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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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嚐西瓜的滋味
人間四月天,過了霪雨霏霏的清明時節,時序走到二十四節氣的「穀雨」,大自然悄悄的提醒我們已經是暮春時刻、初夏將至了!俗諺有云:「清明斷雪、穀雨斷霜。」過了春季的最後一個節氣,準備迎接夏季的到來,只是海島型的氣候,近日仍然相當不穩定,有時艷陽高照如同盛夏,一眨眼氣溫又像溜滑梯般節節下滑,級距有十幾度的差別,往往一早穿著薄衫出門,下午的低溫和冷鋒讓人冷得直打抖擻,這也應驗了「春天後母面」、「榖雨寒死虎母」的諺語,這是一個需要戒慎小心的節氣,否則感冒就會找上身,無論天氣如何,禦寒衣物帶在身邊,方能應付莫測高深、變幻無常的天氣。 早上裹著厚重的冬衣,騎乘機車在上班途中,沁入體內仍是凜冽的寒風,當陽光露臉,溫度急遽上升,彷若搭乘電梯一般,32度的高溫讓穿著毛衣的身體成了酷刑,一團火球熱得快冒出煙來,同事買來冰鎮的西瓜,吃上一片,冰涼的快感從口腔、喉嚨、順著食道直達全身,就如同荒漠甘泉一般,適時紓解了大家的窘況,感謝寶島的好氣候,孕育如此美妙的人間極品,此刻,讓我想到第一次吃西瓜的滋味,那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遙遠記憶了! 西瓜鮮甜多汁的特性,一直是酷熱夏季消暑解渴的首選,但是我很少主動去購買,不是我不喜歡它,而是對它有種不同的感情,在我的潛意識中,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水果,所以下意識會去抗拒它。童年的記憶,父親的一大片西瓜園是家中經濟補貼的來源,我看過父親每天兩次挑水灌溉的辛苦,以及瓜果成熟時,不幸遇到颱風、豪雨肆虐,狼藉一片、西瓜腐爛一地無法收成的慘狀,也瞧見豐收的季節,供過於求時,父親央求商家收購的卑微和辛酸,所以我不忍心吃西瓜,那是一種對於父親的心疼,以及身為貧窮農家女兒的無奈,雖然這已經是久遠的過往,這種感覺卻根深柢固的影響著我。 但是西瓜的甜蜜滋味我也曾經嚐過,那是在父親開始種西瓜之前的更早記憶。在我未入小學之前,在一個炎熱的七月黃昏時,爺爺手捧著一顆大西瓜進門,我們睜著大眼睛,驚訝的表情盯著西瓜瞧,母親緊張的開口問:「爸!為什麼花錢買西瓜呢?」顯然這是一件天大地大的事,依當時家中的經濟狀況這是不可思議的奢侈事件,爺爺笑而不答,小孩子是既興奮又緊張,一方面幻想著只能在夢境中實現的願望,一方面擔心到手的西瓜又被退了回去,母親更加緊張的追問,直到爺爺慢慢的說出:「西瓜是我種的!」我們才七嘴八舌的詢問爺爺西瓜種在何處?為什麼我們從來不知道呢?原來爺爺早在幾個月前,向鄰居討來三株西瓜苗,偷偷栽種在一處廢棄的碉堡旁,那兒雜亂、隱密,又無人管理,可說是一處極佳的秘密基地,爺爺擔心沒有栽種的經驗,所以不敢公開,怕我們期望太大,到時空歡喜一場,所以默默的守候、照顧著,今天終於瓜熟蒂落,聽著爺爺興高采烈的敘述著,我們連聲歡呼,母親臉上緊張的線條終於和緩下來,露出平靜的微笑。 一群人圍著方桌,母親取來刀子,當刀子觸碰瓜皮的剎那,清脆的響聲伴隨著汁液,這是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畫面,我終於嚐到人生第一口西瓜了,那是鮮甜、涼爽、溫馨、幸福的滋味,也是爺爺給我們的愛,我一口一口的啃著,直到紅色的果肉啃盡,我仍不放棄的幾乎連綠皮都吞下肚,這是我最滿足的水果餐。幸福的一幕,轉瞬間是四十年的過往,它是甜蜜的回憶,卻讓後續父親辛勞的背景硬生生把它塵封住,今天同事的愛心,喚起我美麗的回憶,褪去不愉快的經驗,從今天起,我不會再抗拒西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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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有朋自海東來
七月,福州的天氣悶熱。有朋自海東來,心情卻是始終愉快著的。 6日,學院的最後一次教職工大會開過之後,算是正式放假了。一兩天後,歷史學院林國平教授兄來電,說臺灣佛光大學的卓克華教授來福州了,要來看你。我說還是我去看他吧。國平兄說,卓教授是福州人,住在水部一帶,約個時間,還是他來。9日,國平兄果然領著卓教授來到寒舍。在這之前,我沒有會過卓教授的面。今年元月中旬,我到臺北的蘭台書店拜訪盧社長,在出版社翻閱一篇卓教授的有關金門的論文。盧社長和在旁的《金門日報》記者楊樹清都說,卓教授的一本專門研究金門的著作叫《古跡·歷史·金門人》快要出版了,讓我作序。事關金門文史,不好推辭,便答應了。回大陸之後,雜事蝟集,卓教授來訪,我才想起作序這事兒,時間很快,過去半年了。卓教授是廈門大學陳支平教授的博士,也是國平兄的師弟。很多朋友都問過我,臺灣不承認大陸的學歷,是怎麼一回事。我常常舉這樣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到一所私立大學演講,演講畢,藝術中心黃主任帶我去參觀臺北校區,走著走著,他突然駐足,認真看起某學院公佈的教師學位、職稱的介紹。他說,你看,這裏有兩位教師是臺灣的碩士,而博士學位卻是在大陸讀的。我一看,果然。也就是說,如果學校要用你,就不存在大陸學歷學位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了。主任說,當然,公立大學恐怕還不行。我沒細問卓教授這個問題,反正他任職於佛光就是了。卓教授腿不是很靈便,我也沒問他的實際年齡,從他的經歷判斷,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國平兄說,卓研究中國史,很努力,中過風。卓教授樂觀、健談,特別是談到治史,談小題目如何寫大文章,都很有主見。直到離開寒舍,他還意猶未盡。卓教授有些吃力地下樓梯,他一再回過頭,連稱再見。我想,在臺灣,像卓教授這樣執著研究中國古代近代史的學者,或許不乏其人。 和卓教授會面的當晚,廈門大學王玫教授來電,說臺灣大學的齊益壽教授已經通過「小三通」,到廈門了,明天就可以回到福州。齊教授是多年的老朋友,福州人。1996年我到臺灣參加魏晉南北朝文學研討會,他也是與會代表。1997年,我再次赴台,相見甚歡,齊教授領著我參觀了台大的校園,介紹我和台大中文系的同仁認識,還帶我到台大附近的書店逛逛,喝咖啡。齊益壽教授在台大和臺灣古典文學界以溫文儒雅出名,有人說,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教授,大概就是齊教授這個樣子。齊教授又是很有親和力的教授,和他交往很輕鬆,我和他的年齡差距不是太大,就是他的學生在他面前也不見拘束。去年我到臺灣後,知道齊教授從台大退休數年,被世新大學聘了去(同時還在台大兼課),沒有及時和他聯絡。12月初,我到台大講演,也沒有特地告知。幾天後,齊教授知道我到過台大,來電不僅沒有責怪的意思,而且說要請我吃飯。12月17日,我從金門擬飛澎湖,逗留一天,因齊教授已有約請,當晚便趕回臺北的「北平天廚」飯店。齊教授拉了在台大客座的伯偉兄作陪,其餘的都是他的學生,雅琪(中國文化大學)、莉芬(政治大學)兩位,都是早些年就認識的,但其時並不知道他們是齊教授的學生。在讀的,有博士也有碩士,有韓國留學生,還有一位是北京大學交換過來的女博士生姓李(傅剛兄的學生)。齊教授和他的學生們,其樂也融融。韓國的女博士生還介紹了自己戀愛的「密事」,說她的老公是高僧介紹的云云。齊教授說,他的學生,要數張姓的女生最厲害。這個學生前天剛聽過我的課,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和「厲害」沾不上邊。張姓女生抿嘴笑著說:齊先生這學期本來不開《謝靈運研究》的課,是我要求的;老師這門課是因為我才開的。原來如此!我弄不清楚,是學生「厲害」,還是老師特別溫和? 10日晚,齊教授來電說,他已經到福州了,明天來看我,順便看看福建師範大學。第二天一早,齊教授自己乘車來到我的華廬寓所,贈送了臺灣凍頂烏龍茶。我領齊教授參觀了倉山校區和旗山校區。那天是週五,恰好古籍部開館,鄭惠主任很熱心,讓我們到古籍書庫參觀了典籍。齊教授見識多廣,何況台大圖書館的古籍那麼豐富(我曾通過朋友利用過該館的典藏),但是他看過之後,還是讚賞不已,說古籍這麼豐富,藏書條件如此好,不多見。旗山館閉館,值班的先生很熱心,為我們開了門(六月間我帶金門技術學院校長李金振教授來參觀,他們也是跑上跑下地導覽)。旗山河西的協和學院也是不能不看的,因為那是我服務的學院。蒼翠的旗山倒影在湖面上,具有獨特風格的建築群散落在湖邊,是福建師大美麗的一角。齊教授連聲說,太美了、太美了。齊教授的親戚住在五鳳社區,我留他吃午飯,他說,回來一趟不容易,想和家人多待些時間,因為明天將由福州到上海。齊教授八九年前回來福州一趟,這次的故鄉之行,感想很多,說路都認不得了,沒想到福建師範大學的校園這麼大! 與齊益壽會過面的十天之後,即21日,詩人張國治來電,說他到福州了,能否見見面,我說你趕快來吧,中午咱們一起吃個便飯。之所以請詩人趕快來,是因為神交已久,並且曾經失之交臂。國治是臺灣藝術大學的副教授,餘事為詩。張國治跨了藝術和文學兩個領域,兩個領域都頗有成就。知道張國治其人,是從《金門文學叢刊》開始的,叢刊第一輯收了他的詩集《戰爭的顏色》。2001年,「兩門對開」,開啟了兩岸隔絕52年的大門。那年正月初八,張國治懷著複雜的心情登上開往廈門的渡輪,回到自小夢魂縈繞的家鄉惠安,徹夜難眠,草就為人傳誦的《風雨渡航》一詩。25公里,52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卻花了52年的時間。他的父親苦苦地等待,卻走不出52年的時間隧道,卻走不完25公里的水路。乘坐風雨的渡輪,是為了圓兒時的夢,更是為了替父親了卻心願。兩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張國治來電,我問他在金門還是在臺北。出乎我的意料,他說在福州,來參加兩岸的一個詩會,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欣喜即刻變為失望。國治是金門人,神交有年,卻始終沒有見過一面。我在臺灣客座時,也知道國治在藝術大學,但沒弄清是在臺北藝大還是臺灣藝大。我參加的十多場與金門同鄉有關的活動及其他藝文活動,也沒有碰到過,可說是一件憾事。國治終於來了!終於和國治見面了!高高的個兒,比平常的金門人高出半個頭。挎著個照相機,一見面就卡嚓卡嚓,而且特愛拍特寫。我說童頭豁齒了,是不是故意要誇大我的醜陋?他還是不管,說某人、某人就是喜歡他的特寫。他還讓陪他來的美術學院的老師為我們留了個合影。國治說,這次他來,主要是來和福建師範大學美術學院談合作的事。我說趕快把翁院長找來一起吃飯,翁說他已另有安排。那就李副吧!一說,原來李豫閩副院長前幾個月還帶了一個團訪問過臺灣藝大呢。真是的,我怎麼不知道豫閩前去臺灣藝大訪問呢?是不是師大真的太大了!要不是我喊豫閩過來,豫閩還知道不知道國治來了福州? 去年11月18日,到位於彰化縣的明道大學參加唐宋詩詞研討會之後,明道的文學院院長陳維德教授陪著到鹿港古鎮悠轉了半天。午後,我直奔台南成功大學。賴麗娟博士和他的夫君郭秋顯博士已經在高鐵出口等我。臺灣的大學,我和成功交往最早,但錯失過機會最多。來台客座之後,系主任王偉勇來電說,無論如何,這次得到成功講演一次,原文學院院長張高評還說:帶你去吃虱目魚。其實,和成大教師通電話最多的是賴博士,四五年前她在臺灣中山大學讀博士,論文作的是《劉家謀研究》。劉家謀,福州人,道光間曾任臺灣教諭。家謀的朋友謝章鋌,有《賭棋山莊集》。那幾年,我為江蘇古籍編《賭棋山莊稿本》,寫過一點謝章鋌、劉家謀的文章。賴博士隔三差五來電,讓我協助她找些臺灣見不到的資料,或討論問題。好幾次講了半個多小時還意猶未盡,我只好說長話費高,掛線吧!有一次,她托我找劉家謀的《外丁卯橋初稿》。沒過幾天,學院的王進安博士突然來電,說南京大學的魯國堯教授也需要這本書,讓我也幫他找找。我心裏很納悶,魯先生是研究語言學的,與《外丁卯橋》風馬牛。再過幾天,恰好魯先生來講學,席間談起此事,魯先生說,他在成功客座時,有人托他找此書。我見到賴博士時「責怪」她,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她連說不是不是,是雙保險! 賴博士是27日到的,同行者有她的助理和林朝成教授。林教授說他有位朋友謝必震教授,約好31日下午2點見面。我到溫泉飯店去看賴博士,她帶給我的禮物是《全台詩》五巨冊。這套書我原想直接帶回來的,行李已超重多多,只好回來後再托人買。沒想長春書店的老闆陳長慶先生回話說,已售罄。於是我只好去托賴博士,成大許俊雅教授知道是我要的,說,《近代卷》七八本也快出版了,出版後再送。既得隴又得蜀,天下真有這等美事!我在台讀過這部書,覺得文獻方面有某些不足,在中正大學等校講演時我曾提及過,後來我才知道此書的編纂者至少有三個人聽過我的講演。許教授可能輾轉聽說我的某些意見的,沒有想到卻如此大度!我請賴博士回台後替我向許教授致意!28至30日,客人去了武夷山。約好31日上午,我到溫泉接他們到福建省圖書館看書。省圖特藏部的林主任很客氣,給了許多幫助。省圖古籍豐富,賴博士如入山陰,應接不暇,我也臨時充當她的助手。11:30,我說,到此為此,我們趕快奔文史館,向盧美松館長要些地方文獻。盧館長對書呆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送書從來不手軟。果然,十分鐘之後,大袋小袋提著上車。中午,我幫賴博士把行李裝車,天!好大的行李箱!三四天的時間,賴博士竟裝了這麼多寶貝回臺灣。賴博士說,在武夷山還買了一套兩三百塊的線裝本《武夷山志》。我對她說,著者董天工也在臺灣當過教諭,好像臺灣的學者從來沒有人提及。31日中午,林教授如約與歷史學院的謝必震教授會面。客人的飛機晚上七點多起飛,還有些時間,我和謝教授分別開車帶客人去長樂,本想看看江田的謝氏宗祠,事先沒有聯絡好,在長樂市文聯鄭主席的帶領下,看了吳航書院和梁氏宗祠。當我們的汽車駛進長樂航空港,晚煙已經四起。七月,最後一批客人登機東回。 七月,來自海東的朋友們,他們除了我,在福建還有其他的朋友,齊益壽教授在廈門有王玫教授;卓克華教授在廈門有他的老師和同學,在福州有林國平教授;張國治的朋友更多了,有詩人們,還有師大美術學院的教授;林朝成教授有謝必震教授。親戚是越走越親,朋友是越走越近。明年,如果他們再來福州、廈門,說不定不要用繞道香港,甚至不用再從金門轉乘渡輪了。一條淺淺的海溝,乘坐現代的飛行器,四五十分鐘,眨眼之間可至。 七月過去了,八月呢?八月來自海東的朋友更多,有來自臺北、桃園、台中,台南、高雄各縣市的,還有桃園、花蓮縣的。不過,記述這些,已經超出了本文的範圍了。 2008-10-30寧滬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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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在石寨村住了將近三個月,深居簡出,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碼頭燈火輝煌,食攤林立,是遊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有好多次菊花拽我逛碼頭,都被我拒絕了。 那天傍晚,我下了船,小彥和一名司機,穿著黑色中山裝,站在碼頭接我。 「您是台北來的李先生吧?」小彥笑問我。 「我是李彥。」我說。 司機急忙接過我的皮箱,放進汽車後箱。 「爸,我是小彥,媽說您坐這班船從青島來。」小彥說。 旁邊,有個賣香菸小販一直瞅我,定睛看時,有點面熟,我只得朝他點頭微笑。上車後,小彥問:「您認識那個人?」我尋思說:「這個人,好像是我中學時期的國文老師,姓佟,他曾鼓勵我投考鐵路學院。」小彥說:「他叫佟琦,對不對?」我恍然大悟:當年,他鼓勵我讀法捷耶夫、屠格涅甫的作品,可惜我沒有興趣。 佟琦在解放前便是中共地下黨員,後來任職青島工會副書記。鳴放運動時,因發表反黨言論,被送到嶗山進行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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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曠野聲音 我醒在舖著油桐花海的床 那是大地的裙擺 靠近港灣的地方 楊柳的細髮 垂落在粗坑窯的河邊 陽光向右傾斜 我聽見風來疏竹和雁渡寒潭 那樣安靜的吹奏 絡譯不絕的旅者 往花開的地方前進 盡頭是沈默的曠野 我望見需求渴望的眼神 逐步逐步靠岸 一個沒有言語的原野 接近大地的裙擺 在花開花落之中我醒來 又聽見六弦琴 琴聲漱漱注不盈冷冷的杯 冷冷的杯漫不過醺醺的酒 醺醺的酒醉不倒鏗鏘的琴 不斷的琴是昨夜留下的餘溫 酒醒何處 弦在何處 一路的飄泊 滿路的阿爾漢不拉的回億 出水而聽的伯牙已不在 魚兒乖乖往下游 忘不了功名忘不了雲和月 早已遺忘 它的名字叫吉他 這一夜是不眠的夜 又聽見六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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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與展望─《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自序
