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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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章三題
吸菸 報載:最近在公共場所吸菸者,罰新台幣二千至一萬元。我感覺勸導同胞不吸香菸,固然是件好事,若矯枉過正,卻會引起反感。咱們應該戒除的不良嗜好,豈止吸菸?台灣賭風、喝酒風、武俠小說風、詐騙風,都比吸菸禍害身心,何以對吸菸如此趕盡殺絕? 說句笑話:如果當年北京衛生部提出「公共場所吸菸者罰錢」的議案,毛統帥應是大筆一揮,批為「不必多此一舉」六字。 筆者二十出頭,學習寫詩,開始吸菸。新詩東拼西湊,此路不通,卻成了菸鬼。看書、寫信、蹲廁所,必須叼根菸。常以「飯後一根菸,快活似神仙」自娛。四十五歲,患支氣管炎,吐了血。遇上一個蒙古大夫,他嚇唬我若不戒菸,將會和徐志摩見面。起初猶豫不決,因我從事新詩文抄公數年,混不出名堂,早已洗手不幹。即使到了陰曹地府,碰見那個愛作秀的鬼詩人,也不屑一顧;但是為了多活幾年,索性把打火機(德國貨)、半包555牌香菸轉贈同事,從此不再吞雲吐霧矣! 年輕時吸菸,結交的都是吸菸的作家。假日,戴良在茶館吸菸、喝茶、為《自立晚報》副刊寫雜文。每次找他,總花十元買兩盒菸作見面禮。說句掏心話,我讀書少,聽他談文藝掌故,獲益良多,而且過癮。他那四川味兒的舞台腔調,聽來非常快活,這是我單身漢時代難以忘卻的趣事。 戴良菸癮不小,一根接一根吸。聽他講話,也得陪著吸一點菸,否則不禮貌也。他在澎湖三十九師參加舞台劇《夜店》演出,我就認識他。那是柯靈根據高爾基戲劇《底層》改編的。公演三日,禁演。 我婚後隻身在台北上班。每次返高雄渡假,蘭梓總為我準備兩條英國三砲台盒裝菸,她從高雄崛江商場購來,香港走私貨。我埋怨她,家裡吃空心菜、豆腐,吸這種昂貴的洋菸豈不是擺闊、騷包?她的理論則是吸名貴菸對於肺部害處少。妙哉。 演話劇、電影或電視劇,有的飾演如企業家、情報員、賭徒或將軍的角色,若不吸根菸似乎難以表達其內心感情和陪襯出身份。吸菸,的確可以增加戲劇氣氛。如今頒佈「無菸新台灣」辦法,豈不是破壞了影劇事業麼!擬訂這個制度的官員未免太草率了吧! 上海有個作家建議武俠小說封面上,應印「多看有害」四字;筆者模倣力強,提議咱菸酒公賣局生產的香菸殼上,不妨加印「少吸無害」字樣。 傳說毛統帥每夜吸五十根香菸(他的習慣如此,上午睡覺,數十年如一日),但吸菸並未影響他的健康。他是九十歲患帕金森病見到史達林的。這足以證明老菸槍並不致有害。 在漫長的八年抗日年代,我們母子三人在淪陷區渡過。午夜醒來,常見母親在煤油燈下,為我們兄弟縫衣服、補襪底,或是看書報;有時見母親吸著菸,煙從她的鼻孔冒出來,感覺有趣。有一天,我央求她吸菸,表演「鼻孔冒煙」。母親表演過後,叮囑我們說:「吸菸是壞嗜好,長大了可別吸菸。」為啥媽不學好,有這種不良嗜好呢?母親說:「我沒有希望了。你們的爸爸出外多年,不管咱們了;若是他有一天回了家,見到你爸,別把我吸菸的事情告訴他……」八年鐵樹開了花,父親終於隨著凱旋的部隊回了家。那時母親已患腎炎病逝。我向老爸談起家事,談起母親,也提及她吸菸的往事。我爸熱淚盈眶,從皮箱取出兩條高檔香菸,說:「這是我給你媽帶回來的,她沒吸過這麼好的香菸……」走筆至此,我不能再寫了,我得大哭一場才行。 曾國藩拾遺 一位政治家的成就,從他身邊的幕僚,即可看出端倪。晚清時期,軍政權柄漸落漢人手中,若是曾國藩接過領導權,清王朝可能延續十年,即使武昌起義成功,國勢也不致四分五裂。因為袁賊世凱和曾氏實不能相比。曾國藩的湘軍攻下南京,太平天國覆亡,他是應該趁勢扛起建國任務的。這真是歷史的遺憾。 曾國藩幕府人才輩出,這是近代史上難以抗衡的史實。李鴻章、李瀚章兄弟官至總督,郭嵩燾曾任英國欽差大臣,李元度位至布政使,陳士杰作過巡撫。學者吳敏樹、吳汝綸,詩人莫友芝、鄧彌之都曾在曾國藩幕府待過。人才之盛是清朝各封疆大吏難以比擬的。 曾國藩對於人才的看法,有「觀人口訣」。這是通過他的待人實踐得來的。口訣是:「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氣慨,富貴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風波看腳跟,若要看條理,全在語言中。」 曾氏是一位目光如炬的政治家,他看人一是準確,二是傳神。他曾說過,「李少荃(鴻章)拚命做官,俞蔭甫(樾)拚命著書」,就是非常中肯、準確的評語。他從不說大話,不談過高道理,因此他的家書則是質樸而懇切的語錄。曾國藩與弟書信中說過:「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 曾國藩的不少語錄,皆被後人作為格言看待。他領導湘軍訓練、作戰,曾說過「帶兵如父兄之帶子弟」,蔡鍔深受感動,認為這句話「則古今帶兵格言,千言萬語皆可付之一炬。」 曾氏曾告誡家人做學問要「專精」,引用了諺語「藝多不養身」,這是不少人忽略的座右銘。台灣有些詩人開書畫展,一位政府官員為了顯示藝術才華,還客串演出話劇,讓人啼笑皆非。因為她不會演戲,毫無舞台經驗,才作出丟人現眼的事。 我通讀了曾國藩的日記、家書、詩文,看出他仍擺脫不了封建制度下的意識型態。曾氏常覺自己命運不濟,發出牢騷。晚年,他對郭嵩燾、吳敏樹說:「身後碑銘,屬之兩君。惟銘文中請必敘入『不信書,信運氣。公之言,告萬世』四語。」 曾氏對於他的幾個女婿,皆不中意,也歸咎運氣不好。長女嫁給袁榆生,此人放蕩荒唐,在南京強封民宅娼寮,還帶人砸保甲局。曾吞鴉片自盡,獲救不死。三女嫁給羅允吉,羅因不滿同族有人娶難婦,強將難婦押進總督署,搞得烏瘴氣,把曾國藩氣得要死。他的四女嫁給郭嵩燾的公子永依,應是門當戶對佳選,可惜郭永依英年早逝,這都是曾國藩自嘆「坦運」不佳的遺憾。 曾國藩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人,堪稱文武全才,筆者少年到過他的故鄉湖南湘鄉,引為幸事。曾氏在兩江總督任內,平定太平天國,為恢復南京繁華,親偕賓從到秦淮河乘畫舫夜遊,綴燈明亮如晝。他見過一位名叫春燕的美妓,驚鴻一瞥,不久春燕病逝。曾氏以輓聯悼之。上下聯末句分嵌「春燕」二字,成為一樁秘事。後經《晚晴樓聯話》揭開此聯祕辛的。聯云: 未免有情,憶酒綠燈紅,一別竟傷春去也; 誰能遺此,悵梁紅泥落,幾時重見燕歸來。 「猛士」錢玄同 錢玄同是文字學家,五四運動風雲人物。他主張廢除漢字,以羅馬字代替,這種文字改革間接消滅了中華文化,既行不通也無人接受。自然受到全國知識分子的反抗。於是,陳獨秀、胡適之倡導的文學革命,以白話代替文言便減少了敵人,轉移了焦點,順利地步向成功。錢氏的理論過份偏激,是他失敗的根源。 試想漢字消滅,中國豈不成了沒有文字的國家?錢玄同致陳獨秀信中說:「至廢漢文之後,應代以何種文字?此固非一人所能論定。玄同之意,則以為當採用文法簡賅,發音整齊,語根精良之人為的文字Esperanto。」亦即所謂世界語。這是永遠難以走通的死胡同。 錢玄同在五四時代提倡漢文「左起橫行」,確為先進思想。他說:「人目係左右相並,而非上下相重。試立室中,橫視左右,甚為省力。若縱觀上下,則一俯一仰,頗為費力。以此例彼,知看橫行較易於直行。且右手寫字,必自左而右。無論漢文西文,一字筆勢罕有自右至左者。然則漢文右行,其法實拙。」這是通過研究實踐獲得的經驗,值得敬佩。錢玄同還列舉看漢文夾西文的實例,說「十九世紀初年,France有Napoleon其人」這個句子,如照右起直行的寫法,須將書紙直過來,橫過去,搬動至四次之多,是多麼彆扭。若改為左起橫行,順應自然,則看的人寫的人不必將書橫移直移,豈非彼此省力! 錢玄同和魯迅同是浙江人,同時留學日本,而且是朋友。由於錢的勸促,魯迅才開始寫小說。因此魯迅對錢玄同的批評,值得重視。