我身心靈的內在風景，我只能讓潛意識與顯意識聯盟，催發自己不斷向前延伸、延伸。因為有這些美麗的交集，短暫的人生才不會留白，不會有空洞的遺憾，我也才能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 ※ 我的心中一直有風景在移動，不管在任何季節、任何場域，總有一幅未完成的畫，等待著我去著色，每一幅畫都有自己代表的區塊，都想尋得一個特殊的位置，而那有待完成的圖像，牽引我發揮能量，不讓生命留白。 攤開生活的地圖，彷若詩一般綿密的情思飄浮著，我的心總被一種濃濃的新奇感和陌生感佔據，為了傾聽每一塊土地的聲音，更貼近腳下所踩的街市，我認真閱讀周遭不斷在變化的人事物，這種透過心靈去閱讀一張生活地圖、一個居住城市、一張熟悉臉孔的方式，使我與週邊的一切關係更形貼近，我也因為這感性的接觸而獲得莫大的啟發與安慰。 ※ 我喜歡畫畫時傾聽每一個顏色吐露的心聲，它們像海浪一波一波潛游於我的畫中，我習慣用畫筆勾勒我心中想說的話，那些文字難以盡述、深邃的情思，可以透過色彩捎寄給遠方的友人，讓他溫馨的猜測、解讀我的心意；我之所以能耐著性子虛擬融合各種光譜，等待畫筆呈現靈光乍現的美，也是為了捎遞這些叮嚀給友人。 透過一幅畫漫遊是多麼甜美的滋味啊，我時常將畫中最優美的部分裁製成一枚小小的書簽，夾在隨手捧讀的書冊裡，在最寧靜的時刻潛游想像的海，讓文字世界的密碼輕快起飛，讓每一本書每一幅畫的作者跨越時空與我交會。透過圖畫與想像的拼貼，我清楚看見人性中最動人的「真」，帶動了「善」與「美」，而最可貴的部份總也是朝向積極昂揚、不斷嘗試挑戰新奇，它讓人有機會屢屢開創好運、奇蹟，寫下生命中亮麗、難忘的扉頁。 專注畫畫時，有時一個小小的問號閃入腦中，緊接著一些新畫面便在腦中快速旋轉，我發現生活的故事總會帶給我不同的全新感動！當完成一幅畫作時，那些生活中的挫折與悲傷，也長出了一株又一株的希望嫩芽。 當我搜尋一本新畫冊時，心中深切的等待與盼望，自然在走進一家書店時形成特別感性的內在對話，如果一時之間沒有找著讓我驚艷的畫冊，我就在書店裡聞一聞書香，瀏覽新書的封面設計，欣賞排滿一整面牆的畫冊風華，可能的話，就選定一幅特別的畫，盯著色彩光譜發想一個故事，把它植入未來想要完成的一幅畫中，讓它漫遊遐想，新的靈感也會發光又發亮。 ※ 有人建議我畫一幅自畫像，我說，我尚不知自己將蛻變成什麼模樣呢？ 夜半，我的畫筆飛去找負責創作的靈魂，問它：你希望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呢？ 天亮了，我從鏡中看見靈魂舞動著八片像羽毛一樣的風帆對我說：我討厭妳。假。裝。不。明。白。我。們。之。間。互。相。依。存。的。親。密。關。係。卻又一直嚷著說：蛻變、蛻變、蛻變。 緊張的我日夜不停的努力作畫，偏偏在畫作快完成的一剎，夢的流動時間就靜止了，一切又還原成空無一物，我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間抽離、帶走。 於是，我的畫筆只能繼續找尋答案，不斷與時間對話，想要重新勾勒一個新的創作靈魂，塗上新調配出來的色彩。 但什麼顏色才能代表真正的我呢？似乎我喜歡的顏色一直在變化，陰天和晴天各有不同的需求，雨天也是一樣；花開時節，我的衣裳顏色會選擇和一隻蝴蝶相遇，落葉繽紛時，風也會吹開我心上另一道顏彩，不管我有沒有把某種惆悵穿在身上。 於是，在一個黑色星期天，我把每一種顏色從管狀的容器中擠出來，倒進記憶匣中，按下一個充滿想像力的指令按鍵，讓所有的顏色自己去旋轉、調配未來，然後彼此融合蛻變成生命最初的模樣，從此以後，我也不必再照鏡子了，因為我也已經變成無色無形的透明物了。 ※ 是否音符的記憶容易讓人遁入生活更深的底層和內部呢？經歷過不同的成長階，我已經不再擔心奪人魂魄的魔音會把我舉到半空，瞬間狠狠墜落；因為已經十分習慣在毫無設防的脆弱時刻，將自己交託給最知己的音符，任它牽引我穿梭時空，前進或倒退至我所想望的定點。那音符飛翔的路徑，是點狀及虛線隔離的一片鏡林，連綿形成一大片透明的鏡域。一再原音重現、迴旋我心中的歌，在鏡中不斷變化景物，每一處風景都有一個我徜徉其中，身影翩然似仙，所以我必須畫一幅圖，勾勒一個更抽象的圖騰來搭配非常情緒。而一些模糊的我所不清楚的事情，總在我專注創作，心思透明如鏡時，突然顯現清晰的畫面，我清楚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那是極細極細的花紋崩裂聲，漸漸蔓延成一大片。疼。痛。的。清。脆。響。聲。……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的靈魂也在分裂變化，上天入地、悠遊於大海，也像雲朵一樣不斷變幻，形成更尊貴的另一種模樣。 每一次記憶產生裂痕，我就從體內擠出一枚幼卵，接收空中的回音，久而久之，所到之處我都聽得到雞啼，那來自童年的記憶，怎麼洗都不會褪色，當我感覺自己又快四分五裂時，我就趕快學雞叫－－咕－咕咕－－；一個新希望就這麼誕生了－－咕－咕咕－－。 而所有的音樂在我耳中也是一顆等待孵化的溫熱的蛋，因為音符如此玄奇，我時常都要閉上眼睛，關上身體其他的感覺器官，才能精準感應每一個音符從它專屬的樂器震動出來的激情，那聲音穿過空氣，與外界進行細膩的互動，那美妙的交集需要寧靜的心來體貼所有音符細微的轉折變化，所以我總選擇在深夜，把自己的影子關在一個寂靜的空間，淨空一切，只單純與一首樂曲約會。 當我聽到蘆葦拍擊微風的翅膀，流水磨擦魚鰭、濺起細碎的聲響時，我也變成一枚音符翩翩飛翔，那是我另一幅抽象的拼貼，存在心靈版圖中，永不褪色。 ※ 我喜歡買地圖，每次出門旅行，一到陌生的國家、城市，我都會買一張當地的地圖，攤開在旅館房間的床上瀏覽，從國界、省界、鐵路、車站、省道、公路，河流、橋樑、湖泊、水庫、山峰、關口、名勝古蹟，街名………一路循線看去。 地圖上不同顏色的區塊，分隔成許多實際或想像的空間。有些地名、街名會讓人停頓思索，興生一些特別的聯想。從旅遊地圖上粗略標示的觀光景點，我測量著距離，將參觀過的景點作了記號，再用螢光筆描出一條線，框出我所走過的區域，那樣寫出來的旅行筆記總讓我十分滿意又快樂，串連的線越長我就越開心，彷彿我是坐擁那一片土地與莊園的貴族，可以隨時巡視自己的領土。有些地圖上的景點因距離或其他因素，我未能前往參觀，我會在地圖上用另一種顏色的螢光筆點描，藉著資料閱讀一樣神遊得很快樂，對我而言，它是一種隱約的更詳盡有味的心靈之旅。 旅行有時會帶出寂寞的感覺，所以我喜歡抒寫移動的筆記，讓自己快速深入融入當地的生活，減少陌生的衝擊，以紓解旅程中的敏感、脆弱和孤獨感。 我喜歡一個人旅行，我所擁有的最美好的觸動、感知、能豐盈又細膩的貼近周遭新奇的人事物，總是在一個人遊蕩的時刻，那時的我可以提昇到一種直接閱讀星空、海洋、與一隻鷗鳥對談的的境界。那些迭變多端的霞光會注入我的肌膚，鷗鳥們會在我心上築巢，不論牠會孵出什麼驚奇，我都願意空出我行囊的一角位置，再空出心靈一塊更大的空間，繼續我對人世的探奇──收集一切美好的浮光掠影。 ※ 我一直認為自己的前世是一棵樹，或者說下輩子我只願意當一棵樹。為此，我常常在看得見樹的路邊停下來仰頭看天，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沙沙沙的翠綠樹影呢喃；一日傍晚，我走出一場動人的電影，在路邊一座陌生的小公園坐下來，仰頭看著一棵沒有葉子的樹，看著看著，眼淚突然掉下來；夜裡，我揣摩著那棵沒有任何一片葉子的樹。沉。默。的。心。聲。想要畫一幅畫。