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心靈的櫥窗
一、不方便的腿 自小罹患小兒麻痺,陪伴他的是一張張舊式木椅。 每天倚門而盼,在靠近一扇木門的地方,他將身子貼緊,減輕軀體的負擔,生活起居就在這狹小的空間。 鄉下離城市太遠,小雜貨店方便鄰里也照顧自己,他在古厝的一角,以木格子做分界,擺上各樣東西,一目瞭然。他不怕別人偷、也不怕別人搶,上門購買,看需求、自己拿,生意建立在互信與互諒。 挪動著身子,同樣也挪移著木椅,他非常吃力地比著前面那一張古老的眠床,老舊的蚊帳圍一圈,那是他夜晚睡覺的地方,陳設簡陋過一生。 單身面對人生,他不願拖累旁人,自己有收入,生活簡單,不需勞煩。狹小的空間,他沒有狹隘的人生觀,當有一天、生命走進歷史,他毫無遺憾。 腿不方便,手卻靈巧,他靠那一雙手,佈置他自己覺得滿意的家園。他說,兩人過,倘若不快樂,還不如過自己愜意的生活。至少,沒有束縛的活得自在。 身殘心不殘,殘而不廢的他,找到人生的方向。而活一天、過一天,來往顧客相陪伴,生命不孤單。現有的積蓄,他存得好端端,將來一旦往生,煮鹹粥、壽棺不用麻煩他人來張羅。 二、回家的感覺 在台街友數十年,忍受風雨的交纏,因緣聚會返家鄉,改頭換面挽尊嚴。 一只環保袋,裡面有他生存半世紀的記憶,那丟在路邊、無人會撿的提袋,陪伴他數十年的春夏秋冬,堆疊著喜怒哀樂的過往。在異鄉的日子裡,他也曾經想奮起,奈何學歷沒學歷、經歷沒經歷,走到哪裡,只是個不起眼的小東西。 並非他墮落,不想人生有看頭,而是這邊碰壁,那邊沒人理。思前想後,他說,不是自己不爭氣,真的是社會的現實,讓他的環境不舒適。 要賺錢沒機會,任憑大男兒志氣再高,三餐也要求溫飽。他忍飢耐寒一段時日,當那飢腸轆轆、胃痛不舒服,不得不向命運屈服,低頭伸手地沒有尊嚴,日子捱過一天又一天。 蓬頭垢面地遊盪街頭,紛紛走避的路人,難得有人停下腳步賞他幾塊錢,送他一個麵包、一瓶礦泉水;大部分人的冷漠,不屑地摀鼻而過,他身心受創於自己扮演的邋遢角色,這種連鬼都怕的可憐街友。 哪邊有活動,他往哪邊鑽,添一碗熱湯,保肚子溫飽又安康。有一餐沒一頓地,就連餿水也能當飯吃,只要不餓肚子。 他們不是天生的「天公仔囝」,病菌不上門、歹病不纏身,而是無錢可求醫,平日繳不起健保費,身體微恙時,自生自滅。 回家的感覺真好,該有的照護,一樣也不少。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走在路上,一樣的街道,不一樣的思考。 他的親身經驗,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如戲的人生,知足常樂掛嘴邊,勸人多行善。 熬著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在寒冷的天候,他有一股溫馨的感受。返鄉後的他,洗手作羹湯,每天都新鮮。 他遠離了低首乞憐,找回了人性尊嚴,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三、市場的見聞 有牌樓的地方,擁擠的精華路段,路人穿梭其中,形形色色的攤販面對面,兩眼相對看。 轉了個彎,我從牌樓下走過,手上提著一碗廣東粥,準備鑲牙後的中餐,順溜入胃,牙齒不需費力咀嚼。 不遠處,有人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我順著她的方位,腳步停下,聽了她路見不平的一番話。 市場的一角,違規的使用,來往人車不方便,稍一不慎就遭殃。她每天都在看人生百態,多少不平的景象,深入腦海,那一桶海蚵的故事,擺攤的婦人在斜角處,叫賣著生鮮海蚵,當車輛擦身而過,不慎撞倒一地,駕駛在該婦人的要求下、以高過市價地全數買下。她憤憤地說,真是太過。而身旁的婦女也答腔,市場攤位的亂擺亂放,真是雜亂不堪,沒有統整的擺攤,多了許多亂象。 撥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她又來了個人們心中的聲音、口中的八卦,建議政府多考量婦女的人身安全,規劃一些休閒的好去處,別讓她們在馬路上散步,避免聞車色變,閃車不及而命喪黃泉。 聞之悚然的碎裂家庭,一樁又一樁,在菜市場裡,大家耳聞到了嗎? 四、曲終人也散 斷垣殘壁的地方,留下了些許記憶與諸多的懷念。 先人打拚,圓理想家園,家鄉留存堅固的地方,遮風避雨,家人團聚。圓鍬、十字鎬、鋤頭、畚箕,一肩一肩挑。長板石,堆砌分明;白灰、赤土,糊牆壁;紅瓦斜屋頂,增思古幽情。 日光曬暖天井,天真無邪的孩童嬉戲於古厝裡。跟隨歲月變幻,羽翼豐滿的孩子往外飛,飛得遠、飛得高,飛出自我的天地。 當日落斜陽,田地依舊在,古厝變顏色。屋瓦紛飛、片片擊碎,敲擊著人們一探究竟的好奇神色。 宗族觀念強烈,無論走南洋,還是臨終前的遺言託付,堅守家園,別讓風吹雨淋,古屋變色。 承諾於交代,圓他們一個美夢,屋整治,留存其風貌。這本是美事一樁,然而規劃不周詳,徒增美意傷情感,見面白瞪眼。 兩造溝通,如何在彼此期待的意願下,取一個平衡點,靠智慧的取捨。 數百萬的經費,是多數人長年累月的汙染,花錢要看對地方。當曲終人散,將要面對著一波波的聲浪。 五、生意的態度 得獎是一種喜悅,但領獎的過程卻是種折騰。有人說花錢買氣受,說的也許是這般情況。 另一半今年榮獲「年度協助就業服務成效績優服務組長」,獎品為二千元以內的家電用品。承辦人給了方便,讓我們自己挑選獎品。 接獲通知,正是某家廠商最後一天的會員招待會,我們趕在最後階段撿好康,走了賣場一趟。 精挑細選的結果,選中了家用熱水瓶,售價一九九九元。山外缺貨,售貨員立即電洽金城店,確定金城店還剩一具,不過需要赴金城取貨,但提醒要買要快,承辦人二話不說,立即付現,言明下班後、親自取貨。 當承辦人抵達金城賣場,發現該店已收取現金,卻庫存沒貨,兩間賣場互踢皮球,上午的約定,下午已忘得一乾二淨,要求等待補貨通知。 訂貨付現款,拿錢求心安,這種猶如害怕顧客「跑擔」的安全感,自有賣場以來,從未更改過。而消費者沒有得到平等的待遇與尊重,無論是櫃檯態度和售後服務,總惹人詬病,過去商家買賣一諾千金的守則,該店蕩然無存,消費者權益,全拋諸腦後。 承辦人一通電話到總公司,他們言明儘快調查原委,並允諾會要求售貨員改善,至於熱水瓶將儘速送達金門,送達後立即通知取貨。也不知道是生意太好,還是貴人多忘事,或者又是虛應故事,十幾天過去了,毫無消息。承辦人員滿心疑惑,當他再去電詢問貨物到否,店家卻好像無所謂般,只說貨物到,承辦人詢問為何沒通知取貨?賣場推託可能無聯絡方式。 承辦人明明買單當日就留下手機號碼與上班地點,店家竟推卸責任,以沒有聯絡方式做藉口,態度惹人爭議。再說,我們也是賣場老客戶,不是第一次上門,搞這種飛機,怎不叫人遺憾。「要拿錢燒滾滾,要取貨冷吱吱」,這種作風豈是做生意之道?而消費者的權益在哪裡? 在消費者權益日漸抬頭之際,權益豈能睡著?這一消費事件,實在值得你我深思。 六、安息吧人瑞 與人瑞結緣於近兩年,在一個討海的村莊。 第一次送金壽桃、第二次送蛋糕、第三次送他最後一程。 一生慘澹經營的人瑞,歷經日軍統治、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的洗禮,親身體會島嶼的悲慘過往、戰爭的無情與人命的無價,因此更珍惜生命,並且知足常樂,也為善最樂。 健談的人瑞,生性樂觀又熱心公益,與結縭數十年的妻子,鶼鰈情深,教育八名子女以愛為前提。 身體硬朗,不需人操煩。老來伴,牽手過一生,夫妻從不擺臭臉,將尊重置在面前。 告別式場心酸酸,鼓樂在吶喊,人瑞從此不復見。「轉西方」,百餘人繞靈堂,哭嚷爹爹、爺爺、阿祖別離鄉。 紅花別在我的左胸膛,繫上一條紅色線,三鞠躬,凝神人瑞的遺像,湧上心頭的不捨,如波濤一陣陣。 不久前,才為人瑞拍手、獻上一個圓蛋糕,齊聲大合唱生日快樂歌,祝福聲不斷。而如今,悲悽的場面、奔喪的來來往往,一絲的悵惘。 送葬不回頭,回頭心難過,我回轉好幾次。澎湃的心,在這討海的村莊,記憶人瑞過往的身影,那健談的老阿伯,一件白T恤、一條西裝褲和那夾腳的拖鞋,坐在木製的沙發,說他的過去、談他的子女……。 外行人不知道、內行人看門道。男左女右的「頭白」標準,人瑞的妻子健在,左短右長有概念,來自他的宗親口中,意指活著的人,久久長長。 人瑞一生行善,子孫滿堂,百歲過往,紅布繫靈堂。 七、養兒防老篇 老婦人不是天生就愛碎碎唸,當她年老、身體出狀況,無人照料,早知今日會生天才兒女,當年不如養個流氓老大。 兒子娶媳,不與她同住;女兒嫁人,不知婆家住哪裡?她唉聲歎氣,沒人願與她聯繫。他們以她為恥辱,劃分界線,如陌生人一般。 子不嫌母醜,她不敢奢求。孩提的時刻、過往的歲月,他們喝過她的奶水,吸奶如吸血,能有今日的魁梧之身與傲人成就,來自她的劬勞教誨。然則,養了兒身、沒養兒心,她不知他們心底對她的批判是如此無情無義。 當她住進病房,兒女成群,但無人探頭關心於她的生與死,紛紛推諉事情多,掛念心頭很難過。 活著走出醫院,她看開了一切,當永遠不嫌錢多的兒女跟她開口,她裝聾作啞沒聽見,寧可將身上的幾分錢樂捐。 親生骨肉不要她,老婦人將遺憾掛嘴邊,她說,真正的黑道講義氣,懷胎十月的兒女在哪裡? 八、紅毯那一端 賓客雲集的地方,新人攜手步紅毯,男的帥、女的美,今生今世、山盟海誓。 金飾漲漲漲,黃金套組在身上,成了眾人吸睛的焦點。禮服換穿一件又一件,胸前鑲珠鑽、裙襬蕾絲邊,纖纖玉手惹人憐。 二十年前,我也曾經是新娘,宴客在鄉下,宰殺豬和羊,左鄰右舍聚一堂,剝蔥剝蒜、忙碌異常。如今餐廳方便,喜筵佈置,不需麻煩。而比起當年的一件旗袍穿到底,現代的新娘子好幸福。 我將那件訂婚穿、結婚也穿、歸寧時候又穿的桃紅色旗袍、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衣櫃的一角,從婚前的四十五公斤到現今的五十四公斤,那件美美的旗袍,看我這中年發福的身材,再也容不下。 步入紅毯的一端,祝福聲不斷,眾人舉杯慶歡顏,早生貴子在耳邊。新郎、新娘相對看,含情脈脈、羞紅著臉,大夥兒起鬨今夜鬧洞房,依循古禮整新郎,要他抱起新娘過「椅橑」。 地皮炒翻天,房價跟著漲,共築愛的小屋有點難。租屋暫時住,等待他日地價回穩,再衡量情況,另搬遷。 成家容易建業難,新人喜孜孜地步紅毯,結束單身,歡愉的背後,隱藏經濟壓力的沉重與負擔。 九、打開那扇窗 封閉自己為哪樁?她說因為心情不舒暢。 不喜歡走出家門見陽光,人群裡沒有她的足跡,防範於不測的事件再發生。 數十年的陰影,從小跟隨於她腦海與心靈深處的是父親外遇與兄長的性侵。年齡越大,憂鬱越深,不喜歡男人,更別談結婚。 看天的日子、望海的歲月,那童年的不幸,施暴的陰影,變本加厲地藏身於她的心際。每當父母外出,兄長來自對異性的好奇,在暗室裡對她蹂躪,她沒有能力反抗、也不敢聲張。 當她鼓起勇氣將始末告訴母親,以為母親是她的救星,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已經管不住丈夫的人,連自己的兒子也無能為力,她無法可管。 恐慌伴隨,已沒有安全感的家,在白晝、在夜晚,無時無刻地侵襲著她。白天,她要閃躲;晚間,房門深鎖。恐懼加深的日子,從沒停過。當喇叭鎖發出聲響,那是鑰匙插孔,房門即將被輕啟的前奏。儘管她聲嘶力竭地嘶喊,也沒人聽見她心靈的創傷。 家人說她夢遊,但她記憶猶新於夜晚發生的每件事情。底褲裡,留存的不是自己的體味,而是沒了尊嚴的人生。 深藏在心裡數十年、難以啟齒的痛苦,無人體會。而外人不解她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要她打開心裡的那扇窗,走入人群、迎向陽光。 幸福人生誰不渴望,但她不奢望,長期煎熬的她很想逃離那個家。因緣聚會,她認識了他,悶悶不樂的憂鬱情懷、引他一探究竟。她告訴他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他憐香惜玉,不逼她接受他的愛情,但要她接受他的友情。 她何時打開那扇窗,就看兩人相處的情況。 十、山上走一遭 蜿蜒小路往前走,幾戶人家形成一個小聚落。 午後的暖陽照在我的身上,雙腳走在剛下過雨的泥土,泥沙沾黏著我的鞋底,當步行到水泥地面,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繞過一處古井,好奇地往裡頭看,井不乾,井水伴著陽光照著我的臉,浮動在水面。婦人走了出來,親切地要我們進屋坐。 我們在屋外等候,她拿出一個餅乾盒,裡面裝著全家人的印章,戴著老花眼鏡的她,瞇著一對小眼,尋覓著代表她身分的印章,這枚不是、那枚也不是。重要的東西,放在重要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來,要我隨她入內尋找。 社會新聞太多,我不願意去沾人家的重要物品,寧可在外邊等,多久都沒關係,您老就當我怕死好了。 曾經一位好朋友,基於信任,讓我的手沾他家的錢。我一推、再推、三推,就是不敢招惹。最後,很心虛、也很誠意的告訴他,我怕萬一有個閃失、賠不起。儘管他說,就算真發生事情,他會自己吸收,不會對我那麼殘忍,但我就是怕呀! 黑狗跟隨我的後面走,緊張地問主人:「你們家的狗會不會咬人呀?」 「牠喜歡跟人,不會咬人。」主人要狗閃一邊,他的口令、狗兒沒聽見。 我走在前頭,牠後面跟進,舔著我的鞋子,張開嘴巴,阿娘喂,要咬我嗎?原來牠在打哈欠。 山間的空氣很清新,僻靜的地方是養生的好所在,好一個冬日的暖陽啊,我內心感到無比的舒暢。 十一、記憶最深處 一則砲火下,女子的生存故事。 親娘將她送人童養,即將送作堆的男孩對她沒有好感。一晃光陰十來年,童養媳做不成,出嫁當新娘。 丈夫腦筋難轉彎、公公生病近百齡,她沒有新嫁娘的喜悅,倒有難堪的歲月。 淒風苦雨的日子,割高粱、曬稻麥、洗軍服,撐起家庭生活的是這一雙乾癟枯瘦的雙手。隨著兒女漸長,開銷龐大,入不敷出的生活窘境,她不得不寬衣解帶,以女性天生的本錢養活一家。 除了丈夫之外,她跟了另一個男人。經濟逐漸起飛,他人口中的「客兄」圓了她一家老小的美夢,幫她蓋房子、買傢俱、娶媳婦,數十年如一日地讓她無後顧之憂。 生活陷困境,已是過去式。算算日子,兩人相處已有五十餘載人生的歲月。如今,白髮雖蒼蒼,感情依舊在,她感恩於生命中的那個男人。 然而,即使已經是一個八十幾歲的老女人,不堪的過去,卻成了兒孫的笑柄,他們要她與那個男人斷得一乾二淨。但是,能嗎?只因為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女人。 老年的福利,殘障津貼與農保的給付,照顧她的晚年。她說,一生痛苦折磨,不是她能抉擇;兒孫不能理解,她將遺憾終身。 已當「阿祖」,無人搭理於她的身體欠安。跟她共度五十年的男人蓋房給人住,自己則窩在低矮的小屋,只容得下一張小床鋪。簡陋的瓦房,狹小的空間,基本的衛浴是奢談。白晝,他上公廁;夜晚,大地是他的茅房。 一生吃苦如吃補的女人,含淚訴過往,鄰里皆看見,她想了斷,他人勸她別心傷。命運的捉弄,沒人瞧不起她,倒是心有千千結的子孫,難容於她的過往。
-
淡水河‧失戀紀事