五四時,魯迅稱譽錢玄同是「在寂寞中奔馳的猛士」。一九三○年,魯迅致章廷謙的信中說:「疑古玄同,據我看來,和他的令兄一樣性質,好空談而不做實事,是一個極能取巧的人。他的罵詈也是空談,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魯迅這番批評稍顯偏頗,錢玄同絕非「能取巧」的人,他的最大缺點則是「好空談」、「偏激」。魯迅指的「令兄」就是錢恂,清末曾任出使荷蘭、意大利大臣。 錢玄同執教北大時,稱頭可斷,辯證法課不可不開。還說「人過四十,就該槍斃」,這顯然是偏激的話。魯迅曾賦詩<教授雜>:「作法不自斃,悠然過四十。何當賭肥頭,抵償辯證法。」顯然兩人已背道而馳了。 但是,魯迅胞弟周作人卻始終讚揚玄同,他在<最後的十七日>中寫道:「玄同的文章與言論平常看去似乎頗是偏激,其實他是平正通達不過的人。近幾年和他商量孔德學校的事情,他總是最能得要領,理解其中的曲折,尋出一條解決的途徑,他常詼諧的稱為貼水膏藥,但在我實在覺得是難得的一種品格。」﹝註﹞ 在抗日戰爭時,錢玄同留在北平淪陷區,仍為北大教授,血壓高,常輟課。生活也很潦倒。他生於一八八七年,於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七日病逝,終年五十二歲。 周作人為錢氏寫的輓聯,具有史料性。抄錄於下: 戲語竟成真,何日得見道山記。 同游今散盡,無人共話小川町。 上聯註:「前屢傳君歸道山,曾戲語之日,道山何在,無人能說,君既曾游,大可作記以示來者。君歿之前二日有信來,復信中又復提及,唯寄到時君已不及見矣。」 下聯註:「余識君在戊申歲,其時尚號德潛,共從太炎先生聽講《說文解字》,每星期日集小川町《民報》社。同學中龔寶銓、朱宗萊、家兄樹人均先歿,朱希祖、許壽裳現在川陝,留北平者唯余與玄同而已。每來談常及爾時出入《民報》社之人物,竊有開天遺事之感,今並此絕響矣。」 ﹝註﹞原載一九三九年《宇宙風》乙刊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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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如果只有一位同時代人士的文獻有不同說法,則清修「池州府志」之載未必有誤,但有兩位同時代的同鄉都稱紀元憲之字為「藎我」,那筆者只能認為兩票勝一票:「池州府志」所載紀元憲之字為「藎莪」、是多了一個草頭--在此還有一個謎:既然連「名諱」都已直言,為何在給紀元憲建碑時卻特意不載其「字」?筆者不解,盼有知者能賜明教。 起家萬曆甲辰進士:紀元憲於萬曆三十二年(西元1604)年考中武進士(他考中武舉人則是在前一年、萬曆三十三年)。起家,謂紀元憲投身軍旅以迄晉身高級將領,是由他考得武進士開始。 --以上,是筆者對「副將軍紀公德政碑記」的整理結果與註釋。在碑文正文之後的署名,除撰文者駱日昇已介紹於前,參與建碑諸人名單之中,冠首的「舉人李雍」(李厝人,萬曆三十一年中舉,官至江蘇宿遷縣令。)以及「陳昌文」(古區人,於萬曆四十三年乙卯中舉、天啟二年壬戌成進士,官至北京吏科給事中)兩位都是金門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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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
人生就像是一缸混雜各式物質的水,不斷的增加,不斷的攪拌,不斷的沉澱。只有沉殿後才能顯現層次、看出厚度,也只有沉澱後才能加以紀錄。紀錄並非自始至終不變,每一次的「增加」、「攪拌」、「沉澱」都會對先前的紀錄進行「改寫」。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已經逝去的,無法再回到從前。 人生像是一張白紙,任你塗抹揮灑。但是,材料不同,工具不同,成品也必然不同。素描用鉛筆,草稿壞了,用橡皮擦修改;國畫用毛筆,畫偏了,添幾筆修改;油彩畫用油彩,不滿意,隨時可以覆蓋;美工軟體更厲害,一旦變更儲存取代原檔,原稿是什麼模樣,誰也看不出來。 我們總是不斷改寫,為修正錯誤改寫,為盡善盡美改寫,為突破創新改寫。改寫的結果未必盡如人意:或者錯誤更加明顯,或者畫虎不成反類犬,或者越走越遠不如回到原點。 保留原稿,可以突顯可以對照;兩相對照,可以思前想後思後想前。問題是,原稿豈能輕易示人,或為利害,或為顏面,抑或只是心有不願。 看得到成品,看不到原稿;看得到原稿,看不見改寫過程;看見改寫過程,看不出其中奧秘;看出其中奧秘,卻不輕易暴露秘密,只透露些蛛絲馬跡。 憑著這些些微的蛛絲馬跡,我們得以推斷過去,一個推斷的過去,而非真正的過去。就像我們認識的漢武帝,是漢書裡的漢武帝,是史記中的漢武帝,不是真正的漢武帝。我們認識的曹操,是三國誌裡的曹操,是三國演義裡的曹操,不是真正的曹操。 有人說,我們不需要認識真正的漢武帝,不需要認識真正的曹操,我們只需要認識「歷史教訓」,真正的武帝與曹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教訓中的武帝與曹操。對大部分人而言,人的名字只是代表個人的「符號」,然而,他們的名字不只是符號,更是一種「象徵」,一種外儒內法的象徵,一種亂世奸雄的象徵。 「只要能提供歷史教訓,我們姑且相信。」 這,是一種史觀。 歷史向來只記大人物,不記小人物;只記公侯將相,不記蒼生百姓。就像電影中的演員表:只記主要演員,其餘一筆帶過,甚至往往略過。 在我們的生命中:有多少人出現過?有多少事發生過?有多少人事在我們的生命中走走停停駐留沒走? 無怪乎有人喜歡看電影,說「電影是人生的縮影」。一部電影的時間不多,只好剪接再剪接、濃縮再濃縮,只留下最必要的鏡頭。 人生,也像拍電影嗎? 「天地一舞台,人生一戲劇」,我們總是在做不同的角色扮演:演出各種「形象」,留下各種「印象」,引發各種「評價」。 總有角色混淆、演技欠佳的時候吧!總有狀況不佳、演出失常的時候吧!可以NG重來嗎?可以剪掉不播嗎?可以阻止觀眾進場嗎? 或許,可以NG重來,但無法剪掉不播,更不可能阻止觀眾進場。只能改寫,不斷的改寫,透過不斷的修煉改寫,改寫形象、改變印象、提升評價。 當評價趨於一致時,名字將化為形容詞,脫離符號,成為一種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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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