突然一些往事塵埃沙沙沙響起，包括動人的電影配樂也沙沙沙響起，也許天空已經落雨了。沙。沙。沙。 也許那一棵沒有葉子的樹，前世是一株帶刺的爬藤，它今生並不想長出什麼葉子，那順著季節盛開的一朵一朵繽紛亮麗的花朵，其實更喜歡像樹一樣沉默著，風來的時候也一樣欲言又止，就像戀人剛從我身邊離去，我張著發芽的眼睛和盛開香氣的唇舌，卻只能保持沉默一樣。 也許那一棵披掛許多回憶的樹，在陰天會噴火，在大太陽底下會隱身術，但是生命的顏色不能隨意亂塗，認真的日子不會褪色成黑白，所以我捨得在每一天初醒的渾沌時刻，傾盡所有的眼淚去灌溉一棵諳啞的樹和它的回憶，因為一棵沉默的樹無法移動分毫，就像我的頭髮終生都只能在我的頭上飛舞一樣。 ※ 夢中的我常常與過去的自己相逢，我把它們編織成一串記憶拼圖，懸掛在多風的窗口，它們日夜叮叮噹噹的響著。 拼圖中的我，是一個個彩色的畫面，有時變成一枚微笑的月芽兒，俯視童年熟悉的燕尾與馬背，每一個小孩簡單的夜戲，就是爬到屋頂上數星星！喜歡溜滑梯的小水珠，在葉片上翻滾著，浮雲與飛鳥的倒影也在我身上翻滾著。有時我打開一片魚鱗，看見湛藍的海水裡有一個小人兒快樂的在游泳，她還記得我的小名，親暱的呼喚我；我記得有一尊風獅爺，站在家鄉多風的路口，守護我一生中最最美好的人事物，讓它們都能平安的長大。我也記得我家客廳壁架上有一對鱟魚，硬殼上堆疊許多沙灘的故事，它是一幅夜裡會唱歌謠的立體畫。 即使做了惡夢，用力咬痛手指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在夢中回到童年的古厝，雖然不明白，何以時間、人物、劇情迭變，場景卻都退回原點，我還是願意走進夢中的家園，因為我的生活再怎麼求新求變，擴展格局，我的原鄉只有一個，那裡存在著人們終其一生、無法完全解析的奧秘情緣，也是我不想真正了解的一塊版圖，更無須多加傷神去拼貼。 ※ 保守而封閉的形象，一直禁錮在一只瓶中，呼喚美、呼喚驚奇。一雙熱情的手一直想伸出來，不管指天、指地或探入堅硬的土地，都是無悔的抉擇，全新的燃燒。 你想過自己可能會變成一個什麼模樣的瓶子嗎？我在仲夏夜之夢真的變成了一只瓶子，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詭異形象，我只是一直擔心：那瓶中裝著什麼呢？我的身心靈會流出什麼體液？搖晃時會發出什麼聲音，散發出什麼氣味呢？我凝視著鏡子的自己不斷發出疑問，直到冰涼的鏡光把我喚醒。 在我的畫中，從瓶口噴出來的彩色氣泡，一個環抱著一個，形成了圓潤、豐華而美麗的世界，然而它們瞬間便迸裂消失了；我嘗試把自己解構，溶化的骨血置入瓶中，想望誕生一種永恆的圓滿，不斷分裂、繁衍、散佈出去………然而這樣的遊戲越玩越沒趣味，因為週遭混濁的空氣，把一顆一顆半透明的氣泡遮蔽了，再也沒有人看見那晶瑩的心聲。 童年的記憶一直在長大，敞開的世界不管你站在哪一個小小的角落。如何忙碌的想要擋住時間不讓它流走，時鐘總是滴答滴答響，恁塵沙齊飛，心傷藏在滿天星背後，再微亮的光點，總一樣指引旅人歸夢回到兒時，我安靜的閱讀畫中的一只古瓶，尋著那悄落無聲的足跡，一直前行。 逆著時光往前行，飛鳥越飛越遠，記憶卻越來越近，也許當我們不再在意成長的刻度，不再丈量身高和體重，開始學習符合社會的期望，然後狂野的背叛它，再努力找回最初的單純，我們才是真正的長大。 一幅一幅「拼貼記憶」的小畫，串成一長串叮噹響的日子，我攤開各式各樣的瓶子，告訴畫友說它們都是我的自畫像，我說，瓶子本身不會拒絕任何東西，也不去預設任何有形無形的東西是否該流入它體內，我是否存在於一只瓶中更無關緊要，當我們想要打開封閉的時空間隙，我們只需要打開一扇心門，所有的顏色都會流進來，至於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或者什麼顏色，就交給時間去調和，讓記憶去拼貼。

流動的空氣 沒有言語 是誰總把一些有的沒有的 交給風來處理 　流動的空氣 還是沒有言語 風說了一些有的沒有的 　蜜蜂呀蝴蝶 肯定沒有聽到什麼 風自顧自的 推著推著 　哎呀呀 流動的空氣 總是沒有言語 蜜呀蝶的 嗅呀嗅 柳丁花 原來是柳丁花香

　經過小學半個學期的學習，小伙子認得的字不到半簍。不過班主任建議，要讓小孩子從一週一篇的小日記開始學習寫作文。 這週六晚，老師還沒有給個主題，我想讓他先練練兵。我拿了本小筆記本，坐在他身旁和他一同商量：「咱們來學寫日記了，今晚就開始，如何？」「日記？」小伙子停住手上的筆，側著腦袋瞪大眼問「難嗎？咦，這是什麼？」「呵呵，不難，這是你的日記本子，漂亮嗎？」「嗯」他一把接過本子，饒有興趣地翻看起裏面浮水印的彩色卡通人物。看到他目不轉睛喜愛的樣子，我摸著他的小腦袋說著：「只要讓小本子記下你開心和傷心的事就行了。」我輕描淡寫，不讓他有畏難情緒。小伙子專注地看著本子，突然一臉犯難「哦，那不會寫的字呢？」「允許你用拼音代替，不會不是還有媽媽這個活字典嗎？」聽罷，小伙子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翻，笑嘻嘻的算是同了意。 晚上八點左右，我在客廳看著電視，兒子打開房門探出頭來：「媽媽，我們今晚就開始寫嗎？」「是呀！你想好要寫什麼了嗎？」小伙子肯定地說：「是哦！」我關了電視，起身走進書房，立在兒子旁給他一番交代：「寫日記呀，要記得寫某年某月、星期幾、天氣如何，接下來空兩格，開始寫你要寫的事。」小伙子一邊聽，一邊提溜著褲子：「媽媽，我要上廁所！」話音一落，拔腿直衝向衛生間。我搖著頭，笑了。 我在客廳時繼續看著我的電視節目，兒子回到書房帶上了門。一會兒他又開了門伸出小腦袋：「媽媽，今天星期幾呀？」「星期二，」我轉過頭去，見他靠在門邊蹭了蹭，接著走到了日曆前，踮著腳，「你幹什麼呢？」「我看看，星期」「如何寫呀！」「哦」心裏一陣欣喜，看來真是孺子可教也！ 兒子回到房裏，只一會兒工夫就叫嚷道：「媽媽，寫好了！」我滿懷興奮，想看看小伙子筆下的第一篇大作會是什麼。不看不知道，真個好厲害，短短十八個字將昨天今天明天貫穿一起，永無止息，內容是：「今天星期二，明天星期三，後天星期四！」看完，我差點暈倒。

  「散雲」是閩南語，和它相似的國語就是「流氓」─不務正業，為非作歹的人。溪，是姓名的最後一個字。在一○年代的前水頭，提起散雲溪仔，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從鄉老的訪談之中，他是一個游手好閒的人毫無疑問，但還沒有到「不務正業」的地步。他的行為模式，的確是喜歡做一些放刁、撒潑的事，可以列入品行不良的鐵證，充其量，僅能稱之為「無賴」，還沒有壞到和「流氓」同一等級的程度，並不是我袒護自家黃姓的子弟，看完他的生平介紹，相信你也會贊同我的觀點。    前水頭自金門城設守禦千戶所以來，就位於軍事城寨兼政治首府的郊區，又有「前水頭渡」港口碼頭之便，自然形成商業城鎮，再加上水源充沛、耕地充足，很容易吸引有工作需要、志趣相投的人來到本村居住營生，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產生許多利益糾葛，還有自我保護的需求，因此開設了許多的武館，影響所及讓本村清代的武將為數甚多，如宗祠中「驃騎將軍」、「懷遠將軍」、「明威將軍」、「游擊」、「都司」等匾額，可惜在金門縣志中最高官階僅列入「副將」級，缺少「總兵」、「提督」的方面大員層級，所以大家都把前水頭人士擔任武職的表現忽略了！當然，學成武功用於正途是投身軍旅，保國衛民，登壇拜將，光耀門楣；如果行為偏差，那就是做一些好勇鬥狠、聚眾滋事、圍賭包娼、欺壓良民的事！