《攀越文學的另一座高峰》是我近幾年來,為兩岸十位作家的十三本著作,撰寫的一點感想。除了大陸作家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直截了當地以「跋」相稱外,其餘各篇均以「試論」稱之。至於諸家要把它擺在前頭當「序」,或放在後面作「跋」;抑或是放在前面當「代序」,擺在後頭作「讀後」;甚至不盡君意而「大動刀斧」或「棄置一隅」,我完完全全悉聽尊便。因為替人寫序或做跋,都不是我這個不學無術、名不見經傳的老年人可勝任的。雖然蒙受諸家的青睞和囑咐,並抱持著恭敬不如從命的心態勉強為之,但內心依然感到惶恐,一方面深怕辜負諸家的期望,另方面惟恐被那些「飽學之士」譏諷「自不量力」。然而,當這些作品在報章刊載時,卻也得到許多鼓勵,無形中為自己增添不少信心。諸家出版的各書,也正式登錄在「國家圖書館出版品資料庫」裡,並在海內外各大書店行銷。張再勇先生的《金廈風姿》,更成為二○○八年「第三屆世界金門日翔安大會」指定贈送與會貴賓的書刊之一,的確是與有榮焉。 金門雖然是一個蕞爾小島,但有其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筆者所介紹的十三本著作中,無論是文學創作或文史書寫,諸家均以不同的觀點來詮釋逐漸式微的島嶼文化。無論題材的選擇或題旨的呈現都頗具匠心,亦同時融合著濃厚的鄉土色彩。其可貴處正因為他們均能把握住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要旨,並以虔誠之心來為浯島的歷史文化與民情風俗作傳承。 即便部分文學作品均取材自週遭的人、事、物,倘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如此的文本或許略顯平凡,但別忘了平凡的行為與思想,卻往往會映現出許多偉大的情操。故而,我認為這本書的出版,除了對有志於文學創作與文史書寫的朋友有鼓勵的作用外,亦有它不同的存在意義。 回顧四十年前,當我還是一個文藝青年、並服務於防區最高政戰單位時,便涉獵到許多關於文學與藝術方面的理論書籍。譬如:劉勰的《文心雕龍注》,克魯齊的《美學原理》,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姚一葦的《藝術的奧祕》以及《詩學箋註》……等等。儘管侷限於自身所學不足,缺乏深厚的文學根柢與外文能力,讀來不僅分外甘苦,卻也只一知半解,如果沒有親歷其境,是難以體會箇中滋味的。尤其是美學與哲學上的專有名詞或西洋文學典故,對我來說更是深奧難懂。復經不斷地向方家前輩請益,又查閱《西洋哲學辭典》,雖仍不能完全領會,但久而久之,似乎也從其中獲得不少寶貴的知識。它也是促使我往後對評論性文類至感興趣、以及嚐試書寫的主因。之後並有十篇不成熟的「試論」文章,先後發表在謝白雲先生主編的《正氣中華日報·正氣副刊》與吳東權先生主編的《青年戰士報·新文藝副刊》,復收錄於一九七二年由台北林白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文集《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 輟筆二十餘年後重回浯鄉這塊文學園地,即便我仍以小說與散文創作為主,餘暇也寫了幾首〈咱的故鄉 咱的詩〉,反而是爾時最感興趣的評論性文類未曾去碰觸。誠然,如以高標準的文學觀點來說,「評論」兩字對一位僅只讀過一年初中的老年人來說,似乎是沉重了一點,說它們是「讀書心得」可能較貼切。 然而,不管用什麼方式來詮釋,畢竟這些文字是出自自己笨拙的手筆,好壞必須由自己承擔。如今,儘管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燦爛的金色年華,但值得安慰的是爾時汲取的那些知識,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荒廢,迄今仍然隱藏在我記憶的最深處,一旦加以思索,它們就會像琴鍵上的音符,快速地在我欲表達的字裡行間躍動。 倘若年輕時沒有歷經那段「山谷歲月」的薰陶,並親眼目睹少數高官的醜態,以及社會的現實和人情的冷暖,豈能寫出《失去的春天》和《日落馬山》;如果沒有異鄉友人購贈好些書籍讓我充實自己、彌補我學識上的不足,往後勢必沒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時隔多年後,儘管歲月遞嬗,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但我仍舊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無論是太武山谷的一景一物,或異鄉女孩純純的友誼,依然牽懷託形在我午夜的夢魂中。 二○○三年六月,與我相識三十餘年的摯友黃振良老師《金門戰地史蹟》出版後,有鑑於這本書是不可多得文史作品,便以〈烽火的圖騰與禁忌〉──試論黃振良的《金門戰地史蹟》來推介這本融合著文學與文史的佳作。該文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後,又蒙「國家圖書館」出版的《全國新書資訊月刊》轉載。《金門戰地史蹟》這本書,除了深獲讀者肯定、各界好評外,更打破文化局「贊助地方文獻」出版品再版的紀錄。雖然該文已收錄在我的散文集《時光已走遠》裡,但為了讓它歸類,不得不把它釋出放在本書裡,並非充斥字數來矇騙讀者,務請諸君見諒。 即使〈烽火的圖騰與禁忌〉是我重涉評論文類的開始,但我的筆調卻作了重大的改變。只因為我書寫的並非是學術性論文,自己亦非是科班出身或學有專精的評論家,往後關於此類作品,都抱持著鼓勵重於批評的原則,三十餘年前那股得理不饒人的「草包」性,已完完全全被歲月的酸素腐蝕掉。 或許,一句鼓勵的話能讓人感到溫馨,能激發一位作家持續不斷的創作能量,而一句不妥的言詞卻往往會造成不能彌補的憾事,甚至傷人自尊而不自知。當我領悟到這些真理時,可說為時尚不晚,因為我已陸續完成十餘篇「試論」之作,其中似乎也看不到一些尖酸刻薄的文辭,除了對諸家的作品表示肯定和鼓勵外,唯一的冀望是他們能源源不斷地創作,不僅為自己而寫,也同時為我們的子子孫孫而寫,更要為這塊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土地而寫! 讀者們都知道,文學有小說、散文、詩歌與戲劇等文類,每位作者的書寫方式不同,讀者對它的賞析和解讀亦有所差異。在我的感受中,無論是那一種文類,只要作者投入誠摯的情感,把自己所思所想或親眼目睹的瑣事與景物,一字一句地透過自己的筆端書寫出來然後成章,那便是可貴的。 而此時的社會,眼高手低、空有滿懷理想,又喜歡作無謂批評的人可說難計其數。如此之「社會人士」又能寫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曠世之作來回饋這塊土地?回顧自己多年的創作過程中,曾經有一種幼稚的想法,總認為自己的作品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距離,縱使出過幾本書,也只是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習作而已,於是一份無名的自卑感打從心靈深處油然而生。儘管我認識的詩人、作家、學者、藝術家無數,彼此間誠摯的友誼也建立在文學的共識與相互尊重上,但在自卑感的作祟下,自己彷彿矮人一截似的,與他們相處在一起時,始終有一份莫名的疏離感。 然而,當歲月的巨輪輾過我六十餘年的日月晨昏時,不僅讓我體會到事非如此,甚至發現自己後期的部分作品,亦曾將這塊土地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融入其中。如果與這個島嶼沒有任何淵源,如果沒有和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厚情感,是難以把它書寫成章的。而那些長久與這塊土地疏離的學者專家們,是否真能把這個島嶼作完美的詮釋,卻也不盡然。因此,我以生長在這個小小的島嶼為榮,這片敦厚樸實的土地,也就是孕育我成長的母親。 總而言之,在這段自我摸索的創作過程中,我冀求的是讀者諸君與鄉親父老的認同,而非那些不實際的虛名。只要不是東抄西湊、人人欲誅之的「文抄公」就好,至於自己要如何被定位,作品要如何被歸類,並非某些人說說即可算數,就讓我們的後代子孫與永恆的歷史來定奪吧! 縱然,此時已是我生命中日暮黃昏的暗澹時刻,但不管來日尚有多少時光,還能在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遊戲多久,寫,仍是我此生不二的選擇和堅持,絕不輕言輟筆。爾後的創作方向和目標,依然會以這個島嶼為出發點,我將義無反顧地蘸著自己的血淚書寫金門── 寫出浯鄉農村田園與湖光山色的純樸和秀麗。 寫出被砲火蹂躪過的悲傷情景與和平的展望。 寫出這個島嶼讓人稱頌的人文歷史風土民情。 寫出低俗齷齪的選舉文化和醜陋的政客嘴臉。 當然,還有對這片土地以及鄉親的愛和關懷……。 二○○九年五月於金門新市里 後記: 寫完此文,原本無恙的身體卻在驟然間亮起了紅燈。儘管我能坦然地面對事實,然人的心靈卻是脆弱的,平日意氣飛揚的神采,在轉瞬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踵而來的是必須承受病魔的折磨和摧殘,故而我在這篇自序末端的自勉,勢必會隨著健康的關係而不能如願。因此我必須誠實地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的朋友以及讀者們,而非冀望諸君的憐憫。未來的日子,我是否能提起精神,運用父母賜予我的智慧與病魔周旋到底?還是因此而聽天由命?端看我個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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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五柳綠桃紅
春天來了,杭州西湖的柳樹特別翠綠,桃花也格外豔紅。這樣的景致恰恰反映我現在的心境。 對我來說,到中國美院學畫確是一個重大的決定,開始的時候還真有點不習慣。異地的生活,一切都得從頭來,幸虧有妻的陪伴,才讓我儘快的適應。但真正的難題還是在學習上,大約有個把月的時間,我都是處在「坐困愁城」的情境裡,最大的原因是對傳統「筆墨」的不理解。雖然也照老師的要求,亦步亦趨的卯足全力,但總是徒勞無功,一敗塗地,心情真是跌到谷底,直想摔掉手中的畫筆,一走了之。但冷靜下來之後,內心深處那一縷對繪畫追求的企圖心,還是讓我沒做出脫軌的事。 就這樣我帶著無奈的心情,按著課程照表操課,記下師長的每一句話,仔細觀察他們示範時的枝枝節節,課後去圖書館閱讀翻找相關的資料,回租屋處再透過畫稿不間斷的臨習……。這樣煎熬了一些時日後,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我那不盡熟練的臨稿,終於已能博得老師的青睞。 能夠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初識傳統國畫的筆墨韻致,是相當不容易的。這一切都得感謝李欽郎老師的細心安排,若不是他為我們找到最好的教授群,我不可能這麼快進入狀況的。老師們深通教學與創作之理,能針對每個不同資質的人,提出最好的指導,我即是在這種與老師雙向的交流互動當中,一步步的踏進中國山水的繽紛世界。 年輕的陳磊老師教我們如何去「寫」而不是「描」國畫的線條?如何讓「氣」貫入每一個筆畫,亦即「筆斷意連」,老師用他的手實踐了他的說詞,讓我見識到筆墨的真功夫。作業點評時,他認為我的畫是描而不是寫出來的,氣也不夠連貫,這可讓我困惑了,怎麼原先我在繪畫上的本領,在這裡竟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呢? 在陸秀競老師的示範當中,我羨慕他那蘸一次墨後,便一直畫到筆乾墨盡,才會再蘸另一次墨,使得畫面的乾濕濃淡特別生動,小小的紙幅上因為有豐富的墨色,顯得特別大氣。好幾次我信心滿滿的遞上作業,希望能有肯定的鼓舞,但總是事與願違,老師對我的點評不是「糊」了就是「膠」了。雖然如此,但他的畫法卻留給我很深刻的印象。 曹文馳老師第一堂課便為我們點明中國美院在潘天壽(前中國美院校長)的教學思想引導之下,確立了三個方向:重基礎(即一樹一石)、重傳統(有步驟的臨摹古畫)、重書法(即詩書畫印四全)。他幽默的說來美院就是要學這些,若心性不合千萬別來。他因曾追隨過顧坤伯先生(前中國美院教授,著名山水畫家)多年,有著最沉穩的畫法,並以最率直真切的態度教導我們,他常講的一句話是:山水畫就在一個筆墨的問題,筆墨的事是需要經常在一樹一石當中,去慢慢揣摩領會的,並用嚴謹的態度為我們示範樹石的畫法。他重技法但更重想法,經常要我們思索自己的「獨特性」在哪裡?他看過我臨的沈周(明代中葉畫家,吳門四家之首)山水圖冊,認為筆墨已經對應上了。他說沈周的筆墨沉穩厚重,我的筆調頗為接近,應該要趁勢一股作氣的多臨摹一些。從那一天起,我的一顆徬徨的心才有了著落。 現在輪到廣東籍的吳靜山老師來授課,我還是以臨摹沈周的畫讓他看,他肯定中還帶著讚許。有了老師的鼓勵,我更用功了,進步也是意料中的事。前天他不只肯定我的畫,還冒出一句悟性高的話語,此時更有同學脫口而出:「台灣同胞進步最多。」這可讓我飄飄欲仙了,心也跟著貪了,急著徵詢老師是否可以換臨別個畫家的畫,老師卻輕悠悠的回了一句:「你沈周的手才剛握好,都還沒熱呢,怎麼一下子就不想做朋友了?」這讓我好尷尬,但「握手」的妙喻十分傳神,一定會讓我銘記一輩子的。雖然如此,但還是建議我可以試著臨元四家之一吳鎮的畫,他說沈周晚年學過吳鎮,臨摹要懂得追本溯源,才能取法乎上得乎中。他精於畫論,並與佛理、哲思互為表裡,常能舉一反三,妙語如珠,讓人如沐春風。 這回班上來了五位廣東籍的同學,個個畫藝高超,水平不凡,他們都是吳老師的高徒,特別放開俗務前來更上層樓的,其中子英和子文正是他的兩個公子,他們自幼即受薰陶,在廣州亦有畫名,父子能同時揚名藝壇,真是不可多得。 除專業的山水外,學校也安排一些相關的講座和共同科目。周滄米老教授為我們講山水畫的創作,強調臨摹,但臨摹不是目的,創作才是,黃賓虹、陸儼少(兩位皆是近現代國畫大師)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毛建波教授的詩詞題跋,點出中國畫裡詩書畫印的密不可分。李桐老師的點景人物,那精準且栩栩如生的點景造形,算是開了我的眼界。韓天雍教授的大篆課,強調書畫同源的深義,上課時還不只一次的肯定我這台灣同胞的書寫水平。葉尚青教授的花鳥,這原是我最陌生的一項,因有老師的指點,我也就放膽的畫了幾張,竟出乎意料的得到好評,這可得歸功於多年來的書法功力了。 現在我們的課程也才進行到一半,但我已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感覺,就像倒吃甘蔗一般,愈見甜美。我想只要持續的精勤不懈,以中國美院的優質品牌,一定可以帶領我一探中國畫的山山水水,就像西子湖畔那「桃紅柳綠」般的豐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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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細沙以尊重的心面對原住民文化─走訪「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
(一)記一次對原住民深切體認的參訪 「原住民」-指台灣的原生居民,屬於南島語系。我從小學到高中都在課本裡讀過、看過,知道他們的來源、有幾族以及一些零碎的相關資料,但是我從沒看過、接觸過課本之外,有關原住民的文化和事物,對我來說「原住民」一直是令我好奇和有著神奇故事的代名祠,我期望更深入的了解這樣充滿歷史、文化和神祕故事的一群人。 這次「藝術文化人類學」課程,因為要談文化和藝術,當然要從和我們台灣最貼近、最原始的文化開始,所以我們走訪了「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這些充滿歷史和智慧的原住民文化,從前只能透過書本和文字了解,這次我卻親身目睹他們真實生活的痕跡展現在我眼前,我為之激動良久。 (二)原住民文化流失的反省 參訪之後,改變了很多我原來知道有關原住民的知識,像是:原住民的族群數目-已經不再是我原以為的13族而是14族;達悟族的船原來不是獨木舟,而是拼板船;還有原住民分支的精細、複雜;生活的傳統文化也比我原先知道還要考究、充滿智慧…等,很多我原來所以為理所當然的都被推翻,我既得到了不同的觀念,也受到了一些衝擊,產生一些新的想法。但是和我們聽到的,屬於知識面的事物比起來,我更想說的是在這些事實和知識背後,更讓我有甚深的感觸和更深入的對原住民的問題思考。 我對這次的參觀所見的東西都很感興趣,但是真的印象深刻的卻不是館裡的物件,而是導覽員的一句話。我記得在看太魯閣族織布過程的影片時,他說:「你們有沒有發現影片裡沒有年輕人,可以想見他們的文化終將有失傳的一天。」這是一句很沉重卻很無奈的話。文化是什麼?什麼文化應該被保留、應該傳承下來?這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長久以來我們已經了解到,所有文化都有被保留和紀錄的價值。我想文化的保留可以分成兩個方向:一種是從古至今也許經過改變、也許沒有,是一種看得出源頭,且能持續下去的文化;一種是也許不適用在現今,但卻以文、圖像或器物流傳下來,供人溯源的文化。這兩種方向的文化傳承都值得我們思考。對於不適用在現今的文化,我想不是因為沒有價值或是低劣,而是因社會一直在改變,在傳統上它是一個有助益的,有特殊意義的行為,但在現今因為生活方式進步,人的思想和從前不同,而不再適用,像是:原住民的獵首、紋面(傳統方式)…等,但如何紀錄和保存,就成為這些必然會被取代的文化傳統所要考量的事,因為當我們要追溯現代文化的源頭時,這些消失的傳統文化都是需要被記得的。另一種文化傳承就是應該能持續至現在,並一直延續下去的,我想那天導覽員感慨的是對於這方面文化流失的無奈吧。 如同原住民文化中的織布、琉璃珠製作、彩繪、歌舞、文字語言…等,這些本該流傳到現在的智慧,很多技藝都只停留在老中一代,在年輕的一輩中真正通曉的屈指可數。甚至很多傳統技藝並不是原來就被保留下來,或是為人知曉的。就以琉璃珠來說,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電影「海角七號」,很多人根本已經遺忘這個美的技藝,也許連聽說都沒有過。在平時生活中我們也很難見到原住民傳統文化的表現,這些技藝或是活動很多時候都是在特定的時候出現,達到特定的一些效益,我看過一張非洲土著穿傳統服飾的圖片,註解寫著:「很多非洲原住民其實已經現代化,但是為了吸引光觀客,提高經濟收入,他們依舊會以表演的方式過著傳統的生活。」再對照台灣原住民,會發現大多時候台灣社會也是如此,很多原住民部落會在大祭典時,回到過去的生活,意思是說在特定的、大多數非原住民的人所知道的祭典,我們就會見到從前沒見過的,只聽聞的儀式和活動出現,而大多數人都會慕名前往。這些活動的目的當然有部份是在宣揚、傳承傳統文化,但大部分還是在吸引光觀客、增加經濟收益,我想當這些具有價值,而且值得學習的文化,只成為一種表演型態,就可以看出我們多不重視、不珍惜這些傳統智慧的結晶。 (三)不要以漢文化本位看待原住民文化 文化的傳承絕對不是單一方的事。原住民是一「弱勢的族群」,這指的是在資源和固有傳統上。也許很多身為原住民的人不這麼認為,但我覺得這是一件不能否認的事實,令人疑惑的是,在現在這個講求文化價值,而且極力提倡保留傳統文化、關懷弱勢族群的社會,這項事實卻依然存在,改善收效不大有時甚至更加惡化。我們的社會其實已經對原住民給予很多幫助、很多的資源,但是原住民卻依然處在相對不利的地位,每天還是可以聽到很多原住民對政府的訴求。其實我曾經懷疑過:為什麼社會付出的資源和關懷似乎沒有得到原住民相對的回應?甚至覺得為他們付出的資源就像石沉大海,無法得到應有的回饋,實在令人不能接受。 但是當我轉過頭來看我發現:為什麼我會覺得是「我們在對原住民付出」而他們該給我們回應?這個想法著實給了我一擊。我是從主流族群的立場來思考的,所以當我們給予原住民資源和特權時,也是站在我們所謂「漢文化」或者說更準確的「強勢族群」的立場,我們用自己的觀點來判斷他們需要什麼,自行決定什麼是原住民欠缺的,然後就一股腦的把我們認為正確的、有幫助的事物塞給他們,不是「問」他們需要什麼,而是「決定」他們需要什麼。我們習慣性的用一種較高的姿態去認定弱勢族群需要我們的保護,但是不去深究到底需要用什麼方式來幫助他們傳承族群文化,才是真的有利。當我們不是位在同等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做出來的會是另一種傷害,我們埋頭苦幹,一心認為這些保護措施和特權是幫助原住民,卻沒注意到他們的傳統文化並沒有因此被保存或復興起來,而是漸漸的被主流價值所同化,然後當我們看不見回應,而這些少數族群持續提出訴求時,才開始疑惑究竟我們哪裡「給得不足」,實際上我們該思考的是哪裡「給得不合需求」。 (四)一個例子──各文化應彼此相互尊重 曾經聽說過「政府決定幫一個原住民部落的道路加上一道牆,然後他們就做了ㄧ道水泥牆,用磚塊拼出一些圖案。完成後這個部落的人卻要求拆除重建,原因是從媒材、建造型式到花紋都不是這個部落傳統的樣貌,完全看不見部落特色和歷史痕跡。」 我想從這個例子可以很明顯看出,當我們不先深入了解原住民文化,甚至不能以尊重態度去面對任何少數文化,就直接用我們原有的觀念去加注在他們身上,這種幫助不但不能稱作幫助,可以說是帶著一種優越族群的意識,去判斷這些弱勢群體的傳統價值,要求他們接受我們的價值觀。 對文化保存的另一方面就是弱勢族群對本身文化流失的自覺,如身為原住民自覺自己文化的危機,然後積極學習能夠保留傳承下去的傳統文化,因為文化的延續畢竟是各個族群的事,任何外來的人都只是處在幫助的地位,無法感同身受的體會自身文化即將消失的焦急感,外人對非本族的文化也不會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所以文化的保留最需要的是身為當事者能夠自行體悟,感知自己族群文化的重要,積極想辦法紀錄、延續。 回到開始的那句話「任何文化都有它在歷史上的地位,都有存在的價值,都值得被記錄甚至延續下去。」不只是台灣的原住民文化,任何陷於危機的文化,甚至主流文化中逐間消失的傳統文化,都需要我們去注意、去復興和紀錄,很多有重要價值的傳統,都是在這種不知不覺的狀況下被人們遺忘,然後消失,當我們驚覺時往往已經找不到任何紀錄和知道的人,曾經存在的事物就會變成一種傳說或是聽聞,想想這多讓人深感遺憾。文化保存的責任不只在處於夕陽文化的族群本身,主流文化族群的知覺和積極幫助也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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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響時間的光──遙寄亡母
給我生命,也給我死亡 尋著往日妳的足跡 我正穿越黑暗巷弄 巷弄中許多破銅爛鐵 被敲擊出樂音,火花 四散如街燈明滅 一切虛空如夢 我們互為溫暖的周期 在寒冷的時間之前 堅持一種站立的尊嚴 給我生命,也給我死亡 妳以肉身見證了 旅途的空茫,那等在 永恆盡頭的不過是 諸神賜予的無數傷痕 一杯冷掉的咖啡 如何灌溉口渴的靈魂? 太擁擠了,這世界 我尋歌聲尋找妳的眼神 如鮭魚要返回故鄉 日夜儘是些悲傷的骨骸 記憶的皺紋裡沒有光 在歲月的潮間帶,我來回 寫著潦草的家書 不知如何封緘,妳離去之後 又如何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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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樹梅《嘯雲叢記》小考
《嘯雲叢記》一書,林豪主纂的《(光緒)金門志》未著錄。林樹梅卒于咸豐元年(1851),這一年林豪已經二十一歲。根據我們推斷,林樹梅生前,林豪肯定和他有過交往;在林樹梅卒後,林豪寫過《瘦雲先生留影鏡歌》、《金門耆舊詩·林瘦雲公子》、《大風雨晚次防口驛讀壁上家瘦雲先生題句賦此吊之》等詩加以追吊之。特別是《大風雨晚次防口驛讀壁上家瘦雲先生題句賦此吊之》一詩,說到風雨夜在惠安塗嶺看到林樹梅的題壁詩,竟失聲痛哭。但是《(光緒)金門志》卻未曾著錄《嘯雲叢記》,這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樹梅著作甚多,作為志書只能擇其要者著錄;二、林豪未見此書,故不錄。 東海大學楊勇智先生研究林樹梅有年,撰《金門林樹梅刻書考》,(《東海中文學報》第十五期,2003年)提到此書。楊氏此文是專門研究樹梅刻書的,故沒能對此書作進一步的說明。本文擬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材料,對《嘯雲叢記》略作小考。 首先,林樹梅本人提到過這部《嘯雲叢記》:其《與家巽夫茂才論金門志書》云:「志乘立言,最貴有體,不可不嚴,而謹茲附營制事宜,《海防圖說》並拙作《叢記》數十條,似皆可資參訂。」(《文鈔》卷二)巽夫,即林焜熿,林豪之父,在廈門玉屏書院時修過《金門志》,其師周凱為之作序。林焜熿卒于咸豐五年(1855),焜熿卒後,林豪子承父志繼續修《金門志》,照常理說,林豪一定會注意到林樹梅與父焜熿討論《金門志》纂修的這封書信的,所我們以為,《(光緒)金門志》不著錄《嘯雲叢記》,當是樹梅著述較多,林豪僅擇其要者加以著錄。 其次,林樹梅的友人劉家謀,于道光三十年(1850)取道廈門往臺灣任訓導,樹梅贈《嘯雲叢記》,家謀作《題嘯雲叢記》二首,其一云:「兩粵兵戈尚未除,幾人籌筆困軍儲。如何叱吒風雲客,絕島低頭但著書。」其二云:「矮屋三間枕怒濤,狂歌縱飲那能豪。馳情員嶠方壺外,甚矣從君踏六鼇。」自注:「《記》中談海國道里甚詳。」(《觀海集》卷二)因此我們知道這部書是在絕島所作,很可能作于金門。書中所談,主要是「海國道里」,即東南沿海海道港口里數之類。 最近,我們又從林樹梅的友人陳慶鏞的《籀經堂類稿》發現一篇陳氏所作《林嘯雲叢跋》(卷十五,光緒九年刻本)。慶鏞(1795-1858),字頌南,晉江人。道光十二年進士,官至禦史。《林嘯雲叢跋》文不長,錄於次: 讀書將以致用,學者束髮受經,便期以遠大者,自謂能文章、通經世,至問其所學何事,則爽然失矣。及近而叩之當世之務、風俗之是非、世情之厚薄,則又漠然若罔聞。 知同安嘯雲林君負奇氣,講究農田、兵禮有用之書,不屑為科舉學。向刻《文鈔初編》所論水利、平谷、浚濠及防禦、巡哨、占測諸作,皆洞達古今利弊,大有關於經濟。近複自廈來訪,談及海島情事,縷縷皆能言之。出所著《叢記》一書,大約朴記師友往來事實,而其流覽名勝,紀載賈舶出入情形,廣袤裏數,則尤熟焉能詳。足補魏默深近刻《海國圖志》所未備。是其志遠且大者,其言足以致用也。 爰述數語,以弁於編。道光二十九年上元後一日,跋于漢瓦晉磚之室。 據此跋文,林樹梅當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歲晚或二十九年歲初到晉江訪陳慶鏞,並出《嘯雲叢記》,故陳氏跋於後。由此,我們可推斷,樹梅此書當完成于道光二十八年。此一。其次,陳氏此跋認為林樹梅所刻《文鈔初編》多為有用之文,例如《論臺灣水利書》、《論鳳山水利書》、《論征台穀書》、《添設埤頭城望樓炮臺並浚濠溝議》、《閩海握要圖說》中的《海道說》、《巡哨說》、《占測說》諸篇,「大有關於經濟」。再次,敘及《嘯雲叢記》上一書的內容,一是「記師友往來事實」;二是「流覽名勝」;三是「紀載賈舶出入情形,廣袤裏里」,即張際亮所說的「談海國道里」,詳記沿海山形水勢,海道里數,以及貿易船隻往來的情形。陳慶鏞認為,此書足以補魏源的《海國圖志》。《海國圖志》是近代第一部直面海洋,放眼海洋的圖書,是在林則徐搜集的若干資料上完成的。比起魏源,林樹梅的眼界沒有那麼開闊,但是魏源沒有林樹梅這麼多的海上親身的經歷,沒有林樹梅這麼多的航海經驗,也沒有林樹梅目睹這麼多的海上戰事。經歷了廈門海氛之後,林樹梅居海島著書,似乎有些沉寂,但是如果從這部《嘯雲叢記》看,林樹梅並未消沉,「其志遠且大」,書中表達了他的遠大志向。也正因為之樣,道光三十年(1850),林則徐複出招其入幕,樹梅隨即上書論閩省時務,並陳六策,謂:「察夷情,以知防備;觀形勢,以知守禦;請移兵,以重控制;督私藏,以充民食;救火災,以杜驚擾,勸聯鄉,以知保衛。」(林策勳《家傳》,郭哲銘(《嘯雲詩編校釋》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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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們對於這一百多萬隨著戰敗撤退來台的人,缺乏瞭解與同情,因此這種題材拍攝的電影故事片,是難以讓他們接受的。 影片中加進了一首主題曲,是鍾岳的神來之筆。由高音歌唱家丁紅主唱,為影片生色不少。走到西門町的商店,到處聽到丁紅渾圓有力的歌聲。丁紅這時已紅遍了半邊天。她在何暢和經紀人陪同下,到星馬、印尼各城市獻唱,博取南洋廣大聽眾的熱情歡迎。 聶恆住進了醫院,我帶了兩盒燕窩去看他。他瘦了很多,談了一些蘇聯文學作家情況。我耽心他的勞累,便提前告辭。聶夫人送我出來,悄悄地說:聶老患直腸癌已經擴散,回天乏術。不過他自己卻茫然不曉。剛才聶老還告訴我,他是為痔瘡開刀住院的。 「您要堅持騙他,免得他痛苦。」我說。 「他老是吵著出院。他說痔瘡不必動手術。中國人十男九痔,根本不算病。」聶夫人說著笑了。 聶恆最近在蘇聯文學雜誌上發現一則笑話:據說斯大林有一天問蕭洛霍夫,他每次跟法捷耶夫在一起喝酒要持續多長時間?蕭洛霍夫說:「七天。」於是斯大林轉頭對在座的政治委員們說:我們作出一個決議,把他們兩人喝酒時間縮短到三天,其餘的四天讓他們寫作。 聶老微笑地對我說:「老李,毛澤東是詩人,他對待作家有這種度量麼?」他這番話,直到他謝世之後,一直在我的胸頭激盪。 從石寨村探望菊花回來,心中石塊落地,思鄉之情已開始淡薄,我和余敏的感情,似乎與日俱增了;當我去石寨時,她每日心神不寧,擔憂我這次遠行,將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捫心而論,我愛菊花,她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初戀情人,但是戰爭把我倆分離三十多年,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已遠不及余敏重要了。儘管余敏的觀點與我不同,時常為芝麻大的事爭執鬥嘴,甚至翻臉記仇,但是耳鬢廝磨,像《紅樓夢》裡的寶玉和黛玉,吵架歸吵架,卻血濃於水,誰也離不開誰。這大抵是天下夫婦的生活秘史吧! 那兩位業已走進歷史的偉人,製造了成千上萬夫婦們生離死別案件;恐怕他生前茫漠不曉,死後也永遠不知道這些悲劇吧!若是鍾老總等我秘密探親歸來,再撰寫《今晚星光燦爛》電影文學劇本,一定比過去寫的深刻而感人。但是,如今即使你用鞭子抽打我,用新台幣砸我,我也鼓不起海潮般的熱情執筆了! 到老莫還鄉,還鄉欲斷腸。這詩句是何等樸素而實在啊。除了這些在戰火紛飛的時代,離鄉背井數十載的老芋仔,才會咀嚼出這種苦澀味,局外人怎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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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這通電話,無形中制止了延長的計畫,儘管菊花心中感到不滿,卻難以啟齒,無可奈何。直到我即將動身時,菊花才埋怨我為啥在電話裡吞吞吐吐,沒把延長停留三個月計畫告訴余敏?我也埋怨菊花,「為什麼妳不在電話裡留我?」她尋思一下,莞爾一笑,繼而哭泣起來。 「明年七夕,我再來看妳,看石頭,住上半年。」我哄勸菊花,讓她別傷心難過。 余敏到香港,並非只為了接我,而是為了打電話。因為海峽兩岸不通電話,誰也不敢做觸犯法律的事。看起來國共兩黨的成見,仍舊很深。三月不見,余敏幾乎忘記我往昔的容貌,血壓上升,體重下降,眼窩也深陷下去。臨離開香港,余敏給菊花寄去一件呢大衣,匯去美鈔兩千元。從最後一通電話中,我清晰地聽到菊花發出悲痛的哭聲…… 《今晚星光燦爛》在台北首映,造成空前的轟動。許多中老年的觀眾,散場走出戲院,每個人眼睛是紅的,搭拉著頭,一副悲愴的神情。不過,青年男女卻感到空乏無趣,像看了一場歷史劇,觸及不到自己的心靈。若是海峽兩岸的人民,再過半世紀不相往來,恐怕雙方的文化與民族情感,一定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這是任何力量也扭轉不了的潮流與形勢。 鍾老總目光如炬,他瞭解這部電影故事片絕不受港澳、星馬地區觀眾歡迎。離開戰爭的年代愈遠,人民的災難印象愈加模糊,何況當地在資本主義社會籠罩下,過著緊張忙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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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下班時分,人潮洶湧,走到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人車來往頻繁。 從天橋上往下望,已入冬了,風吹來有些蕭瑟的冷冽,思緒奪走我的靈魂,寒風吹不走我的思念。 「如果你願意等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他出國前說的話言猶在耳,卻已是六年前的事。 「不,我不會等你。」冷冷的留下那句話,像是害怕自己會更難過似的,轉過身,下了天橋,但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驕傲的就是不肯讓他看見。 其實很難過,那段兩年的感情,曾經擁有過的所有美好的一切,曾經一起共遊的風景、一起經歷的事件。 時間與人事之間的推移,往往會改變很多的事,就連所有的思考也會有不同。 兩天後,他離開了,搭上了那往遙遠國度的班機。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就快要等不了了。」說著說著,眼淚也奪眶而出。 在那之後,我們倆之間就斷了消息。 黑夜來的愈來愈早,城市裡看不見那明亮的星子,還記得那夜裡劃過天際的流星嗎? 當時不願你分心顧慮任何事,畢竟相隔兩地的愛戀非我所能承受。如今已年近三十,家人不斷的安排相親,不斷的催著我結婚,經常問著,A男其實不錯、B男最近有沒有聯絡。 其實,心底一直藏著你,也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即使時光如此飛逝。 「你哭什麼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轉過身看見你,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說了我會回來的,即使你說不會等我。」你將我擁在懷裡,為我擦去淚珠,幾年不見,你變的愈加成熟。 「怕的是誓言的折磨,怕說了卻做不到。」我顫抖又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所以沒有和你聯繫,但我一直知道你的消息。」你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人們來來去去,有多少人經歷了離別與相聚,無論相隔多遠,多久以後,我們仍在這裡,我們的人、我們的心,終於在一起。 在黑夜裡擁抱著,在你溫暖的懷抱裡,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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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陪我走一生