打開車窗,陣陣涼風暫時是止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雖然時間已過了2年又4個月,但往往想起心中的這個影子,卻是氣老天爺為什麼不多留一點時間給我們。 您─在大家都無心理準備及措手不及的狀況下離開了我們,「心肌梗塞」這個想都想不到的突發疾病,卻也是硬生生發生在您的身上,現在的我!!已經是二個小孩的媽了,在你有生之年我卻是只能一年回來個幾次,才讓你有機會親手抱抱您的第一個外孫,每每想到此,心中滿是後悔跟遺憾,陪在您身邊的時間真的是太少了。 我是家裡的第一個小孩,印象中小時候您帶過我到莒光樓及榕園拍照、為了買玩具陪我玩,而把老媽丟在金城忘記載…就讀高中時,往往公車趕不及,卻也要從被窩裡把你挖起來,載我一程,高中畢業後,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進而投身軍旅,記得進軍校的那一晚,我排了好久的隊伍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卻從老媽口中聽到平常嚴肅少話的您─哭了─因為在家看電視的您,剛好看到電視上正在上映的軍教片,激起您不捨的眼淚,害得我在電話那一頭也哭了出來,下了部隊幾年,認識了另一半,還是經過您考核下才順利的交往以至結婚,隨著出嫁台灣,卻也讓我們一年難得見到幾次面,每每一次回來,讓您跟孫子相處個沒幾天又要回去了,往往只能靠著電話維繫著彼此的問候及思念,而96年7月28日11點30分的這一通電話,卻也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因為「您」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連最後一面都沒來的及看,卻要撐著傷心難過的心情等待著隔日一早的飛機回來見您─每每回來金門總是看著您開著白色的車開心的來接我們回去,而這一次卻是看不到您的身影了。 我心中依然深深的烙印著老媽及我們五個小孩在您出殯前對您說的承諾─下輩子─我們五個小孩依然要在一起當您的小孩,而老媽依然還要再當您的「家後」,希望您帶著我們的承諾安心的走吧─現在我為了彌補這失去的親情,我帶著您從未見過的孫女回來金門陪老媽,讓我在工作之際由老媽負責照顧陪伴,這10個月的時間,老媽已漸漸從失去您的痛苦中走出來了,因為現在活潑好動的孫女已填滿她的生活了,相信在天上的您也一定看得到,相信這個家的安詳和樂,也一定是您冥冥之中的保祐了。 今年的父親節,我們依然買了一個蛋糕,祝褔在天上的您「父親節快樂」,不管未來時間有多長,而您依然活在我們心目中,因為這一句話大家都來不及跟您說:親愛的老爸─我們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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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巴黎(之一)
豔陽高掛的天空,一片蔚藍。不過,清晨的陽光雖強,天氣還是有點冷。也許正因如此,或是我們來得較早,聖母院一帶的遊客,感覺上不是很多。我們在院前廣場上的一座青銅色騎士雕像前,迎著晨曦拍下在巴黎的第一張照片。微風輕拂,陽光燦爛;一地飛舞、覓食的鴿子,讓整座象牙白建築的聖母院,增添不少活潑動人的美,也讓我們拍照的取景增添不少迷人的色彩。 聖母院(Cathedrale de Notre-Dame)座落在巴黎市中心、塞納河的西堤島上,屬於早期哥德式的建築風格。西堤島是塞納河上,一處地理景觀極優美的島嶼,也是巴黎歷史的源頭。位在西堤島上的這座聖母院,不只是一所天主教堂,它同時也是巴黎一處教徒與市民大眾共同喜愛的好地方。 遠遠看,長130公尺、寬40公尺,塔高69公尺、尖塔高90公尺的聖母院建築,肅穆莊嚴地矗立在藍天中,就能讓人有一股壯闊、宏偉的感覺。當我們走近時,才驚覺它與眾不同的典雅與美麗。 聖母院不僅結構嚴謹、風格獨特,它的建築設計更獨具藝術特色──正面,有四根高高的壁柱,縱向分隔為三大部分,中央較左右兩側稍大,是中央的大門所在。大門上面,又有兩條裝飾帶,將聖母院的正面橫向劃分為三個樓層。最下面一層的三個部分,分別有三個向內凹的尖拱形高大門洞。門洞周圍,刻滿了一尊尊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雕像,雕工精緻細膩,尊尊栩栩如生。三座尖拱門上方、裝飾帶下面,有二十八尊排列成一行的君王雕像,就是所謂的「國王長廊(The Kings' Gallery)」。上面的雕像,則分別代表──以色列和猶太國歷代國王的二十八尊雕塑。 圓形玫瑰花窗,是哥德式的標誌。聖母院正面中層的正中間,就有一個大型的玫瑰花窗,鑲嵌玻璃下方的幾尊雕像,描述的是聖母瑪麗亞的故事。最上面的第三層,則為兩座矗立在高空中的著名高塔。塔中,框有一個精巧細緻、華麗典雅的玫瑰花窗。這兩座高塔,可說是聖母院最具代表性的建築造型。 從外觀上看,聖母院的建築是著重在垂直線的表達。橫排的雕像與細柱上的裝飾,又充分發揮了統合水平與垂直的和諧美感。如此精心的設計,在尖拱的美麗弧線陪襯下,讓整座聖母院更洋溢著──莊嚴中帶有優雅,優雅中不失莊嚴的氣息,無怪乎它能成為哥德式建築的典範。 位在塞納河的西提島上的聖母院,是巴黎最宏偉、最美麗的一座大教堂。有人說:「到巴黎,不能不造訪西堤島;到西堤島,不能不看聖母院。」我站在它巍峨的尖拱形大門前,仰視拱門周圍層層精緻的石刻雕像,心中也不由得不同感於如此的說法。 我們從右側的拱門,直接入內參觀。教堂內,一片莊嚴靜肅。才走沒幾步,聖母院宏亮的鐘聲便在我們耳畔響起。我看了一下手錶,正好是早上十點整。位在教堂二樓高的大型管風琴,一根根光滑晶瑩的銀白色銅管,與雕工精美典麗的咖啡色木製框架,在微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的耀眼、也特別的華麗。 由於參觀的遊客不多,我們既不用在擁擠的人潮中穿梭,也可以隨興致所至,漫步院中慢慢的仔細觀賞。因為,巴黎聖母院不只外觀壯麗,教堂內部更是精采絕倫。 強調垂直向上,是哥德式教堂要塑造的空間感。我們在教堂內部,看到了採用尖拱及交叉拱肋為主要結構的設計,這正是哥德式的建築風格。肋骨在拱頂交錯形成尖拱頂,也是哥德式教堂的特色之一。教堂內,許多向上延伸成肋骨的柱子,就交錯在高高的拱頂上。從下往上仰視,才愈發覺得它承受整棟石造建築牆壁,所要支撐的厚重力量。在那麼早的年代,有如此高超的建築技術,真令人不得不油然而生一番讚嘆! 據說,尖拱與圓拱截然不同,而且只要技術許可,它的高度還可以往上一直延伸,重量則由旁邊的一些支柱來承受。因此,哥德式教堂的高度,往往要比羅馬式教堂來得更高。不過,感覺上卻更加輕盈。 我們從教堂西面的側廊,朝裡面緩步走去。側廊上,處處可見的許多尖拱形玫瑰彩色玻璃花窗,以它繁複的圖形、光彩奪目的鮮豔色彩,爭相在我們眼前展現獨特的風采。繁複的玫瑰花窗,是哥德式教堂的特色。在天主教的思維中,玫瑰花窗是奉獻耶穌的母親──瑪利亞。聖母院內的玫瑰花窗上,那些精細的窗櫺都是用石頭砌成的。 教堂中間,是長而高的主殿。兩旁,是中世紀時期供祈禱隊伍穿梭其間的側廊。東邊設有祭壇,還有一些小型禮拜堂。一排排廊柱、一簇簇拱柱,整齊地在教堂兩側,撐起有三、四層樓高的尖拱頂。十字形的翼廊橫跨著主殿,彷彿一個巨型十字架。南北翼殿之端的玫瑰玻璃窗,上面彩繪的人物與故事,則各有其宗教主題──北面描述的是,聖母瑪麗亞和舊約中的人物。南面,描述基督、十二門徒及其他聖人。聖壇後,還有路易十三雕像與重要的聖殤(Pieta)雕刻。昏暗燈光中,翼廊祭壇與一尊尊聖母、耶穌白色大理石雕像,洋溢著一股濃濃的宗教的莊嚴與慈愛,令人情不自禁地,也萌生一股禮敬之心。 偌大的尖拱屋頂上,由一塊一塊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整座巴黎聖母院更顯出它的優雅莊嚴與非凡氣派。教堂中間,還有一處高高的圓頂,裝飾著精細繁複的繪畫,色彩亮麗地點綴在高高的石拱天花板上,讓高聳巨大的聖母院,更見宏偉與壯麗。最頂部,還有自然採光穿透進來。 我們悠閒地前後逛過一回,才在中央信徒座椅區坐下來休息。光線透過彩繪的玫瑰玻璃花窗,柔和地照在教堂的側廊。信徒祈願、捐燃的蠟燭,在教堂內閃爍著點點亮光,肅穆中依然洋溢著一片溫馨。我望著聖母院內──陽光、燈光與燭光交織的美麗畫面,靜靜地環視著四周,再一次從不同角度瀏覽院內一處處的雕刻、雕像與設備。玫瑰彩色玻璃花窗與尖拱、大型窗、石窗格飾、石拱天花板,都是中世紀哥德式建築的特色,在巴黎聖母院內都可清楚看到。這些中世紀哥德式建築的特色,讓聖母院處處充滿著扣人心弦的宏偉與壯麗,難怪從一踏進教堂內,二女兒便頻頻有「驚豔」的讚嘆之聲。 