個人以為，在報導正面新聞供人取法的同時，也不忘提出一些負面的訊息，讓大家知所警愓，以昭火冏戒。     清宣宗道光年間（西元1821~1850年），思明（今?門）開埠，前水頭居民乃一改以往到「北頂」（北平、天津一帶的泛稱）經商的習慣，轉而前往南洋群島謀生，僑匯從此變成鄉民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光緒末年，第一批出洋的人「回頭」了！最傑出的例子如清光緒參拾壹年（公元1905年）黃怡濟捐銀陸佰大員蓋金水寺，「甲必丹」的義舉，讓鄉人興起「有為者亦若是」的豪情，於是呼朋引伴，相約「下南洋」的人絡繹於途，黃怡濟論輩份是「散雲溪仔」的宗叔，以「散雲溪仔」平日愛招搖的個性，不「庵雞趁風飛」（閩南語，雞庵就是雞籠。全句形容很喜歡跟著流行走）才怪！可是他到了南洋，改不了「散雲」的本性，經過一陣子就混不下去了，於是「提前」回到唐山來，為什麼說是提前呢？像「稍後」回來的黃廷宙，就是民國二十年左右金門西半島（青山坪）的首富，「前」和「後」是不是差很多呢？倒不是要求大家在「六亡、三在、一回頭」能倖存回故里的人，都要成為百萬富翁才是正途，但絕對不能像「散雲溪仔」一樣，帶回來一支「餵」過劇毒的扁鑽，閒來無事時把它插在鞋子裡，再將褲管放下來掩蓋住，如果和人家起了衝突，他出其不意拔刀刺向對方，不幸被刀「劃」過見血，那對手可就回天乏術了！     散雲溪仔也是在武館練過功夫的人，身手不錯，再加上身材魁梧，人高馬大，他自己也很有自信，曾經誇下海口：「我敢和任何人打賭，一起到海邊比試比試，我在沙灘上蹲個馬步，如果有人能『扳』得動我雙腳其中的一隻腳，我就認輸，請他喝一瓶酒，什麼酒由他選擇！」可見他口氣有多麼狂妄和自負。但他不會像「地痞」一樣，欺壓家鄉的左鄰右舍，反而遇到前水頭的人被欺侮，他還自告奮勇要代為報仇。有一次，住黃厝頂的黃國柱看到他經常逞勇鬥狠，就消遣他說：「你們不用再學武術了！我只需要兩角半就可以嬴過你！」因為當時一顆子彈兩角半就可以買得到，而「南洋客」有些人擁有自衛槍枝。黃國柱和他父親都是麻里巴板的歸僑，買下「十八支樑」的其中一棟，改建成現在前水頭6號洋樓。依我猜想，他家有這種實力，才會無意中講出這種含有「財大氣粗」味道的話，「侄」輩竟敢當著他的面「嗆聲」，可見他對本村的人不會耍威風。     民國時期到南洋的交通已不像以前那樣恐怖，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船隻及航海技術也進步了。有些初到南洋的新客，或水土不服，或想家想得快發瘋，或受不了外界的誘惑，「賺七吃十一」，到最後大多是不好意思回唐山，只好流落異鄉，能有「路費」回到家鄉啃地瓜的，稱得上是祖上積德。散雲溪仔在家鄉時已經是花天酒地，這一次又「過鹹水」，眼界更高了！在村莊裡有幾個狐群狗黨整天圍在他身邊，一來是可以狐假虎威，再則老大吃肉時也撈點湯喝。那時候前水頭的經濟景氣在金門還算不錯，再說他吃喝嫖賭的錢，並不是像外人稱呼他的流氓「綽號」，靠收取保護費來過日子，而是有錢時「今朝有酒今朝醉」，沒錢了才上山砍柴火，或挖掘「紅目刺仔」的根部，挑到後浦出售。「紅目刺仔」是一種植物，根部「紅目刺仔頭」是祛「寒」（閩南語，行房感染風寒之謂）的聖品，也許是這些鄉前輩們「竭澤而漁」，漫山遍野再也找不到這種植物了！雖然賺錢很辛苦，但他完全不把錢當一回事，大有千金散去還復來的豪氣。    下面就談一則他惡整別人的故事，事情就發生在現在惠德宮的廟埕前面。大家都知道，宮廟在以往是全村或角落的聚會場所，也是調解糾紛、議決公共事務的地方，更何況當年宮前的東南方還有一棵大榕樹，不只村民們夏天都來這裡乘涼休息，連農夫們耕田的牛隻中午也栓在榕樹的鬚根上，來躲避炙熱的太陽。用現在的眼光來批評當時的衛生環境，人牛雜處，實在有夠噁心！但在當年人人爭取燃料的情形下，曬乾的牛糞還是上等的柴火呢？幾堆乾牛糞，抵得上一大綑柴草。言歸正傳，有一天大伙兒還是和平日一樣，聚在大榕樹下納涼，樹下的青草石椅子上，今天「旁若無人」似的坐著一個人，他是類似現在的「管區警察」，名叫徐斌（化名），大嶝人士。由於他常常在村莊裡東逛西幌，又有一點貪小便宜的毛病，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自古正邪勢不兩立，散雲溪仔也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今天合該有事，散雲溪仔不知道去那兒喝完酒，趁著幾分醉意，朝著徐斌大步走來，先是不懷好意的的搭訕，接著是一連串的挑釁語句，雙方衝突自是難免，不等徐斌發難，散雲溪仔向前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用力一提，再用力重重的向一團拉稀牛剛製造出來的熱騰騰牛糞使勁一摔，徐斌屁股剛好完全「蓋」在牛糞上，濺得衣服滿滿都是糞便。結果呢？徐斌身為警務人員，對散雲溪仔的拳頭實力當然瞭如指掌，好漢不吃眼前虧，衣服骯髒洗一洗就好了，打起架來結果可能讓他更難堪，再說，樹下乘涼的人少不了有一兩位地方仕紳，挺身出來喝斥散雲溪仔一番，等他酒醒，要求他向我擺一攤，賠個禮，自己賣個人情原諒他的莽撞衝動，還賺到一個「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美名！如果出手懲治惡徒，不幸「邪不勝正」，傳揚出去，以後要如何管理治安呀！這一件借酒裝瘋打人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散雲溪仔自從「出國深造」回來，吃喝嫖賭的功夫更上層樓，「檔次」的要求也更高了！當時從事性工作交易的場所，閩南語叫做「三間仔」。進得門來，不是先遞過茶來，就是先遞根香煙，所以上門嫖妓，又有一個別名叫做「敲煙盤」，至於出錢的人，不是第一個人，就是最後第一個人，端看他們之間如何「設局」。以前的三間仔也像現在，當然要請一些保鑣，防止客人鬧事，同時也保護那些長頭髮的「搖錢樹」。那時候東門有這種場所，散雲溪仔是那兒的常客，也許是他常常看人家很礙眼，別人也看不慣他那種調調；也可能是他平常惹事生非，積怨很深，有一次，七八個壯漢躡手躡腳的到他房間外窺伺，想要衝進去給他一頓教訓，幸好他的小弟阻止他們：「你們敢靠近阮『溪大』的身邊，他要是抽出那支餵過毒的扁鑽，碰到身體見血，你們必死無疑！」所以這群在東門混的少年家便知難而退。這一位小弟事後在回到前水頭的路途上，也將這一幕驚險的事實向「溪老大」報告。當時前水頭通往後浦，是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最寬的大約可容手推車，尤其是從賢聚的下坡走向城裏，沿著空大後面的金山池，走的是一條小「土堤」，最低的地方農曆九月「漲九降」也會暫時被海水淹沒，鄉下人進城一趟，真是不容易啊！散雲溪仔從「南門海仔」走著走著，海風一陣一陣的吹來，聽到「手下」對「敵情」詳細的分析和研判，登上了現在還存在的「下路亭」，腦中閃過了「猛虎難敵猴群」這一句話，上得路亭來，返家的路得繼續往上邁進（現在的金三角餐廳附近），走到坡頂來，就是一大段平坦的路途了，散雲溪仔此時也感覺到向上確實是比較要「費力」一些，但攻上「頂端」之後的坦途，走得是這樣的順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三板橋（現在的宏玻陶瓷廠）了，望一望路旁的後大潭（陶瓷廠前面的池塘），散雲溪仔拔起褲腳下的扁鑽，往潭中一丟，發誓今後金盆洗手，再也不幹這一些江湖上打打殺殺的勾當了。回到家裡，想到一票人開銷一次比一次大，木柴和「紅目刺仔根」是越砍越少、越挖越沒，這時候武館僅剩一兩家，同時拜師學藝的師兄弟和族裡超過半數的人都往南洋跑，自己又是識途老馬，留在家鄉的生活越來越難過，實在有夠窩囊，不如再次下南洋闖出一番事業。不久，他又再度啟程前往南洋。然而俗語說：「一歲身根，百歲朝內」（閩南語，朝，沾粘。意思是以往養成的懷習慣，一輩子也改不了），而且「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經過一段「正常」的日子，他又患了「散雲」的老毛病，最後在星加坡被仇家殺害，沒有妻子兒女替他處理後事，人生最終得到這種結局，不知是見證違反誓言的下場，還是用自己的生命告誡後人歹路不可行！