陪我走一程舊時山水的路 路盡頭 所有稻禾花菜仰臉微笑 祝福你我相依存 陪我走一段長長的夜街 街後 所有霓虹聲光退在遠方 不會驚擾你我相攜的心 各在一方 兩心茫茫 是甚麼樣的輪迴 將你投入我的途中 芬郁燦爛的花四散飛舞 是甚麼樣的宿命 將兩朵流浪的雲繫牢 相愛不再是一場偶然 熱情不再是一陣龍捲風 我知道你會陪我走一生 陪我飲一罈好淡好淡的酒 沾酒題詩 冬末春初 我們將有串芬芳的日子 陪我走一截斑駁的石梯 竹葉青青 茶香素素 每一幅遠景都柔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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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廈門金門一線牽 多年前,我站在廈門岸上遙望金門,心中慨歎:「海斷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同胞。」如今,這兩扇門打開了,不單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還可以透過這兩扇門而通往大陸和臺灣,可謂「海水難斷骨和肉,廈門金門一線牽」。 最近到廈門和金門跑了一趟,還發現兩岸政府正計畫在這兩扇門之間架設更多便民設施。例如,金門長期缺水,如果從臺灣運來食水,那就費時費事,耗資不菲了。所以,十多年前大陸方面已經建議,由福建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直接向金門供水。可惜,這個建議被當時的臺灣執政者拒絕了,還懷疑大陸方面另有圖謀,也許藉此控制金門。 聽到這種懷疑,我感到好笑。當年港英政府不是向中國要求向香港供水嗎?難道他們不怕就中國牽制?臺灣當局的狐疑病,累得金門老鄉白白捱了那麼多年缺水症,值得嗎? 今天,這個建議舊事重提,而馬英九的反應不錯,原則上也認同了這項建議。除了水管之外,兩岸還在商議建議跨海大橋,連接廈門和金門,而且已經開列最少三個方案。聽金門的官員說,如今資金和技術都不是問題,只要兩岸決策者一聲令下,拍板通過,就可以馬上動工。 事實上,我與很多金門人閒聊時,他們都說金門屬於福建省。過去,他們習慣臺灣的文化,寫字也是從右到左,而且沿用「民國某某年」;但今天,他們已跟隨大陸的習慣,寫字由左至右,而且都用公元的年份。 每當假日,金門人寧願到廈門度假,也不想到臺灣去,因為從金門到廈門交通方便,而且價錢便宜,文化也十分接近。小小事例,已見人心所向。我正在耐心地等,且看那一天我能夠乘車由廈門前往金門,再作兩地情牽。(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國共餐廳 左右逢源 在金門島上,除了感受到戰時氣氛之外,更多的是兩岸的融和氣氛。當你走進那一家名為「國共餐廳」的食肆時,肯定會為老闆的靈活頭腦而拍案叫絕。 未入餐廳之前,已見門外兩側分別掛著兩旗,一是五星紅旗,一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兩旗平分春色,大小一樣,無分軒輊,在空中飄揚,吸引顧客。 進入餐廳之內,一陣政治混和生活的味道沖鼻而來。抬頭四望,不同年代的兩岸政治人物,盡現牆上,從毛澤東、周恩來、蔣介石、蔣經國,以至近代的胡錦濤、李登輝、陳水扁,共冶一爐,烘托出一種百無禁忌、滿天神佛的氣氛。 餐廳內的擺設更包含兩岸的生活文化。從大陸的文化大革命,到臺灣的民間抗爭,都在照片中呈現出來。不過,這些東西沒有影響顧客的雅興,大家暢談歷史,指點江山,評點人物,把酒言歡,無分左右,只求盡興,暫且忘憂。 據朋友介紹,這家「國共餐廳」不是在兩岸關係好轉時才出現的,而是營業了好幾年。也就是說,在陳水扁執政時,它的老闆已經甘冒民進黨的大不韙,把兩岸的融和氣氛帶到金門島上。反正這是民間的噱頭而已,官方毋須介懷。 談笑之間,我忽然有感於心。試想,如果有人想把這類「國共餐廳」移植到大陸去,不知可否開張大吉呢?我想應該可以吧!內地不是也有以文革為題材的餐廳嗎?不過,記憶中大陸至今還未有公開張貼李登輝、陳水扁照片的餐廳,也沒有飄揚著國民黨旗幟的公眾地方。 這就要講求政治的包容性了,有時可以毋須過份認真,只需作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一笑置之就夠了。如果事事都拘泥於政治正確的話,那就繃緊琴弦,無法奏出雅音了。(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金門的「一國兩制」 香港和澳門實行「一國兩制」已經超過十年,成績如何有待總結。不過,「一國兩制」在臺灣,卻未能得到臺灣方面接受,皆因臺灣當局出於政治考慮,不會輕易接受這種安排。他們感到如果接受了「一國兩制」,那就等如結束了他們的政治生命。 不過,在咫尺之遙的金門,很多人對「一國兩制」並不抗拒,而且樂於接受,連政府官員也大談特談,並把金門視為福建省的一部分,而不是視為臺灣的一部分。 他們說,其實金門早就實行「一國兩制」了。當然,他們說的「國」,是指中華民國;而「一國兩制」,則是有別於臺灣本島的制度。 原來由於金門地理環境特殊,情況有異,臺灣島上很多規章制度,未必能在金門實行。而且,隨著近年來廈門和金門實行了「小三通」,令金門人更感到實惠,所以金門人的思想感情也不斷靠近大陸一方。從這個角度看,金門人跟很多香港人一樣,說現實也好,務實也好,總之要搞好生活,增加錢包的份量。 今天,廈門和金門不僅實行「小三通」,而且也是「大三通」的一道橋樑,臺灣旅客可以通過廈門和金門,往返於大陸和臺灣之間。這兩扇門受惠最大,光是每年路經兩門的旅客,近年來已大大增加。相反,香港在這方面卻相形失色,過境的臺灣旅客相對減少,作為兩岸交往的角色也逐步褪色。 面對兩岸的交往日益頻繁,香港必須早為之計。過去,香港一些官員把希望寄託在兩岸不和之上,認為兩岸不和就有利香港,香港可以成為中轉之地。但時移勢易,此情不再,香港如果再繼續停留在虛無的幻想之中,只會是白日造夢,自欺欺人也。(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八十四歲的老兵心願 兩岸對峙連年,痛心的都是兩岸的老百姓。其中尤其痛心的,也許是直接身受其害的士兵。 這次訪問廈門和金門,在前往金門的船上,巧遇一名當年參與國共內戰的老兵。那時候,他才二十一歲,身少氣盛,一心一意投向國民黨,把一家大小,妻兒子女遺棄在大陸,跟隨國民黨軍隊隻身赴遠方。 不過,他說當時不少同伴是被徵兵和拉伕到臺灣去的。所以,到了臺灣之後,軍心更為渙散,根本就是潰不成軍。 後來,戰雲漸散,他開始掛念身在大陸的妻兒,可惜音信難通,只有牽腸掛肚,度日如年。終於,他通過明查暗訪,找到了大陸親人的蹤跡,真想飛撲回鄉。但那時候兩岸還未放行,他再一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到了上一世紀七十年代末,臺灣開放讓老兵返回大陸。他喜出望外,急急成行。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成功找到妻兒,相擁痛哭,並一直留在北京。 如今,他與家人一起從廈門往金門,記起前塵往事,不勝感歎欷歔。他以過來人身份,通過廈門走入金門,別是一滋味在心頭。昔日有路難通,有船難渡,如今可以同登勝境,共話兒時,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我聽到這位老人家的話,心中既快且沉。快者,乃兩岸如今逐步開放,不再讓兩岸人民生離死別;沉者,乃因中國人長期擺脫不了那種內鬥、惡鬥的命運,往往因為一己之爭而禍及萬民。 試想,當年如果毛澤東和蔣介石能夠互諒互讓,兩人稍作後退,就不會在抗日之後又再起戰亂,同室操戈。與歷史相比,這正是劉邦和項羽楚漢之爭的翻版,必須其中一方敗走甚至喪命,才能平息恩怨。今天,兩岸勿再相鬥了。(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 ■廈門金門喜相親 自從廈門和金門「小三通」之後,兩岸同胞可以通過這兩扇門來往無間,但港澳同胞卻不能利用這個關口作自由行。最近,在有關方面安排下,我得以一償三十年來的心願,遊走於廈門和金門之間。 過去三十年,我曾經四次分別站在廈門和金門之上,遙望對岸,但可惜一水隔天涯,不知相會在何時?靜觀兩岸漁船穿梭往來,更感到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之痛。這一次,我不用一小時就登上彼岸,與兩岸人民共話桑麻,喜悅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表達的呢? 隨著兩岸形勢不斷寬鬆,廈門和金門之間的各項建設也在構想和落實之中。據兩地官員介紹,兩岸正計畫由福建泉州市的圍頭興建一條海底水管,向金門供水,解決金門長期缺水的問題。 此外,兩岸又計畫在廈門和金門之間興建一條跨海大橋,連接兩門,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方案由廈門的大嶝島建橋直達金門的青嶼,這兩個地方昔日都是軍事重地,如今大嶝島已成為一個以臺灣風味為特色的旅遊及商貿區,與廈門市連接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金門的青嶼則是昔日馬山觀測站的軍事重地,如今則是完全開放的旅遊區。 過去,我寫過一首關於廈門和金門的詩,中有「海將兩門分上下,江山無奈限華夷」之句。如今,應該改為「海將兩門連上下,江山無需限華夷。」此乃大勢所趨也。(香港電台,《藍地球》) ■廈門炮彈變金門鋼刀 人類很聰明,廢物可以利用。馳名遠近的金門鋼刀,正是廢物利用的典型產品。我在金門的金合利鋼刀廠參觀,親眼目睹如何把炮彈變成鋼刀的過程,真有點百感交集。 過去,廈門和金門的老百姓有一句雅俗共賞的對聯:「廈門金門門對門,大炮小炮炮打炮。」想當年,大陸一共打了四十多萬個炮彈到金門的土地上,可謂遍地開花,寸草不生。這些堆積如山的炮彈,既是金門人的傷痕,也成了金門的生財工具。 鋼刀廠的老闆先用燒焊器把炮彈的外殼切開,然後把外殼放入高溫火爐裏燒,取出後再用機動大錘不斷打壓,不多久,炮彈的外殼就變成薄薄一片。老闆按需要的外型把鋼片切割,繼續打磨,鑲上刀柄,很快就成了一把鋒利無比的金門鋼刀。 老闆說,從廈門打過來的炮彈屬高質鋼,用來造鋼刀乃上佳材料;金門鋼刀能夠馳名天下,也要多謝來自廈門的炮彈了。他的話信口而出,相信並無惡意,但卻反映了當年兩岸互轟的傷痛,令人為之黯然。 不過,我還是感到奇怪,五十多年前打到金門的炮彈,今天還沒有用完嗎?還留著嗎?老闆說:「還有很多!本地人還會不斷把他們撿到的炮彈拿來換錢哩。」一句無心的話,再次勾起我心裏的愁根。 掩著心裏的傷痕,不禁為今天兩岸的和平而珍惜萬分。遙望廈門和金門之間,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島,名為檳榔島。原來當年兩岸軍隊都要爭奪這個小島,今天你登島插旗,明天我登島拔旗,再插上我的旗。如今,兩岸把檳榔島平分,還說「一人一半,感情不散」。我閉目靜思,烽煙散,炊煙起,豈不善哉!(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天線地線接兩門 不久前到廈門和金門一行,除了感受到兩門的互相開放之外,還有一些將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情,值得記取。 原來廈門和金門分隔多年之後,深感必須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兩地走在一起,不是一加一等於二,而是要等於十,甚至更多。所以,兩地政府以至兩岸政府都在想,怎樣才能把廈門和金門的能量盡地發揮出來。 其中,金門長期缺水,而大陸則可以為金門提供穩定的民生用水來源。所以,大陸方面早已計畫由泉州的圍頭興建一條地下水管,輸水往金門。可惜,在李登輝和陳水扁執政年代,這些計畫都被束之高閣。如今,金門人聽聞這消息「死而復生」,都感到雀躍萬分。 其實,圍頭和金門相距只有四、五公里,呼叫相聞,倘能興建水管,即成為解決金門水荒的「地線」。 至於「天線」,則是連接廈門和金門的跨海大橋。原來兩門的最近距離,就在廈門的角嶼島與金門的青嶼之間,在水退時只有一千八百公尺,兩公里也不到。如果兩門能建橋互通,勢必令兩地的經濟發展和交往更為頻繁。 所以,兩地政府已在密鑼緊鼓地設計大橋,成為兩地的「天線」。據悉,目前已有三個方案,其中一個是由廈門的大嶝島接往金門的青嶼。這樣不單可以分散廈門與金門之間「小三通」的航運壓力,還可以帶動大嶝島的經濟。況且,由廈門直通大嶝島的海底隧道將於年內通車,屆時三地連線,豈不更為方便! 反觀香港與珠三角地區的結合,倒令人搖頭歎息。香港與深圳之間的西部通道,由提出構想到通車,一共用了十三年時間。港珠澳大橋由提出構想開始,至今更有二十載,仍未見影。誰人為之?孰令置之呢?(香港《成報》,「新聞風眼」專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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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她告訴我,當初買了船票,她後悔不已。為了此事,曾受到石老泉叔的責罵。那天凌晨,菊花睡過了頭,趕不及為我送行。因為直捱到天亮才朦朧睡去。她認為那是天意,這件憾事在她心底盤旋了三十多載……我走後,不少年輕知識份子追求她,她無動於衷,甚至挺起肚皮的時期,還有穿軍裝的地方幹部想娶她,菊花斬釘截鐵地說:「俺丈夫在青島鐵路局當幹部,他隨時搭船回石寨,你敢違反新婚姻法麼?即使俺不告你,石寨街坊鄰居也會告你!」 小彥生下來,她心裡石頭落了地。 小彥比我高半個頭,臉孔微黑,卻愛運動,他是煙台大學的籃球選手,曾參加過全國運動會,受到賀龍元帥的親切會見。他做過煙台大學共青團副書記。做人誠懇,辦事認真,學習勤奮,他為石寨港的建設做出了有口皆碑的貢獻。 夜闌人靜,繁星滿天。菊花早在庭院擺了供桌,陳列了瓜果李桃,點燃香燭紙箔,向銀河的織女星乞求智巧,謂之「乞巧」。我和她併跪於地,憶起白居易的詩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對。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淚眼朦朧,我湧想起古代婦女七夕之夜,結彩樓,穿七孔針,為求夫婦恩愛,永浴愛河。像和凝寫的詩句:「闌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嬪乞巧忙」。但是,菊花和我如今已是年逾半百的人,我們的乞求是何等尷尬而傷悲啊! 儘管每次魚水歡情,讓菊花獲得滿意的高潮,但我卻有犯罪的感受。內心隱隱作痛。這些感受我是無法告訴她的。即使說出來她也難以理解。 三個月的旅行期限轉眼之間到了,我去故鄉探親,購買了往返機票。換言之,返港日期與班次,早已做了規劃。正當小彥為我申請延長停留日期,余敏從香港打來了長途電話。她首先告訴我,新拍的電影故事片已將殺青,鍾岳非常滿意,他看毛片時曾潸然涕下。余敏目前已抵香港,住在銅鑼灣一家小旅館,準備等我到港後一同返台。她要給菊花講話,我趕緊把話筒遞給菊花。 「大姊,您好。歡迎您到台北住些日子。」 菊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啊啊地說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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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董振良的最新紀錄片作品《金高粱》,其實就是在回應上述的疑問。這部新作一反董振良之前劇情式紀錄片的創作策略,或許也是在因應如今大環境解放後的自由無涉氛圍吧。由於解嚴之後,軍政系統不再嚴密監視動輒控管證照,董振良再來記錄金門,議題也順理成章從金門的軍政文化轉向常民生活觀察。名滿天下的金門高粱,於焉成為一窺解嚴後金門全面發展的絕佳切入點。進行曲格式的背景音樂,配上董振良一貫的旁白(自己擔任旁白是董振良向來作品特色之一),《金高粱》從半世紀以前金門高粱的緣起娓娓道來,兼談酒廠的沿革與行銷,以及金門百姓生活一日不可無高粱的重度依賴。有趣的是,隨後董振良卻不動聲色將討論焦點,逐漸從金門民眾的物質層次需求導向一個精神層次上的解構。 在《金高粱》記錄下來的二十一世紀時空中,金門高粱面對大陸酒來勢洶洶的「侵略」顯得老神在在,散居各地的金門鄉親如今不再有回不了家的管制問題,卻搶著設籍金門去買三節紀念酒再賣出賺起價差,同時期盼搭起一座金廈大橋以活絡當地經濟。從各個環節來檢視,以往中華民國「在台灣」之於金門當地的某種精神上主體的權威地位似乎逐漸向著邊緣挪移,過去是金門環繞著台灣呈現無可避免的同心圓狀向心引力,現今金門早憑藉高粱奇蹟,開創出一個自我中心的更新更美好小宇宙。比起軍管時期,金門如今看似自由開放許多,但董振良從文化資產、農作規範(防堵低價走私高粱)、政策頒布(菸酒牌)到金門高粱產製行銷的政經運作,逐一戳破了金門解放「未竟」之真相。究其所以,金門高粱原來早已成為金門政治階層最肥美的手上籌碼,肩負要挾、犒賞、運作、交易、反制等重大任務,嗜飲高粱的在地人在身體迷醉的同時,是否內在核心價值也給迷醉而失去了自我判斷能力?而這樣的利益分享,與戒嚴時期軍方高壓管理是否殊途同歸,讓民眾永遠因著情勢顧忌(生活、職業、福利)而隱忍姑息? 《金高粱》是一部令人看了不甚舒服的紀錄片,它完全缺乏時下紀錄片務求令人Feel Good的親切討好語氣,反之卻以一種直言不諱的大膽,剛硬地挖掘它所以為的問題癥結,懇切地重新尋找染了色變市儈了的金門魂,說起來竟有那麼一點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科倫拜校園事件》(Bowling for Columbine)以黑槍文化為起點,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最終直指美利堅立國精神的勁道。時空與政治型態的轉換,原來仍未改善金門本質面的多重沈痾,說穿了只不過是改換另種符合自由民主的當代語法,繼續嚴密監控,頂多是以更高明的姿態大放利多遂行收編之實罷了。在《金高粱》的最後,一名婦人平靜地沖洗著遭金門酒廠污染的紅磚牆壁,她說大家都不敢明講抱怨出來,當然是因為顧忌工作與福利,但這是事實,說出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很明顯地,董振良自然是透過這位婦人(她在影片前段出現過,正是金門高粱始祖葉華成的姪女)之口,說出自己心中的話。知名影評人李幼鸚鵡鵪鶉曾形容董振良是永遠的唐吉訶德,帶領鏡頭前的觀眾看到金門的過去與現在,並關懷金門的未來。例如董振良就曾走訪金門各地,邀集大量在地居民對著鏡頭訴說身在戰地四十餘年的回憶甘苦所拼貼成的兩部紀錄片《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即是企圖將這些口述歷史與集體記憶重新組織,戳破官方「光榮歷史」的虛幻假象,建構出一個有別於教科書、政宣文件的,由在地金門住民主導、詮釋的金門常民史。習慣在鏡頭前演出的董振良,在這兩部紀錄片中雖是隱身幕後,專注捕捉歷經砲火洗禮、流彈肆虐的老者們臉上淡然的笑容,螢幕前的觀眾依舊能感受到那道屬於記錄者個人帶著強烈批判性的逼人視線。 而如今,未曾看過董振良過往作品的觀眾,或許可能會錯認《金高粱》中火力四射令人極端不舒服的反叛,以及《反攻歷史》與《長槍直入》裡那灼熱而憤怒的凝視,乃是心懷怨恨的惡意唱衰、詆毀。事實上,我以為無論是義憤填膺幫金門人向執政者討個公道,抑或以黑烏鴉身分嚴厲勸諫金門人堅守金門高粱佰億經濟迷醉下的核心價值,董振良的姿態始終如一。那是種單純、直接、而且無比熱情的愛的表示。從《解密八三一》裡的董振良到《金高粱》裡的董振良,他不斷尋找著一個能夠支撐他向下紮根的連結;然而,他卻有如荷馬史詩裡的奧德賽,隔著台灣海峽眺望自己的家鄉,持續漂泊。永遠的第一人稱,讓董振良的每部作品最終都必須回到他自己身上;因為,他仍舊不放棄尋找回家的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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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夫子」看金門