寂寞心事從碧潭揚帆,啟航 沿著眼眸舖設的蜿蜒河道 流浪到淡水河口,投入另一段 忘了填寫歸期的漫長旅途 海風依舊瀟灑,溫吞地 咀嚼著愛情的苦澀 夕陽掠過紅毛城羞赧的赭紅城垛 細碎的金黃光影,緩緩滴落海洋的咽喉 愛人單薄的笑容 無預警地走失在漁人碼頭 婆娑的倩影消了磁 擱淺在記憶的灘頭 海鳥偷偷訕笑,在我胸口別上 失戀國的隱形勳章 斑駁的承諾,開始哽咽 崩解在白色浪花神經末梢 悲傷,又一次成功地盜壘 在海的另一端,是一整片更大 更深邃湛藍的海,以及 怎麼也無法消化的逾期誓言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太陽出山又落山哪,監獄永遠是黑暗。 守望的獄卒不分晝和夜,站在我的窗前。 高興監視你就監視,我總逃不出牢監。 我雖然生來喜歡自由,掙不脫千斤鐵鏈! 那塊小小天地變得溫暖和開闊了! 高樹這個具有神經質的文藝青年,他參加抗美援朝戰爭,作了聯軍俘虜,真是歷史的誤會。一九五一年二月,他在天寒地凍的漢江以南,背水作戰。那時,聯軍組織了二十三萬人和大批飛機、大砲、坦克,從三十七度線向共軍發起全線進攻,這是著名的朝鮮戰爭第四次戰役。高樹不驕不怠,他在戰鬥中牢記著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話:「無論是歌,無論是詩,都是炸彈和旗幟。」他用歌聲鼓舞士氣。但是,美軍飛機遊補給線,糧食吃光了,志願軍煮雪水加點炒麵充饑,走起路來扭秧歌。高樹的腿凍僵了,肚子餓扁了,舌頭也不能打彎了,唱起歌來像哭喪一樣刺耳、難聽:「數九那個春天下大雪耶,穬雖冷水裡熱。我從那個前線轉回來,勝利的消息要傳開……」突然,歌聲中斷,高樹倒在雪地裡。他卻不知道。血糖過低,他昏迷過去。 高樹醒來時,看見一個留鬍子的美國大兵,手持衝鋒槍,用皮靴踢了他一下,吼叫起來:This Fellow is Alive! 從高樹作了俘虜那一剎那起他的心底對戰爭湧出仇恨心理,連帶的他仇恨在戰場上遇見的人。使他茫漠不解的,毛澤東主席發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參戰命令,是否犯了歷史性的錯誤? 在巨濟島,每週要到GIE(美國遠東民眾教育館)去聽課。上課前,教員首先讓戰俘唱歌,以提神醒腦,振作聽講。那個教員的歌喉渾厚有力,唱起歌來動人心弦。不過,戰俘卻不甚歡迎他,因為這人大抵是臺灣派來的。 淡淡的三月天, 杜鵑花開在山坡上, 杜鵑花開在小溪畔, 多美麗啊 …… 摘下一枝鮮紅的杜鵑, 遙向著烽火的天邊, 哥哥你打勝仗回來, 我把杜鵑花插在你的胸前, 不再插在自己的頭髮上 ……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高樹搖頭。他說:臺灣電視的綜藝歌唱節目,是最庸俗而低級的消費文化。它比不上歌廳的紅包文化。因為紅包有濃重的人情味。高樹停頓了一下,安慰她說:妳不要灰心。在這兒唱歌,一方面為了興趣,同時也為了掙錢養家。妳跟我養雞、種菜是一樣的。 您家裡幾口人?高伯伯? 妳還用問麼?如果我有家的話,那有聽歌的自由? 于櫻誠懇地問:您過去一直沒結過婚麼? 高樹默然低下頭去。苦笑著說:慚愧。我這一輩子祇談過一次戀愛。我這個女朋友還結過婚,並且生了一個男孩子,妳說有趣麼? 這時,歌廳的司儀來找她準備登臺獻唱。于櫻匆促離去。 那晚,窗外飄著淒冷的雨絲,高樹心緒很亂。當年搭乘美軍登陸艇,從釜山駛往巨濟島,艙外便是飄灑著寒冷的浪花和雨絲。那時沿著這座荒島的海邊的山溝裡,修建了十二個戰俘營。每個戰俘營都圍了五層鐵絲網,四角築有崗樓。凡是戰俘若想越獄,那比登天還難。 高樹被押到巨濟島,首先在海邊六十一聯隊登記核對指紋。他的戰俘編號是597090。然後被帶進帳篷,帳篷內住了五十多人,帳篷中間挖了一條四十釐米深的溝,兩旁土地為戰俘睡的地方,約三十釐米寬。兩人一張草蓆,一人一床舊軍毯。高樹在這裡渡過無數寒冷潮濕而痛苦的長夜。 美軍規定:每名戰俘的一日口糧是一磅。但一包一百二十公斤的糧食,發到戰俘營還不到八十公斤。戰俘每頓領到半碗飽,百分之七十帶殼的大米,百分之三十是碎大米。飯上面是兩小塊鹹蘿蔔。平時連清水都喝不上,每隔五日纔供應一次白開水。在冰天雪地的冬天,戰俘穿著舊大衣,在島上砸石頭,把大石頭砸成小石頭,小石頭砸成碎粉。 就在那漫長的風雪潑灑的歲月,高樹咬緊牙關,不灰心,不氣餒,嘴裡一直低聲朗誦著他喜愛的高爾基寫的〈囚徒之歌〉:
-
神馳海岸線
如果台灣海峽的風浪帶著一點北京的烤鴨 隨東北季風吹來,那尋味而上 是否可以找著失落的香格里拉 我沿浪花拍打岩石的紋理去規劃 這冬天的氣息,能帶有什麼花雕的芬芳 每一步都用力的踏在土地上 然後輕盈的騰起,躍下 每一步都執著的踩在不留痕跡的沙 有些事情歷經後,就像時間過往 只記得一些片段的,零星的 儘管如今淚涔涔的在臉頰畫成了平行海溝 誰都不記得所為何來的哀傷 那一年的相同節氣裡 猶豫不決的有同樣濕度的惆悵
-
公車上偶遇
去年10月24日上午八時十五分,我在金城車站欲搭5路公車到沙美,為的是參加陳龍安教授主講的「品德教育研習」,公車上,坐我旁邊的及前、右的人,直覺是從南洋一帶回來的人,有著些南洋口音,說著似曾相識的語言。 在金城車站,他們談論著,似乎是「觀光公車」的事,看見5號車子來了,他們趕緊排隊拿給司機先生寫什麼,然後上了公車,想必是買了觀光公車的票,要繼續捧場。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很想開口問他們是否來自「南洋」,但終究沉默。是坐在隔壁的他先開口向我說:「請問這班車是直接到沙美,終點站是沙美嗎?」我說:「是的!」接著我問:「請問你們是從國外回來的嗎?」他說:「我們從新加坡回來,我祖父母是住在后浦,衙門旁」,啊!是回來金門的金門後代子孫,他去年也回來過,今年帶著哥哥們回來看看。 沿途,我順道當個簡易的導遊,這裡是「瓊林」,那是「瓊林風獅爺」,旁邊是坑道,他轉向哥哥介紹:「那是風獅爺」,然後又說:「這是高粱」,我脫口而出的說:「是金門高梁酒的高粱」,車子繼續走著,心細的他們指著公車上的「警語」-小心煞車、左轉、右轉等字樣,新奇的指指點點,然後說是「電腦連線」……。突然,他指著「某某衍派」問我那是什麼姓的,我被問倒了,誠實的說:「不知道」,然後我反問他的姓氏,他說:「林」,我再問:「那你知道是什麼衍派嗎?」他說:「西河衍派」,是的,印象中沒錯。他提及金門人很厲害,還有這樣的分別,我說可能是從大陸分支過來的吧! 我說:「這裡是高坑,可以去吃吃牛肉麵喔!」他說:「金門的黃牛很有名!」我說:「這裡是『浦邊』,和后浦的『埔邊』不一樣,這裡是海邊,水部,金城的是土邊,土部」,他說:「是哦!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他問我:「你有到廈門走走嗎?」我說:「有啊!我每年都跟著縣政府的旅遊團出去,今年去的是北京」,我說:「有些人在廈門有買房子」,他說:「新加坡的報紙有報導,好像是有○○人了」,那數字於我來說是「不詳」,但關心家鄉事的心是清楚可見。 他問「金門現在有教外語嗎?英文」,我回答:「有啊!現在國小已經有在教!」他說:「都是台灣來的老師嗎?」我說:「不一定,也有金門人出去讀書回來教,還有外籍老師來教」,他又說:「現在不是聽說金門要成立大學嗎?」我說:「有啊!今年八月已經是大學了,國立金門大學」,他說:「那很好啊!」 談著、聊著,不知不覺快到沙美車站了,我提醒「這裡是金沙水庫,沙美快到了」,他開口向我說:「謝謝!」然後所有遠道而來的他們準備下車,繼續「金門行」。 梅姬颱風過後,星期假日,我坐公車,為的是去沙中研習,卻有這麼一段偶遇,心中多了幾許感動!
-
●與女兒聊天讓頭腦轉個彎
女兒: 那天,在電話中和妳聊了一會兒,知道妳在工作上遇到了些許瓶頸與壓力,爸爸除了心疼以外,這裡給妳一點意見,供妳參考。 妳身為領導人,和過去的職位截然不同,在心理上或者是身體的勞力上自然有所差異,當一個領導,是一件身心俱疲的事,但是做得好,卻是蠻有成就感的。不是嗎? 還記得妳小時候,爸爸為妳說過一個「連長帶兵」的故事嗎?在抗戰剿匪的時候,有一個傷兵腳受了重傷,被送回家裡養病。一天,他的連長親自來他家探病,當連長目睹部下的傷口發炎流膿的慘狀,立刻二話不說,跪在地上用口替部下吸吮出傷口的膿。當連長告別回去之後,傷兵的母親留著淚告訴兒子:「我從今而後失去了一個兒子」。傷兵不解的問為甚麼?母親告訴他:「你的心,已經完全被你的連長收買了,等你哪天傷好之後,一定又會追隨連長上戰場的」,後來傷兵痊癒之後,果真跟著連長打仗去了,最後戰死沙場。 爸爸說這個故事給妳聽的意思,就是告訴妳帶人要帶心。領導分為三個層次:一是:「以力服人」,一是:「以能服人」,一是:「以德服人」。其中「以力服人」,因為處處以階級壓制、管理部屬,效果不彰,而且容易引起反彈。「以能服人」則需要以自己的能力做給部屬看,處處都要自己親自上陣,在體力上非常累。最上層者應該是「以德服人」,由於屬下們都因為妳的德行高超而臣服於妳,大家都會自動自發的做好本分內的工作,如此,妳不但能輕鬆帶領大夥兒衝刺,而且還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爸爸跟妳說這些,只是希望妳今後在領導的時候,壓力不要那麼大,有時候,讓頭腦轉個彎事情就會很容易解決,不相信妳可以試試看。 很多事情我們不必去鑽牛角尖,凡事都是一體兩面;甚至數面,端看妳從何角度探析,有些角度看不出其所以然,那時候,我們不妨換一個面向去觀察,往往會有不同的結果,而且肯定會有更圓融、美滿的解決之道。 妳曾經因為和屬下溝通有問題而語出抱怨,我也曾提醒妳當初在另一分店,和店長屢起衝突時的情景和當前妳遇到的狀況相比擬,我說若妳能設身處地,將妳下屬設若是當初的妳,那麼妳就會原諒下屬的行為,這何嘗不是又一個讓頭腦轉個彎的方法呢? 女兒,其實很多事情都沒有那麼複雜,複雜的是我們的思想,是我們人類把事情搞複雜了。記住,往後不管妳碰到任何瓶頸,千萬別一逕往牛角裡鑽,那裡非但是走不出的死胡同,而且還會把妳悶死。 還有,觀念也很重要,由於妳身為店長,每天所面對的除了妳的夥伴們;還有許多來自不同層面及領域的顧客。因此,妳的「觀念」要「新」;要能隨著時代潮流的改變不斷「精進」,這樣才能適應周遭各色人等的觀念。由於每個人的成長、教育背景的差異,我們不可能去改變他人的觀念,惟一能獲得「皆大歡喜」的最佳途徑就是「改變自己」,以迎合環境的需要。 這也是「讓頭腦轉個彎」的方式,妳不妨斟酌看看,總之;爸爸希望妳在「求新求變」中更茁壯、更充實妳的人生。
-
金門冷戰的歷史與其影響
他遠望海天茫茫,蚵石如林,這一帶海路從年輕時就已走慣了的,以前再怎麼重怎麼苦?都沒有此刻路途的艱澀,他走在潮汐線,只見滿地海砂夾著蛤殼,從遠古留到現在,他低首細想:「何以兒子會失蹤?」他想不透。 他看看廈門,偷渡絕不可能,沒有這個理由。他又一路想一路走,傍晚時分,夕陽掛在廈門山頭,可是他沒有心情看它一眼。他就繼續向前走,突然發現海邊潮汐線一處有些許異狀,下沿那一邊海水沖刷沙子平整,上沿海水淹不到,還殘存有掩埋的痕跡,他覺得很奇怪,佇足觀察,然後試挖看看。 他一挖掘發現沙子很鬆軟,挖了幾十公分,手觸到了衣物,他心中一懍,就看到了屍衣,他不敢擅自處理,也不敢挖掘,就立即報警。過了一兩天軍方來問他兒子的穿著,他如實說了,軍方心裡就有譜,約莫再過兩天,金東師長來古寧頭南山村開協調會,語帶威脅:「要大家好好合作。」 金防部與檢警於是一起派人到海邊相驗,挖起來一看,果然是他失蹤多日的兒子,身上中了七槍,他請朋友租了一架照相機準備拍照存證,但朋友不敢拍。相驗完之後,檢察官偷偷告訴他支持他。 相驗人員魚貫上岸回去,警察局組長陳玉回把他單獨留下,到海口碉堡裡商談,軍方律師拿了一張空白協議書,脅迫他簽名。這張協議書後來寫著他同意和解,還感謝政府德政──補償三萬元喪葬費。 他心中不平,後來打官司,但官司打輸了;透過立委陳情,但陳情也無效,因為協議書已經寫得明明白白,雙方同意和解,而且苦主還感激政府的仁政。 他說,那時金門的矜寡孤獨者,時常無緣無故被殺害,然後軍方上報打死了水鬼,士兵放榮譽假返台,長官也都受到陞賞。打死他兒子的充員戰士,也才剛從高雄收假回來,出殯之時曾來祭拜。 此外,他說海防也曾多次誘殺大陸漁民,哨兵每常招手要他們從蚵田邊過來,等到上岸接近碉堡之際,然後從背後射殺,拍照存證之後,呈報上級說打死了水鬼,請功。他說駐軍養牛,有一次吃了他的麥禾,他去理論,豈料駐軍這樣說:「誰說這是你的田,這都是國民政府的。」這與他的兒子被射殺,補償區區三萬元喪葬費,都不敷料理後事,還應感謝政府的德澤,上下心態豈不如出一轍的嗎?他,──南山李錫炳,不勝感悼,只能無語問蒼天:「到底有沒有天理?」 金門作為冷戰島,辛酸的歷史一下子難以盡述,老百姓為政治服務,為戰爭服務,為軍勤服務,不時的構工、出操、運補,受到傷亡的所在都有,雖然政府後來略有補償,但都無法彌補於萬一,還有一些根本沒有補償,欲哭無淚的例子,現在敘述如下: 一九七○年代,金門漁民、漁船都歸自衛總隊管轄,每艘船隻都有安全人員,漁民都要入黨,做一張漁民證要十八張人頭照,五戶聯保。 一九七一年,他以知識青年被有關單位看上了,吸納招訓,參與一項「劍魚」計畫,從事海上反宣傳的工作,那時陸上有空飄,漁民就海漂。何苦先生(化名)回憶說,罐子裡裝著收音機,或是肥皂、牙膏、牙刷等日用品。 一九八五年,有關單位又找他幫忙送東西,從事所謂的海上交易,當年賣甚麼能給對方賺大錢呢?他說賣麻將牌。金門那時實施戰地政務體制,嚴格管制軍民打麻將,但有關方面都從台灣用金門輪運送過來,一箱有十副的,也有十二副的,抬起來沉甸甸的,一副賣二百元新台幣,大陸人買過去至少賺一倍,他說總共賣了幾百卡車,每次都有人隨船出海收錢。 其次,有時到海上接大陸漁民上岸,有關單位接應之後,帶到國父遺像與國旗之前宣誓、拍照,證明加入了組織。這些工作都幫他們記功或升遷,多少人踏著他的肩膀上去了。 他抽著香煙,萬千思緒就像裊裊輕煙一樣盤旋而上,向四周飄盪;夏天清晨的微風,吹不動沉謐的湖面,卻攪亂了他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不斷的擴散著、擴散著,誰知道他生命曾經的風險──特種任務,每次想起來就餘悸猶存,不寒而慄。 他最怕深夜的敲門聲,每次出特種任務,都是三更半夜突然把他叫醒,要他送人出海。當時有不少大陸反共義士投奔自由,不論是偷渡,或從歐美、港澳那一種管道進來,很多都是冒牌貨,這些人被揭穿了底牌,就由金門以特種任務夜半送出海。 每次遣返,軍人反穿運動衣,不讓看出番號與軍種,金防部參謀長親自到何家村某一山頭督陣,大砲褪去砲衣,隨時待命出擊。從金門送到廈門港要兩個小時,通常是送一小時四十五分,已接近大陸,迫令坐上備用舢舨,然後漁民把纜繩砍斷,故意把船隻弄故障,讓他們慢慢的划回去。 有一次出任務,讓他刻骨銘心,從水頭夜行出海,繞到古寧頭海域,船隻的動靜,岸上清清楚楚,何時轉彎都得聽命。可是當船隻行駛一小時三十分左右,突然遠遠發現大陸701、702兩艘武裝船,透著夜間燈火好像兩隻蒼蠅眼,向他們逼近,趕緊放人就逃,急行大膽海面避難。他說大陸船快,我們船慢,萬一脫身不及,任務失敗,參謀長就會下令砲擊轟沉船隻,到時屍骨無存。 