始建於西元1163年、十四世紀才興建完成的巴黎聖母院,迄今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它不僅有精美的建築,還有深邃的人文背景。據說,法國王室的許多成員,都曾在這裡舉行過各式各樣的儀式:恩典儀式、婚禮、加冕、受洗、葬禮等等。1970年,法國人更在此舉行戴高樂將軍的國葬。法國大文豪雨果,也曾以「巴黎聖母院」為背景,寫出一部舉世知名的悲慘人生小說──「鐘樓怪人」。只是,我們沒來得及登上鐘樓,親身感受小說中那扣人心弦的動人情節。因為,和小女兒約好中午十二點,在她的學校見面。我們只在教堂內停留了大約一個小時,便先離開。踏出聖母院另一邊出口的尖拱門,我再次抬頭仰視大理石尖拱門周圍,層層向內收縮、密密雕滿了大約五、六層的大、小雕像。離開時,心中真有說不出的不捨之情。院前廣場上,陽光已較先前更大範圍的,照在廣場的四周。人潮,也明顯地較先前多了一些。巴黎聖母院謹嚴完美對稱,是西方中古世紀最卓越的哥德式藝術風格建築物,也是巴黎最宏偉、最迷人的一座大教堂。難怪,每年都會吸引大批世界各地的遊客、信徒,前來參觀、禮拜。 陽光、咖啡、塞納河畔 離開聖母院,我們再度從塞納河上的杜布魯橋出發,朝聖母院相反的另一個方向,開始了初遊塞納河的行程。 塞納河的南岸,也稱左岸。我們沿著左岸河畔的人行道,清楚地看到了隔著兩線道的馬路,一處處密集的街道建築群。豔麗的花卉、翠綠的盆栽,點綴在街道建築的每一層樓。這些充滿歐洲風情、美麗典雅的街道建築群,在一排排綠樹濃蔭的映襯下,更增添不少迷人的風采。我們一路所見,還有街道商店林立的咖啡館。許多店家門前狹小的走道,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咖啡座椅。座椅上的遊客雖然不多,但瞧他們一派輕鬆、悠閒自適的神態,一股浪漫的情調竟不自覺地一湧而上。塞納河畔,著名的「左岸咖啡」我終於見識到了。不過,我們並不急著去品嚐。因為,塞納河兩岸的許多著名景點,相較之下,更叫我有迫不及待、想馬上前往參觀的期待。雖然,當天一整天的時間,並沒有做這樣的安排。 塞納河畔,有一排排木製或鐵造的綠色小箱子,整整齊齊地貼著堤道擺放著。原先,我還以為是為巴黎處處可見的鴿子,專門設置的家。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綠色小箱子,可都是攤販們擺放商品的「專櫃」呢!因為,巴黎的早上,並不是逛街人潮多的時段。攤販們,這個時候恐怕也還沒休息好呢!而我們,也許是到得太早了。 白雲悠悠,天藍如洗。陽光,依然燦爛耀眼。這樣晴朗、清爽的天氣,是我所喜歡的。濃密綠蔭遍佈的河岸,涼風徐徐吹來,直叫人有神清氣爽、滿懷舒暢的感覺。我們一路沿著河畔,悠閒地欣賞塞納河左岸一帶美麗的建築。經過河上的其他幾座石橋之後,我們來到了位在法蘭西學院一帶的──藝術橋。 藝術橋不同的地方,是全用鐵絲、鐵架搭建而成。不像前面所見的幾座橋,用的全是白色大理石的建材。藝術橋的另一頭,原來就是我們嚮往已久的──羅浮宮。可惜的是,當天沒有太多的時間再繼續往前走。我們只能站在橋上,遠眺左邊巴黎鐵塔隱約可見的高高塔尖,以及右邊不遠處,跨越塞納河上的西堤島西端、也是巴黎市區第一長橋──著名的新橋。 塞納河悠悠水流,映著蔚藍如洗的天空;白色大理石的新橋與西堤島,襯著河畔一大片的綠樹、垂柳,好一幅清新、美麗的圖畫! 全長780公里的塞納河,是流經巴黎的法國第二大河。橫跨河上的橋樑,就有三十七座之多。橋與橋之間的距離,其實並不遠。我們站在橋上,左、右兩邊可以同時看到兩到三座橋。塞納河上的兩座島──西堤島和聖路易島,就在新橋與較遠處的蘇利橋附近河面,將塞納河分開成兩個水道。 六月的塞納河畔──藍天、陽光、涼風,讓人有種捨不得離去的感覺。在藝術橋上,飽覽了新橋跨越塞納河與西堤島一帶的美景後,我們便沿著原路走回。沒有學過法文,自然沒得用法文問路。不過,按圖索驥的方法,這個時候倒是充分的發揮了功能。在找到粉紅線地鐵的街道後,我們便順著地圖上粉紅線地鐵的站名,一路尋找街道相同的名稱。原來,自助旅行的樂趣也不少,雖然要多繞些路。沿途,經過了幾條狹小的街道後,我們終於來到巴黎市區著名的──雷恩大街。 巴黎,果真是時尚的大都會城市,服飾、精品店林立。雷恩大街,是時下年輕人購物的勝地。街道兩旁,自然是流行服飾店遍佈。一些打扮入時的年輕人,花俏的彩妝與時尚的衣著,穿梭在人群中,更增添雷恩大街濃濃的流行風潮。不過,我們沒有停下腳步,去捕捉大街上的萬種風情,還是朝目的地方向繼續往前。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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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巴黎(之一)
雲淡、風輕、巴黎六月 六月,巴黎氣候宜人的月份,我終於動身前往這個──集古典與現代、美麗與浪漫於一身的國際知名大城。 13小時的長時間飛行,對我而言,的確不是一段輕鬆的飛行經驗。從北台灣的晚間十二點左右,二女兒和我搭乘長榮航空直飛巴黎的班機,沿著中國大陸東北角的海面,一路往北飛行。飛越過蘇俄莫斯科一帶的領空,橫越過亞洲北方遼闊的土地,再進入歐洲大陸的領空時,我的心情已難掩興奮的感覺。雖然,整個機艙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中,我卻精神抖擻地盯著飛機上小電視的畫面,難以入眠。隨慢慢呈現出的飛行時間與地圖,愈來愈接近目的地,心中也愈期待這趟即將到來的──巴黎之旅。 當機上燈光再次全亮時,已是早餐時間了。我們在飛機抵達前的兩小時左右,吃完早餐。之後,便陸續有人起身活動。打開機上小窗,晨曦隨即穿透朵朵棉花糖般的雲層,悄悄照了進來。 巴黎當地時間早上七點十五分左右,飛機抵達戴高樂(CDG)國際機場。順利通關後,等領好行李,已是八點多了。我們隨著大批領好行李的旅客,一路走到和小女兒約定的機場內航站樓。機場航站內,和我們同機而來的台灣旅客,還真不少。看他們一團人緊跟著領隊後面,匆匆擠往搭車的方向走時,我第一次有種──「自由行,真好!」的輕鬆、悠閒與快樂的感覺。 我們搭乘的長榮航空,抵達的航站樓是在一號航廈。它是一座圓型建築,和我曾經到過的國內外機場,許多高而寬暢、可以一覽無遺的航廈大廳,截然不同。航站內,人來人往的人潮,盡是陌生的西方面孔。熟悉的,大概就是陣陣撲鼻的咖啡香,從不遠處的幾座咖啡吧台,不時向我們迎面飄來。 戴高樂(CDG)國際機場,位於巴黎東北25公里處的華西(Roissy),也稱華西機場,它總共有三個航廈。其中,二號航廈是專為法國航空公司建造,但現在也同樣供其它航空公司使用。據說,二號航站樓其實是指六個截然不同的大廳,分別用A-F來命名。這六個大廳,是機場中最新的部分。在大廳下面,還建有RER和TGV的車站。乘客們可以通過通道和電動扶梯,直接搭乘開往巴黎市區的許多地方,以及法國和其它國外城市的火車。 CDG機場與區域鐵路RER系統,以及高速鐵路TGV系統相連,每小時可提供三或四班列車,前往巴黎市區,相當方便。由於我們有兩件頗有重量的行李,不方便搭大眾捷運系統的交通工具,小女兒先預約當地華人所開自家車,到機場接我們。只是適逢周一,又碰巧遇到下大雨的日子,路上塞車情況較往常嚴重。我們一直等到九點半以後,才搭上前往住處的車子。 巴黎六月,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又溼又冷。 走出機場航廈,冷風夾著細雨,毫不客氣地吹了過來。我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邊撐著手上有點不聽使喚的陽傘,邊拉起身上厚外套的衣領,希望能藉以擋點冷風。離開機場不久,一場不小的雨,就在我們前往小女兒住處的路上,一路傾盆而下的緊跟著。