編按: 劉銳紹,外號「夫子」,中國事務問題專家,自197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曾任香港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主任至1989年,因「六四事件」與程翔、社長李子誦一起離開親北京的香港《文匯報》,當時程翔是副總編輯,而劉銳紹是駐北京特派員。他也是當時唯一被北京市市長陳希同點名的境外記者。後與李子誦和程翔創辦《當代》雜誌並任副總編輯(1991年~1995年2月20日)。 劉銳紹曾為香港新城電台《發展新大陸》、現為商業一台星期天早上《政好星期天》節目主持人,並先後擔任香港有線電視中港事務顧問,加拿大中文電台評論員等。2008年期間亦擔任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以及澳門大學的兼職講師。目前由他執筆的專欄著作包括:《蘋果日報》劉銳紹專欄、《經濟日報》中港政情專欄、《東方日報》中港筆通,及《星島日報》、《明報》、《新報》中港評論專欄等。曾於1998年獲得「全球華人奧運會報導獎」,1989年獲「公議和平獎」。目前則是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員、香港樹仁大學講師、香港商業電台新聞及公共事務部公共事務節目主持人。 劉銳紹日前隨香港金門訪問團造訪浯島,並經小三通往返兩岸,在金停留兩頁期間,以其長期關注兩岸發展的敏銳眼光,於返港後陸續撰寫十一篇專欄,刊載於當地媒體。為饗讀者,本報徵得作者同意後,今起分上下兩天刊載,分享他對金門的細膩觀察與深刻感想。 ■穿越兩門三十年 世界有很多門,但有兩扇門是很難穿越的,必須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而我,足足花了三十年,才能穿越這兩扇門。你說困不困?難不難? 這到底是什麼銅牆鐵壁?是用鋼鐵鑄造的門嗎?不是。這是位於海岸之濱的廈門和金門。水退時,兩門之間的最短距離只有一千八百公尺,游泳健兒很快就游過去了,但我卻等待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我從香港乘船到廈門,遙望金門,深感一水隔天涯,不知兩岸相會在何時?那時候,大陸剛剛開放改革,據聞廈門與金門之間已出現民間往來,兩邊的漁民在海中貿易,秘密登岸互訪,並漸成風氣。於是,我試圖搭通天地線,試圖「偷渡」彼岸採訪,但始終無人敢載我出海。 一九九六年,我從臺灣飛往金門,找門路試往廈門,同樣不能成功。我只能站在最接近廈門的馬山觀測站,通過望遠鏡,遙望廈門景物。此其時也,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心裏一陣酸澀,不知情何以堪?假如兩岸能通,定必漁歌互答,此樂何極!奈何造物弄人,致令哀怨何深。 到了二零零三年,我再從廈門往金門。這時,已有遊覽船可達小金門岸邊,但乘客始終不能登岸。島上的大兵哥毫不緊張,還與我們揮手示好。灘頭壁上,刻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在廈門那邊,則有「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巨型標語。一時間,我彷彿感到眾多兄弟手足在我眼前出現,但卻無緣牽手擁抱,共話桑麻。一陣衝動湧上心頭,我真想跳下水中,強行登岸。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機會穿越兩門,而且是完全合法的。當這一剎那來臨時,我身輕如紫燕,心若晨風微蕩,三十年來澎湃如湧的血液,一時化作柔柔軟浪,輕拍兩岸輕沙,就像親暱地笑拍著兄弟倆的肩膀,我不禁醉倒於如願之中。(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相逢一笑恨怨消 踏上金門,與十三年前初次登陸金門相比,眼前景物依稀可辯,但也有很多新鮮事物,殊堪記取。 以前的金門屬於軍事地帶,軍方下令不能興建超過三層高的樓房,以免成為攻擊目標。但今天,市內已有不少七、八層高的樓宇,連十層高的樓房也有了,證明今天的兩岸時局已經大為緩和,建房的高度也毋須過於限制了。 此外,在街上走,很難看到「大兵哥」,也就是臺灣的軍人。當兩岸關係緊張時,金門駐兵十萬,如臨大敵,隨時迎戰敵軍來侵。但今天,金門島上的「大兵哥」只剩大約一萬人,而且島上已無戰爭氣氛,「大兵哥」隨和而輕鬆地與遊人交談,只是受軍紀所限,他們不能跟遊人拍照而已。 「大兵哥」少了,但卻有另一類人增加,正是年青人是也。當年金門受政治緊張的氣氛拖累,年青人多跑到臺灣島上謀出路,留下來的只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三八」者,婦女也;「六一」者,兒童也;「九九」者,重陽節也,意指晚年遲暮的老人家。但今天,不少年青人跑回金門尋求發展。有些自開小店,當個小老闆;有些為人打工,只要與家人一起,他們就不想往外跑了;有些則進入政府部門,正是吾土吾情,為家鄉出謀獻策,心內欣然。 我站在金門的古寧頭戰場遺址上,凝神細想,撫今思昔,百感於心。一個地方的發展,與時局有莫大關係。在戰爭的時候,誰敢?誰會?誰能想到安居樂業?想到兒孫滿堂?想到腰纏萬貫?想到身心康泰,福澤延年?只有在太平盛世,兩岸和平,才能共用清福,蔭子蔭孫。 所以,我在廈門和金門最多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兩岸關係好了,我們老百姓雙手雙腳贊成。」(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戰爭遺痕傷我神 昔日金門是炮火蹂躪之地,如今硝煙已過,遊人漸多。當年的戰爭遺痕,自然成為吸引遊人的地方。我也追著古人足跡,不是為了尋求刺激的戰火回憶,而是沉思怎樣才可避免這類人為災害再到人間。 金門島上最熱門的戰爭遺址很多,例如與大陸角嶼島僅有三公里(水退時更只有一千八百公尺)的馬山觀測站,當年林毅夫就是從這裏游泳到大陸去的。我們在碉堡裏的觀測口用望遠鏡往廈門望,島上和船上的人物一目了然。 在小金門的長灘上,沿岸矗立著無數「軌條材」。我跑過很多戰爭遺址,也沒有見過這類戰略裝備。原來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島,從臺灣運來大批廢置的鐵道路軌,削尖後用混凝土固定在岸邊,有如利劍橫空,水漲時隱,水退時露。大陸船隻靠近如不知有詐,就會自投羅網,劍刺腹中。如今,一枝枝「軌條材」仍然刺空而立,但已變成海蠣的寄生地,成為歷史的陳列品了。 在古寧頭戰史館和「八二三」炮戰遺址,更可以感到當年戰爭之慘。據介紹,當年大陸的軍隊在金門擲下四十多萬個炮彈,遍地開花,但死傷無數,而金門的炮彈也打到廈門,兩岸人民同遭災劫,家破人亡。 在館內,遊人可以站在一個模擬的戰地上,感受歷時三分鐘的炮火洗禮,地動山搖,轟天炸響,令人更痛恨戰爭。 更觸目驚心的是仍然存在的地雷區。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岸,在岸邊多處地方埋下七萬地雷,今天太平盛世,才急急挖起,還專門從柬埔寨請來掃雷顧問,加速挖掘進度。但時至今天,仍有大約三分之二的地雷埋藏地下,唯有豎起警告牌,讓遊人勿近好了。 今天,金門與廈門門當戶對,不再淪為戰爭前沿,實屬萬民之幸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占士邦式的秘洞 在占士邦電影中,經常看到神秘洞穴,有些是核彈發射基地,有些是潛艇基地。但這都是電影中的橋段,甚少在現實生活中可見。不過,最近我到金門訪問,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占士邦式的秘洞,深入探究,更是大開眼界,別有洞天。 第一個參觀的秘洞名為九宮坑道,設於小金門西岸。未入秘洞之內,已被洞外的介紹吸引,原來此乃「長江部隊」和「天山部隊」的活動基地。這些間諜電影中的名字,都在現實世界中出現過,而且是真正戰爭中使用過的代號。如非親臨此境,真以為這一切只是劇本中的技巧而已。 進入洞內,漸行漸黑,回首入口處,已剩一線微光;俯首低望,其實水位不深,但卻黑漆一片,令人有點惶然。據當地人介紹,炮火連天之時,國民黨軍隊為保持實力,就把軍艦停在秘洞之內,俟機出擊。正是這些秘洞,才讓他們保留一定的實力。 另一個秘洞名為翟山坑道,無論從長度、高度和深度計算,都比九宮坑道為甚,而且內部三條水道可以互通,形成一個洞穴海軍基地。身處其中,真有如置身電影城內,自己竟成了士邦。 我繞著秘洞內的長廊走了一周,需時十分鐘,可見其面積的確不小。一些遊人故意在洞內叫喊,回聲不絕,繞洞迴旋,倍添神秘。 據介紹,這個坑道不單可以停泊一般戰艦,還可以停泊小型潛艇。不過,它也受潮汐漲退影響,未能完全發揮效用。 在金門島上,除了這些水上坑道之外,還有多條陸上坑道。鑽入坑內,就像參加地道戰一樣。其中在金城坑道內的一段黑漆路段中,更發出震耳欲聾的連環炮響,還有強力閃光,耀眼昏花,讓人感受一下如雷炮火,似電狂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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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鞏俐的戲還行,她演《紅高粱》,給我印象太壞了!石頭,你奶奶年輕的時候,比鞏俐漂亮多了,你不知道。」 大家笑成一團。 「您喜歡金國位麼?」石頭又問。 「演乾隆皇帝的,歪嘴巴,邪眼睛是唄,討厭。」 「您喜歡哪個演員?」 「于是之、英若誠、朱琳,還有……」 「爺爺講的這些北京人藝的老演員,石頭可能不知道。」小彥替兒子解圍。 夜晚,石寨非常寧靜,遠處濤聲便能聽到。我倆沖了熱水澡,熄燈上床。久旱逢甘雨,加上她有三分醉意,剛開船她便如幻如夢,暈暈糊糊,渾身顫抖痙攣。為了報答她的恩情,我飯後便悄悄吞下降血壓藥片,威爾剛藥丸,我像一艘加足油料的快艇,航向浩瀚無垠的夜海。大抵兩小時過後,她以大汗淋漓,喘吁不已。嘴裡嘟囔著:歇一會兒,等我沖一個澡,咱們再……初次服用這種藍色藥丸,彷彿煥發了青春,胳臂大腿有無比的膂力,不久,菊花發出哀號和吶喊,她已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沖澡回房,她喝了一口茶,苦笑說:「幸虧俺沒跟你結婚,不然的話,前二十年就被你整死了!」 我擦淨身子,上床,摟住了她。 睡吧。 不行,再來。 菊花轉過頭問:你在台灣,也是這樣? 一個月最多兩次。 你這不是折磨俺?吃柿子揀軟的挑。 菊花,妳是俺的救命恩人,沒妳當年照顧,俺早投了兩次胎了。 彥子,你只要答應俺一件事,你想來就來,想來幾次來幾次,白天插上門來才行。 啥事?妳說。 過了春節,再回去,行唄? 台胞證上規定,只准俺在大陸呆三個月。 菊花抱住我,哭了。 妳不是在信上說過,「感謝黨和毛主席,相信咱,信任咱麼?為啥讓老百姓不通音信,夫妻分離?」 「黨的政策會變的。」菊花樂觀地說:「我叫小彥去向上級申請,延長三個月,等明年春天再回去,行吧?」 久別重逢,這是時代的悲劇,我既有愧於她,又怎忍心跟她辯論?何況菊花為了接待我,暫時停止了攤販生意,計畫帶我去煙台、蓬萊觀光。因為我從未到過那些濱海的城市。我說,這次返鄉是專程來和她相聚的,對於遊山玩水,毫無興趣。長夜漫漫,燈下相對,天南海北,兩人有談不盡的話語,這是最大的幸福。但是,別離漫長,相聚短暫,我倆有何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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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凝視─我看董振良的電影
《單打雙不打》的開場,是成年的阿明與友人討論是否該把母親接去台灣定居,接下來畫面跳回日本佔據金門的八年(1937-1945)期間,當時阿明尚未呱呱墜地,父親卻被日軍抓走;稍後,飾演阿明阿公的蔡良善的聲音響起,這回卻跳脫了劇中角色改以自己身為瓊林村老村長的身分口述二戰前後在地歷史。影片繼續以歷史現場重建、劇中演員自我抽離口述歷史的交錯形式,從二戰後國民黨接收金門、古寧頭大捷講起,回憶八二三砲戰之後的二十年間(1958-1977)那段「單打雙不打」歲月,嚴密監視之下的百般辛酸、近百萬發子彈落下時那生死關頭的驚心動魄,如今卻化為在地人眼角嘴角的釋懷與苦笑………。 金門在冷戰時期被毛澤東當作左右中、美、蘇關係的籌碼,同時也被認定是中國與台灣連結起來的中繼站,而作品主題永遠鎖定金門在地人事物的董振良,似乎認定唯有藉由影像的記錄、捕捉與再現,才得以令金門從那因特殊時空下的軍事政策而相形扭曲、極度不尋常的島嶼封閉性格中跨越出來,釋放自我於歷史洪流與地理脈絡間,重新尋求、定義真正的自我。 董振良1994年的作品《單打雙不打》是一部「劇情式紀錄片」(docudrama),一方面借用戲劇表現手法重建歷史場景與事件(忠實還原歷史真實為其第一要務),一方面則安排劇中幾名演員(由金門在地居民扮演)對著鏡頭談論自己的金門經驗。董振良拍片向來缺乏資金,自己加上幾名志同道合朋友編、導、演、技術全都自己來的結果,讓他作品中「人人都是參與者」的草根精神相當鮮明。在《單打雙不打》這部標榜著首部由金門人自行籌募資金、製作、編導、演出的作品中,素人演員們既如實「做自己」為現在的金門代言,也「做別人」象徵著過去的金門;這樣的雙重辯證,連結了金門過往與當下的地域性格與歷史經驗,也連結了金門與一海之隔的台灣(同時更思索著跨海相望的廈門)。 如果說完成於金門正式解嚴後兩年的《單打雙不打》,是以中國投彈政策為切入點,思索從日據時期到戒嚴時期的金門,那沉默不語的壓抑與欲走還留的無限迷惘;那麼同樣採取類戲劇模式與當事人訪談紀錄方式雙向交錯,去呈現金門人陳振堅因被列入「黑名單」而無法返鄉過年索性潛返金門遭逮捕入獄始末的《解密八三一》,就是從金門的交通(出入境管制政策)來切入,以一股更為直接、堅定的態度,去填補解嚴前後金門子弟尋找出口未果的失落,去撫慰那有如流亡異地般的孤絕靈魂內在的某種鄉愁與無奈。 《解密八三一》其實是董振良另一部作品《返鄉的敢尬》的番外續篇(註),將焦點放在曾經協助翁明志競選的陳振堅身上。陳振堅因前往設在新店的福建省政府抗議、對著所謂的中華民國總統府請願,而被軍方列入黑名單無法返回金門;他千方百計想著「偷渡」回金門,最後變造證件成功潛返的後果自然是被關進了監獄,好不容易出獄後,人在金門的他卻忍不住開始想著再次前往台灣……。由於攝影機在戰地是被禁用的(連民間照相機都得有牌照),所以董振良往往必須借重劇情形式重建部份歷史;而預算的困窘加上影片意識形態過於尖銳,更是令影片的拍攝、商借搭建場景困難重重,片中問訊室、囚室場景全是在廢棄的碉堡與防空洞取景、重新佈置。 從外在表現形式到內在核心精神,《解密八三一》皆試圖挑釁既定規章、探討「錯置」的荒謬本質,並呈現那種無論身在金門還是台灣,始終倍感流離失所的迴圈困境。而半劇情半記錄的模式,形塑出董振良的獨門影像美學,例如前一分鐘是總統府前抗議軍事戒嚴的黑白新聞畫面,下一分鐘卻是董振良以個人身分在內政部、總統府前,金門港警所、新店市的福建省政府外來回走動;有時畫面上但見陳振堅的扮演者(董振良本人)以吞嚥出入境證的方式頑強抵抗權力階級,稍後卻是董振良以紀錄者身分採訪陳振堅本人(有趣的是陳振堅既在片中「飾演」自己接受董振良訪問,下一場戲又改以「軍人甲」身分跑龍套)回憶當年點滴。雖然影片關注的是金門,但鏡頭大多時候卻選擇對準台灣(搜尋與金門的聯繫);被記錄者的客觀真實與記錄者的主觀詮釋,有時呈現彷彿合奏般的對話狀態,有時卻又互換位置,甚至與觀看者(觀眾)立場態度交相對流;而軍歌、精神標語、政戰宣導牌坊、各類戰地設施等威權象徵明確的圖騰,無論是在台灣還是金門,總能神奇地跨越時間空間、推翻邏輯秩序,以宛若怨靈般的巨大姿態,如影隨形地壓迫著每個單一個體的內在思緒。 返鄉,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陳振堅的回鄉之路非常漫長,漫長到好像打了一場本質非常空虛的仗,甚至不知為何而戰。返鄉,結果只是一個藉口,對於長期受到壓迫,渴望民主自由,追求正常生活的一名金門熱血青年來說,偽造證件潛回金門的行動,只是他實踐理想的某種自我證明。然而獄警、鄉民、家人卻告誡他「人要知足,咱金門現在還不夠好嗎?」或許,大家都只是太過於習慣,以致忘了深入去思考,所謂「反對」是否就絕對等同於負面的、不好的?而對於一名在地金門人來說,廢除出入境管制、解除戒嚴、終止戰地政務實驗、開放民選縣長、縣議員的金門,是否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初始的原點的金門?拿掉了軍政、重重管制、迷彩之後的金門,還剩下什麼?(上) 註:《返鄉的敢尬》片透過上千張照片的排列組合(當時攝影機在戰地禁用,連民間照相機都得申請牌照,將拍下的照片組合成一部紀錄片),記錄下1989年金門一片要求解嚴的聲浪中,民進黨籍候選人翁明志返鄉參選立委,當地政軍勢力全力動員阻撓,百姓個個噤若寒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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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