△雨聲在屋簷下彈奏心律不整的安魂曲。 △流浪是流浪者的家。 △醫生診斷我的耳疾和我多年住在孟克家附近有關。 △在天空劃了一刀。天就亮了。 △您潮濕的句子。我擰不乾的哭聲。 △慾望卡在腎上腺的出入口。 △洗衣機裡的浪語。我聽到一首首的眾生和弦。 △太陽慢慢的在我瞳孔熄了燈。 △青衫袖口有一道通往後宮嫵媚的小徑。 △風箏在浩瀚天空書寫一行行飛白的童年。 △滿天星星的勳章掛在黑暗臂彎角落。 △落葉是心事的墳塚。 △在瘦金體軀殼裡看見宋朝漫漶老病的容顏。 △滑鼠不慎滑落海底。七死三傷。 △胸腹下游暴漲一尾不聽話的愛情。 △在鏡面後院看見許多的我和自己相遇。 △天際晝夜之間。我目睹太陽和月亮正悄悄的在舉行交接儀式。 △多年。朱自清的背影爬滿厚厚時間青苔。 △夢的甜。適合下酒。 △蟬咬住了夏天尾巴。忘情的高歌競鳴。 △炊煙潦草的字跡。像一帖多年失散的家書。 △越過彎曲條碼。有人正在尋找生活出口。 △我允許您扯謊。用小寫愛我。 △魚從莊子的辯證中一躍而成為形上學問題。 △處世和買賣。很像政治。 △裊裊梵音拓印出一尊尊的菩薩。 △從海域到陸地。彩虹搭起世界最大的一座橋。 △青春像迷宮。忘了回家的路。 △左派一直藏匿在左心室。偶而會隱隱作痛。 △故鄉。永遠的祖國。 △心靈是身體廣場裡的一座教堂。 △詩。完成亂世中的安定。 △時間之後。我們都是膺品。

讀唐·張九齡《感遇--四首之二》「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讓我想到，美麗是花的本性，好招蜂引蝶，以延續生命。可一旦被摧折，會失真、失味，導致美麗中輟。然花落之後結果，成熟果實像花一樣散發芳香，亦會招蜂引蝶，以持續花的美麗任務。我不折花，不喜買花，卻愛喝果汁。逢年過節與慶典活動，多不以花相贈，更少接受花束或花環。看到花枯我會難過，清理枯花我會心疼。花被折的同時就是枯萎的開始。喝蔬果汁卻給我一份閒適與開闊心環，四時不斷。酸甜一入口，腦海立現「紛紛開且落」的美麗容顏，正安安穩穩躺在大自然的懷抱裡。小街道市場旁有一家花店兼賣果汁，買花的客人多，喝果汁的少。每每下班，我總以悠閒心情喝上一杯。有時蘋果汁，有時柳橙汁，更多的是紅蘿蔔汁。那天的午後特別清閒，老闆看報紙，老闆娘不見人。不久一位上班族提著公事包，嚷著「幫我包一束花，我在趕。」老闆快速站起來，笑笑對我說：「對不起，要讓你久等。」頃刻間，花朵撿齊，整好，花束成形，滿天星綴在紅玫瑰與香水百合間。老闆娘從後頭走來，接過花束，用粉紅玻璃紙包上，再交給老闆。老闆把花束拿到水槽，滴了幾滴水，又走回工作台。老闆娘接回花束，用淺綠棉布包在玻璃紙外，又交給老闆。買花客沒閒著，拿著手機，邊抽菸邊用強硬語氣與對方談判。掛了電話，買花客轉頭看花束，驚訝的說：「想不到湊合起來竟然這麼好看。老闆，你可不可以再快一點？時間快到了。」老闆弄著棉布，老闆娘接過花束，把粉紅塑膠花別上，交給買花客。買花客接過花，越過街道，奔入人潮洶湧處。 「那個客人大概要跟女朋友約會，臨時起意要送花，沒預訂。」老闆帶歉意走進蔬果區。我說我不趕，與女朋友談「感」情才要「趕」，更要「敢」。老闆和老闆娘笑了。老闆邊剪著玫瑰花刺邊說，玫瑰花刺很銳利，有時她會被刺傷。老闆說，花在送人前得先剪去刺，免得刺痛人。我說，美麗又有刺，得把刺留下，美麗送人，感情才不會破裂。老闆娘說，有個外國人買花，看花包得漂亮，突然說要買回去自用。我說，美麗讓人歡喜，有刺讓人仔細，美麗又帶刺讓人清醒。 果汁喝完要離去，我問他們為何賣花？老闆說，弄得美美的，自己心裡高興，四季買花的人多，對他們是肯定。他們反問我，為何冬天還要天天喝紅蘿蔔汁？我說，喝紅蘿蔔汁讓身體高興，是一種肯定。老闆娘說，情人節到了，買束花送給情人吧！我說，我不愛看垃圾桶滿是殘花落葉，只習慣喝蔬果汁，因為曾經與我一道喝蔬果汁的她，始終如花。 張九齡不是說嗎？「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同樣的，美人有本心，何求香花襯？人生本如花，美麗不外求。張九齡說：春天時蘭葉繁茂，秋天時桂花潔白。如此欣欣向榮的蓬勃生氣，就是美好佳節的開始。有誰知道，林中的隱者看到草木所展現的美麗風華，相應了內心怡然自得天性，因此欣悅，遂為花表心：草木本性堅貞高潔，哪會求美人攀折呢？ 「本性不求人折」是萬物本然，你我亦是。

  廈門、臺灣與金門隔海相望，兩岸三地同胞，骨肉情深，血濃於水；兩岸三地佛子同根共祖，法乳一脈。臺灣現代佛教思想巨擘─印順導師是現代兩岸漢傳佛教共同的導師，和金門、廈門佛教更有著特殊的因緣。印順導師生於清光緒32年（西元1906年），2005年6 月4日圓寂於花蓮慈濟醫院，享壽101歲。他不平凡的一生，為佛教為眾生而做出的貢獻是值得推崇的！    為加強海峽兩岸三地佛教界的發展和法誼，中華佛寺協會應廈門市佛教會之邀，護送印順導師的舍利，於2011年6月12日上午10時過境金門，由廈門市南普陀寺住持則悟大和尚等十九位法師的迎請團，先赴臺灣迎請，再偕同臺灣佛教護送團百餘人，在淨良長老率領下，一起搭機從臺灣經金門，循小三通路，轉赴廈門，安奉廈門市南普陀寺。 中華佛寺協會主辦單位，擬請金門縣政府民政局長翁伸金等各級長官、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暨各理監事；金門縣大佛基金會總幹事楊清國暨各董事、監察人等大德會員信眾，於尚義機場接機後，即刻接駁舍利運往水頭碼頭，安置於香案供奉，11時地區各界舉辦隆重公祭典禮，恭請  縣長蒞臨主持，後再開放供民眾瞻禮，期使佛光普照，德澤社稷，兩岸和平，國泰民安。並於12時船班特別禮遇通關，駛抵廈門東渡碼頭，安奉於南普陀寺供奉。 印順導師的舍利聖駕經過金門，這是佛教界一件非常殊勝的盛事，也是金門人的驕傲。因為印順導師既是我們所敬愛花蓮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的師父。更難能可貴，令金門人引以為榮的，是這位被譽為玄奘以來第一人的佛學宗師的師父，竟是金門人出家的清念老和尚，名師出高徒，所言不虛，由此可證。 一九三○年十月十一日，印順導師二十五歲出家於普陀山「福泉庵」，在清念老和尚座下剃度，法號印順，內號盛正，讓金門人與有榮焉。金門貴寶地不但可以教育出進士、博士、將軍，還可造就高僧大德。 印順導師曾于閩南佛學院修學佛法，親近了當時積極從事佛教改革的南普陀寺方丈太虛大師，在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真諦啟發下，極力發掘「人間佛教」的理念。學優行粹，為海內外佛子所同欽。 一九六七年，中華學術院授導師以該院「哲士」榮銜。導師又因《中國禪宗史》一書之創見，於一九七三年，榮獲日本大正大學正式授予博士學位，在中國佛教史上，是第一位比丘博士。