傾盆大雨外,路上更排滿了趕著上班的車潮。沒想到巴黎塞車的程度,比起大台北地區的上下班時間,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女兒告訴我,她住的是巴黎的第15區,也稱小巴黎,是巴黎較早期的住宅區,房子會比較老舊些,不過周圍的居家環境還不錯。由於雨勢不小,車窗上的玻璃在雨水沖刷下,沿途根本見不到兩旁的景物。在車子接近我們即將下榻的住區時,雨勢才漸漸轉弱。細雨微飄中,我從仍有點模糊的車窗朝外仰視,遠遠的一大片歐洲美麗建築與街道,就在眼前由小而大地陸續呈現。 六月的巴黎,天氣還真是多變!傾盆大雨過後,豔陽隨即登上巴黎的天空舞台,照亮出一片幽靜、美麗的清澄藍天。 巴黎市區的建築並不高,每棟建築只有五、六層左右,幾乎都是依地勢的高低起伏而建。枝葉扶疏、綠意盎然的樹木,排排點綴在一處處的街道與住宅間。第一次,親眼看到這麼多古典迷人的歐式建築,特別是大雨剛過、藍天乍現,一股清新、美麗的感覺,更讓人不由自主地深深愛上了。一處處米黃、象牙白的淺色調系列樓層,整齊一致的白色門窗,搭配黑色雕花的陽台,相當耀眼。陽台上的花卉、盆栽,色彩鮮紅豔麗地綻放著,把一棟棟的歐式建築,點綴得一片春意盎然的美麗。令人不禁有種錯愕的感覺,難道──巴黎的春天,真的還沒走遠? 從機場到15區,本來就有一段距離。加上一路大雨滂沱而下,路上塞車比平常嚴重。到達住處時,竟已接近中午十一點半了。我們在一棟有點老舊的公寓建築前,付了35歐元車資後,便直接進入旁邊公寓的黑色鐵製大門。穿過大約十來步的狹窄通道,過了盡頭的一個木製格子玻璃內門,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就是公寓樓房的中庭。中庭裡,綠蔭濃密的兩株大樹,枝葉扶疏的葉片上,雨珠還在高高的枝頭垂掛。偶而,一陣風吹來,顆顆晶瑩剔透的大小雨珠,便順勢灑在旁邊一小排的綠色矮叢木。 這是一個寬十幾米,長三、四十米的長方形小庭院,東西兩側分別有兩棟出租的公寓樓房。我們住的是西側向陽的一棟。也許是下雨的關係,當我們一進西棟公寓的門,門廊兩旁木製小信箱與房門前的狹窄走道,隨即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木箱味。這股味道,有點熟悉、卻又覺得有點遙遠的感覺。那是以前幫父親曬幾個舊箱子時,從一堆堆祖父時代留下來的老舊物品上,散發出來的特有味道,從那時起我便叫它──箱子味道。 小女兒住的是二樓,她怕我不習慣同租室友常有朋友來,先安排我們住在一樓,一位同樣來自台北的巴黎友人的套房。然後,再帶我們到她的房間看看。因為只有一層,我們直接走樓梯上樓。樓梯旁轉彎的地方,有一座看來有點老舊,在歐洲電影才看過的鏤花鐵製電梯。小小的空間,最多只能容納三、兩人而已。當我們再度從樓梯走下時,空氣中仍飄著一股濃濃的木箱味。耳畔,偶而傳來人們上下老舊電梯時,所發出的軋軋聲響。一時之間,我彷彿穿越歷史時空,走入了一大棟古老年代的歐式建築裡。 溼溼冷冷的空氣,老舊公寓的木製地板,木箱味更是濃得化不開。一向習慣寬敞住處的我們,突然來到一樓的套房時,走來走去彷彿都在一個狹小空間打轉似的,還真是不習慣。還好房間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可以打地舖睡。廚房、衛浴也都各自獨立,重要的是──乾淨又安靜。 不同於以往的團體旅遊,所有行程、住處、車子,全都由旅行社事先安排,不用去操心。自助旅行最大的長處,是可以隨興、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時間浪費和開銷。但是,卻樣樣要自己張羅、費心處理。我望著壁上掛鐘,時計已在十一點五十分的位置。首先,要解決的當然是午餐了。中式料理費時又麻煩,小女兒提議──蕃茄義大利麵。於是由她掌廚,就在道具一應俱全的廚房裡,我們母女三人邊煮邊聊、邊說邊笑,一起解決了在巴黎的第一餐。餐後,整理帶去的衣物、食物後,才一躺下休息就睡意十足。女兒笑我時差還沒調整過來,居然一覺就睡到傍晚時分。養足了精神,晚餐自然得由我來處理了。我把帶去的皮蛋拿出來,煮了她們喜歡的皮蛋粥。小女兒洗了三樣青菜,拿來清炒。「清粥小菜」的一餐,的確是極簡單、普通的料理,不過,它卻帶給我滿懷的溫馨與幸福。由於物價昂貴,小女兒告訴我──像這樣的皮蛋,在巴黎一顆就得台幣五十塊左右。她一個星期才買一次肉,魚、蝦太貴就很少買了。原來,巴黎居,還真是大不易啊! 餐後收拾好,已是當地時間晚上九點以後,沒想到外面的天色,卻依然明亮如白晝。幾盆綠意盎然的觀賞葉盆栽,在高高的白色窗櫺映襯下,顯得出奇的幽靜清新。窗外,一大片兩層樓高的紅色磚牆,隔著鄰近幾棟樓房所空出來的、不與外界相通的長方形空間,與我們遙遙相對。小女兒說,高高的磚牆看起來像是監獄的圍牆。我和她卻有相當不同的看法。 傍晚,從幽靜的屋內往外看,高高的紅磚牆與白色窗櫺、翠綠盆栽,在依舊蔚藍一片的天空下,其實是格外地清新迷人的。特別是,從房間低矮的白色落地窗往外張望,這大約八、九百平方米的空地裡,宛若一處幽靜的私人迷你庭院。院中,有一株比紅色磚牆高的綠樹,枝葉茂密的濃蔭下,時常可見三、兩隻鴿子,穿過天空殘餘的幾抹夕照,飛了過來。有時,飛上空地上兩株兩層樓高的綠樹休息。有時,就在綠草如茵的地面上,悠閒地嬉遊覓食。 天色漸暗時,已是十點以後。小女兒沏了一壺綜合口味的法國花茶,把我們帶去的點心、貢糖,拿了幾樣出來品嚐。她的巴黎友人,也高興地和我們一塊分享,一起悠閒地享受著──屬於巴黎人的浪漫夜晚。 石拱、花窗、聖母院 夏天的巴黎,「夜」特別的短。晚上,十點以後天空才勉強暗了下來。第二天一早,才五點左右晨曦就已迫不及待地,越過滿是綠色小盆栽的白色窗檯,頻頻催人起床。陽光普照,真是出遊的好天氣。經過昨天的傾盆大雨,巴黎的天空更是蔚藍如洗,叫人忍不住要仰頭對它多看幾眼。早餐過後,小女兒準備了三份三明治,作為外出遊玩時的午餐。隨後,便開始了我們在巴黎第一回的──自由行。 八點半左右,我們沿著附近時高時低的斜坡,穿梭在清晨安靜的街道中。巴黎趕著上班、上學的人潮,可真不少。從住處走了約五、六分鐘的路程,便到達鄰近的巴黎地鐵站,一個紅底白字──「METRO」大紅色標示的入口處。巴黎地鐵(RER)已有一百多年歷史,車內、外都沒有空調設備,只有車子快速移動時,「風」透過兩旁打開的一小扇玻璃窗吹了進來,才有涼快的感覺。還好,在攝氏溫度只有十幾度的氣溫下,我們還不覺得悶熱。 走出地鐵站,我們在巴黎旅遊的第一站,就是位於塞納河畔、著名的──巴黎聖母院。 小女兒的學校還沒放假,我只好拿著她給我們的地圖,一路自助旅遊了。塞納河畔的杜布魯(Double)橋,就位在巴黎聖母院的前方,與聖母院的正門只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和正門前的那一大片寬大的長方形廣場。站在塞納河畔杜布魯(Double)橋的橋頭,我們一邊望向就在不遠處、一整棟宏偉壯麗的聖母院教堂,一邊從橋上遠眺塞納河畔,遍佈在兩岸一大片美麗而迷人的歐式古典建築。我特地站到橋的中間,俯視橋下悠悠前流的塞納河水,感受一下塞納河畔清晨舒爽宜人的空氣。之後,我們便直接徒步前往聖母院參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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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草紅