中共是以情報起家的,國民黨曾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大陸的情報工作一向比我們作得好,台軍上校以上的底細,他說中共都調查得一清二楚。金門曾身處冷戰對抗的前沿陣地,一舉一動也完全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包括漁民在內。 一九九四年孟秋,金門已解除戰地政務了,他一船四人,跟往常一樣出海作業,隔了幾天被中國大陸扣押,關在圍頭,當夜換了四次車,送到泉州安全局。泉州安全局下轄龍海、南安、晉江、惠安與石獅。 安全局的三樓,擺了二、三十張椅子,坐滿了中共的情治人員,他面對不斷的盤訊,先是龍海,其次是南安、晉江、惠安與石獅,輪流交差問話,要他坦白交代金門的組織與所作的一切。問完話之後,被送往泉州監獄,跟死刑犯關在一起,一間小小的房間關了十七人,兩塊磚要睡六個人,像擠沙丁魚一樣,無法翻身。 他被關了一月有餘,放回之後事情還沒了,金門縣警局抓去問筆錄,把他移送地檢處偵辦,有關方面出面,更改筆錄,得以二萬元交保,藉口請他到飯店吃豬腳麵線改運,他又要面對台灣安全人員的問話,要他交代在大陸所說的一切,筆錄寫滿了十幾張紙。 出門之時他帶了十萬元新台幣,給伙計開銷之後還揣了五萬多在身上,中共跟他算總帳加以沒收,另以他自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九三年,二十二年之間,月領津貼新台幣一萬四千元計算──其實天曉得那有領過半毛錢──逼他簽下四十六萬元人民幣的欠帳,如今每月利息錢就有兩千多元人民幣,利滾利,將不斷面臨大陸當局的追索。 他脫難之後回家,有如驚弓之鳥,一出海中共就要抓,能說不怕嗎?他從年輕時就專業打魚,不能出海就要喝西北風,一家老小生活怎麼辦?因此,一九九四年起為東碇與大二膽駐軍補給,從前水頭出發,每一航次八千多元,一直維持至一九九九年十月,此後規定漁船不能運補,必須是貨船,他又面臨生計無著的命運。 他為他們做了很多事情,不論是奉命登陸拍照,或者購買海圖。他說大陸海圖每周出版一次,北從海山,南至雷州半島,他都搜購,每張一百元人民幣,每次都帶回幾飼料袋。想到以前逢年過節,有關單位還有人到家裡送個小禮,泡泡茶,聊聊天,表示關切與慰問之意,可是自從第一次政黨輪替之後,就消聲匿跡,現在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了。 他不甘白白耗了二十二年,他們記功嘉獎,升官發財,而他卻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還幾乎惹了殺身之禍,他心有不甘,想請求一點補償,安頓生活,可是人微言輕,事過境遷,有關單位負責人老的老,退休的退休,死的死,更替太快,新人根本不把他門放在心上,立委的幫忙也是空嘴嚼舌。他已經利用完了,像衛生紙一樣,用過就丟,到那裡再去討公道呢? 兩岸開放交流之後,那些當年敵對的退伍老將軍與榮民都可以返鄉探親,可能無意間帶了情資回去;二零零一年兩岸開放小三通,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利用金廈海域進進出出,大陸沿海門戶洞開,幾乎也沒有當年的秘密可言了,可是中共仍然緊咬著他不放,他連出海打魚都不敢,更遑論進出小三通了。 他背負著這麼沉重的一副國共鬥爭的十字架,被關在金廈海域,動彈不得,淪為政治芻狗的命運;如今他左右不是人,只有在家裡暗自神傷,自艾自怨,長吁短嘆,乞憐一丁點兒的補償,到底是誰造成的呢? 現在兩岸從小三通進入大三通,交流密切、對話熱絡,已經沒有當年的肅殺之氣,也沒有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兩岸的思維改變了,放下了鬥爭的歷史仇恨,進入和解與交流的新階段,冷戰的時代已告結束,金門扮演完階段性的角色,從一個冷戰島,蛻變為一個和平的島嶼。 回顧這一段冷戰的歷程,金門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歷史雖已過去,但是冷戰的創傷仍未平復,已經跟土地、人民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深入肌理,直到生生世世。(下) (本文是「冷戰的歷史文化─東亞批判刊物會議」在金門舉行所發表的論文。)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個週末,下雨。高樹為了看對方的反應,他撐著雨傘走出都馬村,搭公車到了臺北,當他走進歌廳,于櫻正在引吭高歌。當她瞅見高樹進場,立刻朝他飄來歡迎的眼波。 窗外下著濛濛雨, 心裡一段衷曲向誰去傾吐, 向誰去細訴? 細雨一絲絲, 就是我的淚珠。 …… 這首歌彷彿就是為高樹而唱的。他慢慢坐下來,心噗噗直跳。他仔細凝聽于櫻唱歌,感覺她已改正了以往的缺點,一週不見,真已刮目相看,顯然地她收到信後,確實作了認真的檢查和改進。 不久,等另外一個歌星登臺獻唱時,于櫻匆促地走過來,跟高樹握手寒暄:高老師!雨這麼大,您還趕過來捧場,真不好意思。 于櫻坐下來。高樹輕聲對她說:妳聽,這位小姐的聲音是不是聽起來彆扭、不舒服?一個人的聲音高低,也就是音調,由聲源的頻率所決定,高頻率的聲音尖而高,低頻率的聲音低沈。凡是學過聲樂的人,都會注意聽眾的感受和反應……高樹覺得自己扯得太遠,便仰起頭說:妳唱得不錯,有歌唱天才! 于櫻謙虛地說;那裡,您過獎了。我半路出家,混一口飯吃! 旁邊的聽眾,朝高樹投以驚奇的目光,他卻無動於衷,繼續地說:一個作家在壁報上發表文章,它跟在發行數百萬份的報紙副刊上一樣,文章好,流傳下去,文章爛,第二天就被扔進垃圾桶。歌星也是如此。妳在歌廳唱跟在電視臺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千萬不要低估了讀者和聽眾。 可是--于櫻忍不住插話說:不少人上了電視臺演唱,一砲而紅;但是在這小歌廳,唱一輩子也紅不起來!就算白光、周璇,鄧麗君在這兒駐唱,恐怕也難以出頭!于櫻笑了笑說:高老師,我的話是不是偏激?
-
母親
一早醒來,如往常的,匆忙穿上衣,隨便洗把臉,刷刷牙,就急著要下樓出門開車上班,一樓反常的安靜,不若往常總是聽到母親明亮的招呼聲,我輕聲叫喚:媽,妳怎啦!媽媽虛弱回答:好像血糖太低,起不了身,看到她虛弱的模樣,真是嚇壞我了,趕忙衝到廚房拿著糖,沖泡溫開水,請她服用,希望能對她有所幫助,看看牆上時鐘,上班快來不及了,打了通家裡內線,請姊姊下來協助看顧,出了門,才發現心都懸在那裡,母親要健康啊!我不停禱告。 家中八個小孩,從小我備受祖母寵愛,八個孫子女當中,我排行老五,第五個孫女,該是被忽略的,很意外的,祖母卻萬般寵愛,也就因為這樣,父母親當年舉家遷移臺灣時,我被留下來,陪老祖母共同生活兩年,國二那年,思念我的母親在我赴台探親之際,幫我遷了戶口,辦了轉學。 許是青春期,許是過去備受溺愛,初期相處,與母親經常起爭執,現在也為人母親,才知道母親當年的辛苦,八個小孩,一個生病的老公,不僅教養責任大,經濟責任更是大,還記得念研究所時,曾經問過母親,在她年輕時,曾經是如此飛揚,如何忍受嫁到當時還沒水電,交通不便的金門,曾經是護士,看過很多新奇事務的一名女子,如何甘願為了小孩,養豬養牛,車縫軍人背章攢錢,母親沒多話,只是笑了一笑,說這就是人生。 夜很深,屆臨十一點,兼完課,拖著疲憊身軀回家,客廳燈仍亮著,隔著門仍聽得到母親搖著搖籃唱搖籃曲給我的雙胞胎寶貝兒子聽,心裡滿是感激,常想自己都幾歲了,還那麼讓母親操煩,母親身體如此糟,卻為了我,呵護我的下一代,經常的,我抱怨著自己為何生了三個小孩,母親總會安慰我,一支草一點露,天生天養,而今,當小孩微笑對我說媽媽我愛妳時,我想的不只是老天爺的眷顧,還有我母親滿滿的愛,才有今天平順的生活。 我愛我的母親,在今天從仲介手中拿到新購屋子的鑰匙,想到將獨立生活,別離母親懷抱,心中萬般不捨,除了要她老人家能夠健健康康,也期許自己成為像母親這般堅毅不拔,對抗命運的好母親。
-
貓乃姑與三鄉結義
莊氏乃娘生於乾隆壬寅47年(1782),卒於咸豐己未9年(1859),享壽七十八歲。幼患天花使臉上稍有麻點,鄉人皆稱之為「貓乃姑」或「仕嬸婆」(夫為楊克仕為湖峰第十五世)。出生於西浦頭社,幼年即送給湖峰社楊家為童養媳,及笄與其兄楊克仕完婚。為人秉性剛毅耿直、口舌伶俐,且智勇過人,樂於服務鄉里群眾,善於排解紛爭,時為女中豪傑,頗負眾望,聲名遠播鄰里。 湖下(含東坑)、安岐(含山灶)、湖尾(含東、中、西堡、湖南)三個自然村,山海與鄰近村莊交界,時常因為界址不清,相互侵犯而發生紛擾不斷,甚至於演成村莊間打群架的械鬥。貓乃姑有鑒於此,特倡議組織三鄉鄉親聯誼會,聯誼的共同宗旨,主要是為了加強宣導通婚交往,增進三鄉團結關係,達成互助合作,且在必要時共同防禦外侮,保衛身家性命安全,共榮共存,爾後婚喪喜慶需要提供人力、物力、財力時能相互支援。後來安岐與湖尾在村後興築防波堤時,湖下曾動員壯丁協助構築;湖下村前築堤,防止海水倒灌,安岐、湖尾也同樣發動壯丁襄助,表現三鄉互助的情誼和互助合作的精神。 清朝某年湖下社與古寧頭社發生打架事件,西浦頭社出面為古寧頭社助陣,遂演成群架,湖下二房東宮後厝某青年不幸被擊斃,嗣後伺機報復,不久捕捉對方一青年,該青年乃是乃姑姪子,乃姑前往探視時,該姪子哭求:「姑母快救我!」 乃姑思索再三回答:「阿姑無能為力!」,因而拒絕理會,傷心黯然離去。自此,西浦頭莊姓族人開宗祠決議:「不與湖峰楊姓婚配結親!」 越年,貓乃姑先父忌日,再三考慮是否過村拜祭,唯因嫌隙,基於孝心最後決定前往,社中諸長老仍勸阻無效,恐此去發生危險,特別挑選幾位青年護送至村外駐守,智勇兼備的乃姑早有心理準備兄長的報復,於是面無懼色大搖大擺進入西浦頭社中,首先至長兄家,將隨身帶來的祭品及銀紙放置供桌,坐下來寒暄片刻,故意留置雨傘,言聲要至二哥家探望,至二哥處兄嫂俱不在,此時發覺屋外有人聲走動,心中有異。時近中午天氣炎熱,因而將圍裙脫下放置椅子,對姪兒詐稱回長兄家祭拜後再來取回,踏出門戶見四周寂靜無人,快步疾走出西浦頭社外,但懼有追敵埋伏,不敢直奔回湖下,乃是抄田埂小路迂迴至安岐,再由村民協助護送安然保護回社。按當時西浦頭社諸長老曾集會研議,以扣留乃姑為報復對象,但欲行動發覺時機已晚,讓乃姑先早一步識破脫逃了。 貓乃姑智勇過人的事蹟,成為三鄉尊敬的傑出女性,聲名大噪事蹟傳誦鄉里間遐邇馳名。其年縣丞風聞其聲望,不信乃姑有此才幹,遂設宴發柬。乃姑知其表面是為請益縣政,其實宴無好宴,雖明知有意刁難,然卻之不恭,能識大體毅然允諾如期應邀赴宴。宴席四人,吩咐廚師端出一盤「三尾二段蝦」,少一尾蝦欲讓乃姑難堪,而乃姑心內有數,不慌不忙舉筷將蝦頭雙眼挖鑿說:「汝是沒眼睛嗎?」縣座一時愕然,不知所措!此舉座上賓客咸感敬佩,嗣後縣座以禮相待,不敢怠慢。 三鄉結義,歷久彌堅,為求永續遠計,特恭塑關聖帝君,並附塑關平及周倉三尊神像,三鄉輪流奉駐祀社中廟宇,供信仰弟子膜拜,庇佑合境康寧。每年農曆正月初二,三鄉遵循百年歷史熱鬧的舉行迎奉關聖帝君的巡安遶境活動,鄉人沿襲這項傳統習俗迄今,昔日的迎神隊伍由村民抬著關帝爺的神轎,在旗幟、鑼鼓及鞭炮聲中,以步行方式,浩浩蕩蕩的迎神隊伍,以及響不停的鞭炮聲,繞行三鄉村落,所經之處,民眾在自家門口備香案,虔誠的祭拜祈求關帝爺保佑家人平安。時至今日,三鄉村民仍然保留這項迎關帝爺鄉俗,只是利用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以迎神車隊來繞行三鄉村落,這項廟會習俗也為農曆新年年節增添熱鬧氣氛,也吸引過往民眾及觀光客看熱鬧,感受金門地方傳統古禮的活動,已蔚為地方的廟會文化特色。每年農曆正月十三關聖帝君飛昇忌日,聚餐聯誼,輪值社於當日中午設宴三桌,請三鄉每社十人的長老代表,俗稱「吃關帝頭」,乃姑因對三鄉有特殊貢獻,提增其後裔一人參加,一切費用優免,故湖下是十一人參加宴會,這項鄉俗承襲百年歷史,沿用迄今,永固不渝,表露金門傳統古禮民風。
-
金門冷戰的歷史與其影響
「我認識一位哈佛大學年輕教授,他本來的專長是明朝文學研究,但有一次他在金門開了一個會,剛好遇到911,911當天所有的飛機都停飛了,於是他在金門待了一個多禮拜,他一個個村莊去研究,最後寫了一本『冷戰島』,因此改變研究方向,專門研究金廈,金門文化之吸引人由此可見一斑。」 成功大學資深執行副校長馮達旋講的這一則故事,凸顯金門的歷史定位。 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國民政府兵敗如山倒,倉皇撤守大陸,同年十月二十五日凌晨共軍以一萬餘眾,搭乘二、三百艘帆船強行進攻金門,遭到國軍徹底殲滅,血洗灘頭,片甲不回,史稱「古寧頭大戰」。 這是一場小規模的戰役,雙方交戰時間只有短短五十六個小時,影響卻非常的深遠,不僅穩住國府風雨飄搖的局勢,開啟爾後兩岸分裂分治的歷史事實,也影響金門的命運──成為東西方兩大集團冷戰對抗的一顆棋子。 一九四九年之後,金門在國府牢牢的控制之下,從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六年實施軍管;從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九二年實施戰地政務,幾十年下來,金門在兩岸冷戰的對峙之下,國民黨實施高壓統治,一切為反攻大陸,一切為支援作戰,老百姓唯命是從,生活、思想、自由與人權,遭到層層控管與剝削。 哈佛大學教授把金門定位為「冷戰島」,看出金門的歷史地位與屬性,可以說確切不過。今天在此舉行「冷戰的歷史文化──東亞批判刊物會議」,就是要重新尋繹出這段冷戰的歷史,以及探討金門作為冷戰島金門人的處境與待遇。 下面就分幾個面向來探討冷戰歷史對金門的影響: 一、土地的禁錮:國軍當年兵荒馬亂,自大陸東南沿海轉進金門,兩肩擔一口,連給養都匱乏,然而為了守島,加緊構築防禦工事,不僅大拆民房,而且大肆佔用農地構築碉堡。金門當年駐守十萬大軍,滿山遍野都是碉堡,軍方徵用土地沒有發給一毛錢,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即使少數有青苗補償,也是戔戔之數,幾十年來民眾遭受損失不可勝計。 為了防範中共再次進犯,軍方開始在沿海岸線層層佈雷,圍起鐵絲網。因此,金門到處可見雷區,民眾不敢越雷池一步。一九五四年以前,金門的土地只有契約,五四年之後才有權狀,那些被圈進雷區的土地,很多因為沒有權狀,已經變成國有地。 這些長期被禁錮的土地,由於大量撤軍,如今許多碉堡空置,已成廢墟;其次政府全力排雷,預期在2013年排除完畢,把禁錮的土地釋放,把海岸還給人民。 這些土地很多已變成軍方的,當年徵用只憑一句話,民眾嚇得發抖,就雙手乖乖的奉上,現在民眾想要索回,則需高價去購買。這些被禁錮的土地,已成為金門的一大問題。 二、政治的禁錮:當年金門在國府層層佈建的控制之下,民眾俯首貼耳,噤若寒蟬,不敢有聲音。 