一九六五年，在台北中國文化學院擔任教職，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進入大學任教的出家法師。 印順導師自云：「病，成了常態，也就不再重視病。法喜與為法的願力，支持我勝過了奄奄一息的病態。」導師幾乎從來沒有離開病，卻長命百歲，雖受病所困，卻從來沒有離了修學，不斷的講說，不斷的寫作。導師創作豐富，著作等身，於民國四十九年秋（五十五歲），出版《成佛之道》一書，這是在導師的寫作中，流通量相當大的一部。記得我校長退休，進入佛門學佛，第一次報名參加金門社區大學修習學佛課程，在山外金湖講堂上課，講師性海法師上課的教材，就是印順導師的《成佛之道》，一學期下來，讓初學佛的我，收益良多。 今據印順導師，以徒兒身份所敬撰他的師父---清念老和尚傳記，節略一、二云： 清念上人，法諱法慧，福建金門張氏子。十六歲，慈母去世，哀戀憶念不能已。會觀布袋戲，唐三藏取經故事，感於觀音大士之神力悲濟，因萌出世志。翌年，潛附帆船，投南海普陀山鶴鳴庵而出家焉。 光緒十七年，於普濟寺受具足戒於慧源和尚。還山，復任普濟寺副寺多年。愛護常住物，清廉自持，人以稱之。光緒中，廣瑩和尚改建之，規模粗具。惜繼之者非其人，虧累鉅萬，香火不繼者有年。山中長老惜之，因舉上人以主之，時民國五年也。上人誓志規復，正其名曰「福泉禪院」。籌還積欠，修葺補苴。其初也艱苦備嘗，日以番薯為主食。每年冬，遊化閩南，泉廈緇素多識之。又嘗遊安南，星洲，小呂宋，臺灣，淡泊簡默，所至從化。 上人儉樸審慎，慮虧欠之為累，數年而無所建樹，人見其儉也而疑其貪。其後，首築石圍牆，次則重建大殿，香積廚等，精工堅質，煥麗莊嚴，昔之致疑者無間言矣。會抗日軍興，以寺務付弟子，遊化於廈門。迨大陸赤化，乃避地星洲之海印寺。 望八之年，猶遍歷星、馬各地以資攝化；所至，緇素咸尊敬之。民國四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晚食甫畢，寂然而化。得戒臘六十有四，世壽八十有二。普陀淪陷，勢難歸葬，弟子印實因奉舍利來臺灣，於新竹福嚴精舍建塔而供養之。 上人福緣深厚，年未而立，鬚髮悉白。法相莊嚴，道貌岸然，信施輒不求而自至。持身恬澹，儉約成性。日稱彌陀聖號，以淨土為依歸。未嘗致力於義學，而囑其弟子盛藏，盛正（印順），盛求（印實），遊學於閩南佛學院等。嗚呼！愛護常住，興修剎宇，志心淨土，獎掖義學，上人固無愧於本分衲子矣！音容宛在，風木徒悲，略摭往行以為傳，用以告福泉後人耳。 金門縣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曾表示：清念老和尚係是金門人，他希望有因緣能從臺灣新竹福嚴精舍，請回清念老和尚舍利返金門，在太武山海印寺建塔而供養之。我認為這構想非常好，它深具多種意義，應極積研辦。 走筆至此，讓我想起臺灣北投安國寺的肉身菩薩瀛妙大師，也是金門人，臺灣三位肉身菩薩之一，另二位為汐止靜修院慈航大師（前分身也經金門回歸大陸祖庭）與新店海藏寺清嚴大師。肉身菩薩瀛妙大師，希望我們佛教界也應讓她回歸金門故鄉，讓家鄉人供養膜拜。安國寺開山住持瀛妙大師，法號悟心，字瀛妙，俗名林水蓮，生於民國前21年，祖籍福建金門，62年農曆4月10日覺滿圓寂，趺坐而葬世，壽83。瀛妙大師肉身成道，對臺灣地區佛教界的貢獻與影響，宛如開台進士鄭用錫（金門人）、開澎進士蔡廷蘭（金門人），都是臺、澎、金人士所推崇敬仰的先聖先賢。

行吟澤畔的大夫  硬是聽不進漁父千叮萬囑   如今恐怕是悔不當初 若不是執意游進江裡找一條叫獨醒的魚 怎須每年端午，奔赴東海請罪  陪龍王泡下午茶跳恰恰  害人家海龍王宮每逢五月五  宮頂就被粽子砸出窟窿大  蝦兵蟹將還得吃一整年才能消化     濯纓濯足憑自決，可逆解，可順取  可隨波，亦能默化  洗洗腳，縱無前景，煙波釣叟也自得逍遙  唉……溺水的大夫啊 ! 您這又是何苦呢？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 緊密而嘎啦的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急鼕鼕地響在耳際。 毗鄰我房屋的那位不知名的芳鄰又開始家宅改造了，時而敲擊時而電鑽摩挲牆面的催人醒的巨響流傳在四方。上方十樓呢？地主承租給人做為背包客住宿的旅店，此刻工人也大張旗鼓的東敲西打。我呢，安靜地作個讀者，與手上這本書的作者交流，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匯談。   暫時放下吵雜的不適感，嘗試放空自己的想法，轉而著眼於當下的忽動忽靜的交響，那也是一種音樂，隨機卻高低起伏不協調的音樂。 朋友按鈴來找我，我卻無法聽聞。朋友笑我，這麼吵的環境你還靜得下來看書寫字。其實，有時候也會暗自讚許自己的靜定修為，哪怕對門的公寓正在裝修動工，哪怕電鑽的高亢而擾人清靜的鑽動聲，實在使常人受不了，大部份的時光，我一樣可以不動如山，悠閒看書，或發呆。 長年住在大廈，對鄰居最鮮明的印象，就是一扇銅色的鐵門打開或閉合的卡嚓聲，還有，深夜有人回家的硬鞋底聲或高跟鞋的敲地聲，插進鑰匙的回音，旋即淹沒在窗外過往車陣人流裡。唯一有機會往陌生人家裡探一探頭，像個偵探般東觀西望的觀望，就是有人的家裡在改裝，任大門敞開以方便材料人員進出。 事實上，也一直沒弄清楚，去年裡到底有幾家新遷入，幾家已遷出。整修了門面的砰砰碰碰聲、電鑽聲交錯著鳥鳴聲、貓咪的喵喵聲，一個春夏就過去了。公寓裡的受想行識倒也不是沒有驚喜，有一天清晨昏懵醒來，迷迷糊糊中瞥見了牆上輕盈跳動的光影，正好奇這不請自來的陽光訪客。看它究竟從何而來，才發現同樓層正對面的人家，在臨窗的陽台上添置了一層弧形的塑膠鋧鋼條遮陽板。 對尋常人家而言，遮陽板只不過是個將透射進的陽光阻擋在外，讓它在屋外流連而不要入增添人們的悶熱感。遮陽板對有藝術遐想或浪漫氣息的人們就不只是這樣，那樣四方板子總可以在陽光強勢侵入時創造一些光與影的美感。例如，樓上人家一澆花灑水，落在樓下人家的遮陽板上，立即有了千軍萬馬的磅礡氣勢。頭一兩次，誤以為暴雨將至，近瞧，才明白原來是樓上人家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灑水組曲。 水滴成列成隊的滴落在遮陽板製造出的水舞，沿階而下，織就出一張細密而溫潤的網。在網下看書，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別有一番意思。 遮陽板還有折射陽光、租借時間的功能。   曾經有幾年居住在傳統的平房建築，單門獨棟的超寬敞空間，讓居住頓時成為一種奢侈的享受。搬走時最依依不捨的，卻是午後陽光灑在餐廳牆上的樹影婆娑，還有遊走在虛與實、光與影、浮動與靜止之間的時間。對於建築，我沒有特別的知識，也沒有強烈興趣，只是一座倚樹而立的平房，讓我迷戀起白牆，著迷著光影，思索著時間的叮叮噹噹悠悠揚揚。     搬到新居後，還是期望有那麼一時半刻的綽約光影，能恰好依時地落在房間的牆上。除上對床而視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匾額，減約不必要的傢俱，讓白色牆面不再被掩蓋，迎清風明月，待無影之影。有一種幸福在虛實之中，有一種富有的清貧之中，有一種喜悅在等待時光之中。 而這回的新驚喜，也讓我的客廳有了不同的面貌。透過鄰居遮陽板折射進入客廳的光影，沒落在藤椅書櫃之間，恰巧坐落在吊掛著掛著時鍾的牆邊，好一個有意無意的光陰寓言。古人鑿壁取光，我則是人在家中坐，光從對門的遮陽板就迎窗而入，這不也算是一種詩意的雲影天光嗎？ 陽光燦爛時，小小的客廳好似一座澄清明淨的水池，池底池面上浮晃著光之漩渦，無聲的喧嘩，格外感動。晦暗之日，連光影都有了憂鬱的氛圍，靜謐而溫柔，捲廉而倚。若是細觀，有時光影捲縮如貓，有時飛躍如麻雀，有時而悠遊的魚兒。在四季不分明的台灣，春去秋來，日升日落，我們很難感受到那細微的時間差異，精敏的空間挪動。只是，我很幸運，在我的斗室裡，日夜地在白牆上映現著時光嬗替的輪迴。 那靈巧的光影，每一天都會靜悄的來，灑脫的離去，只是它在轉瞬間舞動生成的光影，竟投影在我的波心─常常。