我在她的背包裡,發現了一管顏料。 茜草紅。 「這是什麼?」我拾起她傾倒在床上的東西,一一好奇地檢視,並且詢問那個正在梳妝台前化妝的女人。 她的反應及回答令我意外,平靜,毫無感情。 「那是水彩的顏料,茜草紅。」她連正眼也不抬地,兀自梳頭,又繼續說:「嘿!把睫毛膏拿給我,謝謝。」我在床上拾起了那一瓶像筆型修正液的東西丟給她。 女人真是奇怪又有趣。 上一刻你以為她是清純少女,但下一刻你將為她精心打扮而驚訝,驚豔。果然,化妝是女人的魔法。在那一刻,我的眼神穿越了她的身體,投射在鏡子上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我在做什麼? 我,做了什麼? 但是她專注地在鏡子前細心裝扮,就好像我不存在在這個空間裡。也許我從來不存在在她的生命裡。從前不是,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她回過頭來,應是裝扮完成了吧。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我似乎不該再留戀,是該穿起衣服結束遊戲的時候了。 留戀,這是嗎?我甚至連她叫什麼也都不知道呢? 當我回憶起來,才曉得這只是遊戲。我們在旅館門口分手,她搭上計程車。我望著遠去的車影,在紅磚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眼睛瞇了一下,是中午太陽太過亮燦了吧,還是我突然覺得這一刻不過是黃粱一夢。是否所有失戀的男人都跟我一樣?找個陌生女人的肉體,遺忘了她的存在。想激起被澆熄的,陌生的熱情,卻選擇掉入情慾的狩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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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掛
又下雨了。世界瀰漫著灰色的迷濛,無聲無息。濕悶的分子帶來了一種惆悵,惆悵中透著寧靜。好急好快的一場雨啊!此時教室中的喧囂已不再搶眼,惟有撲簌簌的打雨聲,那是打在他身上的雀躍。 「同學,別一直看著窗外發呆。」老師喚我回神,但我兩眼依舊空洞,腦子被一個影像佔據──喘氣吁吁的他、不甘衰老的他,挺立在風雨。 記憶被喚醒,往事一一被打開。他,一個不服輸的「老人」,一棵長青的南洋杉。 南洋杉處處可見,但惟有他能夠攫獲我的視線,我有時候會想是因為他就在我座位的正旁邊嗎?不,我想應該是那一次驚心動魄吧! 鮮少受颱風危害的金門來了一個名叫納莉的強颱,那一天的午後大雨傾盆,雷電從天而降,轟隆巨響之後,火蛇四竄。瞬時,伴著全班的尖叫聲,他攔腰折斷、倒地不起。第二天,他高聳的身影不再。一身焦黑,支幹斷成半截,與風雨激戰之後,他成了悲歌。 畢業了,好像聽說他已經被移除了。謊話,我才不信!這南洋杉是我兒時回憶的主角,也是我長久以來精神的寄託。曾經,我繞著他歌唱,也曾藏在他身後玩躲貓貓,直到上課都渾然不知;曾經,我用他的大毬果去跟同學交換楓樹的葉子,也曾和他訴說心事,直到我心情平復為止;曾經曾經的曾經,我都是在他的關愛下快樂的生長著。 回想過去的總總我突然醒悟。一直以來以來他就像家人,總是默默的陪著許多生物們。在我心目中他是偉大的、他是無私的。因為他忍受風雨、不畏害蟲的侵犯,護衛了白頭翁一家子的窩,也成為藤蔓、螞蟻的家。我一直深信著:這顆南洋山給了許多生命存在的寄託。 畢業了,再也不敢去探望他,有時想起,又被我強迫遺忘了。在雨聲中,我害怕找不到他的身影。我擔心,一旦尋不著他,我便失去了挺直腰桿的勇氣,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未來,我是否願意跟他一樣,奉獻大愛犧牲自己,照亮別人?只不過是一棵樹,曾幾何時走進了我的生命?他的沒落,也成為我的失落。 沒了他的日子,一切照舊,好似一切都是一場夢……在受到挫敗之後,我總是會想起我這個家人,思念他的點點滴滴。他仍然活著,在心中的一隅。 老南洋杉,被雷劈過之後是不甘消逝的。他照樣在我心上長出葉來;在夢中,樹枝上的雨水一串串的並不遮蔽我的視線,生命、希望即將展開,遙遠天邊,射出了七道彩虹。 我看見他在遙遠天際矗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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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要以里父之愛其子,時而加諸膝,時而賜之杖:要像一般百姓對孩子的愛法,乖的時候抱在膝上親暱,不乖的時候也得動動家法(否則會寵壞了)。 藥必瞑眩:出自「孟子‧滕文公上」篇,孟子引「書(應是「尚書」逸文中之一篇)」之語:「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意思是:若給病人吃的藥不是藥效強到會令人目眩昏沉,病就好不了。 寧直顓顓呫囁者之為,迺其心何日不在子耶:顓顓,愚直之意。「寧直」一詞,筆者查不出他處義例,但以下文揣度,當與愚直或耿直之意類同。呫囁,附耳細語之聲。全句大意謂:那像蠢人一樣嘮叨叮嚀不休的作為,究其心都是因時時刻刻關懷其子而產生的。治民治軍者對百姓的殷切關懷,亦復如是。 「易」之「師」……王三錫命,夫將在師中矣:這一大段話,皆取自「周易」之本經與傳文。「師」卦之下卦為坎(水),上卦為坤(地),據「象傳」所釋,此為「地中有水」之象;而「師」之卦名,義為兵眾,「地中有水」之象,便在強調君子需能容民,以保證有充足的兵源,即「君子以容民畜眾(亦出「象傳」)」之謂。水能潤地,地能容水,水涵地中而不致泛濫為患,正如君子以能容安民,亦如大將能控御屬下。紀元憲之治軍,能使士卒感心親附,故謂其容甚大。「師貞之丈人」,見於「師卦」經文的首句,全句為:「師,貞,丈人吉,旡咎。」意謂治軍旅,若能堅守正道,由老謀深算者擔任主將,必獲吉祥而無災禍。紀元憲之領軍,正符此言之謂。「王三錫命,夫將在師中矣」,見於「師卦」第二爻之經文,其辭曰:「九二,在師,中吉,旡咎,王三錫命」;「在師」即指主將統率兵眾,全句謂主將領軍若能持中不偏,必可吉而無兇,且可獲得君主多次賦予重任──以紀元憲的一生履歷觀之,駱日昇給他起的這一課,可說是算得很準。 公諱元憲,字□□:在現存的「副將軍紀公德政碑」之上,記載紀元憲之「字」處是空了兩個字,且空處平整無凹陷,並非後來被鑿去。在駱日昇文集中所載碑文雖未留空格,但同樣也未將紀元憲的「字」記入。前引清修「池州府志」的傳記,已有記載紀元憲之字為「藎莪」,不過,筆者卻在與紀元憲同時代且是同鄉的人士所遺文獻中,找到了不同的說法:一位是官至大學士的丁紹軾(池州府貴池縣人),在其所著「丁文遠集」卷二十有一封信,題為「答紀藎我總戎」;另一位是官至光祿寺丞的劉光復(池州府青陽縣人),其所著「劉見初先生全集」卷之九中所收給紀元憲的信,是題為「答紀藎我元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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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響從前─〈南風吹〉