當年的白色恐怖統治,不准有異議,雖然政府美其名金門為反共的堡壘、自由的前哨,事實上民眾是毫無自由可言的,即使後來的民主選舉,只能同額競選──全力支持國民黨提名的候選人高票當選,漁民沒投票甚至不能出海,因此投票率接近百份之百,與蘇聯類似;如果有人敢於出面挑戰,不是被長期監視,就是被列入黑名單。 有兩個例子,可以說明此一現象: 那一年一位莊姓青年執意參選立委,把老婆兒子先行送到台北去,然後準備大幹一場;起初有人不斷遊說與勸退,但是他都無動於衷,決定打破同額競選,給民眾一個公平選擇的機會。有關單位好說歹說、軟硬兼施,希望他知難而退,然而他吃了秤鉈鐵了心,漸漸的他受到了監視、跟蹤,朋友跟他保持距離,不敢過從了。 晚上警察站在運動場上,居高臨下在榕樹的陰影後向他的門口瞭望,每天回報他的一舉一動,有時他暗地裡打開窗簾,從縫隙向外張望,只見夜半十一、二點還可以看見警察的身影,好像他是民主罪人一樣。 有一夜,政委會曹秘書長派了專車,接他到太武山的辦公室懇談,兩個人吃稀飯、喝酒、聊天,談了三、四個小時,秘書長最後開出了條件,只要他肯退選,工作隨便他挑,但他不為所動。兩人談到夜半,秘書長威脅利誘都起不了作用,他告退之際,只見主任檢察官,姓蕭,已然在門外等候了幾小時。 過不了幾天,秘書長派人把他架上飛機,到了台北松山機場,他一步出機門,只見陸海空三位上校一擁而上,把他帶走,要他在台北好好呆一個月,等到選舉結束之後才能回來。 另一翁姓青年,暑假返鄉,親友向他反映縣府高粱換米政策不合理,收購價格太低。縣長是軍派的,「親民日」他去見縣長。結果被打了官腔,敗興而歸。 一九八三年服兵役,台金交通問題,給他另一種刺激。當年空中交通只仰賴軍機,只有軍人才可以搭乘,一般老百姓沒有這個福份,即使生病想後送都困難重重。因此,搭得上軍機的都是地方上有力人士,產生了一些特權的共犯結構。 那時他在澎湖當大專兵,接參三的作戰士,負責部隊演習與作戰計畫,是蠻重要的職位,很受長官的倚重。一九八三年六月六日一架119運輸機,從尚義機場起飛,在料羅灣上空500公尺墜海,機上47人,9人生還,33人死亡,5人失蹤。他在報上看到這樣小小的一則新聞。 這則小新聞,給他很大的心理衝擊。 相較於一九八一年的遠航三義空難,110人全部罹難,引起軒然大波,報紙深入報導,航空公司出面道歉、理賠,每一罹難者賠償一千多萬元,交通部長還因此下台。然而料羅灣的空難,報紙上只有小小一塊新聞淡淡的處理,甚麼都沒有了,沒有引起人家的重視。 他想:「同樣是人命,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他開始從親友口中搜集空難的資料,發現空難的原因,飛機載高粱酒超重,引擎在空中停了,掉了下來。飛機落海,有人打開艙門求救,衛兵以沒有得到上級指示,出面阻止想救援的人,很多人因此淹死。 他根據上述資料,寫成一篇報導,投稿到黨外雜誌──80年代──刊了出來。他用本名,軍方知道了,下公文給部隊徹查,連夜把他的職銜拿掉,罰關禁閉一個禮拜。之後,調往管理倉庫,每周向輔導長報到一次,以特殊份子列管,直到退伍。 退役之後,他返鄉從事田野調查,軍方開始注意他,派人跟監。一九八七年,他把田野調查的資料,寫成一份請願書,與有冤屈的馬祖王長明、金門高坑的陳振堅三人結合,到新店的福建省政府請願,提出四點要求: 一、解除戒嚴 二、廢除軍管 三、開放觀光 四、縣長民選 從此被列入黑名單,不准返鄉,一九八九年他登記參選立委,以候選人凸顯黑名單的問題。他要回鄉競選──設競選辦事處、發表政見,申請出入境證,仍舊碰壁,內政部給他一紙公文: 「台端有礙戰地安全,不予准許。」 他就按鈴申告國防部長妨礙自由。在台灣他以候選人身分,四處陳情、請願、抗議,擺攤子,賣金馬禁忌特產:輪胎、籃球、鴿子、收音機等等,讓台灣同胞瞭解,這就是國民黨標榜的所謂三民主義模範縣。 此外,他還到中正紀念堂施放汽球,上寫我要回金門;空飄三民主義的書,以解救金門。他一路抗爭,直到選前境管局才核發證件,特許他回來一個禮拜,規定選完第二天離境。 他與其他三人一起角逐,是金門比較有規模的一次選舉,在金聲戲院參加公辦政見發表會,他當場把出入境證拿出來,說:「為什麼金門人回自己的家鄉,還要出入境證呢?這簡直把金門人當成次等國民,為了表達抗議,我要把出入境證撕破。」引起聽眾如雷的掌聲。 他立即宣佈:「要留在金門,不回台灣。」 投票隔天,軍方馬上再送來一本新的出入境證,強制離境。 三、思想的禁錮:兩岸對抗,就是一種主義與思想的鬥爭,那時有一句話:「寧願錯殺一百,不願錯放一個。」在白色恐怖的陰影下,許多人只有拿順風旗,跟著搖旗吶喊。 其次那時社會各個階層,都密佈安全人員,偵防周邊人物的一舉一動,好像明朝的東廠一般;在這樣嚴密的思想控制之下,只要被冠上思想有問題,人生立刻陷入萬丈深淵,古寧頭有一名九歲的兒童,在牆上寫了所謂反動文字,他根本不知道甚麼意涵,但是被抓去關了起來,等到若干年放出來的時候,已經神經錯亂。 另外一位古寧頭人李九利,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夫,有一天傍晚突然被帶走,妻子起初以為朋友來找他,不以為意,等到過了好幾天不見回家,才發覺事態不妙,開始緊張,經過四處打聽,才在後浦的軍事法庭看守所,看到已不成人形的李九利,只見全身浮腫、泛白,寸步難行,口中喃喃自語被人陷害。 李九利隔年就被處決,籍貫被改為「大陸河北」。李九利何以捲入匪諜案?據陳榮昌的一篇報導,係幫別人保管一只要出售的輪胎,因為價錢一直談不攏,因此寄託在他家,一名軍人買了輪胎之後企圖漂游至大陸,卻在海岸被駐軍捉到,因此,蒙了不白之冤。這些不公不義的事,不勝枚舉。 四、人權的禁錮:金門戰地政務期間,實施單行法規,凡事司令官說了算,因此金門人常說司令官是「土皇帝。」晚上十點就宵禁,人車禁止通行,有一位親戚晚上喝酒回家,衛兵問口令,他已喝得醉茫茫,一槍被打死。 另外有一個古寧頭青少年突然失蹤了,父母親上山下海遍找不著,後來父親聽說軍隊打死一名水鬼,他心中有了一絲疑惑。因此,他找向海邊,一步一腳印,追躡兒子的足跡。 (上)
-
從浪漫﹑古典到寫實─看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傾向
徐志摩所說的「動」,俞兆平的解釋是:「動,即進取、探索與追求,它必然要打破墨守成規的惰性,打破守故蹈常的僵滯。在這一過程中,它勢必要時時否定舊有的自我,時時追尋新的思想萌芽。」 沈從文《習作舉例·從徐志摩作品學抒情》:「徐志摩的作品給我們的感覺是『動』,文字的動,感情的動,活潑而輕盈,如一盤圓臺珠子在陽光下轉個不停,色彩交錯,變幻眩目。」徐志摩從早期的浪漫主義美學,到後期的傾向古典主義美學,說明了徐志摩文學思想上「動」的美學思潮,並非僅拘泥固守在某一特定的審美範疇。他的文學創作的美學思想,常隨個人所處環境之不同、接觸層面之改變,生活經驗之轉換與心中不同之感觸而有不同的美學思想的傾向。因此,時時追尋新的我、新的思想的萌芽的徐志摩,從康橋的理想主義、個人主義、浪漫主義,到受梁實秋、聞一多的影響而傾向古典主義,都說明了徐志摩「動」的生命特質,對其個人的美學思想的影響性。也因此,在西方寫實主義思潮傳入中國的時候,以動為興趣、以動為靈感、思想常隨身體行動的徐志摩,絕不可能感受不到這一股新起的文學思潮。 徐志摩古典漫浪主義的思想,追求「個性解放」與「嚮往自由」的理想,和當時他所處的中國封建傳統舊社會,必然存在著極大的矛盾與阻礙。在徐志摩早期詩作中,除了表現詩人浪漫主義的美學思想外,作品中所流露出的「反封建」激情,對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不合理的封建思想的強烈不滿,其實也是一種寫實主義的美學思想的表現。如,《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披散你的滿頭髮/赤露你的一雙腳/跟著我來/我的戀愛/拋棄這個世界/殉我們的戀愛! /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聽憑冰雹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跟著我來/我的戀愛! 人間已經掉落在我們的後背/看呀/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無邊的自由/我與你與戀愛! 順著我的指頭看/那天邊一小星的藍 /那是座島/島上有青草/鮮花/美麗的走獸與飛鳥/快上這輕快的小艇/去到那理想的天庭/戀愛/歡欣/自由---辭別了人間/永遠!」 首三句:「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徐志摩批判了現實社會中,依然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教對戀愛自由的束縛。他不僅聲聲呼喚著:「跟著我來、跟著我走」,要我們和他一起「拋棄這個世界」;甚至高喊:「逃出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這股異乎時人的勇猛精神,充分體現了詩人和黑暗現實社會、和傳統封建禮教,絕不妥協的勇敢精神。 在不妥協於黑暗現實的同時,徐志摩對未來美好的理想還是充滿了憧憬。「那是座島」,便是詩人的希望之島。因為,島上不僅有青草、有鮮花、有美麗的走獸與飛鳥,更有輕快的小艇,可以讓詩人去到那理想的天庭,去實現他的理想──有戀愛、有歡欣、有自由,永遠辭別紛紛擾擾的人間! 徐志摩不僅喊「戀愛自由」,還以實際行動爭取他自身「婚姻自主」的理想。1927年,徐志摩致恩厚之信,告以他自己的婚事時提到:「我畢竟勝利了──我擊敗了一股強悍無比的惡勢力,就是人類社會賴以為基礎的無知和偏見。」和妻子張幼儀的登報離婚,爭取戀愛婚姻自主的權利,其實更是詩人在生活中以實際行動,表達個人心中真實情感的「真實主義」思想。 徐志摩自認是一個:「不可教訓的個人主義者」,但他同時也是康橋的理想主義者。而且,徐志摩對於理想的追求,與他對於黑暗現實的詛咒與鞭撻,其實是相互交融著的。因此在其文學創作中,他的美學思想有浪漫的、理想的個人主義及古典主義,也同時有著一股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傾向。 動盪不安的時局,軍閥為亂、民不聊生的黑暗社會,徐志摩有對黑暗現實的不滿與控訴,也有對明理想的虔誠追求。如,〈無題〉一詩,便同時兼具了詩人如此的情感: 原本是你的本分,朝山人的脛踝,/這荊刺的傷痛,回看你的來路,看那草叢亂石間斑斑的血跡,/在暮靄裡記認你從來的蹤跡!/且緩撫摩你的肢體,你的止境/還遠在那白雲環拱處的山嶺! 無聲的暮煙,遠從那山麓與林邊,/漸漸的潮末了這曠野,這荒天,/你渺小的孑影面對這冥盲的前程,/像在怒濤間的輕航失去了南針;/更有那黑夜的恐怖,悚骨的狼嗥,/狐鳴,鷹嘯,蔓草間還有腹蛇纏繞!/退後?昏夜一般的吞蝕血染的來蹤,/倒地?這懦怯的累贅問誰去收容? 前衝?啊,前衝!衝破這黑暗的冥凶,/衝破一切的恐怖,遲疑,畏葸,苦痛/血淋漓的踐踏過三角棱的勁刺,/叢莽中伏獸的利爪,蜿蜒的蟲豸! 前衝,靈魂的勇是你成功的秘密!/這回你看,在這決心捨命得瞬息/迷霧已經讓路,讓給不變的天光/一彎青玉似的明月在雲隙裡探望,/依稀窗紗間美人啟齒的瓠犀---/那是靈感的贊許,最恩寵的贈與!/更有那高峰,你那最想望的高峰/亦已湧現在當前,蓮苞似的玲瓏/在藍天裡,在月華中,穠艷,崇高---/朝山人,這異象便是你跋涉的酬勞! 前兩段,詩人描寫現實的黑暗與艱困是:那黑夜的恐怖、那悚骨的狼嗥、狐鳴、鷹嘯,蔓草間還有腹蛇的纏繞!可是,環境再惡劣、再危險,你卻不能退後、也不能倒地,只能勇敢地向前衝去。唯有前衝!才能衝破黑暗的冥凶,衝破一切的恐怖、遲疑、畏葸、苦痛。前衝!詩人告訴我們:靈魂的勇是成功的秘密!詩人鼓舞著我們:迷霧已經讓路,讓給不變的天光;一彎青玉似的明月,早在雲隙裡探望。在藍天裡,在月華中,穠艷而崇高……。後兩段,清楚可見詩人對光明的追求、對理想的虔誠之心。 〈嬰兒〉、〈泰山日出〉兩篇如詩的散文,也是徐志摩同樣以寫實之筆,用象徵手法描寫當時現實社會的困境,而詩人心中仍以虔誠之心追求著理想與光明的文學名篇。 〈嬰兒〉一文,描寫一位為了嬰兒的誕生、在產床上受痛苦煎熬的產婦。這位產婦,其實是詩人用以象徵當時正在苦難中的中華民族;她的形象,也同時寄託著詩人面對著現實困境的某種理想和希望的追求。 〈泰山日出〉一文,則是徐志摩藉實寫客觀之景,來虛寫主觀的感受;雖是一篇想望泰戈爾來華的頌詞,全詩所顯示出的美學力量,卻是由詩人面對黑暗現實社會、面對當時在苦難中的中華民族,內心深切情感所激發出來的真實情感。文中,詩人實寫泰山頂上的日出之景,其實是詩人虛寫自己心靈的日出,以及整個中華民族的日出。透過日出,種種黑暗現實的阻礙都將被艷陽驅除、種種困境也都將被征服。因此,整首詩歌也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詩人「追求新生、熱望光明」的心聲。 徐志摩感情、思想的多面性,讓他成為集浪漫主義、古典主義與寫實主義於一身的詩人。現實社會的動盪與紛擾不安,是生性熱愛自由的徐志摩無法視若無睹,也無法不在作品中激起寫實主義的美學思想。 1925年,當看到南方革命如浪潮般蓬勃而起時,徐志摩驚慌失措的恐懼感,也在他的詩文中展露無遺。如,〈秋蟲〉一詩: 「秋蟲,你為什麼來?人間/早不是舊時候的清閒;/這青草,這白露,也是獃:/再也沒有用,這些詩材!/黃金才是人們的新寵,/她佔了白天,又霸住夢! 愛情:像白天裏的星星,/她早就迴避,早沒了影./天黑它們也不得回來,/半空裏永遠有烏雲蓋./還有廉恥也告了長假,/他躲在沙漠地裏住家;/花儘著開可結不成果,/思想被主義姦污得苦! 你別說這日子過得悶,/晦氣臉的還在後面跟!/這一半也是靈魂的懶,/他愛躲在園子裏種菜/[不管,]他說:[聽他往下醜---/變豬,變蛆,變蛤蟆,變/狗... 過天太陽羞得遮了臉,/月亮殘闕了再不肯圓,/到那天人道真滅了種,/我再來打---打革命的鐘!」 詩歌一開始,徐志摩便以寫實之筆告訴我們:人間,早已不是舊時候的清閒。革命如浪潮般蓬勃而起,人間豈有「清閒」可言?詩人以「秋蟲」為題,透過對秋蟲的來到人間的質問,引出一連串現實人間的陳述:半空裏,永遠有烏雲蓋著;廉恥,告了長假;思想,被主義姦污;靈魂的懶,居然是變豬、變蛆、變蛤蟆、變狗了……。 這樣的人間,太陽也為之羞得遮了臉,月亮更是殘闕得再也不肯圓了。而詩人,正準備著──打革命的鐘!只是,這一天的到來,不也就是詩人所謂的「人道真滅了種」的無可挽回的境地? 徐志摩心中,有一個美好的國度。那是一個處處可見陽光、鮮花與愛情,人人擁有充分的民主與自由的國度;沒有專制極權的統治者,沒有暴力陰謀的野心家。然而,現實社會中詩人所看到的,卻都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在〈西窗〉一詩中,就是詩人對現狀不滿的表現,特別是當時他所痛惡的、破壞他心中美好國度的兩種人:專制極權的統治者、暴力陰謀的野心家。這兩種人,也就是詩歌中詩人諷刺的兩種對象:一為得勢的權貴,那些缺乏民主自由的施政風尚;一為左翼文學陣線中人,徐志摩從個人自由的角度,抨擊了左翼普羅文學。雖然這樣詩篇,在徐志摩的作品中所佔比率不算高,但詩篇中所流露的情感、思想,都是來自詩人對生活事態的感受、對生命意義的反省,這種溶合主客體內在本質的「體驗」,與成仿吾的「真的寫實主義必須建立於創作主體的生活經驗基礎上」的主張,不謀而合。 胡愈之從科學主義視角出發,論述了文學寫實主義最重要的六大要質。這六大要質,分別是:客觀性的寫作態度、精細的觀察方式、解剖式的描寫方法、作家的價值判斷的迴避、對平凡的醜惡的人事物態描寫。 這幾種文學寫實主義要質,前文所列舉、所分析的徐志摩文學創作中,大抵都具備了一些這樣的要質。這是來自詩人對國家民族的熱愛、對人群社會的關懷,以及對現實生活的深刻體驗與理解,才能使其文學創作呈現出感人、動人的寫實主義的美學思想。這就是:「由體驗與體驗中的人文理解出發,才會穿透人事物態的外在表象,直達現實客體內部的生命。在這一基點上創造出的作品,就有可能把創作主體意識中的全部生命表現在讀者的面前。」 三、結語 徐志摩的個性──坦率、天真,敢言、敢做,勇於突破現狀、於表現自我;在家庭、個人婚姻,在文學創作上都是如此。從早期的浪漫主義思潮的表現中,已隱約可見詩人寫實主義的美學思想。後期的古典主義美學思想的傾向,在動盪加劇的社會現狀中,徐志摩的美學思想其實有不少是表現寫實主義的文學主張。 俞兆平認為:「不斷地追求真理,不斷地更新自我,不斷地發現與創造新的美學境界,他的這道生命的流泉永不止息,永不停滯,這就是理想主義者徐志摩在他生命後期傾向古典主義的最重要的原因。」筆者認為,此處:「不斷地追求真理,不斷地更新自我,不斷地發現與創造新的美學境界」的徐志摩,無論是他生命前期的浪漫主義美學思想,抑或是後期的傾向古典主義,他的美學思想不僅有成仿吾所主張的「真實主義」,更具有西方寫實主義的傾向。(四之四)