不久,燕王如願篡位成功,是為明成祖,改年號為永樂,特下詔遣使,希望為陳顯封官加爵,可是,陳顯認為既已辭官歸隱,豈能再貪圖榮華富貴,再去侍奉生性多疑的君王。因此,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鋟自殺身亡。 陳校長特別強調,坊間另有一種傳說,謂當差使到達金門小夏興時,陳顯沐浴更衣,拜接「聖旨」之後,當夜便吞「金」自殺身亡。這種說法,顯然是同音之誤。因為,陳顯雖貴為五品知州,但為官清廉,不貪圖錢財,陳夫人常慨嘆先生生前雖貴為州官,但家中卻一貧如洗,因此,不可能有金飾,而且,吞下金飾也不會立即死亡。畢竟,「鋟」者,乃孔雀血也,是一種含有劇毒的金屬元素,誤食會致命。 清雍正年間,為表彰陳顯堅定不移的志節,特下聖旨追諡「志鏗金石」的匾額。據說,整座宗祠裡,小鳥高興飛到那裡,就飛到那裡,但就不敢飛到聖旨匾額上,倘若有那隻不知死活的鳥兒飛上去,準速地墜落而死。 據說:陳顯死後,墓地擇定夏興東南方村郊,棺木出殯之日,隊伍在嗩吶哀怨聲中緩緩前進,快到預定安葬地,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將孝男手中的幡旗高高吹起,朝著后園村南方的海濱飛去,眾人皆看傻了眼,只有風水師拚命的追,終於,幡旗在海邊的一塊巨石旁落下,風水師端詳了半天,突然驚叫道: ──這是蟹窩吉地,莫非是陳顯自己顯靈找的好地方,比起先前看好的墓地,風水好得太多了,因為,以幡旗降落點為基準,「進前三宰相,退後萬人丁」。 這個時候,出殯隊伍也趕來了,風水師將實情稟報陳夫人,但見陳夫人沈思半晌之後說: ──三宰相雖是一時權貴,但遲早成過眼雲煙,陳顯貴為五品州官,家中還不是一貧如洗,倒不如萬人丁來得久遠! 因此,陳夫人特囑咐風水師,墓地儘量往後退,子孫寧可不出三宰相,但希望瓜瓞綿延,擁有萬人丁(另有一說是:萬「年」丁)。 最後風水師遵照夫人的指示,退後點了穴,而陳夫人猶恐風水師有違原意,又再命風水師多往後退一步,當棺木下葬入穴之剎那,忽然,晴空霹靂,轟隆一聲巨雷,墓穴後方的巨石,從中龜裂一條約莫十公分的縫隙,眾人皆看傻眼,風水師更是見狀臉色大變,連聲直嘆: ──可惜蟹窩已破,雖有萬人丁,但都將向外遷移! 歷史的腳步未曾稍歇,如今,六百多個寒暑過去了,陳顯一生傳奇的故事,依舊為島上老一輩的人們所傳頌,后園南邊海濱陳顯墓地後方的巨石,凸出地面的部份,至少有五百平方公尺,呈橢圓形,確實有一道很深的裂縫,貫穿全石,一分為二,縫中芒草叢生如馬鬃狀,但巨石是否真為陳顯下葬時,遭雷擊所裂,就不得考稽了。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那麼大的一塊完整的巨石,從正中央分裂成兩半,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宇宙之間,除了雷電和神力,還有什麼力量,可以使其分裂成兩半? 陳顯之墓,前有墓桌、墓埕,建於明永樂元年(西元一四○三年),位於金湖鎮后園村南方三百公尺處的海濱,坐北朝南,面向料羅灣浩瀚的大海,視野極為遼闊,墓碑上則刻著「南海夜臺」四個篆字;南海,為陳顯的名號,「夜臺」,即是墓穴。 民國八十八年初,陳顯的古墓,被列為縣定古蹟。而墓後二百公尺處,還有一塊如蟹的巨石,其後裔將蟹石當成「墓道碑」,碑額刻著「有明」兩字,其下刻有:「奉直大夫三任知州南海陳公墓道」二行直書,兩旁還刻有:「公諱顯,別號南海,洪武開科經魁,太宗為燕王時,廉其才,辟掌書記,嘗乘弈時諷諫,旋以病告歸,靖難初,遣使召公,義不就,夜具衣冠再拜而死。雍正年特旨建祠崇祀,春秋致祭,永以為例,文林郎鎮遠知縣曾孫陳勒石。」 針對子孫有「萬人丁」之說,陳校長表示:每年清明節祭祖活動,從世界各地回來的族裔,有五、六百人之多,節前還得特別僱工「打草」,先清理墓道的雜草,印證「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此言不虛! 事實上,所謂的「雖有萬人丁,但都向外遷移」之說,確有幾個活生生的案例可考,諸如現今的山外、東洲、高坑等村陳氏人家,經查證都源自夏興,其它分至澎湖、台灣、大陸或南洋地區,更是多不勝數。 比較具體的有:民國七十八年,時任立法委員的陳癸淼,曾回到金門小夏興宗祠尋根,從澎湖帶來的祖譜,和小夏興宗祠內記載的核對「昭穆輩序」完全相符。據稱,他的先祖是從小夏興遷出,先到小徑,再去澎湖,是隨鄭成功去了澎湖和台灣,他們家族取名皆依「反清復明」的口號依序論輩份。 此外,前台灣省立台北師範學院院長陳鏡潭,也曾於任內專程回到小夏興宗祠尋根,同樣核對祖譜無誤,他的祖先是從小夏興去了內地大陸,再由大陸遷台,實是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屬於外移的「萬人丁」之一! 如今,由於歷經戰亂,小夏興部份民宅毀於砲火,部份被劃入軍區,僅存的七、八間古厝,只有四戶有人居住,這四戶總人口數是六人,而這六個人加起來超過四百歲。坡上的第一間房子,即是國家舉重金牌教練陳嘯虎的誕生地,多年前也全家遷居山外村,第二間便是宗祠,已於民國八十八年翻修,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氣宇軒昂,美輪美奐,只有中間那幢,二位老夫婦依舊孜孜勤儉,晨昏作息,養雞餵鴨,當年經國先生任行政院長時,曾探望過他們,與全家大小在院子裡合影,雖然,偉人已逝,照片中那群天真無邪的孩童,早已長大成人遠走他鄉升學就業,但是,經國先生的笑容慈暉,依舊普照大廳! 金門民間有「第一住居,第二風水」的傳說,小夏興陳顯的後代子孫,確實有萬人丁,而且不乏才子俊彥,他們分居海內外,究竟這是大時代環境的使然或是六百年前風水師一語成讖,相信這是永遠解不開的謎題! 小夏興確實很小,幾幢古樸有緻的房舍,源遠流長,震古鑠今,為金門史篇留下光輝燦爛的一頁,不管歲月更迭,年華老去,屬於小夏興的故事,將永遠為人們所傳頌!(下) ─一九九○年十二月六日原載「金門報導」 ─二○○九年元月廿八日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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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
小夏興、大人物的故事 一個金門人可能沒聽過,或不曾去過的地方 一個誕生國家金牌教練的小村莊 一個一代偉人經國先生曾駐足的地方 一個金門先賢傳奇人物陳顯的故居 金門縣由大金門、小金門等十餘個島嶼組成,總面積一百五十平方公里,其中,大金門本島的面積只有一百三十四平方公里,形狀乍看仿若運動的啞鈴,而且,東半島有太武山,西半島則多丘陵地,形成兩端碩大、中間狹窄;而最狹窄的地方,東起成功與夏興之間,西到中蘭與瓊林一帶,全長約莫二公里。特別是金門北岸自瓊林、后沙起,迤邐至古寧頭一帶,都為平坦沙灘,沿岸礁石不多,是船舶理想登陸搶灘的地點。 民國三十八年元月,「徐蚌會戰」國軍潰敗,共軍順利越過長江之後,一路勢如破竹「解放」江南各省。同年十月廿五日深夜,九千餘共軍分乘百餘艘漁船或舢舨,分別由蓮河、大嶝、后村等地出發;大型機帆船船首堆著防禦砂包,搭載半個連的武裝兵力,小舢舨則船首架著機槍,三、五人一組划水前進,企圖藉著夜幕掩護強行登陸金門島,殲滅國軍殘餘部隊,目標就瞄準島上地形最窄的中蘭、瓊林地帶,準備將金門切割成兩半,再分兵兩路南、北進擊,一路北攻太武山,控制東半島;另一路南下縣城,一舉「解放」金門。 據說,共軍進攻金門的當天傍晚,部隊集結出征前,每個士兵口袋分配兩把花生米,指揮官遙望隔海對岸的金門太武山,信心滿滿向士兵宣布: ──明天清晨,我們在太武山上集合吃早餐! 豈料,當夜東北季風突然轉強,走在前面的領機帆船順風而下,逐漸偏離目標航道,押船的共軍頭頭見狀氣急敗壞,揚起鞭子抽打臨時徵集而來的船伕,不知是把他打傷或打死,指揮船失去控制,被強風吹向南邊的古寧頭和安岐一帶,因此,後面的兵船也跟著隨波逐流。 恰巧,戍守古寧頭的國軍部隊,是八年對日抗戰自動請纓「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青年軍二○一師部隊,其中裝備和戰力最強的六○一、六○二兩個團,擔任瓊林至后沙、嚨口、湖尾、古寧頭一帶海岸防務。因此,共軍強行登陸時,在海灘遭青年軍迎頭痛擊,天亮之後,從東半島陽翟趕來的坦克車,加入掃蕩流竄的共軍,隨後,從台灣起飛等噴射軍刀機臨空轟炸,投下汽油燃燒彈,把擱在海灘的共軍運兵船燒燬,總計登陸共軍被俘七千餘人,其餘被殲滅在灘頭與岸際。 經過「古寧頭大捷」之後,一路吃敗仗的國軍部隊,終於穩住陣腳,扭轉頹敗局勢,才得重新整軍經武,在復興基地開創「台灣經濟奇蹟」,否則,中國近代史可能全面改寫! 所以,就戰略地位而言,金門島上最狹窄的地方,形勢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樣的,就島上交通樞紐而言,往來東西半島,也必需經過狹窄的地方。諸如,從東半島有「金門西門町」之稱的新市街,到西半島首善之區的金城市街,自古以來就有二條捷徑:其一、是沿著海線經后園和夏興;其二、是依著太武山麓經 國父銅像。 然而,由於經銅像的太武山路段,靠近「金門防衛司令部」所在地,軍事要塞戒備森嚴,早期是管制,不可自由通行,近年來雖開放,但夜間仍架設「拒馬」管制阻絕;因此,一般人通常習慣於走后園經夏興段,可惜該路段不但既彎、且狹、又多坡,足以媲美台灣北宜公路的九彎十八轉。 近些年來,島上車輛急驟增加,經后園和夏興的這一段路,除了是連絡新市和金城二大市鎮間的主要交通幹道,更是機場、碼頭客貨吞吐必經之路,每日往來車輛川流不息,所謂「行車、走馬三分險」,由於路況不佳,這些年來,平添無數輪下冤魂,甚至,早年連能橫衝直撞的軍方坦克車,也曾在后園彎處翻覆爆炸起火,可見走在這條路上,若是一步不留神,恐怕真的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說到路彎多坡,夏興和成功間的徒坡,算是島上最險峻的了。因為,上坡車無不老遠就得加足馬力向上衝,而下坡車則務必緊踩煞車,握穩方向盤,小心翼翼地讓車子平穩地滑下斜坡,因而每一個路過的駕駛人,任誰都不會多費心神,去留意斜坡北側半山腰間,尚有幾戶人家和一幢宗祠。 尤其,那幾間紅磚古厝,無論架構和格局,和島上的傳統閩南建築,並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是,有誰知道這個叫「小夏興」,僅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已屹立在那裡超過六百年以上的歷史哩! 其實,「小夏興」村子雖小,卻是源遠流長,地靈人傑震古鑠今,不但是明朝金門先賢傳奇人物陳顯的故居,故總統 經國先生也多次在那裡駐足。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並不起眼的小村子,前些年更誕生國家舉重金牌教練陳嘯虎,他的子弟兵經常出國比賽,屢為國家、為金門爭取莫大的榮譽;也就是說,「小夏興」有大人物,也有值得千古傳頌的故事! 話說「小夏興」,位於夏興西南方一百公尺處,隱在舊軍營樹叢的山凹處,若非仔細去尋找,實在很難發現樹叢後面還別有洞天! 當地的居民,稱夏興為「大社」,叫小夏興為「小社」。其實,夏興古時候稱作「下坑」,和隔著一條山溝的「陳坑」相鄰而立;而「小夏興」古時則稱作「轎裡」,顧名思義,想必是和轎子脫離不了關係,事實也正是如此。 據夏興的耆宿表示,夏興和小夏興的陳氏先民,本係同源,均是六百多年前由河南省遷徙而來,在那裡開山闢地,築屋而居。由於位於花崗岩的太武山南麓,盡是崎嶇的山陵地,根本沒有綠野平疇可耕作,更鑿不出水井灌溉。 幸好,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由於小夏興濱臨大海,且是一個不錯的深水港口,居民大都當起「行船郎」,有的跑東洋日本、有的跑上海、有的跑天津,每當輪船靠岸,便帶來許多旅客,因而岸邊備有許多轎子,專作疏運旅客,久而久之,就成了轎子的招呼站,因而得名。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退守金門之後,夏興成為軍事重要駐地,阿兵哥消費帶動商機,靠駐軍消費的商店應運而生,鋼筋水泥的樓房取代紅磚瓦屋,原有古樸鄉村風貌逐漸消失;而「小夏興」原有一些傾圮的房舍,被劃入軍區鐵絲網裡,埋入蔓草之中不復見,碩果僅存的幾間磚瓦房,和一幢宗祠,歷盡歲月風霜的浸蝕,顯得老態龍鐘,但仍保持閩南傳統建築的采韻,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而唯一的一座宗祠,陳氏子孫於民國六十二年斥資整修後,經過了廿七個寒暑,雕龍畫棟鮮麗的油漆早已褪色斑剝,正門的一付對聯也模糊得無法辨識,只有左右兩側窗櫺上「左昭」、「右穆」四字依舊清淅可見。因而於民國八十八年,陳氏族裔再重新翻修,如今,宗祠重現雕樑畫棟,景緻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很榮幸,我們獲得出生於夏興,平日勤於讀書,熱衷地方文史研究、寫作,目前擔任國小校長的陳為學先生引導,有機會走進小夏興的陳氏宗祠堂參觀。首先,映入眼廉的,是正廳的上方懸掛著一塊藍底金字的「進士」匾額,下沿則寫著「開科第一」的紅底金字。同時,正廳裡面,則懸掛著一塊綠底金字「志鏗金石」的匾額,兩塊匾額顏色鮮艷,顯得耀眼奪目。 根據陳為學校長的解說:六百多年前,明太祖洪武五年,小夏興人陳顯(字希文,榜名顯。號南海),在京試以禮經登魁,是明代金門殿試中舉的第一人,因係明朝開辦之首科,因而有「開科第一」之稱。陳顯在金鑾殿袍笏加身,先後奉派擔任汝州(今河南臨汝縣)、隰州(今山西隰縣)、德州(今山東德縣)等地三任知州,相當於現在的縣長。 後來,朝廷知道陳顯精明幹練,為官清廉,將他調入京城。明成祖為燕王時,非常賞識其才能,特任為掌書記,大概相當於今天的主任祕書或秘書長之類的官位,朝廷之倚重,可見一斑! 然而,由於陳顯與燕王朝夕相處,深知他生性多疑、心存不軌謀反篡位,幾次利用休閑與他博棋對奕的機會,曾多次暗示和進諫,但並不能改變燕王心態,因此,陳顯假藉身體有病,辭官歸隱故里,回到小夏興,過著閒雲野鶴的平民百姓生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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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都與人心
打開窗戶,迎面而來的是溫煦的陽光,與家鄉的陽光比起來,炙熱了那麼一些。望著窗外,昨日的雨在地上積起了許多個水窪,水窪把陽光倒影在眼角,刺眼的讓我閉上眼眸。 在港都裡的這些日子,處處充斥城市的喧囂與吵雜,人心間的猜忌和鬥爭使我渴望逃離這個世界,回到純樸而真實的地方。小時候常常聽著爸爸媽媽警惕我們人心的險惡,不懂事的那段時光,總是不當一回事的笑笑帶過,以為只要真誠待人就能夠得到相同回報。長大後,為了追尋夢想遠離家鄉,在陌生環境中,爸媽的話逐漸印證,如今回想起來真該該笑自己傻,花了二十年才驚覺這一切。 該哭該笑?我不擅長人際手段,也不懂得花言巧語。許多地方我都是先考量別人,再想到自己,自己多點忍受,有時候還不一定會得到人們的激賞。有時候還天真以為別人會為我多想一點,很挫敗,很累,知道嗎?這種又苦又澀的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反正到頭來換到的只是一口嘆氣,為什麼人與人之間都不會還學不會坦誠?在陌生的環境裡,很希望能夠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很可笑,以前在熟悉又純樸的家鄉,這種朋友唾手可得,現在卻是如此窘境。最近這些日子我在學習如何武裝自己,有時候覺得很疲憊,家人和好朋友一個一個來詢問我最近狀況,很欣慰也很開心,這才是我希望的感覺,可惜的是這些人都不在我的身邊。 以前總是習慣去圖書館看書有人陪,吃飯時後有人陪,買東西有人陪,甚至上廁所有人陪,有時候還希望自己有多一點點空間。現在要學會習慣自己一個人做很多事情,沒想過這種情形會出現在身邊,所以我驚慌,我失措,那又如何?該來該學習的躲不掉,這或許又是我人生中該經過的一段歷練。猜忌、貪婪、自私、忌妒、怠惰,種種人性的險惡在我身邊不斷上演,習慣了這一切後,希望我還能記得初衷,保持近二十年的初衷。 獨自走在擁擠的人群中,明明身體距離的很相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無法丈量,面對陌生人時更是在心的周圍築起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熙來攘往的人潮裡,靠近的心又有幾顆?最終走到了在街角的那一間咖啡廳,點了杯咖啡,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身旁的吵雜的人潮打動不了內心的沉寂,寧靜的心眼欣賞匆忙人們的樣子,仔細端倪後發現,每個沒有表情的臉孔都在訴說著不同的故事,每段故事點綴著我內心的世界。拌了拌咖啡,啜飲一口,舌尖觸碰到的味覺,告訴我苦苦的是思念,澀澀的是孤獨,而這杯熱咖啡散發出那冰冷的感覺不是用舌尖可以感覺的出來的。這咖啡的名字我想我已經忘記,但我能確定的是這種味道只有港都才喝的出來。 好想站在高聳的懸崖上放聲嘶吼,把全世界都拋在腦後!不用在乎一切的感覺有多棒!我懷念金門,我喜歡金門的一切,這種簡簡單單的感覺才是我所愛的,我試著說服我自己,時間很快,很快就可以回到我熟悉的地方,金門才是能夠讓我自由飛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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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資產階級自由化。」她對小青年說:「石頭,這就是三十多年前,跟他老師去台灣的爺爺。你回去告訴你爹,晚上咱全家吃團圓飯。」 小青年嗯了一聲,跑了。 我原想今晚七夕,在望海台賞夜景,不料傍晚便飄起了雨絲,也許上蒼為咱們生離死別的人們,灑下同情之淚吧。 我幫助菊花收攤回家。小彥夫婦和孩子住在鄉政府宿舍,原來的豆腐作坊翻修一新,只有菊花住在那裡。屋內鋪了石板,蓋了浴室和抽水馬桶,廚房的燃料也換成瓦斯。客廳有彩色電視機,沙發和落地燈。我帶來的是兩隻皮箱,已從鄉政府轉送過來,大抵是石頭提過來的。 晚餐是炒牛肉絲、涼拌菜心,砂鍋魚頭炖豆腐。小彥夫婦有點拘謹,他倆原是煙台大學同系同學,目前兒媳在石寨中學任教,石頭在石寨港泊處工作。 菊花打開一瓶孔府家酒,她的酒量不錯,連乾三盅,面不改色。她說我的鄉音未改,只是老得變了臉形。小彥問了一些有關台灣的情況,卻毫不觸及政治敏感話柄,看起來兩岸之間仍存在著有待溝通的問題。 「爸,您年紀大了,還是落葉歸根吧。」小彥說。 「來,別光講話,吃魚頭。」我躲開話題。 「奶奶說您會寫電影劇本,您喜歡鞏俐麼?她是咱山東老鄉。」石頭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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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三十多年過去,像一場夢。我竟然又健步走上望夫崖--不,如今改名望海台,上豎石碑,是名書法家舒同寫的。不僅名字改得好,羊腸小徑也修成了水泥路,連結起望海台附近的山崗,開闢成「望海公園」。陪同我上山的小青年,他說老泉叔因患肝癌去世。他死得其時,沒受到絲毫折磨。石菊花從嶗山勞改回來,煥發了青春。從前年起,她搞個體戶,在望海台擺攤,賣些香菸、糖果、玩具、萊陽梨、煙台蘋果,生意還不錯。 「她身體還好麼?」 「俺奶奶身子壯,飯量好,但是她的命不好,一輩子做牛做馬,從沒離開過膠東半島。」小青年說。 我懷著朝山敬香的心情,一謝天,二謝地,三謝牛郎織女。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石菊花,但如今我終於在七夕和她重逢,我不禁熱淚盈眶,泣不成聲了! 「彥子,你老了!你哭啥,像個孩子似的。」一個健壯的中年婦女,滿臉皺紋,眼睛依然閃耀著美麗而希望的光采。只是牙齒掉了兩顆,笑的時候老是用手捂嘴。她遞給我一隻小凳子,叫我坐下。「我收到你的信,起初嚇了一跳。後來才笑了。」她用衣角擦淚,「你今天回來的日子可真巧,今天是七月七呀!」 「俺是特地趕回來過七夕。在台灣,農曆七月初七是情人節。」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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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旋律