翻開那個半世紀前用筆記本手抄的歌本,那支只有歌名、簡譜,和歌詞的〈南風吹〉,仍舊像小愛人般的玉立眼前,歌詞的原文如下: 「南風吹得春水皺,田邊的野草綠油油。妹在前,郎在後,郎呀郎,你別追得那樣緊,給人見了多害羞。郎呀,不是小妹情意薄,閒人閒話不好受。」 「南風吹得春水皺,田邊的野草綠油油。妹在前,郎在後,郎呀郎,白天人多嘴也雜,且等月上柳梢頭。郎呀,這裡不要再開口,你要且待黃昏後。」 這是「鴛鴦蝴蝶派」時代的歌曲,也是抗戰後半期影歌界「無郎不成歌,無妹不落詞」時的流行歌曲。而我初次聽到這支歌,卻是在民國卅八年秋天,由江西贛州南下到廣東潮汕地區,跟隊上的廣東客家同學在一塊玩的時候。 當時,我們隊上就「插班」了三十多個客家同學。他們都是抗日名將羅卓英、民族英雄謝團長(晉元),和儒將柯遠芬等將軍的小老鄉。他們講起普通話來總有點「咖」(客家)味,新鮮又好玩,我也就跟他們「嘛格、嘛格」地混在一起了。 由於我們都是志願從軍,且剛剛離開書本,故在緊張的操課之餘,仍有濃濃的「學子味」。有個傍晚,五六個同學聚在駐地前面大水塘邊的柳樹下閒扯。晚風吹來,綠柳搖曳。一位同學突然哼出了「晚風拂柳笛聲殘」,氣氛頓時有些變調。好得另一位開心派及時吊起小公雞的嗓子,唱起「南風吹得春水皺」。雖然,他把「野草」唱成了「雅草」﹙廣東國語﹚,卻是旋乾轉坤地扭轉了整個氣氛。 那以後,只要他們一唱,我就跟著學,很快的,我也會唱了。 大陸棄守,我們隨軍輾轉,聚合離散,一晃眼就四五個年頭,有些同學已是幾度同窗共事的「老伙伴」了。偶而聚首,總會哼幾句〈南風吹〉來下酒。 民國四十三年年尾,我奉派到南麂島載波臺工作。當時,包括黨政軍情,派駐在那個孤島上的各種電臺有七、八個之多,在那些電臺裡,我的同學也有四五個。而戍守該島的那個步兵團,是我們的老部隊,每個連都有我們的同學,且都是排長了。當時,大陳海域風緊雲急,我們在孤島上重逢,卻也有一份「島孤人不孤」的溫馨。每有聚會,總要「往事從頭記」一回,總要唱唱〈南風吹〉等老歌來沉醉一下。 一江山失守,及「大陳撤退」後,復興航空的「藍天鵝」﹙水上飛機﹚來到了南麂,當時,我們有了最壞的打算。誰知,二月廿三日當晚深夜就開始了「飛龍計劃」﹙撤退的代號﹚。廿四小時後,我們載波臺回到了基隆,接著在「旭坵賓館」﹙據說是囚禁陳儀的地方﹚開設了一個中繼第七艦隊旗艦到介壽館的載波臺。那時,台北是夜夜笙歌,基隆也像個花都﹙因為美軍的緣故﹚。夏初,基隆的海水浴場開放後,我們在機房裡都可以聽到海灘上那個大喇叭播放出來的流行歌曲,尤其是董佩佩和林黛的,只是,聽不到〈南風吹〉。 那年初秋,我單獨奉派到宜蘭東澳,參與東部電路的開設工作。任務完成後,便留在烏石鼻電臺。那兒,上不黏天,下不著地,每週只開一次車去羅東採辦。某次,在一家老書店裡看到了一個歌本,隨便翻翻,裡面竟有〈南風吹〉那條歌。因為買不起,只好背著老板來「抄」。 一晃眼,半個多世紀了。今年春節期間,一位旅居美國廿年的梅縣同學,深夜來電賀年,並問我在「搞什麼」﹙消遣﹚,我隨口唱了句「柳葉青又青」,他立即回說「是〈千里送京娘〉」,我又唱了句「南風吹得春水皺」,他也馬上回答「是〈南風吹〉」。當下,想著他是有幾分懷鄉了。第二天,我就買了十張國語老歌的CD寄去。雖然沒有〈南風吹〉,卻有〈千里送京娘〉等百多條「老老歌」,應可聊慰他的鄉愁於萬一吧? 走筆至此,〈南風吹〉的作者及演唱者是誰呢?手抄本上一片空白。直到去年春天,看了洪芳怡的《天涯歌女·周璇與他的歌》,才知是周璇在「百代」灌唱的一支「單曲」﹙另據水晶〈莫忘作歌人姓「嚴」〉一文中報導,此歌是周璇在民國廿四、五年間的招牌歌之一﹚,詞是黎錦光寫的,作曲人是江濤。江濤是不是江定仙?不得而知。黎錦光則是流行歌壇的知名人物,金鋼、李七牛、金玉谷等是他的筆名。黎是「投共」了的﹙江若是江定仙,也是「投共」的﹚。有了這些緣故,〈南風吹〉在「靡靡之音」的罪名外,當然的,又多了一條「重罪」。這也許就是以前的歌本不敢把詞曲作者印出,甚至不印這條歌的原因吧? 認真的說,這支歌的歌詞,不僅有《詩經·鄭風·將仲子》裡「將仲子兮,無踰我園﹙阻止對方追進園裡來﹚……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的詞旨,且借用了朱淑真﹙一說歐陽修﹚「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的意境﹙即歌詞中的「且等月上柳梢頭」和「你要且待黃昏後」﹚。至於詞曲作者的政治因素,早已成了「明日黃花」,應該讓這支歌恢復它「情歌」的本來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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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湯
天氣漸漸炎熱了些,拿出綠豆入鍋煮,加上紅糖,微甜的滋味慢慢的漾在心頭。 「你要吃嗎?」一向不愛吃飯的哥哥嚐了一口,或許發覺是甜食,於是開始張大了嘴,一聲聲我要吃我要吃,摻著那誇張的笑聲,開始迴盪在屋子裡。 「嘛咕──」妹妹表示「要吃」,妹也要嚐上一口,發覺甜味在嘴裡漾開,於是她張大了嘴,也要媽媽餵,一邊吃還一邊笑呵呵的流著口水。 還記得我曾和別的媽媽說:「媽媽愛吃小孩通常也會愛吃。」。 或許是我們表現出來的表情就是「這食物非常美味」,於是孩子也會樂在其中,就好像在唱歌或是說故事的時候,加強語調拉高聲音來表示不同角色一般。 孩子的世界真是單純,多令人羨慕。 童年時候的綠豆湯,佔住了不少夏日時光,以前總愛喝上一碗冰涼的綠豆湯來消暑,現在卻愛熱食。 站在不同的時光裡想同一件事,那也算是最美好的時刻吧!在農忙的夏天,有了綠豆湯、綠豆冰棒,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哥哥拿起湯匙,坐在餐桌邊開始吃起綠豆湯,在時光飛逝中,他也快要上學了,偶爾他會看著喜歡的電視節目笑的很誇張,也或許這樣他才能感覺到快樂的氛圍。 但每當吃飯時間聽到他說「吃不下了」「不想吃」,不免對自己感到沮喪。 偶爾烤上幾片土司,塗上些草莓果醬,他就會高興的笑呵呵。 難得這豆子湯讓他倆笑呵呵,或許不能當正餐,但至少吃點心的氣氛很好,或許,我需要的只是更多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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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街頭藝人之組曲
之一、那一位彈古箏的女子 古箏是一條會說故事的淡水老街 街頭藝人的思維是等候調音的琴弦 街上的遊客,是流動的音符 按摩師父是最佳的貝斯伴奏高手 古箏是淡水橫跨三個世紀的紅樓 烹煮咖啡的女子是掌握旋律的DJ 咖啡的煙霧是等候撥動的琴弦 西窗的那一棵樹,是禮聘的演奏女子 古箏是一座懂得漁人心事的碼頭 情人橋是橫跨兩岸,緊緊相扣的琴弦 渡輪是來回不斷抓拿音符的手指 觀音山的燈火,閃爍的是海鷗的夢 古箏是長髮披肩的妳 妳是一面髮絲如弦的古箏 整座淡水城市是一本彈不完的琴譜 琴譜書寫的,全是淡水的風雲 之二、戴牛仔帽的女畫家 原來畫紙是一片寬闊的海洋 畫筆是一艘來來去去的輪船 牛仔帽戴著妳,妳戴著牛仔帽 淡水沿岸,儼然是橢圓形的帽緣 繽紛的意象,向右旋轉 馳騁的色彩,向左飛揚 哇!河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港灣的初妝,一如描繪的牡丹 浪花隨著口哨的抑揚頓挫起落 妳的眉翼,藏著希臘的愛琴海的秘密 之三、彈吉他的男歌手 淡水燈塔,是一把吉他 淡水海浪,是吉他的琴弦 你儼然是艾力克萊普頓(吉他之神) 浪花是雲門舞集蟄伏的構想 白鷺鷥是海浪最優秀的調音高手 男歌手的聲音,緊咬著旅人的耳翼不放 胸前的音箱,形成維也納的湖泊(夢打造的) 整條淡水老街,流著多瑙河的夢 談來談去,還是淡水的黃昏,最絕美 彈來彈去,還是淡水的濤聲,最好聽 之四、鬚髯飄逸的素描畫家 淡水港灣是用卡夫卡的夢打造的 鞦韆,盪著觀音山,盪著燈塔 那一位長得很像達文西的 畫家,取得白鷺鷥的點頭示意 正在一株花的旁邊,以一組密碼 解讀蝴蝶羽化的方程式 然後,以炭筆黑色的語彙說: 「三分鐘,可以永久定格愛情的姿勢 三分鐘,可以框架一座城堡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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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W