-
知音本難尋
慶璋兄: 生性疏懶,很少主動打電話給您,這次突然心血來潮,想問候您,沒想到接電話的您,是躺在榮總的病床上,這不是靈犀一點通嗎? 住到山上這幾年,您是少數經常跟我互通聲息的友人之一,感謝您沒有忘掉這位離群索居的朋友。過去在職期間,身為單位主管,總是希望能做到「禮賢下士」,放下身段,每逢年節,總是一一為同仁電話拜年,的確也建立了良好的人際關係。多年的經營,在離職後,也沒有存在多少情誼。或許早被忘掉了,唯有在寄發紅白帖子的時候,拿出通訊錄照抄,就這樣,偶而會接到二十年前同事的訊息。經常會彼此互相掛念的朋友的確不多。主要是個性使然,現在的我仍然不斷追求成長,每天有做不完的事,無法跟大家一起吃喝玩樂,打牌聊天,久而久之,很自然就被遺忘了。 您是我敬佩的人,在我的心中,您是能粗能細,十足的總務主任,但是有很多人認為您做多了,不該您做的您做了,而我卻認為有能力的人,肯做事的人,多做一點有何不可。以前我曾經自己培育了三十棵松樹,準備送給學校,結果在總務處放了三天了,最後是我自己去種的。後來才體悟到,我的好意,別人未必領情,或許我沒有給人帶來好處,反而給人添麻煩。如果當時您是總務主任,就不會有這種現象了。 現在我經常在報上發表抒發心境的散文,順便傳送給友人分享,目的不在炫耀我的文章能在報刊登出。主要是讓友人了解我的近況,分享山居生活的樂趣。每次您讀了我的文章,都會回信,發表感想,鼓勵。簡單的幾個字,「讚!您又讓我飆淚了!」讓我感動不已。您是少數有回信的,可能有很多完全不讀,直接刪掉,人家那有功夫讀你的爛文章。 隨著年事的增長,不好交際應酬的我,每每得知朋友心中有我的時候,總會感動不已,因此我把文章傳給友人,也正表示我心中有您。您住在桃園,我住在坪林山上,想見面其實很困難,彼此能相知相惜,就很難能可貴了。感謝您給我的友誼。 我最欣賞您的純、您的真,很不容易啊,活了一大把年紀,還保有一顆赤子般純真的心。這些年來,我深居簡出,日日與大自然為伍,就是喜歡自然的純真,喜歡與山上的農人互動,也因為他們的純真。 很高興您樂意主動跟我連繫,這種不是有事才找你,才能顯現真情,我很珍惜。在人生的道路上能遇到真實的友情,是一種幸福。 我要提醒您,一定要注意身體,病苦是一個人的身體痛苦,卻是多人的心痛。 山上的門,隨時為您開。來吧! 祝福您一一我的好朋友。 友聯敬上
-
走出躁鬱
曾經得過憂鬱症,深知這種病的痛苦,所以,當我將自己治癒後,便在觀音菩薩面前發願:以後要幫助憂鬱症患者。 不知是巧合還是台灣憂鬱症患者太多,發願之後,我常常遇到憂鬱症患者對我訴苦,就連第二任女友,也是憂鬱症患者。嚴格來說,她應該算躁鬱症,不過,那都是交往之後慢慢得知的。 剛認識幾星期,一切都很正常,隨著聊天次數的增加,我漸漸感覺到不對!跟女友溝通,就算態度再怎麼溫和,她都覺得你在挑釁,想和她吵架。只要意見不合,溫和的她,立刻從一隻小綿羊變成大刺蝟,她的脾氣,就像現在的氣候,不是暴雨就是乾旱,往往不讓我有解釋的機會,一溜煙就消失在我眼前,然後人間蒸發,往往把我搞的身心俱疲。 如果她就此消失那就算了!問題是過幾天,她又會笑咪咪的出現在你眼前,之前的事,一律不認帳。 貧窮的她,心情不好時,可以直接把手機丟入大海。遇到喜歡吃的零食,她可以一次買二十箱。這時候,我已經警覺到,她應該有躁鬱症。如果我沒得過憂鬱症、沒治好,那我也不會發願要幫助憂鬱症患者,然後遇到她,決定不棄不離。 一切都是因緣。 要幫助躁鬱症的她,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冒險了!我從她的生活作息開始下手。知道她喜歡熬夜上網,因此每當接近凌晨,我就拖著她上床睡覺。知道她喜歡吃炸雞排這種不健康的食物,我告訴她這種食物吃了容易發胖、長痘痘,如果想要苗條皮膚細嫩,就要吃我準備的水果、蔬菜、五穀漿…等健康食品。 平日我們會去運動、爬山。放假時,我會帶她四處旅行,認識我之前,她的假日往往和朋友在麥當勞度過。我教她游泳、煮菜,帶她去道場當義工、打禪,帶從未出國的她到韓國旅行。認識半年後,她臉上的痘痘全消失了,許多人向她打聽:是那個牌子的保養品。如今的她,樂觀開朗,三年前,還隻身到澳洲旅行打工一年。 聽了這麼多,好像我是多麼棒的情人,對她付出了那麼多,而她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這一切也要感謝她的配合,和對我的信任,其實,嚴格說起來,她對我的幫助不亞於我對她的付出。 認識她的當時,我正迷失在複雜的男女關係裡,一點都不想固定下來,心想,一輩子大概就這樣度過,直到我遇見她,她捉摸不定的個性緊緊抓住我的目光,她的躁鬱症耗去我所有的精神,使我無暇分心劈腿而漸漸回到單純的生活。若我今天遇到的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或許我不會投入那麼多,愛的那麼深,也學到那麼多。 為了她,我研究出許多美味又健康的食物、旅行了許多以前一個人不會去的地方、我的心因為要容納暴躁的她,必須變得既柔軟又寬闊!為了她,我拔掉了身上許多的刺,個性改了很多。 金剛經說:「沒有施者,也沒有受者。」那是因為,我們在付出的當時,其實也在暗中被幫助了。感謝躁鬱的她,讓我學會勇敢去愛,經由愛,讓自己變得更強壯、成熟。她的病,看起來也許是一場災難,但我們的愛情,卻因為這場災難,而開滿了一樹的花。 垃圾可以經由燃燒,轉化成各種有益人類的能量,躁鬱症當然也可以藉著愛,轉化成正面力量。這是她教會我的一件最重要的事。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等于櫻消失在鬧哄哄的歌廳中,高樹依然癡迷地想:她長得多像蒲月紅呀! 從結識于櫻以來,高樹每到週末一定趕來聽歌。他臨動身前,淨身梳洗清潔,換上乾淨衣服,擦亮皮鞋,像參加一項隆重的會議那麼莊嚴、隆重。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山水之間也。他來歌廳不在乎聽歌,在乎見到于櫻,讓他舊夢重溫。 男女之間的感情,靈犀相通。儘管高樹不給于櫻紅包,不點歌曲,甚至給于櫻的掌聲也是敷衍了事。可是,于櫻依舊熱情地向他噓寒問暖,頻頻示好。使他獲得無比的自尊心。他凝聽于櫻唱歌,非常認真,忠實地記錄了每支歌曲的優缺點,以及他對于櫻的批評意見。他躊躇良久,不知如何將寫的建議便條遞給于櫻,為了不影響雙方的面子,高樹最後寫上信封,從郵局寄出去了。
-
從浪漫﹑古典到寫實─看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傾向
徐志摩另一篇名〈灰色的人生〉的詩中,最後有幾句是描寫他在看到的民間疾苦、看到的黑暗社會現狀,內心深切的感慨: 「來,我邀你們到民間去,聽衰老的、病痛的、貧苦的、殘毀的、罪惡的、自殺的--和著深秋的風聲與雨聲--合唱『灰色的人生』!」不是充滿朝氣、不是繁榮富庶、不是興隆安定、不是樂觀積極的現象;相反的,卻是一片衰老的、病痛的、貧苦的、殘毀的、罪惡的、自殺的悲涼景象。這樣的現實社會、這樣淒苦的人生,難怪詩人最後要以「深秋的風雨聲」所鳴奏出的蕭瑟與淒涼之音為伴奏,我們合唱著一曲「灰色的人生」之歌。 全詩,從個人的「我」、從自我的小範圍,延伸到芸芸眾生的普遍處境。這是徐志摩一如往昔對弱勢者的同情、悲憫的人道主義思想的充分流露。 民生疾苦,源自動盪不安的時局;動盪不安的時局,來自軍閥的禍國殃民。這些黑暗現實社會的現象,都是西方寫實主義的文學思潮之所以在20世紀初傳入中國的原因,也是徐志摩美學思想中之所以會有寫實主義傾向的原因。 在〈自剖〉一文中,徐志摩有一段敘述談及黑暗現實的心中感受: 「我到京幾天就逢著空前的血案。五卅事件發生時我正在義大利山中,採茉莉花編花籃兒玩,翡冷翠山中只見明星與流螢的交喚,花香與山色的溫存,俗氛是吹不到的。直到七月間到了倫敦,我才理會國內風光的慘澹,等得我趕回來時,設想中的激昂,又早變成了明日黃花,看得見的痕跡只有滿城黃牆上墨彩斑斕的『泣告』。」 對於西方寫實主義的文學思潮,徐志摩並沒有像吳宓之視「寫實」為「妖魔」。徐志摩的這些展現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文學作品,我認為他的寫實主義的創作手法,與成仿吾的「真的寫實主義」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成仿吾深化、拓展了「寫實」的內涵,提出了「真的寫實主義」的看法。這個「真的寫實主義」,他稱之為「真實主義」,同時主張:「真的寫實主義必須建立於創作主體的生活經驗基礎上,這種經驗源自作家對生活事態、生命意義的『反省』,也就是『悟』與『理解』,形成一種溶合主客體內在本質的『體驗』。」 文學是時代的反映,文人是時代的代言人;寫實主義的文學主張,更是文學反映時代,文人為時代留下見證最有力的創作手法。在徐志摩的詩歌創作中,有同情窮人的困苦遭遇、有歌頌富人的善心,更有對當時軍閥禍國殃民、陷人民於苦中的憤怒之聲。在〈自剖〉一文中,徐志摩寫道: 「愛和平是我的生性。在怨毒、猜忌、殘殺的空氣中,我的神經每每感受一種不可名狀的壓迫。記得前年奉直戰爭時我過的那日子簡直是一團黑漆,每晚更深時,獨自抱著腦殼伏在書桌上受罪,仿佛整個時代的沉悶蓋在我的頭頂--直到寫下了〈毒藥〉那幾首不成形的咒詛詩以後,我心頭的緊張才漸漸的緩和下去。」 由於熱愛和平,對於軍閥的禍國殃民、對於戰爭的殘酷無情,徐志摩內心的憤慨、痛恨,從上文敘述清楚可見。 痛斥軍閥的混戰而造成屍體遍野的慘狀,在〈太平景象〉的詩歌中,徐志摩更深切表達了他的的憤怒之聲。其中的幾句: 「……你不見李二哥回來,爛了半個臉,全青?/他說前邊稻田裡的屍體,簡直像牛糞,/全的,殘的,死透的,半死的,爛臭,難聞。……」 以賣油條的小販為詩歌的起始,引出一段人物的對話;透過人物的對話,敘寫了軍閥混戰所造成屍體遍野的慘狀,真是歷歷如在目前。如此寫實的描寫、如此真情的刻畫,是文學寫實主義最動人、也最情真的美學思想的流露。 成仿吾認為,文學上的寫實主義有真假之別,因此他區分寫實主義為「真實主義」與「庸俗主義」兩種。真實主義與庸俗主義之不同,在於前者是表現而後者是再現。表現,側重於把創作主體內在的體驗、把對客觀的人事物態的人文理解展示出來,這才是「真實主義」,真的寫實主義。 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詩集裡,也有幾首具有現實內容的詩歌,是成仿吾這裡所謂的「真的寫實主義」的文學創作。如,〈大帥〉、〈廬山石工歌〉等,都是詩寫於1925年革命高潮到來以前的作品。 當日報上出現:「前敵戰士,隨死隨掩;間有未死者,即被活埋」的新聞,徐志摩悲憤之情不能自掩,以一首〈大帥〉控訴了軍閥軍官的殘酷無情。開頭的幾句: 「大帥有命令以後打死了的屍體/再不用往回挪(叫人看了銼氣)/就在前邊挖一個大坑/拏癟了的弟兄們往裡擲/擲滿了給平上土/給它一個大糊塗/也不用給做記認/管他姓賈姓曾!……」 隨便挖個坑、擲滿便埋,管他誰是誰?戰爭的殘忍,無情地摧毀百姓寶貴的命;軍閥草菅人命的殘酷,在詩歌最末兩段的對白,更寫實地呈現出來: 「天快黑了,怎麼好,還有這一大堆?/聽炮聲,這半天又該是我們的毀!/麻利點兒,我說你瞧,三哥/那黑剌剌的可不又是一個/嘿,三哥,有沒有死的/還開著眼流著淚哩/我說三哥這怎麼來/總不能拏人活著埋!」 「吁,老五,別言語,聽大帥的話沒有錯/見個兒就給鑱/見個活兒就給埋/躲開,瞧我的;歐,去你的,誰跟你囉唆!」 為了兼顧詩歌的主題意義與藝術形勢,詩人採用了戲劇手法,先由兩名負責掩埋屍體的小兵的對話,讓我們看到了戰爭的慘狀,之後以大帥命令「活埋」作結,讓人悲憫與痛恨之情,不自覺地油然而生。 這樣的一首寫實詩篇,是詩人對現存社會的不滿和控訴,是詩人對生活事態、對生命意義的反思,也是詩人對人性的「悟」與「理解」,所形成一種溶合主客體內在本質的真實體驗。 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評:「新月派詩人在藝術上的另一嘗試,是加強詩歌中的敘事成分。他們進行了現代敘事詩的試驗,……同時還做了『新詩戲劇化、小說化』的努力。聞一多的〈罪過〉、〈天安門〉、〈飛毛腿〉,徐志摩的〈大帥〉、〈一條金色的光痕〉〈罪與罰〉(二),把戲劇中的對話與獨白引入詩中,詩中的「我」不再是詩人自己而是戲劇化的人物。詩歌採取了合乎人物身分的土白方言,通過具有一定戲劇性的情節,表現人物獨特命運與感情,以此反映軍閥統治下下層人民的不幸。」而詩人,仍然「把自己的主觀憎惡與同情深藏在人物的自白,盡可能地之碧不露聲色的客觀態度。」 在徐志摩〈自剖〉中,我們也看到詩人面對戰爭屠殺,心中深切的痛恨與遭受的打擊: 「屠殺的事實不僅是在我住的城子裏發見,我有時竟覺得是我自己的靈府裏的一個慘象。殺死的不僅是青年們的生命,我自己的思想也仿佛遭著了致命的打擊,比是國務院前的斷脰殘肢,再也不能回復生動與連貫。但這深刻的難受在我是無名的,是不能完全解釋的。」 1926年,「三·一八事件」就在徐志摩住的城裡發生。