又到了一年一度去金門經銷商盤點存貨的時間，今年輪到我出差。出發前，先請經銷商的吳小姐幫忙訂好住宿的飯店。出發日的天候很晴朗，不出一小時就飛抵金門尚義機場。一出機場，經銷商負責人楊董事長就開車直接將我載到以「全牛大餐」聞名的餐廳。這家餐廳的牛肉是我吃過最無腥味最新鮮的一次，但我們只有兩個人，只能點幾樣最喜歡的部位來吃。 服兵役下部隊抽籤，誰都不希望抽到金門外島，我當然也是。雖說如願以償的留在台灣本島服役，但接到來自金門的同袍來信，還是會對金門有些好奇。沒想到退伍後進入職場，忙於工作，就忘了對金門的好奇心。 這次因公出差，第一次來金門，就感受到金門人的無比熱情與純樸。吃完牛肉午餐後，楊董事長直接帶我到他店裡將庫存盤點完畢，正事辦完後，剩下的就是參觀金門與交遊的時間。 「你想怎麼玩？」楊董事長問我。 來金門前，我有做了一下功課。金門有豐富的人文歷史，走過無數次戰火、歷經無數次飄泊冒險的金門人，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嘯後，那穩紮穩打的生意經最令人佩服。雖然我最想看的是乾淨有古味的古厝聚落，但因為是已近黃昏的時刻，而我又不好意思太麻煩地主，於是我說：「由您帶路吧，隨性參觀就好。」 於是我們開始在金門聞名的地道間穿梭，在地人的楊董，引我到馬山觀測所以大型望遠鏡眺望對岸景觀，然後又帶我參觀李氏家廟。我最喜歡這種懷古之地，不禁隨性的作了一首打油詩：前人種樹後人涼，李家成就震南洋。鮭魚返鄉延後代，子孫建廟名聲揚。燕尾飛天萬世昌，方正大門日月光。人世流連難過百，家廟堅固存萬年。 華燈初上之時，楊董事長將我帶到餐廳，體驗那聲名遠播的「深水炸彈」。好喝的酒精飲料，就是讓人大醉的最佳引導。這美酒佳餚的酒席進行到深夜才休，席間，我見識到地主的交遊廣闊，全金門的名人在他的邀請下，幾乎是全員到齊，讓人覺得真是「金門一家親」呀。 散席之後，我預訂住宿的飯店竟然已經打烊了。於是楊董事長帶我住到他店裡，盥洗完畢，眼睛一閉，沒多久天就亮了，就這麼連住宿費都省了。 天亮之後，楊董事長帶我到小金門吃廣東粥，那滋味，只有香港九龍大飯店的廣東粥可以與之比擬。 早餐後，楊董事長帶我進行了一次碧海與木麻黃對話的金門環島之旅。我好比一隻過境的候鳥，在地主的熱情引導下，享受一路上令人寧靜的綠，享受一路上令人心情閃亮的陽光，盡情的與大大小小的風獅爺對話，盡情的閱讀各個古厝聚落的輝煌歷史，也偷偷的將心中沉重的長年都市壓力丟入大海。然後我帶著滿行李的金門特產與金門人的熱情回台灣了，就這麼完成一趟於公於私都圓滿的金門行。

  一、靈思   清晨醒來，在似醒非醒之間，文思如泉湧，美言佳句落玉盤，然而，待我完全清醒之後，怎地這一切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復記憶，許是年歲增長，想要記住的往往是比忘掉的還要快，聰明如我，想出了一則妙計：何不利用錄音筆隨時錄下浮現於腦中的片段文思呢！ 說做即做，拿來錄音筆置放於枕邊備用，奈何當我一按下錄音鍵時竟支吾其詞的表達不出來，明明於冥想中思路是無比的順暢，奈何一拿起錄音筆竟無法婉轉的表達出來，應該是笨拙的口才趕不上敏捷的文思吧，所以，面對錄音筆才會有詞遁而力不從心之感，徒留給我一份沮喪與挫折。因而，對於那些能言善道，特別是在會議中勇敢站起來高談闊論、發表高見且講得頗有道理的演說達人，我總是分外的欽佩與欣賞。 總括看來，這聽、說、讀、寫各有難處，文筆好的不見得有流暢的表達能力，而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的善言之徒，也未必能有好的文筆來表達、抒發心中之感受；如果能說又能寫，唱作俱佳該有多好！照理說：能說就能寫，能寫就能說，但演說還是稍具點難度，因為那是機智的反應，膽識的展現，而寫文章不滿意之處還有修改的餘地，但話一說出口就「見光死」似的，難以收回了。所以言談、聊天還真是一門藝術啊！那是思路與邏輯組織能力的組合，亦是智慧與理念的結晶，它不但開啟了智慧之門，也讓心智增美。 有人這麼認為：善於說話的人，通常都具有極佳的風度與雅量，除了能靜靜的聆賞他人真知灼見的發表之外，該他發言時亦能口若懸河、暢所欲言，成為吸睛之焦點，亦即是站起來能說（言之有物）、坐下來能聽（吸取精華）。所以要學會靜聽他人訴說，並懂得吸收他人之優點、改正自己的缺點，也就是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才能有所突破、自我成長並創造佳績。 我以為讀書會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訓練方式，不但強迫自己隨時吸收新知，還能接受他人智慧之結晶，不但增廣自己見聞，也使得自己的口才更加流利順暢，而且，大家在經過一翻腦力激盪、各自抒發己見之後，常會有新的思維、新的觀點產生，因為有刺激就有反應，有了反應再產生新的刺激，如此一連串的刺激、反應交替循環之下，必能帶來良性的互動與切磋，這不啻是一項很好的體驗，也是最佳的口才訓練方式之一。 曾有一位老師教導他的學生用錄音機來寫日記，也就是用錄音機錄下要寫的日記內容（直接用說的錄下來，而不是寫好之後再錄下來，的確，這說跟寫可真是兩碼事兒啊！）如此每天、每天的錄，不但刺激了口與腦的連鎖反應，也增進了詞彙的組織能力，還訓練出靈敏的機智反應呢，假以時日，在言談方面就顯得流暢有加、言之有物，談笑風生之間也相對的增進了人際關係，有了良好的人際關係，作起事來則左右逢源、游刃有餘，尤其現代社會講求的莫不是團隊精神的展現，所以，我深深以為：口才之於人是多麼的重要啊！ 雖然此刻的我已不再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但，學習的動機依然強烈，總覺得：只要我想學的有什麼學不好的呢。因而，枕邊的錄音筆隨時待命，等待晨起的那一段黃金片刻－靈思再現。   二、健康與美麗   拜科技文明之所賜，人類在食衣住行各方面都有長足的進步，養生食品更是滿山滿谷的充斥整個市場，看得人眼花撩亂，不知如何取捨，甚而回春藥品亦大行其道，雖然價格不菲，然而買氣卻是旺到不行，因為普羅大眾隨著經濟能力的提升，都不惜花費大筆金錢，只為換來一時的青春與美麗。 敷臉、換膚、按摩、經絡理療、塑身減肥…等，總是花樣百出、出奇制勝，以贏得人心的信服，大家總是先做再說，成效再議，有誰膽敢為此掛百分百的保證？更甚的是侵入性的治療，例如：隆鼻、隆胸、紋眉、割雙眼皮…等，依然有人樂意去嘗試、體驗，藉此來雕塑魔鬼般的身材、留住青春與美麗，雖然它是如此的深具「吸引力」、令人嚮往，但，也令人聞之卻步，深怕萬一帶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當然，愛美是人的天性，人人都想擁有健康、美麗與青春，此乃無可厚非，然而老天爺也是公平的，祂讓每個人都有容易凋謝的青春。