清晨,曙光灑在庭院院裡的那一列青蔥身上,像我家最佳的一列班兵,是那般的精神,昂揚在晨曦裡,雄壯威武的挺立,風中輕輕響起,清晰、有力的答數: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那些和學生共有的基本教練時光,彷彿就在這裡重現。 忽然烏鶇踩著輕功般的飛入樹林裡,女兒牆上一隻鵲鴝,清脆的鳴唱著,倏然,低飛在屋前的菜畦裡,覓食著肥美的蟲蟲大餐,一旁的枇杷樹上滿滿的花,活發、精靈的綠繡眼,嬌小的身子,靈活的在花上吸吮著甜美的花蜜,這時前院那棵兀立的落羽松,乾枯的枝椏間,白頭翁聲聲:巧克力!巧克力!婉轉嘹亮,讓人心頭是愉悅,輕輕的跟著哼起小曲兒,好個快樂的早晨! 屋前斜坡的草地上,一群八哥吱吱喳喳,呼朋引伴,大地美食滿餐桌,時而低頭覓食,時而推推擠擠,吵雜中,還有愛湊熱鬧的麻雀,一起爭著美食,忽然遠處幾聲:汪!汪!群鳥齊飛,隱入屋旁的林內,驚動了林端,高樹枝頭的喜鵲,喀!喀!喀!響遍了山野間,也為晨曦裡的沈靜,增添一些熱鬧的旋律。 這時,猛一抬頭才發覺,台灣欒樹在秋涼中,抖盡了金黃的葉了,孤單的枝椏間,竟藏著一個纖細的鳥巢,葉不落盡,我也弄不清楚,這鳥兒隱密的家,原來屋旁這一片山林野地,生命是如此蓬勃! 遠處藍空裡,一隻小白鷺悠閒的輕輕飛著,是從海邊飽食而來嗎?亦或是清晨正要努力飛向大海尋找生活的第一餐呢? 當陽光穿過檸檬桉那修長的葉,揮灑在蘿蔔葉上時,那是啟動車子,出發上班的時辰了,輪子緩緩駛過鄉間小徑,忽然草叢裡,那像國畫裡工筆的仕女,白腹秧雞邁著輕鬆的旋律,越過馬路,好像是一個梳洗整齊的小娃兒,充滿生命力的在晨曦中,呼吸著飽滿的芬多精,那樣神采奕奕的,吸引住我的目光。 溫度有些冬天的寒意,但心境卻充滿生命力,因為晨曦的溫暖,因為鳥鳴的愉悅,好像風中也帶著甜蜜的味道,陽光用金黃色的光芒,渲染整個藍藍的天,鑲著金邊的天際,藍天更顯湛藍,生命更顯靈動,晨曦,是一首快樂進行曲。 我的車奔馳在筆直的道路,我的心,像清晨充滿生命力的鳥,飛在寬廣的藍空,時而御風、時而乘著氣流扶搖直上,晨曦,是注入活力的瓊漿玉液,勇敢、信心、快樂,將我的心灌得又飽又脹,就像加滿油的車,奔駛在筆直的道路,唱著快樂曲,勇敢向前行,乘著晨曦的活力,出發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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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帝「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詩三百首》選了李商隱的一首〈賈生〉,詩中那句「不問蒼生問鬼神」,是批判當權者的名句,歷來不知被多少人引用過。現在,不妨來溫習一下: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朦朧大師李商隱這首〈賈生〉,幾乎全是用口語寫成,一點也不朦朧。且由於此詩所用的材料,是漢文帝劉恆在宣室召見已被貶在千里之外達三年之久的賈誼,詢問鬼神之事的典故,詩中所寫到的人、事、時、地、物,及動作、神態等,都已清楚地呈現在眼前,所以,就更不難懂了。但為了進一步重建故事的現場,特將前輩們的註解綜合摘錄如下: 一、宣室─西漢時未央宮的前殿。在詩裡代指漢文帝。 二、求賢─古代的皇帝登基後,多有下詔求賢的動作。漢文帝一即位,就已徵召年紀才二十二歲的賈誼為博士,幾個月後,再超級授予太中大夫﹙三品﹚官位。次年,更佈告四方「詔舉賢良方正」。 三、逐臣─被貶謫在外的臣子,此指賈誼。 四、賈生─即賈誼。因他年輕,漢文帝就稱他為「賈生」。又因他曾經被貶為長沙王太傅,所以,後人又稱他「賈太傅」、「賈長沙」。 五、才調─指才氣,或才華風調。 六、無倫─無與倫比。 七、可憐─可惜、可嘆。 八、虛─徒然、空自、白費。 九、前席─「前」作動詞「趨前」用。即兩人閑聊時,一方聽得入神,不自覺地把身體或椅凳挪向對方靠近。 十、蒼生─百姓,引申為國家大事。 由於這是一首諷諭詩,且賈誼被貶的故事,早已被王勃寫進了〈滕王閣序〉,如「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等是。又因賈誼在被貶長沙的宦途中,曾寫過一篇〈弔屈原賦〉,憤慨自己的遭遇也跟屈原一樣,是「國其莫吾知兮」的「懷才不遇」。加上王勃、李商隱都自傷是「命途多舛」與「懷才不遇」的歹命才子。更因司馬遷作《史記》時,又把賈誼的〈傳〉併在屈〈傳〉的後面,成為〈屈原賈生列傳〉。賈誼有了上述這些主動及被動的型塑之後,所以,歷來註釋及欣賞這首〈賈生〉詩的人,便多站在「借古諷今」的觀點,並認定賈誼是因讒言以致「懷才不遇」,進而把矛頭指向漢文帝。如: 「﹙漢文帝﹚白白地移席向前,『不問蒼生問鬼神』,又令人多麼失望。」 「這是一首詠史的詩,借賈誼的懷才不遇而有所慨嘆。」 「求賢而不能用賢之所長,問鬼神而不問蒼生,故詩人有『虛前席』之慨。」 「唐代帝王多迷信神仙,不勤政事,作者借文帝問賈生之事而予以諷刺。」 「﹙此詩﹚對文帝的求賢諷刺深刻,表現了詩人對蒼生﹙人民﹚的關懷。」 「最可惜的是,漢文帝在半夜裡禮賢下士,不問百姓的事,反而問鬼神來由的事。」 不過,也有說公道話的,如: 「當時,漢文帝剛舉行過祭祀,故問及鬼神的本原。」 另外,也有褒貶各半的,如: 「這後兩句詩,則深刻地揭露了漢文帝對賈生的『知遇』的實情。惟在封建統治者的眼中看來,有才之士充其量只不過是一部活辭典,以備隨時翻檢之用。文帝在那次召見中,只問一些無關宏旨的問題,絲亳也沒有談到改革政治的事……賈誼許多卓越的政論,都未受到重視。皇帝的求賢愛才,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晚唐的皇帝服藥求神仙,荒廢政事,不問民間疾苦,比諸漢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本詩末句,亦有深諷在焉。」 各家在做以上的註釋和評述時,間或也有斷章取義地徵引《史記·賈生傳》的現象。如: 「賈生徵見,文帝方受釐﹙舉行祭祀,接受神佑﹚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又如: 「後歲餘,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 而《史記·賈生傳》裡的原文是:「後歲餘,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受釐﹙音僖,受釐,吃祭拜後的福肉﹚,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居頃之,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按即劉揖﹚,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居數年,懷王騎,墮馬而死,無後。賈生自傷為傅無狀,哭泣歲餘,亦死。賈生之死,時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帝崩,孝武皇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為九卿。」 以《史記》這段文字和前面所引的兩段文字一對照,不僅詳略立見,而且讓我們看到了漢文帝對賈誼的器重,以及對賈氏遺孤的照顧與提攜。試想,如果漢文帝只是把賈誼當做「一部活辭典」,只是千里迢迢地把賈誼召進宮來「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話,漢文帝不可能把他最心愛的么兒梁懷王交給賈誼去教導。而在賈誼過世之後,孝武、孝昭兩代帝王,也恐怕不會那樣照顧賈氏的子孫。 再看賈誼生平的前半,《史記》說﹙摘要﹚:「賈生名誼,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河南守吳公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吳公徵為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孝文帝說﹙悅﹚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太夫。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於是,天子議以為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生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按:長沙王即吳差,係世襲的外姓王侯,見林家驪《新譯賈長沙集》。﹚ 看完了上述《史記·賈生傳》的原文,便可知賈誼並非「懷才不遇」,而是「遇」得太早太快﹙入朝不到一年,就官居三品﹚,要不是遭到絳侯周勃、太僕灌嬰、東陽侯張相如,及御史大夫馮敬等元勳重臣的反對,他已位列九卿,跟周勃、灌嬰等元勳重臣平起平坐了,這還能算是「不遇」嗎?但因為「遇」得「太超過」了,終於引起了周勃等人的反對,漢文帝才不得不對他冷下來,並把他貶為長沙王太傅,暫時到長沙去避避風頭。而就在賈誼遭貶其間,漢文帝依照賈誼「列侯悉就國」﹙王侯離開朝廷回到封地﹚的建議,罷了周勃的宰相,並命周勃回到封地去,後來還一度因誣告而下獄。灌嬰繼任宰相一年多,因齊北王謀反而遭罷兵權,不久就死了。馮敬因告發淮南王劉長謀反,而被劉長的剌客殺死。張相如是東陽侯,大概也已遣回封地了。 瞧,元勳重臣尚且有「不遇」「遭貶」的時候,何況區區一賈生? 平情而論,漢文帝當時剛剛即位,政局並不穩定,而內憂外患不斷。能破格重用賈誼,需要很大的魄力和勇氣。但在衝到臨界點時,遭到周勃等人的反對,他也只有遷就現實,「棄車保帥」這一條路好走了。否則,真的會「動搖國本」。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考量下,他只好把賈誼「扁」﹙貶﹚了。待政局稍為穩定,而周勃等人那幾塊大石頭的阻力也已消滅時,文帝特將賈誼徵召回朝,委以教導幼子的重任﹙劉揖如非意外早夭,也有當皇帝的可能﹚,而且建言可直達天聰,如有名的〈論時政疏〉即是。所以,王勃還有「奉宣室以何年」的欽羡與企盼。事實上,稍為瀏覽一下《史記·孝文本紀》,便可發現文帝的不少政策和作法,如振興農業、招納賢才、廣開言路、廢除肉刑、減免租稅、罷省貢輸、侯不離國、卹貧憐老、自身節衣薄葬、乃至「萬民有罪,罪在朕躬」等等,不但多有賈誼的影子在,且有另一位言臣張釋之﹙官至廷尉﹚的精神在。如文帝的「簡修霸陵」和「遺詔薄葬」,即得之於張釋之的「自古無不亡之國,亦無不發之冢」的啟示。所以,不僅司馬遷曾說過「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見前﹚的公道話,今人林家驪也在他的《新譯賈長沙集·論時政疏·題解》裡面說:「賈誼的主張,有些為漢文帝採納,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的確是持平而中肯的看法。 當然,文帝不可能事事都要依照賈誼或其他言臣的意見來主持國政。但無論如何,賈誼的主張曾給了文帝某種程度的影響,這是毋庸置疑的。故從這個角度看來,文帝豈只是一個「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爛」皇帝?而後人因錯誤的同情賈誼或李商隱,而不惜割裂史實來解詩說詩,且將矛頭對準文帝,是不是也有點「太超過」了呢?這是值得我們去重新思考的問題。 其實,自古以來,君臣遇合,如魚水相逢,總是一種「偶然」互動的結果。和諧與否,全在雙方互動的配合得宜。夫妻如此,朋友也是如此。誠然,古代的知識分子,大多懷有救國救民的大志,一心想竭盡所能,貢獻所長,輔佐君主定國安邦,福利萬民,實現他「齊功德於往古,揚聲名於後世」的人生理想。然而,賢明的君主,又何嘗不以宗廟社稷為念,不以「堯天舜日」的境界來作為自己的治國藍圖?惟因君臣所處的地位和環境各不相同,彼此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和考慮因素,以及對應的方式等,也就大不相同了。就以文帝來說吧,他父親劉邦得到天下之後,國內並未完全「臣服」;即使消滅了項羽,而東反西叛的旗幟仍在不斷地揮舞著,匈奴的外患也未停止。戰馬仍然奔馳,干戈依舊喋血。而劉邦一死,呂后專權,先以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即惠帝﹚,然後進行宮廷內鬥,鴆酒盈杯。惠帝死了,她就臨朝專政。蕭何、韓信、曹參等功臣,不死於鳥盡弓藏,即死於兔死狗烹。尤有甚者,劉邦的八個同父異母的兒子,死了一半。文帝是薄太后生的,當大媽呂太后橫行天下時,幸有兩位侄兒朱虛侯劉章和東牟侯劉興居﹙均為劉邦和「外婦」所生的一支﹚,參與老臣周勃、灌嬰、陳平等陣營倒呂成功,他才得以被擁立為帝。但我們也不要忽略,文帝身邊另有一票王侯和皇親國戚、元勳功臣,正虎視耽耽地在瞪著他。所以,他必須先收拾這個攤子,剷除阻力,安頓左右前後,才有餘力除舊佈新。 因此,他一方面重用了功臣和能臣,如陳平、吳公、張釋之、周勃、灌嬰、張相如、馮敬等穩住陣腳。一方面也廣納賢才如賈誼,並委以重任。行政上如前述的一些重要更張,有的也已突破了前朝蕭何「與民休息」的〈漢律九章〉﹙已佚﹚,和曹參「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的「無為而治」﹙即史稱的「蕭規曹隨」﹚,這也就難能可貴了。至於賈誼的其他意見,如建立制度、振興禮樂、變易服色、制定官名、抑制工商、禁民奢華,及反對和親等等事項,放在今天的大國,也無法在短期內一一辦到。 再者,事有緩急輕重,東門城外有人餓得奄奄一息,西門城內突然失火,濃煙蔽天。這時,當然以救火為先,不可顧小而失大。一般人總以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事實上,旁觀者不一定清,當局者也不一定迷。因為,旁觀者論政,有如小湖裡行舟,無往不利,故多主張激進。而國君主政,則有如大海裡航船,時時處處都可能有新的狀況發生。當海岸上的人認為可以乘風破浪前進時,那掌舵人卻因看到了前路上的暗礁,不僅放慢了前進的速度,而且改變了航向。這種「旁觀者不清,當局者不迷」的例子,所在多有。例如:劉邦帶著軍馬殺到了咸陽,陳兵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捧著皇帝的玉璽出來投降。若依楚懷王當初的約定,劉邦可以馬上宣佈稱帝。但他為何不呢?甚至連秦朝的皇宮都不進去呢?雖然,史書上說是由於樊噲和張良的諫言,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國還有未降的城池和軍隊,上頭還有楚懷王,而更刺眼的,是背後還有項羽的強大威脅沒有解除。有了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他怎能猴急的馬上稱帝呢?同理,文帝在接掌大權後,也有很多絆腳石堆在他面前﹙見前﹚,他能隨心所欲嗎?雖然賈誼的各項治策,剖析精細,設想週到。但民性如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王侯將相也是如此。大凡,任何革新的政策,都有利害的兩面。如賈誼主張的抑制工商、禁止民間奢華、削弱異姓王侯的勢力……等,都是「順得哥情失妹意」的政策。賈誼所看到的,僅是單方面的「理當如此」,文帝要考慮的是全方位的「必當如此」。再說,破舊立新,也不宜激進。「禮樂」固然好,但沒有安定社會,恢復農業生產來得重要。至於「和親」一事,賈誼在〈論時政疏〉裡說:「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等於在罵皇帝﹚。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猶如外交部長﹚,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可惜,我們無法知道他能征服單于的良策。而史例卻是:漢高祖七年冬,匈奴襲擊雁門關一帶,守將韓王信,扺擋不住,有意請和。高祖疑韓王信通敵謀反,遂親率三十萬大軍進剿到山西大同以北之地,卻被冒頓單于圍困於大同東側的平城達七日之久。最後,只好派人帶著大批金銀財寶去賄賂單于的妻子,才得以解圍。次年,高祖依劉敬的計策,進行和親。可見,匈奴這「一縣之眾」並不好對付,文帝又豈敢冒進,而不「父規子隨」? 不過,歷來的讀書人,尤其當自己也身為「逐臣」﹙如李商隱﹚的時候,多是同情被貶謫的文人官吏,這是有失公允的。倒是蘇東坡那篇〈賈誼論〉,值得我們在讀李商隱的〈賈生〉詩時,額外的去品嚐一下。如蘇文中的「若賈生者,非漢文﹙帝﹚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欲使其﹙文帝﹚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等評議,才真的是衡情度理,設身處地的就事論事啊。東坡何以有那樣的評議?原因不外乎他是個經歷過多次政治風暴,屢貶而屢不殆,且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胸襟豁然無礙,而在政治上進能攻退能守的大文豪。但說句實話,幸虧有文帝的「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賈誼才得以起於長沙再入宮闕。如果沒有那次的徵召面試,讓文帝有「今不及也」的折服,賈誼恐怕要在長沙住一輩子了。只可惜,他真的是「命途多舛」,如果他的學生梁懷王劉揖不意外早夭,他的功業未嘗不可以超過前輩張良。真是時也命也,為之奈何!但從文帝這方面來說,也幸虧文帝沒有聽信賈誼某些激進的改革言論,採取橫衝直撞的冒進政策,才有後世稱羨的「文景之治」的功業。可見,要讀通一首詩,還真不容易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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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遠仙翁何許人也