詩人心中的憤慨,他寫下了〈梅雪爭春〉的詩篇,表達對「三·一八」慘案中的犧牲者深沈的哀悼: 「南方新年裡有一天下大雪/我到靈峰去探春梅的消息/殘落的梅萼瓣瓣在雪裡醃/我笑說這顏色還欠三分艷/運命說你趕花朝節前回京/我替你備下真鮮豔的春景/白的還是那冷翩翩的飛雪/但梅花是十三齡童的熱血」乍看之下,〈梅雪爭春〉似浪漫情詩般的詩題,實則是詩人為抗議1926年由段祺瑞軍隊所發動的「三一八」事件,槍殺無辜請願民眾之的憤怒之作。槍殺民眾中,有年僅十三歲的孩童。最末一句:「但梅花是十三齡童的熱血」,不僅說明了這一切殘酷的事實,也表露了詩人對軍閥餟取十三齡童鮮血的憤怒,與其個人深切的人道主義的悲憫之情的流露。 在〈人變獸〉詩中,詩人不僅揭示軍閥混戰摧毀農村的景象,也寫實地記錄了大時代的殘破、人變獸的恥羞行為: 「朋友這年頭真不容易過/你出城去看光景就有數/柳林中有烏鴉們在爭吵/分不均死人身上的脂膏/城們洞裏一陣陣的旋風/起跳舞著沒腦袋的英雄/那田畦裏碧蔥蔥的豆苗/你信不信全是用鮮血澆/還有那井邊挑水的姑娘/你問她為甚走道像帶傷/抹下西山黃昏的一天紫/也塗不沒這人變獸的恥。」 城外,柳林中烏鴉們爭吵著分不均死人身上的脂膏;這是野心家、軍閥的強取豪奪的醜態?城內,沒腦袋的英雄四處起跳舞著;這不就是那些昏庸無能的政客,誤國誤民的寫照嗎? 田畦裏碧蔥蔥的豆苗,居然全是用鮮血澆的;人性的貪婪、昏庸、殘暴,全在徐志摩這首「人變獸」的醜態下,展露無遺。 〈蘇蘇〉,是徐志摩寫於1925年5月5日,初載同年12月1日《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的一篇特別的詩歌: 「蘇蘇是一痴心的女子/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來一陣暴風雨,摧殘了她的身世/這荒草地裏有她的墓碑/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 啊,這荒土裏化生了血染的薔薇!/那薔薇是痴心女的靈魂,/早上受清露的滋潤,/到黃昏裏有晚風來溫存,/有那長夜的慰安,看星斗縱橫。 你說這應分是她的平安?/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可憐呵,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 徐志摩是一位畢生追求「愛、自由、美」三位一體的「布爾喬亞」詩人。對美好事物的遭受摧殘和被毀滅,徐志摩一向敏感的詩人特質,以及人道主義的關懷與悲憫同情之心,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名叫「蘇蘇」的主人翁,是位痴心的姑娘。她的人生的不幸遭際,徐志摩以「寫實性」和「再現性」來表現整首詩歌的主旨,詳細地敘寫了主人公的現實人生經歷。詩人同時也透過這首詩歌,控訴了黑暗勢力對愛情粗暴的摧殘,有力震撼著人們的心靈。一般認為,想像的大膽和構思的奇特,是這首詩歌最大的特點。其實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也是徐志摩美學思想中,一篇頗富寫實主義傾向的文學創作。 動,是徐志摩生命的特質。「他是跳著濺著不捨晝夜的一道生命水。」朱自清就曾經如此的形容徐志摩。徐志摩也自認是個好動的人,在〈自剖〉一文中,他自述:「每回我身體行動的時候,我的思想也彷彿就跟著跳盪。」又:「是動,不論是什麼性質,就是我的興趣,我的靈感。是動就會催快我的呼吸,加添我的生命。」 (四之三)
-
辰星之詠
關於滿天星子,有過這樣一則神話: 天地初分之際,一位巨人在曠野間行走,或許因為自己的孤獨,他忽然覺得頭頂墨藍的夜空似乎顏色太深了些,於是便俯身從山泉裡掬了一桶清涼的水,朝上一潑,想沖淡些什麼;卻不料所有晶細的水珠全都凝結成亮閃閃的東西,不再滴落下來。夜空仍是先前那種濃郁的色調,甚至更黑,但卻彷彿被點染得生動起來,像一塊襯墊著水鑽的黑色絲緞,厚軟、柔和,充滿了包容吸附的力量,滿天水點似的星星,便也開始這裡那裡紛紛亮起它們短短的素芒。巨人先是一愣,繼而大聲一叫,丟下了水桶在曠野中狂奔…。 他的喜悅當然是有理由的,因為在無意間完成了如此巨大又細緻的手筆,那是天才的傑作啊!如果夜空不曾有星,天地間的生命仍將持續下去,但世上便永遠缺少一些什麼;美麗的東西雖非實用,卻仍是必需的。 也許,星子的來歷真是如此吧!所以,星光總是細碎的、清涼的,似乎是可以傾倒在玻璃杯的砂糖粒,有一種淡淡的、微滲著水意的甜,絕不讓人在情緒上湧起軒然波動。 如果,月光是成熟的女人、是溫柔的母親,那麼,細碎的星子便該是永遠長不大的嬰孩了--乖巧中透著點伶俐頑皮,是最叫人疼的那種--靜靜看久了,總讓人覺得失落的那片純真,正一點一滴地醒了、活了起來,心裡微微有婉妙溫和的感受。 曾有人把妾說成是「小星」,彷彿,正室就是月,「星月爭輝」,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講法,似乎夜空裡和平共存的星月本是兩個對立的東西,分別爭著向人類邀寵。其實,這般形容已不自覺地把狹隘好妒的本性給歸併進去了,而星月卻依然寧靜自如地互相襯托彼此的晶瑩,這真是莫大的嘲諷。 星星稀疏有致的素芒,輕細如針,投影下來,既不成片,也不成線,它似乎不想照亮什麼,也不想溫暖什麼,甚至不想伸入人間,它只是那麼自給自足的一小點,單為著自己小小的愉快,便開開心心地亮起來,笑起來。 如果人間大地每一片心靈,都把指向別人的劍戟,化為如星的素芒,那麼這世間也應該像靜夜的星空一樣,充滿和諧的秩序吧!
-
桐花
一程程走入白色世界 桐花的疏雅清芬 譜成恆久的依戀 一曲激起濤聲 也該算是溯紅塵而上 頓時賞花感覺竄出原始 風綻放花海 逸散峰巒的詩意 幾乎抒寫了湧向左右的蒼翠 我也就跳躍得如豔麗的火燄 耳朵裡響著流動的年輕 說飲到醉處的青蔥 不悔夏季選在這兒 古典就在瓊樹玉林間 匹匹錦帶橫渡來了 桐花更見飛騰 縱然只是大地的點點閃爍 也要花尖照客庄
-
難忘的耶誕節
二十年前在金門當兵,還是烈嶼師的年代,師部自半情報士官班的訓練,就在龍磐山下的坑道內,平日除了上課之外,還有一些野外觀測或測量、考察活動,例如參觀觀測所,或是到野外勘察地形地物等,正是一年將盡的十二月。 當時旱季,常常缺水,每隔兩天要到民家開設的澡堂洗澡,全部集體行動,回程還要打一桶八分滿的水提回班上,有幾位同學回班時只剩半桶水,惹來副隊長的責怪(當時隊長為某連長掛名,從未出現),不禁挨罰,這真是一場水的戰爭。 好不容易挨到耶誕節,副隊長別出心裁說要辦一場坑道的舞會,還邀請師部的科長來過節。既是舞會,我們全是男生,難不成有人要男扮女妝?班上的阿彬見多識廣,他說他認識東林街上的理髮小姐,有辦法邀請她們前來增光,於是眾人期待滿滿,以彩帶布置坑道以及各項耶誕應景裝飾品應有盡有,還有點心飲料。 科長蒞臨時,我們給了英雄式的歡迎,隨後重頭戲來了,兩位小姐也旋風式的抵達,由於天冷,穿著厚重冬衣,略施脂粉,但有些蒼白的臉,大抵是第一回來坑道,帶著拘謹的模樣,但冬日的坑道內顯然比外面溫暖多了,主持人鄭重介紹後,她們脫下外套後就坐下。 不久,音樂舞曲就此響起,有紳士禮貌的請她們共舞,但小姐內向,請了許久才起立受邀,一時坑道內增添不少聲色,還玩起繞圈圈的遊戲,大家手牽手動起來。 我正好與一小姐牽手,只覺她那冰冷的小手,好似觸電一般,她必定也感受到我如暖流般的手吧!但是她們一直放不開,才半小時就嚷著要回家了,阿彬護送她們到東林運動場邊騎機車回家。 我們的舞會也在十點以前結束,說難忘是因為多了異性共舞,在陽剛的軍中注入一股暖流,尤其在當時的氛圍之下,正是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前,藉著耶誕節來麻痺一下平日緊張的生活。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同學們都成為中年人,不知小姐們還記得某年耶誕節的夜晚到坑道一遊? 今年的耶誕節前,我隨一群志工朋友到安養中心唱歌娛樂老人家們,我揹著吉他和老人們互動,構思一連串閩南語好話,例如「摸到琴板,予你每一工攏輕鬆」,「摸到琴線,予咱們的感情攏不散」,「摸到琴頭,予你的子孫會出頭」,另外有應景的聖誕鈴聲、冬至圓等,做一位快樂的志工,應是今年最有意義的事了。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你感冒了,知道不? 他搖頭。 吃藥了麼? 他仍在搖頭。 我帶你去醫院,好麼? 他沒有反應。 趙鐵元沿羊腸小徑攀上小格頭,勘查了一下附近路況,終於在前面一公里處發現一條產業道路,纔可以進入都馬村。由於路面陡峭難行,放置不少廢棄的枕木,老趙開車小心翼翼,好不容易纔把汽車停駛在高樹住屋巷口。他倆到了新店耕莘醫院急診室,經過醫師檢查,診斷急性肺炎。高樹便被推入內科病房。 幸虧老趙及時把高樹送進醫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老年人患肺炎常併發其他疾病致死。從拍攝的X光片拍出高樹肺葉大片發炎。他住院十日,體溫仍未下降。等他體溫下降,能夠出院,醫師竟從化驗咳確定他患了肺癌。 這則消息使這位老芋仔改了生活習慣。每值週末高樹便到臺北西門町一家歌廳聽歌。花一百圓,泡一杯茶,他可以在音樂旋律和歌聲裡,消磨一個下午。聽眾幾乎都是退休的榮民和公務員,他們愛的是二十年前臺灣的流行歌曲。節奏緩慢,樂曲悠揚,這些所謂老歌已被時代淘汰,許多青少年難以接受。因為這種歌廳為了營利,推展聽眾為歌手送紅包運動,所以形成了奇特的歌廳文化。高樹年輕時在軍中藝工隊服務,他是男高音歌唱家。如今,高樹已經退休,坐在沙發上聽那些紅不起來的歌星唱歌,他既不送紅包也不鼓掌,祇是謙虛地聽歌。 霓虹燈在舞臺上閃爍,歌手隨著刺耳的鼓樂搖幌,高樹陶醉在這使他暈眩的聲色光芒中,他發現一個身材健美的女人,手握麥克風,正在舞臺上向他擠眉弄眼,傳達情意。 樹上小鳥啼,江畔帆影移, 片片雲霞停留在天空間。 陣陣薰風,輕輕吹過, 稻如波濤柳如綿。 搖東倒西, 嚇得麻雀兒也不敢往下飛…… 那個女人的神采、身段、眼波和笑靨,讓高樹如幻如夢,重新返回春華茂盛的年代。正凝思時,那位歌手緩步走近他的面貌,微笑地說:謝謝伯伯來捧場! 高樹心神恍惚,意亂情迷,他抬頭說:月紅,妳唱的真好! 謝謝!女歌手誠摰地說:伯伯!我叫于櫻。于右任的于,櫻花的櫻。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誰說我不是臺灣人?老趙發出了怒吼:前年我回山東老家,他們都說我是臺灣同胞,妳現在說我不是臺灣人,林佩美!妳這不是逼俺跳海麼! 阿美嚇了一跳。她趕緊換衣服、化妝,準備去小吃店。臨走,她發現丈夫默聲流淚,便拿了面紙為他拭淚,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老趙,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怎麼願意跟你離婚?我有病,我心裡明白,詹喜燕這個騷狐狸太可惡了,眉來眼去吊男人,她若再勾搭你,我要跟她拚命!阿美走後,他納頭便睡,他實在太疲倦了…… 阿美在店裡魂不守舍,老是掛念丈夫。中午,她抽空回家為老趙煮了一碗大滷麵,見他睡得像一堆爛泥,便悄悄走了。 傍晚時分,窗外嘩嘩下起雨來。南勢溪上游淌來的混濁河水,夾雜著泥沙與枝葉,顯現出山區雨勢不小,老趙喝著茶,打開電視機看氣象報告,瑪姬颱風已接近花蓮港,而且暴風半徑已籠罩了臺灣東北部。他打電話詢問店內情況,阿美說週末假日客人不多。她剛纔已去學校把浩功接回來,現在店內做功課。阿美告訴他:老丁打算去美國加州工作,他向阿美提出辭職。趙鐵元撂下話筒,心往下一沈,覺得難過。過了一會兒,他試探著撥通了詹喜燕的電話,對方竟是一個男人聲音: 請問你找誰? 簡太太。 她不在家。你找她有事麼? 沒啥事情。老趙支吾以對。瑪姬颱風來了,問她店裡沒問題吧。 哈哈。男人笑了。颱風天,西藥房生意清淡。 老趙徐緩地擱下了話筒。他的魂魄出竅,隨風飄向了溟濛幽邃的南勢溪的遠方…… 窗外風雨潑灑。老趙轉頭凝視擺在牆邊電視機螢光幕,如今正播映出木瓜溪岸軍民搶救災民的感人鏡頭。他看得目瞪口呆,熱淚盈眶。他恨不得變作浩功童話書裡的仙女,插上翅膀,飛到風雨滂沱的花蓮,投入救災救民的行列。 趙鐵元在朦朧間,彷彿走進荒僻的都馬村,他看見不少村民,正在扶老攜幼,圍堵颱風帶來的洪水。在人群中,他發現一個白髮皤皤的熟悉的面孔。他仰頭朝對方吶喊:高樹!你的茅屋沒漏水吧?高樹樂觀地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老趙聽不懂他的話,搖頭直笑。卻聽得高樹大聲說:這是詩人杜甫的名句! 風在吼叫,雨嘩嘩下著。待老趙一覺醒來,南勢溪的洪水已漲滿了堤岸…… 10 颱風遠離臺灣,雨過天晴,南勢溪的水色變清,岸上的林木愈發青翠。蜿蜒的北宜公路上的車輛,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奔馳。 趙鐵元從批發市場回來,先把魚肉菜蔬提進「龍門小吃」店,趁此機會趕往都馬村,看望風災後的高樹生活情況。他曾經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石碇鄉淹水嚴重,深恐高樹的簡陋房屋遭受風雨損壞。車子停駛在小格頭村旁,老趙捲起褲腳,踩著泥濘的羊腸小徑,走進了寧靜的都馬村。 這座臺北市郊的世外桃源,由於四面環山,風從半空吹過去,村內房子樹木毫無影響。滂沱大雨都跑進那座乾涸的池塘。天公疼憨人,天公也同情這村子裡的窮人,讓他們無恙地渡過這場風災。 高樹房屋附近淹水過後,由於未曾清掃,滿目瘡痍,凌亂不堪。老趙呼喚了幾聲,卻不見主人蹤影。正凝思中,聽見從臥房傳出咳嗽聲音。他迎聲而入,高樹躺在床上,搭著一床破舊的棉被。他輕摸高樹頭額,感覺熱度很高,搖晃了幾下,高樹纔睜開乾癟的青蛙眼睛。
-
問秋
當穿上秋的衣裳 戴上憂鬱的眼鏡 把大地裝扮成灰色 吹起 一陣,又一陣蕭蕭的西風 是─感傷 的憂愁 的感傷 讓 花兒凋謝了 讓 樹為哭泣,落葉滿地 大地變成一片頹喪 有誰能安慰呢? 在楓葉上寫滿慰問的詩句 一片又一片的楓葉掉落在地上 狂風吹起 楓葉隨風飄揚 請問 收到了嗎? 我聽到 一陣,又一陣的西風
-
歲末的一記鐘響