所以，如何永保青春？讓青春常在？的確是吸引大家的課題，如果錢財能夠解決倒是簡單，怕的是付出大把鈔票換來一身後遺症，那才冤啊！因為生命無價、健康可貴，而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我以為若能保有一顆年輕的心，才能換來心靈的青春永駐，所以健康的身心才是永保青春的活水源頭與不二法門。這些根本之道，唯有內求，何需外援。讀書就是一個很棒的方法，它不但帶來愉悅的心境，也充實了人生，所以，讀好書、做好事，在在皆提昇了我們至高無上的精神領域。宋朝 黃庭堅曾說：「三日不讀書，則言語乏味，面目可憎。」柳景青也說：「讀書不但獲取了知識，增進智慧；更可使人意志清純，感情深刻，擴大同情心，增加生活樂趣，並能變化氣質，獲致善良而充實的人生。」由此看來，讀書變化氣質，讓人更有內含，功效勝過美容聖品啊！ 而讀書之於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因年齡、領域經歷之不同而有不同的感受與體驗，誠如，清 張潮的《幽夢影》：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台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難怪古人有言：活到老、學到老。真的！要好好把握讀書的機會，時刻不忘讀書，唯有讀書才能帶給我們寶貴的資產，以及崇高的精神領域，它是內塑而外現，不但使得我們慈眉善目讓人樂於親近，也讓我們的心智與氣質增美了。   三、生日祝福   不知多久沒過生日了，去年的生日感動一直延續至今，它深深地撥動了我心弦，此時此刻依然情緒激動、微波蕩漾…，抑止不住那一份發自內心的感恩，雖然在別人心中那不過是一份小小的禮物，但，在我心裡卻是天大的恩賜，大大的感動！ 誰會刻意去記住你的生日，除了自己最親密的親人，再來就屬有心人了。記得小時候生日時，母親總會煮顆紅蛋以示慶賀，在當年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裡算是極大的恩賜了，而且不是壽星還不得享用呢，母親總是偷偷地為我煮上一顆，那種「獨享」的感受還真是特別的溫馨呢；猶記得，嬰兒第一次剪頭髮時，依照禮俗必須贈送左鄰右舍紅蛋、糖果，以博得好人緣，將來出外才不會受到別人的欺負。在物資缺乏的年代裡，贈品都是極其有限的，糖果不超過十顆，紅蛋則用線把它一分為二或四，以現代年輕人的眼光來看待這事兒，實在是無法想像啊！您瞧！現在的彌月蛋糕有多精緻啊！那也是我們三、四年級生所難以想像的完美啊！如今，彌月送禮，紅蛋至少是完整的兩顆以上，再加上一盒蛋糕。在物質生活快速提昇之下，物資不虞匱乏，除了讓我們享盡了山珍海味之外，還有就是這難侍候的嘴更加的刁鑽挑剔和難以滿足，所以，我們十分理解送禮者的用心，亦能體會領受者之顧慮－總是擔心吃多了會不會膽固醇太高，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無法相提並論。 現代年輕人浪漫有品味，同學們的生日無不是精心策劃、大事慶祝，在經濟能力許可範圍內毫不手軟。女兒的記事本上總是記著一些好友的生日，除了別有用心的挑選禮物，捎上一份祝福之外，偶而還會親自製作生日賀卡，不僅材料費價格不菲，所花的功夫、心血亦難以估計，這一份「心」何其難能可貴啊！ 當年的我們於師大女一舍也時興過生日，大都以同寢室、同學、好友為主要邀約對象，通常的慶祝方式都是買個生日蛋糕及一堆水果請大家一起享用，大家開開心心的聚在一起吃蛋糕、喝咖啡、聊是非，暫拋人間煩憂於九霄雲外，讓歡樂氣氛瀰漫整個宿舍裡的「左右鄰居」，特別是音樂系的聲浪格外驚人，這對於出門在外的學子來說不啻是帶來深切的慰藉與滿懷的溫馨！有位於八月份生日的同學心感不平於沒能有這麼多的好友一起過、一起瘋，所以她就選在放暑假前提前過生日。真的，生日之於當事人的確具有一份特殊的意義在，那是專屬於個人的特殊日子，難怪大家都十分重視它，在這特別的日子裡，帶給特別的你一份溫馨的祝福！ 年歲漸長、為人父母之後，總記得為父母、公婆過生日，偏偏總是忘掉自己的生日，好像有了家庭之後，心中只有家人、沒了自己，一切都在為他人作嫁衣裳，雖然知道要對自己好一點、要善待自己，然而，也許是傳統的母性使然，總是一切為先生、一切為子女，最後才想到自己，天下的女性同胞就是這般偉大啊！此刻想到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不覺間一股雀躍的心情充塞心頭，但，在忙碌中總是特別容易遺忘，我也像孩子般的，總是數著、記著、惦記著，但，到了生日當天還是不經意的給悄悄的溜走了。所以，我總是佩服母親的記性，不必看日曆就能知道今夕是何夕，特別是她所摯愛的六個小孩的農曆生日與時辰，總是牢牢的記在心裡，不必刻意去記憶，時間一到自然浮現腦海，好像具有特異功能似的，讓人嘖嘖稱奇！ 直到我也為人父母之後，方體會出每個人的生日其實都是母親的受難日！每位偉大的母親當她躺在生產台上的那一刻，無不是攸關著生死之間的搏鬥，真的是生死一線間啊！因為我們經歷過、體驗過也付出過，所以感受特別深刻，有道是親情深似海，真真不假！也唯有養兒方知父母恩，因而我總是告訴孩子們，每當生日時可要記得「感謝母親」哦！我可是言之諄諄，不知孩子們是否聽之藐藐？或永遠記在腦海裡？生日即將來到，再度勾起了我對母親無止盡的思念…。

  中學時代，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非常喜歡，尤其開頭幾句：「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幾乎可以想見，那漫天飛舞的落花，紛紛披灑下來的華麗景象。   無法說那是壯觀，但確實被震懾住，並且為之屏息。雖說，迷途總是不幸的，可是，晴朗的春日，迷失在繽紛落英所形成的八陣圖中，卻是再美麗不過的事。   因此，少年時代溫柔易感的心，遂深深被那樣一則似真似幻、充滿浪漫神祕氣氛的故事所感動了。   以後，開始讀文學史、讀淵明詩文集，終於知道淵明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紛亂擾攘、令人嘆息的亂世，同時也漸漸瞭解，淵明的個性又是怎樣的剛拙高潔、率性任真。這才恍然憬悟，桃花源，只不過是淵明筆下一個溫煦動人的夢境而已。而這夢，不成於安然酣睡之際，卻在他格外清醒之時，以極濃烈的情感編織而成。淵明並且細膩委婉地把夢境描繪下來，給自己也給當代與後世的人去看、去思索--或者說，去努力實踐--雖然淵明從來沒有這麼說，但透過他其餘作品，我們可以瞭解，在內心深深之處，他多麼希望有一天，夢不再是夢，桃花源不再只是他筆下令人神往的理想國，而是我們以智慧和慈悲建立起來的人類世界。   有了這樣的體悟之後，再讀〈桃花源記〉，便格外充滿一種悲喜交集的感覺。   喜的事，文學作品畢竟還是神奇可愛的！許多在現實生活裡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卻可以透過作品使它獲得活潑恆久的生命；換言之，我們可以使現實世界的「夢」，藉由一枝妙筆的點化，在文學世界里程「真」。   然而，悲的是，淵明寫這麼美好的夢，卻並未置身世外，陶醉其中，擱筆之後，他的心境應是比誰都更沈痛、更失望的。   因為魏晉之世，整個社會的黑暗、混亂、虛偽與荒唐，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重壓在淵明心頭。少時滿懷雄心壯志的他，雖也想澄清天下，移風易俗，但此刻由於時代環境的限制，以及不願俯仰時俗的高潔性格使然，他竟完全無法施展抱負，於是在邦無道則獨善其身的儒家觀念下，淵明選擇了歸園田居，做一片不再出岫的白雲，開始過著「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的清靜生活。   淵明的表現，雖然冷淡，但他的心比誰都熱，他愛這個人類世界，但以一種孤絕的愛去愛它--「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樣一個懷抱理想、堅持原則的人物。悠悠千載之下，再讀〈桃花源記〉，便只有掩卷沈默。   如今，我依然喜愛淵明的〈桃花源記〉，甚且更為喜愛，不為春日萬樹桃花的繽紛爛漫、不為少年時代目眩神迷的衷心嚮往，只因為在今日的人間世裡，那樣一個沒有暴力、沒有壓搾、沒有饑寒，卻只有安定、和諧與溫暖的世界，仍然是一個值得追尋的人類之夢。   