金門島島上最高峰太武山海拔253公尺,舊誌稱其「雄偉莊厚,獨冠嶼上,海上人別呼仙洲」。山上有一座寺廟叫著太武巖寺,現稱海印寺,俗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舊誌又曰:「宋咸淳間建(咸淳為南宋度宗年號,公元一二六五至一二七四年)萬曆八年修(萬曆為明宗年號,萬曆八年為公元一五八○年)二十八年重修,永曆十五年又重修(永曆南明桂王年號,十五年為公元一六六一年)」寺舊祀樂山通遠仙翁,後廢,現奉如來觀音。」 由上之記載,太武山海印寺,原為太武巖寺,原祀通遠仙翁,現祀觀音菩薩。通遠仙翁係何許人也?又何時改奉觀音菩薩? 對通遠仙翁的記載,依金門縣誌歷次版本均謂:「通遠仙翁,宋時人,其先永春樂山(永春州志山川志載:『樂山有東、西、南、北、中五台』樂山居其中,嘗有音樂聞於空際,故名。)隱士。後仙去,人稱白鬚公,初通遠王,嘉祐間(宋仁宗年號,為公元一○五六至一○六三年)次禱雨有驗,加封善利王,尋加廣福顯濟。」且於宋理淳祐元年晉封為福佑帝君,爰見泉郡昭惠廟戴帝帽。 再者金門縣政府於民國八十四年委託文化大學教授李乾朗先生進行「金門海印寺調查研究」,其中對於通遠仙翁有進一步的描述:「通遠仙翁宋初人隱於永春樂山,常頭戴通草花,攜葫蘆,於村市間且行且歌曰:好酒喫三杯,好花插一枝,思量古今事,安樂事便宜。」 二月底隨金門解說協會諸君赴泉州、同安、漳州等地采風,有個行程係南安市九日山參訪,由九日山文管所長胡家其先生親自接待並解說,說九日山係『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有古老的歷史和悠久的文化。 在滄桑的歲月裡,九日山的歷史卻被埋沒,開放後,南安人民政府積極發掘與研究,位於九日山山麓,奉祀閩海第一代海神福佑帝君的泉郡昭惠廟,有許多深藏於歷史塵埃中的秘密,正等待著人們去發掘。 由於宋亡後,元南下,發現福佑帝君香火鼎盛,在東南沿海各縣甚有影響力,尤其泉州港船出海都要祭拜一番,蔡襄擔任泉州知府時,因乾旱祈雨應驗,題了一首祈雨詩:「年年乞雨問山神,羞見隴上耕耘人。太守自知才德淺,彼蒼何故罪斯民。」,甚至蔡襄造洛陽橋時,橋址處於江水入海處,工程浩大,必須迎奉一尊神祇來作為鎮海之精神支柱,於是由蔡太守親詣九日山麓昭惠海神祖廟,迎通遠王至洛陽,在萬安橋北建廟祀奉,使洛陽橋工程順利。 可見福佑帝君由山神而水神而雨神,成為沿海各縣市「有求必應」萬能之神,元朝有鑑於此,恐影響其統治,就捧出媽祖林默娘為海神,供民眾祭拜,此為第三代海神。筆者參觀後,現場有出售研究書籍,購買了一本「海絲尋蹤」,其中介紹福佑神君,俗名李元溥,四川嘉州樂山人,相傳為唐天寶年間進士,官拜雲南團練副使,因避「安史之亂」,棄官入閩,后入南安,隱居於八都五台,自號「樂山白衣叟」,晚年徙行至九日山修道。其成神后,藉神力運木助建延福寺大殿,寺僧及鄉人載恩造靈樂祠祀之,后逐漸演化為海神,御災捍患,祈風護航,威靈顯赫,萬國沐恩,獲封爵號為:崇應公、通遠王、善利王、廣福王、靈濟王、福佑帝君。史稱「九日山海神」、「閩海第一代航海保護神」,民間尊稱「老阿公」、「老祖公」、「海神爺」、「帝君公」、「紅帝公」、「安帝公」、「黃帝公」。聖誕日為十月二十六日。 再查前書建昭惠廟分廟分佈圖,共計有五十一座分廟,在宋朝時的分廟有八座,金門太武山太武巖寺為其中之一,廈門市的分廟倉里昭惠廟係在清道光十三年(公元一八三四年) 始建,比金門晚了五百餘年。 經查,舊誌記載:「通遠仙翁,宋初人,隱於永春樂山。」係抄自同安縣志,並未進一步查證,一抄誤近百年,依「海絲尋蹤」所述,通遠仙翁係唐朝四川嘉州樂山人,並非宋朝年代之人,且其更非永春人,只是安史之亂棄官至永春樂山修行。有功於九日山,民間於是建廟供奉,泉州當時為世界第二大港,船隻通往世界各國,船需靠汛風航行,因其為「有求必應」的海神,信眾於是廣建分廟,金門為一海島,來往大陸之間的船隻,或海上漁船基於平安的航行,所以於宋朝即建有分廟在浯洲。 再者,依據洪受滄海紀遺雜紀篇記載:「太武巖僧笑堂者,十八都湖尾人,亦有說是湖頭人,未知孰是?頗能詩,送其二徒入京云:客路逢秋意慘悽,吳歌楚舞聽應迷。海天一色雁雙去,山月半窺猿自啼。心動故園頻入,詩逢好景易成題。落霞孤鶩西風外,更向何山去托栖。」 僧侶笑堂駐太武巖寺,寺中或已供奉佛像,又金門縣志人民志記載:「永樂年間(公元一四○三至一四二四年),笑堂禪師由太武巖移住後浦(今金城)東門靈濟寺。」據此,我們似可推斷,宋代建的太武巖,已經開始轉變為供佛的佛寺了。 另據「海印寺源考」記載,。永曆十五年歲次辛丑(西元一六六一年)因廟宇傾圮,浯邑信眾再鳩資重建,正殿供奉觀世音菩薩,改寺名為「海印寺」。此次修建依明盧若騰募建太武寺疏記載,洪旭與周全斌,出力甚多,寺僧感念其出力,立生祠寺旁,塑像供奉,生祠廢後,乃有斗門建靖海宮供奉洪提公,可見指出永曆十五年之後,太武嚴寺改為海印寺。 總上記載,通遠仙翁係福佑帝君,係通遠王,宋時分靈來浯。太武嚴寺更名為海印寺應在永曆十五年,以此淺管,就教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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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由鍾岳領導的編劇小組,經過長達半月的討論,終於決定了劇情發展和故事。為了對歷史負責,對觀眾負責,我們寧肯賣座慘,也要寫出歷史的真相。這部暫名《今晚星光燦爛》的電影故事片,我遵照故事大綱,以三個月的時間順利完成。交稿後,我因心臟病進了醫院。 余敏噙著滿眶熱淚,緊握著我著手,喃喃地說:「你不能病倒了。彥子,明年春暖花開的季節,你還要去石寨村看望菊花姐啊。」 我點了頭,卻無力跟她談話。 我腦海中儘是剪輯的、散落的、凌亂的鏡頭與畫面。我想,若是鍾老總遲半年提出此片的計劃,等我探親回來,我會寫出比較優美真摯的影片,可是他卻堅持提前完成。清晨,鍾老提著水果籃走進病房,低聲問我:「老李,你沒問題吧?」 我反問他:「這部片子……您……還滿意麼?」 鍾岳笑了。他說這幾天氣候好,只是寒流過境,氣溫很低,淡水已降到攝氏十四度,但是有陽光,拍片非常順利。他告訴我,這次他決定鮑剛執導是正確的,鮑剛的經驗豐富,而且文學素養高,他拍這部影片,使鍾岳瞭解到「士為知己者死」的真諦。 臨走,我向鍾岳提出一個請求。 「你說,我一切都依你。」他爽快地說。 這部暫名《今晚星光燦爛》的電影故事片,不是李彥寫的。從討論故事大綱到劇情發展,鮑剛、丁紅、羅茵、倪蘭、何暢都付出心血,而李彥只是記錄而已。因此,我請求鍾總裁決三案:一是編劇由李彥、鮑剛掛名;二是編劇由鮑剛、李彥掛名;三是請鍾老總擬定一個筆名宣傳出去,它代表了編劇小組。這番話是從余敏嘴中幫我轉達的。 鍾岳的眼不停地眨巴,取下眼鏡,拭淚,清理鏡片,然後再戴上。他誠懇地說:「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同意。老李,你安心養病吧。記住我的話,你的病沒有關係,用不著動手術,下禮拜可能就出院了。」 我出院後,余敏忙於演出拍片,我偶而去片場看拍內景戲,轉眼間到了秋涼的季節。余敏催促我趕忙返鄉探親,否則過了重陽,北方便進入寒冷的氣候。我向鍾岳總經理請假,說去美國加州看望女兒,他欣然同意,囑我早去早回,等我返台再審視影片,作最後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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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雨驚查某─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五
五月雨,驚查某;五月颱無人知;四月芒種雨,五月無乾塗,五月芒種雨,六月火燒埔;五月肖西南;未食五月節粽,破裘呣甘放;夏至,蚵仔出世;五月十三落關刀水;五月十七迎城隍(金門城大城隍);五月節撾龍船,從這些俗諺中,仲夏五月的面貌已輪廓清晰。在西南風中,暖中透涼,涼中有熱,晴時雨忽至,雨來倏又晴,把我們那些既辛勤又辛苦的女士小姐們嚇得一楞一楞的。一下子艷陽天,要披要曝的衣物,剛曬好,雲起雨就來,說有多快就有多快,女士們連忙趕收,不旋間太陽又露面了,一雨一晴,晴時有雨,雨後即晴,無定性又無規則,雨不大,晴也不久,好事的先賢們就戲稱這是「五月雨,驚查某」,既逗趣又傳神,只是苦了我們尊敬的婆姐們。不知是否上蒼故意讓我們的女士們,忙進忙出,塑身又健身,體態婀娜多姿,果真如此,則要感恩拜謝。 五月的節氣是芒種與夏至,屬於溫熱,還沒到炎熱與燠熱的程度。太陽過黃經七十五度為芒種,此時稻穀成穗。在長江以南,真正入梅的時間是芒種之後的第一個「壬」日,但現在氣象單位則通常在五月帶有陰雨的鋒面來時就宣稱進入梅雨季節。江南梅子成熟期,多為濕熱陰雨天氣,四五月間綿綿不停,稱為梅雨季,待北方高壓出現,轉為炎熱天氣,陰雨自然停歇,梅雨結束,天候漸近炎夏。 禮記月令:仲夏之月,螳螂生,鸚始鳴,反舌無聲。又記載: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就自然生態,仲夏五月是生命力強盛的月份,螳螂輕盈戲水,鸚鵡開口嘵舌,蟬在枝頭試聲,鹿長大了,角可取用,山間草木繁盛。尤其夏至晝最長,陽最旺,生趣盎然,活力豐沛。只是人在福中,千萬要知福、惜福,而且要造福、散福、賜福,最後才可以享福。所以人貴在自知自制,知所節制,更知所進退,逆時、逆理、逆天,必自食惡果,不要以為「裝可憐」就可以騙得別人的同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自有其道理。藉端挾勢牟利者,就像時令錯置,惡質、惡跡、惡形、惡狀、惡果,不浮現也難。老祖宗在幾千年前的禮記就指出:仲夏行冬令,則雹凍傷穀,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我們能無動於衷,不時相惕厲嗎?!豈可任其造業,禍國殃民。 剛嚴詞批判「藉端挾勢」者的惡行,竟然就出現一個同樣典型「藉端挾勢」的兩極事件,而且是重大的歷史事故,可愛、可親又可欽的先民,將五月初五原來是普普通通一般的時令節日,藉悼念因君昏政亂,憤然自沉於汨羅江的戰國楚大夫屈原,刻意營造出全民運動型的水上競技划龍船(撾龍船、扒龍船、賽龍舟都是相同的稱呼),這個美其名要在江上尋找屈大夫的活動,其實是藉種已播、苗已長、穗將熟這個比較「農閒」的時段,以水上龍舟,鍛鍊體魄,增進健康,於是參賽的人,觀賽的人,在加油助威,高聲嘶喊的熱烈氣氛中,融成一片。參賽隊數每年增加,參加階層每年擴大,可見龍舟賽確是一項應時應景的民俗意義重大的活動。所以近年來各縣市競相舉辦,機關首長率先參加,形成一股以參與為榮的熱潮。於是國內組隊參加的年年增加,連國際人士也都組隊前來共襄盛舉,機關組、國際組、社會組、大專組、高中組,男的組隊,女的也組隊,在鑼鼓與吶喊聲中,奮身奪標勝利的剎那,才是全場充滿臨場感的亢奮時刻。追懷屈原的高度愛國情操,就在熱烈而劇烈的競技中,不斷擴散、昇華。先民這場「藉端挾勢」確是拉抬得轟轟烈烈,張力十足,趣味性與可看性俱佳的典型時令活動。 這號稱是「端陽」(陽最盛)、「端午」(午最毒)的「端節」(搞不懂為何自稱為第一的端節,豈不把春節、元宵節、三月節、清明節擺一邊),閩南一帶又稱為「五月節」,家家戶戶因求辟邪去毒,以蒲草、艾葉、榕枝、蒜頭、桃枝、仙人掌,懸於門首,又稱為「蒲節」。以粽型絲囊小香袋裝香礬,掛小兒胸前。以雄黃酒灑廚房、床下、壁角,均可辟瘟避邪,去五毒。因為仲夏五月,暑氣已盛,地又常濕,驕陽之下,蒸氣上升,五毒齊聚,蒲艾蒜頭香礬雄黃酒,正是消毒之物,早年藥物不足,正與現代重環境衛生的觀念相符。又以雄黃酒點擦孩童額、鼻、手心、腳心,辟毒意味更濃,有沒有效用在其次,求得心安最重要。 應節之物還有綁粽與炒金瓜麵。綁粽以供汨羅江中的屈大夫食用,早年都以鹼(閩音庚)粽為主,另有黍仔粽,近年則綁肉粽者越來越多,且各地粽子的包裝形狀及粽料各有不同,也各有特色,口味各具勝場,口福不淺。不管是潮州、湖州、江南、江北、長型、角型、豆沙、荷葉,包肉、包蛋、包土豆、包菜脯,還是浯鄉傳統的家鄉味「合味」。六十年前有一「走擔」沿街叫賣肉粽的「達人」(請恕以時尚對術藝專精的人士稱呼)所賣的肉粽香而不膩、糯米有咬勁,粽料卻入口即化,真是標準的口齒留香,令人難以忘懷,現年六七十以上的鄉親,相信對當年「肉粽恢仔」都會有深刻的印象,現在再提起,還難禁垂涎三尺,不由得自己罵一句:「貪食」。 鹼粽、黍仔粽在那沒有冰箱的年代,涼涼的沾白糖,一等一的享受,沾蜂蜜更是佳品,現在入冰箱冷藏後,天熱食用,穿透心脾,是現代社會中的古早味,年輕鄉親恐想像不到這種土土的家鄉味有多麼珍貴。 金瓜(比南瓜的稱呼高貴多了),五月節前後正是「當是時」,又甜又幼,切絲或銼絲炒鹼麵,加上蝦米、肉絲百分百的上品節令時菜,在物資不豐的年代,有金瓜麵就足以「請人客」了。新進的鄉親們,可否在端午節炒一道金瓜麵應應景,保證風味絕佳。 五月節在金門,是一個比較平常,不需費心鋪張的節日,但卻是應節花樣繁多,神秘又迷人的趣事不少,汲取「午時水」是神祕又迷人的趣事之一。相傳端午是「五毒日」,從半夜子時到深夜亥時,每一時刻,每一處所都瀰漫毒蘊,尤其炎陽直射的「午時」更毒得厲害,可是「天地配人事」,「一物剋一物」,偏偏井中的「午時水」既清毒又養生,洗臉沐身更可消除「痱源」,遏阻「痱毒」,生飲且可消暑潤肺,增加代謝,是否有如此神妙、神奇的神效,猶待驗證,但「午時水」的清涼沁肺,倒是千真萬確。 更不可思議,物理界的專家學者,博研之士意見不少的是「午時之蛋」,真不知道端午的午時是否磁場旺熾,地心引力遽增數倍甚至數十倍,否則蛋怎會真的乖乖聽話,說站就站,說立就立,有一所小學的數百學童就在端午午時集體立蛋,結果當然不是每個蛋都豎立起來,但百分之九十以上蛋真的在小朋友面前「立正站好」聽老師訓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竟然出現在國際與國內的媒體之上。至於端陽正午為什麼可以立蛋,是偶然,是巧合,是迷信,是附會,是靈異作怪,揪結解因,有識之士應是當仁不讓。 金門田地沙質多,是西瓜種植的好環境,肉質好,水份多,甜度夠,顏色鮮,解渴消暑的聖品,電器化還不普遍的年代,有人在端午將西瓜墜入井中,幾小時後起出食用,清涼甜美,不遜冷藏。幾十年前有此土法煉鋼的奇想妙招,值得一讚。 端午還有一項已被遺忘,甚至消逝在歷史隧道中的是新婚夫婦歸寧的禮俗,凡結婚第一年的重要年節(正月初二、五月初五、八月十五),新人都要相偕歸寧,攜帶禮物到岳家「送節」,富有深厚的親情與溫情。早年交通不便,女子新婚思親之念必濃,於是好心人就刻意訂出新婚「作客」的良辰吉日,金門習俗為新婚隔二天的「三日」、「六日」或「八日」,「十二日」、「滿月」、「四月日」及重要年節的歸寧「作客」,以解對親人思念之情,也讓新娘藉機向父母姐妹傾訴「透氣」。這種極富人情味與人性化的禮俗,不知化解多少「新人憂鬱」症候群的基因。現在交通發達,來往方便,世界村的一日生活圈已將人類「送作堆」成為左鄰右舍,天天可以歸寧,日日得以作客。不必再揀時選日,省事多了。 端午也是詩人節,騷人墨客,詩人雅士相約吟對唱和,感時憂世,令人動容。現在高樓大廈,叢林密佈,住的距離近了,疏離與冷漠卻多了,雅集也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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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說:「咱們寧肯糟蹋了膠捲兒,浪費了人力和財力,也不能大哥二哥麻子哥,哄得老芋仔暈頭轉向,流兩滴眼淚。苦笑一場;若是這種效果,咱們最好不拍這種電影故事片!」 鮑剛的話,引起不少的熱烈掌聲。丁紅、余敏的眼眶竟然充盈淚光,不停地用紙巾拭淚。 「你的意思,應該批評誰?」鍾岳問。 「蔣先生、毛先生,這兩位領導人已經作古,批評兩句不至於影響票房吧?」鮑剛反問他。 「如果海峽兩岸的現任領導人,反對批評,咋辦?」 倪蘭插話:「依我看,拍些風花雪月影片,賺錢第一。」 女人喝咖啡,吃點心;男士喝豆漿,吃燒餅油條,空氣頓時緩和下來。鍾岳心事沉重,猛吸香菸發愁,抬頭問鮑剛:「這個劇本由你執筆,怎麼樣?」 「還是請李彥兄寫。鍾老,您的顧慮我明白,可是您想一想,如果這部電影只演別離的故事,有啥看頭?觀眾看了就忘了!若是拍片,為啥不拍下真實的歷史?」 鍾老總尋思了一下,終於下了決定: 「鮑剛兄,我遵照你的意見,把歷史的責任輕描淡寫表達出來,讓廣大觀眾心裡明白。要寫得客觀,不偏不倚,最好能寫出這一百多萬從大陸來台的軍公教人員的苦難,生離死別的悲劇。日本帝國主義侵華八年,人民還可以通信,但是國共內戰幾十年,海峽兩岸不准書信往來,這是他媽的什麼政策?這不是迫害老百姓是什麼!」鍾老總說到此處,哭了。 羅茵抽了兩張紙巾,遞給鍾總,請他拭淚。鍾岳停頓了一下,低聲對羅茵說:「這部影片妳擔任重要演員,我想請鮑剛兄導演,妳沒意見吧?」 羅茵搖了搖頭。 鍾岳轉頭問我,兩個月之內,把這部電影故事片完成,應該沒有困難吧? 我寫這個偉大的題材,宛如「小孩玩大車」,壓力很重。打算先寫出一個故事大綱,通過大家討論,再去動筆。我建議鮑剛兄幫助我,編劇由兩人掛名。鮑剛當即答應協助,至於在編劇上加名字,改為送他一瓶金門大酒,全體鼓掌通過。 鍾岳的牢騷,給予我無限的靈感。為了公允、客觀,我把海峽兩岸人民,因為不准通信所發生的誤解、自殺、精神疾病;同時因寫信使對方遭受監視、拘捕、勞動改造。我忠實地寫出來,因為我有親身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