從小,我就愛聽各種鐘聲,來自教堂的、或來自寺廟的,只要鐘聲傳到耳際,我就會停步靜聽這聲息來自何方。 除夕前夕,我老遠從台北飛到日本京都,原因無他,只為單純靜聽寺廟裡的辭歲之鐘。 朋友說,子夜一到,遍山寺院的鐘聲就會順時響起,徹夜不息。人在山中,隨著鐘聲的起伏,雙手合十,誠心祈求,心中的願望就有機會能夠實現。 用了餐,從寄宿的民宅裡出發,往東山的寺廟區前進。 東山是京都有名的寺廟區,位於外緣地勢較高的一帶,丘陵綿延,山坡上處處可見古老的寺院。 清水寺據點最高,有樸拙的彎曲石板路盤桓上山,坡度不陡,周圍的景氣也不單調,偶見百年以年的柏樹盤據於其上。想買點紀念品,兩旁就有專買著名「清水燒」的店鋪。 清水寺依陡度而建,以巨大的柱樑結構承受建築物的壓力,從臨崖懸空的的方向,就可遠眺嚴謹雄偉的的結構之美。寺廟設有「羽音瀧」,引山泉涓滴入石槽下注如柱柱水瀑,遊客可用長柄的錫勺凌空汲水而飲。師父說,這是納福祈願的方式。 從清水寺可以一覽京都的寺廟。大部分的寺廟年代久遠,漆飾斑剝或脫盡,只剩原木的本質。為使寺廟乾淨,又不殺生,屋簷下常用鐵絲作網罩護,防鳥雀築巢,以維護古蹟。然而,鳥兒還是會穿縫入簷,柱樑上方常有鳥鳴聲及穿梭簷樑的展翅聲。當地人豢養的鴿子也常來攪局,眾鳥集樑的景象就見怪不怪了。 當地的房子與寺廟大多承襲唐宋的風格及結構。建築主體以粗壯強實為主,厚重肅靜的建築震盪出力學上的感動。這樣的市容使人想起長安這個古城,街道的規格、地名、民俗人情、都讓人勾起唐詩與繪畫的景象。尤其煙嵐裊裊的東山,一山鬱綠,寺院林立於山中不同山坡,是京都,也是日本的重要文化活動區。唐詩之所以興盛,是不是因為有這樣的建築?想想,詩仙李白踩著微醺的腳步,踽行於靜謐曲折的石板路巷弄之中,恰好眼前有一荳蔻少女與他四目對望,喝醉的李白吟誦起「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 濃厚雪意的銀灰雲陣在天空肆揚,我一路往清水寺走去,抵寺的時間恰好是擊鐘報時的時刻。寺廟下的京都夜裡的燈火,正與我對笑。 街道上擠滿了人。從各地趕來的人們,都湧向東山的各寺廟去,等待一敲那既是道別又是祈福的辭歲之鐘。 身著鮮艷和服的女子們,腰間纏裹著橘紅樹或琥珀色的炫目帶飾。束高的髮髻上插滿成串的小花、鈴鐺、羽毛的各色頭飾。 女子們扶起衣裙的下擺,踱走在剛猶有雪水的在石板路上,衣裙下露出潔白襪子包裹的美麗足踝。她們躬身屈膝行走,彷彿手中藏著貴重的寶物,那種虔誠而戒慎的神情,讓簡單的走路也舞動出不做作的婀娜。 穿著和服的年輕女子和夥伴訕笑,被友伴嗔怪,又是羞怯,又是頑皮,舉袖掩口而笑。笑聲如髮上的鈴鐺,停留天空良久,在冷洌的空氣中化成縷縷縹渺的白煙,緩緩昇華,紆紆變化。笑聲在低溫下凝固了,轉化成視覺上的秀逸,在舊歲與新歲更迭的剎那,那難喻的昇華與變化,頓然糾葛成升起與隕歿的疊影。 清水寺的鐘就在寺門附近。鐘頗大,有一人高,鐘壁沉厚,用極粗的繩索纏縛懸吊在鐘亭的木樑上。鐘旁另外懸垂著一根橫置的木柱,頭如肚粗尾如腿細,那就是撞鐘發聲的木杵。 山道上全被上山的人群站滿了,安靜等候子夜來臨。 安靜等候的人群面容,有結伴的女眷、有夫婦,年輕的、老年的,盛裝的、樸實的,有稚嫩的少男少女……。他們與我一樣,全是為了辭歲之鐘的的鐘響前來。他們等候的神色散發出一種肅穆的安詳。 撞鐘的師父在鐘前一擊掌,那清脆的掌聲是宣告、是允諾,是上天在歲月易手的時辰剎時許給蒼生的一願。他雙手合十深拜,畢後,上前一步,用力拉動木杵,用全身的氣力在鐘上撞出驚天動地的一響。 陡然,清水寺的第一聲辭歲之鐘轟隆響起。聽聞這鐘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微微笑意。向已逝的時光說聲再見,傷感之餘,還是要抱持歡喜心。 不久後,南襌寺、高台寺、東福寺、金閣寺、銀閣寺等毗鄰在山中寺廟的鐘聲也同時傳開。上天下地都是鐘聲,滿山也是鐘聲了。人們心中已逝去的,剛新起的,悲喜苦樂、祈願與祝福,在天地間羽化成悠長綿亙的鐘聲。 鐘響終於在天際消寂。我跪地深深叩拜,向諸神默語:我的喜苦樂悲,恰巧也被碰擊在這一記歲末鐘響之內。
-
從浪漫﹑古典到寫實─看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傾向
「健康與尊嚴」的審美追求,是新月社1928年開始出版《新月》月刊,在〈創刊號〉上表示他們的態度時,兩個重要的主張: 「商業上有自由,不錯。思想上言論上更應得有充分的自由,不錯。但得在相當的條件下。最主要的兩個條件是:一、不妨害健康的原則,二、不折辱尊嚴的原則。」 新月社的主要作家,有徐志摩、聞一多、梁實秋、沈從文等。新月派是由前文所提及的文學研究社分出的文學派別。五四運動以來,新文化因為受到外來的學術思想影響,而走向科學的發展。於是,中國也有了寫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作品和思想。這就形成了自然義寫實主義的「文學研究社」和浪漫主義的「創造社」,一「為人生而藝術」,另一則「為藝術而藝術」,兩種相互批評的對立局面,也因而有了寫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論辯。 1921年,文學研究會在北京中山公園內的來今雨軒正式成立大會。主張「為人生的文學」,提倡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因為,五四運動狂潮過後,現實的黑暗依舊。軍閥內鬨、官僚誤國的情形,動亂與不安的局勢依然一如往昔。因此,文學研究社對社會的黑暗現實加以暴露的實寫主義創作手法,便應運而生。文學研究社成員之一的沈雁冰,在其〈什麼是文學〉一文中,就認為:「文藝的對象,應該是被侮辱與被踐踏者的血和淚」、「文學內容應採用有意義之社會題材,不應寫身邊瑣事;應苦心創作,不應憑靈感隨筆揮灑。」 文學研究社的會員們,在報刊雜誌上大力鼓吹著「為人生而藝術」的寫實主義的文學。他們反對無病呻吟的舊文學,反對以文學為遊戲的鴛鴦蝴蝶派的「海派」的文人們。李何林《中國近二十年文藝思潮》一書中,認為他們是: 「比《新青年》派更進步的揭起了寫實主義的文學革命的旗幟的。他們不僅推翻傳統的惡習,也力拯青年們於流俗的陷溺與沉迷之中,而使之走上純正的文學大道。」 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文學研究會,不久便因會員思想的漸漸分化,一分為二。周作人、林語堂、劉半農、俞平伯等組成的「語絲派」在1924年成立,而以徐志摩為台柱的「新月派」則早先一年在1923年成立,成員則多數為旅美留英的學生,他們接受外來文學思想影響也較複雜。 在〈創刊號〉上的這一篇〈新月的態度〉,是「新月派」對一般思想問題和文藝問題的意見。李何林《中國近二十年文藝思潮》:「聞為徐志摩作」。俞兆平《中國現代三大文學思潮新論》探討徐志摩後期美學思想中的古典主義傾向時,有一段敘述是:「這在1928年由他執筆的《新月的態度》中有著更明確的傳示……。」梁實秋〈憶新月〉一文,有明確的說法:「〈我們的態度〉一文是志摩的手筆,好像是包括了我們的共同信仰。但是也很籠統,只舉『健康』與『尊嚴』二義。」 徐志摩為新月派的台柱,後期新月派是前期新月派的繼續與發展,也以徐志摩為主要旗幟。新月派源自寫實主義的文學研究會,因此〈新月的態度〉中,「健康與尊嚴」的審美追求,不僅可以揭示徐志摩後期美學思想的古典主義傾向,也應該可以用來揭示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寫實主義傾向。而且,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寫實主義傾向,並不是到後期(第四期)才呈現出來。早在1922年回國後兩年的第二期,就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文學創作,有不少是透過生活經驗中的所見、所感,充分流露出寫實主義傾向的美學思想。 1922年冬,徐志摩從英國回來。在家鄉從事寫作時,他不僅同情一群乞丐,饋贈食物、藥品,還和他們親切談笑,稱為「乞友」。在他的詩作中,有同情窮人的困苦遭遇、也有歌頌富人的善心。如,〈叫化活該〉一詩,表達了詩人對窮人的同情: 「可憐我快餓死了,發財的爺」/大門內有歡笑,有火爐,有玉杯;/「可憐我快凍死了,有福的爺,」/大門外西北風笑說,「叫化活該!」 以對比手法,從大門內「有歡笑、有火爐、有玉杯」的「發財的爺、有福的爺」,強烈的對比大門外「快餓死了」的叫化子。最後,詩人借西北風的嘲笑「叫化活該」呼應了詩歌的主題。取材於黑暗現實的社會,詩人以悲憫、沉痛的心,以反襯的藝術手法,留下令人極為深切的反思──叫化真的活該嗎? 寫實主義的思想基礎,一般是資產階級的人道主義。因此,譴責社會黑暗,同情下層民眾的苦難與不平等地位。徐志摩這首同情窮人的作品中,也充分表現出徐志摩「資產階級人道主義者」的寫實主義傾向。 〈一條金色的光痕〉,則是詩人借被施捨者之口,對一個「體恤窮人」的闊太太阿謏奉承的歌頌,表露了徐志摩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消極性。全詩以窮苦婦人的描寫為主,闊太太的體恤窮人則透過她的口呈現出來: 「來了一個婦人,一個鄉裏來的婦人,/穿著一件粗布棉襖,一條紫線綢的裙,/一雙發腫的腳,一頭花白的頭髮,/慢慢的走上了我們前廳的石頭:/手扶著一扇堂窗,她抬起了她的頭,/望著廳堂上的陳設,顫動著她的牙齒脫盡了的口。 她開口問了:──得罪那(你們,)問聲點看,/我要來求見徐家格位太太。有點事體……/認真則,格位就是太太,真是老太婆哩,/眼睛赤花,連太太都勿認得哩!/是歐,太太,今朝特為打鄉下來歐,/烏青青就出門;田裏西北風度(大)來野歐,是歐,/太太,為點事體要來求求太太呀!」 太太,我拉埭上,東橫頭,有個老阿太,/姓李,親丁末,……老早死完哩,伊拉格大官官──/李三官,起先到街上來做長年歐,──/早幾年成了弱病,田末賣掉,病末始終勿曾好/格拉李家阿太老年格運氣真勿好,/全靠場頭上東幫幫,西討討,吃一口白飯,/每年只有一件絕薄歐棉襖靠過冬歐,/上個月聽得話李家阿太流火病發,/前夜子西北風起,我野凍得瑟瑟叫抖,/我心裏想李家阿太勿曉得那介哩,/昨日子我一早走到伊屋裏,真是罪過!/太阿太已經去哩,冷冰冰歐滾在稻草裏,/野勿曉得幾時說氣歐,野嘸不人曉得! 我野嘸不法子,只好去喊攏幾個人來,/有人話是餓煞歐,有人話是凍煞歐,/我看一半是老病,西北風野作興有點歐;──/為此我到街上來,善堂裏格位老爺/本(給)裏一具棺材,我乘便來求太太,/做做好事,我曉得太太是頂善心歐,/頂好有舊衣裳本格件把,我還想去/買一刀錠箔;我自己屋裏野是滑白歐,/我只有五升米燒頓飯本兩個幫忙歐吃,/伊拉抬了材,外加收作,飯總要喫一頓歐,/太太是勿是?……噯,是歐!噯,是歐!/喔唷,太太認真好來,真體卹我拉窮人…… 格套衣裳正好……喔唷,害太太還要/難為洋鈿……喔唷,喔唷……我只得朝太太磕一個響頭,代故世歐謝謝!/喔唷,那麼真真多謝,真歐,太太……」 一雙發腫的腳、一頭花白的頭髮、一口牙齒脫盡了的老婦人,穿著粗布棉襖,去向闊太太央求協助。這是徐志摩以寫實之筆,描寫了當時所見窮苦婦人的形象。每年,只有一件絕薄棉襖靠過冬;當西北風揚起,凍得瑟瑟叫抖;已經去了的人,冷冰冰地滾在稻草裏,何時斷了氣竟是無人知曉!這是什麼樣的動亂時代?什麼樣的黑暗社會?竟讓百姓貧寒窮苦到如此的地步! 用詩人最自然的家鄉話「硤石土白」,寫詩人看到的社會真實現象,充分展現了詩歌中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美學思想的藝術風格。這不就是當年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文學研究會的文學主張?翁思再以為:「徐志摩先生的詩集裏有一篇《一條金色的光痕》,是用硤石話作的,在今日的活文學中,要算是最成功的嘗試……凡懂得吳語的,都可以領略這詩裏的神氣。這是真正的白話,這是真正活的語言。」 〈盧山石工歌〉,是一首盧山石工的紀實之歌。詩人記錄了盧山牯嶺一帶,開山石工多為湖北人,早晚辛苦做工卻僅夠粗飽的生活。然而,他們精神並不頹喪,依然以「浩唉」的聲音,發出了令詩人感動卻深覺悲涼的情調。其中的幾句: 「……太陽好,唉浩!太陽焦/賽如火燒,唉浩!/大風起,浩唉,白雲舖地;/當心腳底,浩唉;/浩唉,電閃飛,唉浩,大雨暴;/天昏,唉浩,地黑,浩唉/天雷到,浩唉,天雷到!/浩唉,陽湖低;唉浩,五老峰高!/浩唉,上山去,唉浩,上山去!/浩唉,上山去!……」 徐志摩曾有一小段註解,說明他在廬山一個半月的感受: 「差不多每天都聽著那石工的喊聲,……尤其是在濃霧淒迷的早晚,這悠揚的音調在山谷裡震盪著格外使人感,那是痛苦人間的呼籲,還是你聽著自己靈魂裡的悲聲?Chaliapin(俄國著名歌者)有一隻歌叫做『鄂爾加河上的舟人歌』(Volga Boatman's Song)是用迴返重複的低音,彷彿鄂爾加河沉重的濤聲,表現俄國民族偉大沉默的悲哀。我當時聽了盧山石工的叫聲,就想起他的音樂,這三段石工歌,便是從那個經驗裡化成的。我不懂得音樂製歌,不敢自信,但那浩唉的聲調,至今還在我靈府裡動盪。」 全詩共分三段,前兩段都以「唉浩!唉浩!唉浩!」及「唉浩!唉浩!」兩句開頭,敘寫石工一大早起身辛勤工作的情形。二段末,則改由「浩唉!浩唉!……浩唉!」及「浩唉!浩唉!」兩句結尾。至三段開頭,則以連續四句的「浩唉!浩唉!浩唉!」開頭,更清楚而強烈地表達石工開山時的辛勤與不懈的精神。 通過石工沈重而悲涼的歌聲,寫實紀錄了動盪年代生活不易的石工生活,也表達了詩人對石工的同情與對人世間的不平與憤慨。蘇雪林〈談徐志摩的詩〉,也以為:「〈廬山石工歌〉用無數『浩唉』表現出大漢民族耐勞苦、愛平和的心聲,足與俄國《伏而加搖船曲》(Volga Boatman's Song)媲美,其他音節優美的甚多……。」 (四之二)
-
●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老趙回家,浩功早已離家上學,阿美披頭散髮坐在床上,像在嘔氣。老趙走近她,見阿美面色憔悴,以為她生病。驀地,阿美轉頭問:你上那兒去了?老趙和藹地說:我跟高樹聊到一點多。他不准我走。我睡在他床上,他睡在客廳沙發上。阿美厲聲說:胡說八道!你去都馬村,帶詹喜燕那個死女人去作甚麼?老趙瞪大眼睛,不滿地說:誰說我帶了阿燕?阿美瞪起充血的眸子,大聲說:有人看見死女人搭你的車!老趙氣得跺腳,說:她去小格頭收會錢,順便搭我的車。沈默了一陣,等趙鐵元洗罷臉回來,阿美拿著戶口名簿、印章、身分證,淚眼朦朧地:走,咱們去警察局,辦離婚手續。 老趙哈哈笑了! 阿美給他一拳頭,罵他:你笑甚麼!快走! 老趙說:男女雙方吵架、離婚,不能去警察局,要先找律師簽字辦離婚證明書,咱兩個人再一塊去戶政事務所辦註銷手續。 那就去找律師! 老趙說:不找律師的話,找一個見證人也行。我的意見請丁漢強作見證人,省錢、方便,而且家醜不外揚,行麼? 不行!阿美斬釘截鐵地說,找龍門里里長作見證人。我要讓這個騷狐狸不能見人! 老趙有點沈不住氣了。他坐在椅子上,朝著林木蔥籠的遠山發楞。半晌,他轉頭問:妳考慮了沒有?離了婚,孩子、房子,還有「龍門小吃店」歸誰? 都歸我。 那我以後怎麼生活? 我給你買一張飛機票,發給你兩天生活費,把你遣送回山東萊陽趙家莊,找你姘頭去。讓你私生子趙衛東養你。阿美的話,辛辣卻帶有感情,把正發獃的趙鐵元逗出了眼淚。 我決不回山東! 你不回山東,這間房子、「龍門小吃店」都歸你,我帶孩子去花蓮。阿美心平氣和地說。 你去花蓮找誰? 這用不著操心。天下的好男人,比海裡的魚多。阿美一面梳頭,一面說:我不明白,你山東老家有媽、有女人,還有兒子,你為啥不回山東?你不是臺灣人哪!