  最近軍教片又開始流行，軍旅生涯是多數男人最津津樂道的往事，「淡水河邊的Men's talk 」，十之八九與當兵有關。有人怕當兵，有人期待當兵，這短短兩年的兵，有人當不完，有人回不來。雖然沒有戰爭，但是部隊仍舊是個充滿危險的地方，能夠平安退伍，絕對是幸運又幸福的事。想我下部隊第一天就碰到師對抗，必須夜行軍40公里，從來不曾走過這麼長的路，自然也不知道怕。只見一些老兵人手一雙絲襪，有黑色的，有肉色的，就這樣公然地穿起來，這種景象讓我這個預官排長看得啞口無言。這裡是海軍陸戰隊，號稱男人中的男人，竟然穿女人的褲襪，未免有點變態。看我一臉狐疑的樣子，一個好心的班長告訴我，只有這樣才不會燒檔，而且還得穿兩雙棉襪。聽完班長的話，我已嚇得不知所措，到處向人要多餘的庫存。這種東西不會有備份的，小兵也不會脫下來給你，排長你自己保重了！走不到10公里，水泡紛紛出現，腳底長水泡不是新鮮事，容易處理，可是褲檔內這顆超大水泡該如何解決？不能戳破，破了更痛，不知不覺中它還是破了。痛與累讓我忘了接下來是如何走完全程的，當攻擊的號角響起時，排長我早已陣亡，睡到不醒人事。 營區在左營，有病沒病總喜歡往海軍總醫院跑。民國77年1月13日那一天，我又來海總看病順便摸魚，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電視畫面突然停止，數分鐘後出現經國先生的遺像：「蔣總統經國先生崩逝，三軍進入備戰」，我立刻衝回營區。心裡想，這下完了，我擔心的不是兩岸局勢有變，是快過年了，我申請返鄉過年的假單會不會泡湯。好在國家穩定，一切照常運作，我如願從高雄港13號碼頭坐船回家。一次船期十天，一個年假可以放十天，真的要感謝國家對離島役男的照顧。假期結束，雖然不捨，還是得背起行囊，把剩下的兵當完。來到新頭碼頭，原本應該是人聲鼎沸，運補作業忙得不可開交的場景，為何如此空蕩，沒有兵也沒有船。直覺的認為是跑錯碼頭了，問了哨所衛兵，沒錯，確實是在這裡報到，只是時間記錯，船早上就開走了。因此，我又多放了一個船期，20天後回到營區，原以為會有個豬頭對你咆哮，結果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值星帶給我背到退伍！」 沒多久，部隊換防來到西子灣，我帶了一排的兵在柴山立足，當起哨長，負責管制人車進出。閒來沒事，看看山，看看海，看看書，釋迦成熟時採幾個來吃，偶而拿石頭Ｋ猴子。柴山的猴子很兇，會報復，走私偷渡的事從來沒碰過，倒是經常在半夜被猴子嚇醒。有時候在窗外骴牙裂嘴對你張望，有時候猛敲玻璃顯示對你很不爽，完全不把你當一回事，我真怕那天衛兵瘋了，開槍射殺猴子。碰到柴山里大拜拜，里長送來一車的酒菜，犒賞士兵辛勞。第二天一大早，團部來了兩輛車，長官直接走進中山室，看到電視沒開，士兵還在睡覺，問了一句話：「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我已很久沒看月曆了。「莒光日！」長官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趕緊把人叫起床，許多士兵還在宿醉中，不知大禍已臨頭。沒多久，營部來電，要我帶著弟兄全副武裝跑步回去。頂著中午12點的太陽，原住民的營輔導長用怪怪的腔調指著我大罵：「中華民國40萬大軍，從參謀總長以下，就你他媽的敢不上莒光日」。我研究中國現代史，竟然不知國軍有40萬人。想當年「長平之戰」，秦將白起坑殺趙國降兵40萬人，我竟然以一人之力對抗40萬大軍，當真是時勢造英雄呵！ 告別了柴山的猴子，我回到營部當參謀。頂著史學碩士的名號，被派去參加「教戰手則」測驗，隨便寫寫就放了三天的榮譽假。一日在戰情室值日，碰到假演習，處置得宜，又放了三天的榮譽假。柴山違章建築甚多，可能影響戰備，職責所在需要拍照舉發，一次代表長官出庭，跟檢察官吵架，事後也放了三天榮譽假。一個預官，有時被當作少校用，有時被當作一兵用，長官報考戰爭學院要我幫忙找資料，長官的傳令兵跑掉了，也要我去找。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我是秀才也是兵。陸戰隊裡龍蛇混雜，黑道兄弟甚多，第一次當值星官時竟然被一堆刺青嚇到喊口令時聲音會顫抖。老兵確實會欺負新兵，但菜鳥可不一定聽話。跑掉算小事，最怕半夜槍聲。海軍陸戰隊只有兩個師，但逃兵總數卻占全國的一半，有些兵的年紀比士官長還大，有些兵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只要願意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回來就好，長官都是這麼說的。其實可以不用「逃」這個字，「不見了」不一定就是跑了，有些真的只是忘了回來，或是暫時回不來。 當哨長時，某天晚上起來上廁所，居然看到一個新兵在站安全士官，一問之下才知道班長跑下山去馬殺雞，逾時未歸。我立刻換穿運動服跑下山，找到那家理容院，在門口徘徊許久，時而假裝等人，時而假裝要攔車，就是不敢進去。對這種場所，雖然好奇，偶而也會有想進去的衝動，當下正可以冠冕堂皇進去瞧瞧時，反而有點近鄉情卻。終於鼓足勇氣走了進去並表明來意：「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消費的」，小姐笑得有點曖昧，立即帶我去見人。費了一番唇舌，人並沒有跟我一起回來，只說時間未到，天亮前會回來。利用這空檔我掃描了四週的環境，也趁機打量了小姐們，置身在這種氛圍中，確實和看電影的感受不同。常聽人說，當兵讓男孩變成男人，我想，跟這種場所多少有點關係吧。後來我跟朋友談起這段經歷，大家都說了不起，因為只有進去臨檢的警察不用付錢外，我是第一個在理容院裡待了一個小時，沒有買單而可以離開的男人。 沒想到會在退伍多年後再遇到以前的主官，在踏出松山機場那一刻，他叫住我，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他的登機時間已到，沒空喝杯咖啡，只閒聊了幾句。長官雖然讀完戰爭學院，卻沒能晉升將軍，早已退伍。看著我給他的名片，想來他也是百感交集，「你他媽的…」。我跟他揮揮手，長官，你該登機了，心裡仍想著那句話：「秀才遇到兵」。只是不確定，我到底是秀才還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