-
從浪漫﹑古典到寫實─看徐志摩美學思想的傾向
徐志摩,活躍於二○年代文壇的「新月派」主將、一位思想龐雜而又才氣橫溢的詩人。朱自清曾說:「現在中國詩人,須首推徐志摩和郭沫若。」 僅僅三十四年生命的徐志摩,其傳奇性的一生,真宛如夜空中的一道流星,既耀眼又璀璨地綻放著亮麗的光芒,卻瞬間而逝地留給世人無限的惋惜與懷念。本文,擬就徐志摩的文學主張及其作品具代表性之詩文,探討徐志摩如何從浪漫到古典、又從古典到寫實的美學思想傾向。 一、從浪漫到古典 1918年,21歲的徐志摩懷著滿腔愛國熱情遠赴美國留學。初讀經濟,後轉英國入劍橋大學攻文科。康橋優美的環境與歐美十九世紀詩人的作品,同時讓徐志摩有「頓覺性靈開放」的感覺,他的世界觀和藝術觀也在這個時期形成。這之後,徐志摩的創作便深受歐美文學的薰陶,如拜倫、濟慈、雪萊一樣,重感情、歌頌自然,反抗時俗、崇尚自由,喜愛從哲學和美學思想去探索人生的奧秘。 西方浪漫主義思潮,魯迅將它劃分為四派,即:主智派、羅曼派、知感圓滿派和意力派等。徐志摩所深愛的拜倫、雪萊,都是魯迅當年推崇的「羅曼宗」、「摩羅派」的八大詩人之一。毛迅在批評徐志摩時,以為:「徐集泰戈爾、華茲華斯、雪萊、拜倫、濟慈等『浪漫派之情熱』、哈代『悲觀派之陰冷』與波德賴爾『惡魔派之奇崛』於一體。」 至於「浪漫」的特質,紐頓 (Newton) 認為浪漫具有三種特質,即:神秘 (mystery)、反常 (abnormality)與衝突 (conflict)。這三個特質,又可以用「反叛的性情 (rebellious temperament) 」或「驕傲的個人主義 (proud individualism )」來概括。 其實,提倡個人主義,酷愛自由;不受傳統約束,重自我表現,推崇天才;喜自然,不喜造作;反權威,不理禁忌;追求無限,不愛固定等,都是浪漫主義的要義之一。 徐志摩的文學創作,充分表現了詩人追求「個性解放」與「嚮往自由」的理想。政治上,他嚮往英國式的資產階級的自由與民主;他的世界觀的核心,則是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對愛的執著追求與享受」,在徐志摩抒寫愛情的詩篇,他是盡情地讚頌、傾心陶醉於其中。一般認為,徐志摩是一位「推崇性靈」、「追求自由」的詩人。因此,徐志摩早期「放縱情感」的詩作,一如白壁德的新人文主義對以盧梭為代表的浪漫主義的批評。穆木天也認為,徐志摩這一時期的作品,既無任何美學上的成就,又任憑感情上的波湧,把內心積聚的情思傾瀉而出。徐志摩在其《猛虎集·序》中,有一段詩人的自述:「只有一個時期我的詩情真有些像是山洪爆發,不分方向的亂衝。那就是我最早寫詩的那半年,生命受了偉大力量的震撼,什麼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顧間散作繽紛的花雨。」 還好,徐志摩並沒有任由他浪漫的個人主義,無限度地放縱他豐沛的情感。當詩人把情感從「無關攔的泛瀾」,轉向「情感的羈勒」時,正是他接受好友們的古典主義美學的詩學理論的同時。在《猛虎集·序》中,徐志摩也談到他受聞一多的影響:「我的筆本是最不受羈勒的一匹野馬,看到一多的謹嚴的作品,我方才憬悟到我自己的野性。」 於是,他以「靈巧多變的形式、表達多種多樣的感情」,積極向西方格律詩學習。從注重詩歌章法的整齊,講究勻稱、追求和諧、注重均衡;到強調詩的音節、詩的富有旋律美、意境美,都是詩人積極提倡詩的形式建構的具體行動。 白壁德的新人文主義,不僅批評了盧梭為代表的放縱情感的浪漫主義,而且主張:「理性對情感的控制與支配」。以白壁德為代表的20世紀古典主義思潮,則由受業於白壁德門下的梁實秋,先影響聞一多,再由聞一多影響徐志摩。因此,徐志摩也像梁實秋、聞一多他們一樣,強調情感、意氣必須受到理智的選擇與節制。 從浪漫主義到古典主義的傾向,也說明了徐志摩從強調情感到強調理性的美學思想的轉變。 「古典」與「浪漫」,很多人習慣把這兩的主義思潮拿來相互對照,甚至於認定兩個詞好像是完全相對的。其實,這樣的觀念也有很多人是不願苟同的。如,普拉斯 (Mario Praz) 就認為,浪漫不過是一種精神、一種感受,它根本沒有相對的一極 。亞伯克隆比 (Abercrombie) 說:「浪漫的相反不是古典,而是寫實;浪漫是從外在經驗中撤走,然後專注於內在經驗」 。如此看來,浪漫、古典、與寫實三者之間,似有扯不清關係的樣子。巴仁甚至如此說:「浪漫主義就是寫實主義;浪漫者所要尋求的,不是一個可供逃避的夢境,而是一個真實可居的世界」。而畢爾斯 (Henry A. Beers) 也提出了:「浪漫在今天針對寫實,在過去針對古典」 的看法。可見浪漫、古典、寫實這三種主義之間的美學思想,或多或少存在著彼此相互交融的關係。 上文,論述徐志摩美學思想中的浪漫與古典主義傾向,筆者同時從詩人的文學創作中,發現徐志摩的美學思想其實也是頗具寫實主義傾向的。 二、從古典到寫實 現實主義(Realism)是19世紀30年代後,歐洲文藝中佔主導地位的文藝思潮和流派,也指文藝創作的一種原則和方法。俞兆平認為,現實主義的「描寫」即「寫實」,「它意味著遵循自然科學的認知原則,對客體對象精確、逼真的反映與復制。」 西方文學寫實主義概念的傳入中國,是在20世紀初。20世紀初的中國,政治紛亂、社會動盪,五四運動的文學改革便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形成。這一個新文學、新文化運動,在本質上是期求中國現代化的思想啟蒙運動。廣泛地引進和吸收運用西方文化,是這個運動在思想啟蒙上所做的工作之一。如,陳獨秀主張「以歐化為是」、胡適提倡「輸入學理」等,他們都以恢弘氣度與充沛熱情,大力鼓吹及輸入西方文化,目的便是:以最大限度地吸收新的信息,使中國能迎頭趕上世界的潮流。文學革命興起後,很快便形成一股極大的聲勢,並廣泛地產生了社會效應。其中「外國文學思潮」的湧入,更使當時的中國呈現出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思想大解放」局面。外國文學思潮的湧入,同時也帶動了新文學社團的蜂起。1921年成立的文學研究會,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產生。它的宗旨,是「研究介紹世界文學,整理中國舊文學,創造新文學」。由於注重文學的社會功利性,因而被看做是「為人生而藝術」的一派,或現實主義的一派。 寫實主義作為一種文學思潮和創作原則,具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特徵。如,偏重對現實的客觀的、具體的、歷史的描寫,以及強調人物和環境之間的現實關係。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新文學對時代現實的關懷,其所負擔的思想啟蒙的任務,以19世紀歐洲特別是俄國現實主義文學的決定性影響,使現實主義成為『五四』時期,乃至第一個十年(筆者按,指1917─1927)最有力的創作方法。……只是到了第一個十年的後期,一般新文學作者在進行了各種創作方法的嘗試之後,逐漸都轉向現實主義。」 寫實主義在藝術形式和表現手法上,是「以生活本身的形式反映生活」為其基本形式,但不局限於這一形式。寫實主義具有廣闊的審美可能性,因此不排除採用「假定、誇張、荒誕、變形、意識流」等多種的表現手法。同時,它也重視社會分析,包括心理分析及探索人的複雜內心世界的心理描寫,都是它的藝術特徵之一。中國寫實主義文學思潮的生成與演化,其中的一個因素是,感時憂國的精神,引導作家對自身生存的真實環境的深切關懷。以這一點來看,在20世紀初傳入中國的西方文學寫實主義概念,也應該會影響到徐志摩的文學創作。一般對徐志摩文學創作的美學思想,多著重在其浪漫與古典主義方面,似乎忽略了身為20年代的詩人,徐志摩又是一位感時憂國的愛國詩人,在他的詩歌作品中,不可能沒有詩人面對動亂時代、面對國勢之安危、民生之疲困,內心不感到憂慮不安而留下的寫實主義思想的文學創作。 五四時期,國內高張的「民主」與「科學」,曾讓徐志摩「感情激發到不能自已」。當北洋軍閥殘害百姓、扼殺民主自由的種種惡行,在詩人的生活中出現時,他在《努力周報》寫下了:「即使打破了我的頭,也還要保持我靈魂的自由。」滿腔的憤慨與堅持,是來自黑暗動亂的現實生活中的真實生活寫照。從個人資產階級「自由、平等、博愛」的人道主義立場,徐志摩以強烈的愛國心、悲憫之情,評判當時他所處的現實社會。因此,徐志摩早期的作品中,是有一部分的文學作和當時正在掀起的「反帝制、反封建」的革命浪潮相呼應,並由此而激盪出一股抗拒黑暗現實的寫實激情。王剛在〈徐志摩的藝術世界〉一文中,認為:「徐志摩的詩歌世界是複雜的,進步與落後並現,積極與消極共存,但其主調基本是愛國和反封建的。」 徐志摩的創作活動,穆木天分為四個時期。最早寫詩的那半年為第一期,1922年回國後兩年為第二期;第三期大約是1924至1926年,第四期則是1926至逝世。 俞兆平考察徐志摩後期(第四期)的美學思想,從「藝術的理性節制」、「標準的規範」到「常態的人性」等幾項原則,在總體上是對藝術的健康與尊嚴的審美追求,也是梁實秋老師美學理論體系所具有的,因此揭示了徐志摩後期美學思想中的古典主義傾向。(四之一)
-
裊裊炊煙
輕悄悄地,裊裊炊煙 冉冉上升著 似有似無地,似遠似近地 在我的夢裡 搭載著我的童年 冉冉上升著…… 我的童年,我住茅草屋的童年 我的童年,我整天打赤腳的童年 我的童年,我沐浴鄉間樂趣的童年 我的童年,我吞吐泥香草香的童年 我的童年,我安享祖父母和父母寵愛的童年 總之,我的和樂的童年…… 搭載著我的童年 裊裊炊煙,輕悄悄地 似有似無地,似遠似近地 冉冉上升著 漸漸,漸漸地翳入天聽 卻總發覺在我的夢裡 不定時現身……
-
●換個島嶼住住金門特色小吃─蚌麵
「蚌麵」是金門地方美食之一。島上有家販賣蚌麵的餐廳,這家餐廳讓我念念不忘的,就屬這道佳餚。 前兩天,我看見山后的鄰居從海邊回來,她是一位年約六十的婦人,經常騎機車到其他聚落挖蛤。她專挖生長於泥灘地的一種貝類,叫「赤嘴蛤」。補貼家用倒是其次,她說:總不能老在家跟老伴大眼瞪小眼!到海邊去,有許多跟我一樣挖蛤的歐巴桑,很快樂! 她說,蛤要先吐沙,明天才賣給我。我跟她訂了三斤。隔天早晨,她拿了赤嘴蛤以及一隻小蟳來給我。小蟳免費贈送,但在我看來,蟳太小了,還是放生好。就像我家門口的釋迦,入秋後個頭小,吃起來不過癮,於是很少去摘它,把它們留給小鳥吃。說我懶也行,人生嘛,何必什麼都要「得」?這是45歲的哲學。 話題回到蚌麵。那天早晨拿到三斤赤嘴蛤後,我開始回想信源的蚌麵,印象中作法大致如下。 一個鍋子煮白麵(俗稱外省麵)。另一個鍋子加入少許水(水不要太多,否則蚌汁味道相對變淡),汆燙蛤,蛤稍微打開即可熄火,煮太過,蛤肉縮了不好吃。再用第三個鍋子加入半湯匙油,爆香紅蔥頭末、蒜末,小火炒至微黃即可,不要過焦。白麵撈起來呈在碗盤裡(乾麵的吃法),把煮蛤產生的蛤湯拌入麵中,最後再將爆香後的紅蔥頭、蒜末拌入麵裡。由於蛤汁本身是有鹹味的,味道鮮美,所以不太需要加其他調味料。蛤以另一只盤盛裝,搭配蚌麵食用。 蚌麵,大部分使用的是文蛤;我在高雄吃過一家「舊街蚌麵」,使用的好像也是文蛤。我想,許多蛤類都適合拿來做蚌麵吧。 不油不膩、純粹的麵香、鮮蚌、蔥頭香,滋味真的美極了!
-
遺落異國的親情
窗外,絲絲細雨,柔柔、涼涼的風吹動簾幕,深秋的寒意漸漸籠罩淡水小鎮,我站在紅毛城園區領事官邸的二樓,憑欄遠眺,雲霧繚繞的觀音山、氤氳水氣的淡水河,浸潤濕氣的花草樹木盡入眼底,這一天,紅毛城四周的氛圍是浪漫而唯美的! 在領事官邸二樓的褓母房,狹小的陳展斗室中,我看見一家人的背影,一對日本老夫妻和壯年的兒子,他們面牆而立,這是展示空間稀鬆平常的畫面,我本不以為意,只是他們停駐的時間太長了,引發我的好奇心,所以偷偷觀察了好一會兒!他們寸步不離的望著一張張播放相片的數位相框畫面,一遍又一遍的等待其中輪迴的一張照片,然後老父親用顫抖的手,指著泛黃黑白照片其中的一位男士,用微顫的聲音和兒子說明,我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我也看不到他們正面的表情,但是從他們的背影,我看到顫抖的身軀,激動的輪廓,他們駐足,良久!良久! 時間在靜靜的等待中慢慢推移,一個小時過去了,相框裡的畫面不知跑了幾十回,這家人卻樂此不疲的一次又一次重覆相同的動作,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這樣的行徑太匪夷所思了,我很詫異,也很好奇,也開始天馬行空的為他們編故事,礙於語言的障礙,以及尊重他人隱私的原則,我一直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直到他們露出求助的眼神,我才能正大光明的求助於精通日文的同事,一來解我好奇之謎,二來助人為樂,卻無意中發現這個感人的故事,我的心也隨之蕩漾,於是,一個經過一甲子的歲月,透過一次旅行,無意中看到的這張老照片,繫起一段遺落在異國的尋親故事,就在紅城感人上演! 超過一甲子的歲月,這個日本家庭離家數千里,遠渡重洋來到台灣旅行,在異鄉的淡水小鎮,成就不可思議的緣分,從沒有見過祖父的青年,透過紅毛城「滬道日安」的陳展照片,在父親的確認引薦下,與素未謀面的祖父相遇,冥冥之中那條無形的線,牽引著一家人來到祖父面前,在這張珍貴的照片前,駐足!老父親無意中從照片中認出在台灣過世的父親,而這張珍藏的照片是這家人從未看過的照片,老父親的心是欣喜、雀躍、激動、震撼的,他急著指認讓兒子知曉,卻礙於數位相框展示數秒即逝的畫面,於是這一家人便在這個小房間、盯著螢幕捨不得離去,青年想要將祖父的身影牢牢記錄腦中! 這段千里之外與親人偶遇的美麗邂逅,就在解說員與他們一來一往的交談中,讓事件得以清晰,原來在日治時代這位老父親在台灣出生,童年也在台灣生活,照片中的父親隨日軍來台,日本領台期間他未曾離開台灣,最後終老異域。老父親在台灣光復之後回到日本,娶妻生子,卻也未曾忘卻曾經在台灣的歲月,於是在老年時,偕妻、攜子舊地重遊,這趟懷舊之旅,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穫,難怪老父親用日語激動、重複的說:「一定是父親大人魂魄的牽引,否則我們看不到這張照片!」聽來令人動容,這家人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我也感同身受,濕潤了雙眸! 這段感人的故事,藉由博物館解說人員的熱心協助,留下了圓滿完美的結局,事後我們留下雙方的聯絡方式,也為主人覓得照片原稿,並將照片回傳與主人,讓他們永遠珍藏,圓滿心願!這樣的因緣,這樣的故事,也許就在身邊天天上演,但卻和你我擦身而過,感恩我有這般的機會成人之美,這件事,這個畫面,這些聲音,一直響在我的心底!我想:那是一次真正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