「從小就喜歡的人,竟然長大後又再度相遇,幾次的遇合,雖不至於朝思暮想,也總有淡淡的喜悅,但我們各有心病,見面總是彼此矜持,我也不會主動和他聯絡,終於失之交臂。」一早打開電腦,收到W的信,你望著電腦螢幕發呆了一晌。一直以為,W是你們中間最善待「雄性動物」的好女人了,唯情感道路上總是顛簸風浪,一路磕磕碰碰,沒個安穩託寄。 衿持,就某種程度而言,留著一份氤氳繚繞的迷思,讓情人們捕風捉影攀緣,眉流目轉傳情,總也斯文風雅,餘韻杳杳,香風細細,任憑人思量不斷而迭有美感。然過度的衿持,過於長久的壓抑,或將導致情意的僵滯與圖騰化,終只能潛藏於生命的神龕,供一己時不時的憑弔,觸景傷情的追憶,或者,蠟炬成灰猶淚不能乾的懊悔? 詩人說: 我在你心上的冰池 開空虛的花 結無子的果 即便如此,然畢竟努力過,一往情深,一無反顧的縱身情海過,即便曾於情字的深淵裏載浮載沈,幾度滅頂;然,傷感之餘,或者可以含著眼淚帶著微笑,了然釋懷? W的感情一直是欲語還羞,曲折千山的;大學時候,欣賞一名才氣縱橫的男孩,迢遞千里的拖著你,定得前來觀摩才子初執導筒的大戲;才子大筆小撇揮灑的畫作,或者隨意草就的一幅塗鴉,W拿著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一點錢,全為其精心裱框,慎重收藏。參與才子的戲劇演出,W眼底那份深不可測的湛然絕決,與舞台上密麻錯落愛恨糾纏的戲劇情結,不知為何,總讓人心頭一凜。多少年,與你夜半星空下密語低徊,瑣細幽微,珠淚欄杆,甚至潰不成堤種種,全然的,情有所鍾。而兩人之間,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距離,總也滄桑飄渺的持續著。然,鍾情之輩,畢竟逆不得造化天意,大限之前,與之捉了多年迷藏的浪子,方囈語喃喃:「若果還有下輩子…」,羽化仙逝。仙界何嘗等同人間?落了一線渺渺,一絲茫茫,銘心刻骨,寸斷柔腸,終是何苦? 前些年,欣聞W終於芳心有託,然見過對方一面,隱隱嗅出一絲明月溝渠的悲劇氣味,心裡擰扭著老覺不妥。幾桶冷水兜頭潑下,一段時日裡,與之多年地友誼,亦罅隙璺裂,令人不勝,感喟。不能明白,W的飛蛾撲火,底是情酬知己,或者僅為固著情懷?細想來,何嘗解得他人幾分?遂亦沈了心口,任憑一切。「別告訴我媽。」自美歸來,W心碎一地,連日的失眠與旅途勞頓,回到台灣後,公路上,竟失魂落魄裡與前車追撞,至車頭半毀,幸好,人尚平安。而歹戲,竟然拖棚,即便心底不解,甚至有氣,然旁觀者,果真,泠然清澈?眉睫眼底的煙幕散盡,W又復孑然一身。望著多情如她,覺蒼天不平,造化不仁,更多是不忍,心疼。 電影「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裏,女主角歷盡醜惡現實,浮沈人世惡浪,終只為覓得一份摯愛;未嘗徹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瀟灑,執著底琉璃夢碎,竟致死於一群晚歸無知少年,天真冷血的棒下。W當然不是松子,然未知何故,看著電影,腦海裡,每飄忽掣過W的身影。 信末,W寫著:「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的人總是擦肩而過;小學同學,國中同學,大學同學,甚至到研究所也是這樣,不曉得這種無奈,什麼時候是盡頭?」「春日遲遲,女心傷悲」;什麼樣的盡頭?「女心傷悲,莫知我哀」,如何一層無奈?想起李安修的詞,梅豔芳演唱的〈女人花〉: 我有花一朵 種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與暮暮 我切切地等候 有心的人來入夢 …………………………………………………… 我有花一朵 花香滿枝頭 誰來真心尋芳蹤 花開不多時啊堪折直須折 女人如花花似夢 我有花一朵 長在我心中 真情真愛無人懂 遍地的野草已佔滿了山坡 孤芳自賞最心痛 ………………………………………………… 將一份難言的女兒情衷,詮釋得纏綿委婉,悽傷惻惻。而人生情緣,輕恍如夢,忽焉遠逝,不能停留;在生命「最美麗的時候」,遇見一知心賞花人,遇見一為之「不惜唱遍陽春」底知音,逕自成為一樁千古女兒們共同的心事與盼望。 W和她的愛情,一樣寂寞。而關於寂寞,任何人皆愛莫能助。一切遇遇合合,細想來,多為天意;人世,盡情盡興而已。李商隱筆下,那重帷深帳中,清宵獨醒的女子,即便感嘆幾番人世風波後,至今煢煢一身,然仍懷著「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那份不死的盼望,美麗的活著。 親愛的W,情路盡頭,別忘,一柄友誼的大傘,綠蔭蔥蒨,可遮風,可斷雨,迎滿天星光,一樹磔磔春禽,為你。 天寒,多添件衣服,小心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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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所以替深水趕魚進去的,就是那吃魚的水獺;替茂林趕雀進去的,就是那吃雀的鸇鳥;驅趕人民使之向商湯周武歸附的,就是殘民以逞的夏桀與商紂。由駱日昇「有逼而驅之者矣」之語,可知他認為嘉靖間閩廣之交盜匪叢生,和秕政惡官的逼凌脫不了關係。 一本之上書幕府也:關於曾一本上書的內容,筆者未能查得有文獻記載。幕府,指將軍府。由駱日昇的記述來看,曾一本是曾向廣東或是福建之總兵官上書自辯,但其投書在何時、對象是誰,筆者仍無法考出。曾一本的上書,到底是辯解自己當初緣何由良民變成賊寇、抑或是訴怨受招安後遭到官方不當之處遇?現亦無從得知。值得注意的是,駱日昇認為曾一本的上書「其辭絕痛」,似有同情之意;以一個朝廷命官竟會對寇首的自辯有所感觸,實不尋常。對照前文「有逼而驅之者矣」之語,曾一本的上書中可能揭破了諸多「官逼民反」的醜陋面;但因其內容使當道者感到「刺心」、忌諱,故載述寡罕,久而失傳。駱日昇諒因時地較近,故還能稍聞其片段。要之,曾一本的自辯,大要在於如果當初官方真肯寬容以待、給條活路,他也就不致搞到要造反這步田地了。 今天子神聖,調化瑟,倚鼎鉉,張恬愉之鵠,厲貞廉之風,通闓懌之路:神聖,謂聖德之君,此謂明神宗(以神宗中年以後之怠政,稱其「神聖」當然大成問題;但為公之於世所作碑文,自然都是好聽話。就像丘葵在撰寫「芝山劉氏書塾記」中提到以異族入主中原的元仁宗時,也只能以「聖天子」稱之)。調化瑟:典出「漢書.董仲舒傳」所載董仲舒對漢武帝所奏之語:「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董仲舒是以奏樂器之理喻政道,倘若「走音」很嚴重,就非得「調音」、改弦更張一番不可。「調化瑟」之意,即謂神宗能依時勢民情而修明施政。鼎鉉:鼎之耳,喻宰輔重臣。闓:有光明之義。闓懌:謂歡樂。全句大意,謂當今聖德之神宗天子能順應時勢民情而修明政道,在輔弼大臣的協助下,以使百姓生活安樂為目標,激勵官員使政風廉正,打開了通往歡樂盛世的道路。 股肱有位,莫不夙夜孳孳,務稱塞明詔:臣僚都能適材適所,個個都日夜努力,務必要作到符合神宗的意旨。 勞來:語出「孟子.滕文公上」篇孟子引堯帝之語:「勞之,來之」,意謂:對勤勞於事的民眾有以償其勞,即是勞之;對來歸附的民眾有賞賚以償其來,即是來之。此處謂紀元憲治軍民,對於願效力親附者,皆給予足以激勵的報償。 得民于禺而唱和之:于禺,即于喁,出自「莊子.齊物論」:「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謂隨聲附和。此指紀元憲之撫民,能得到百姓的應和。 南溟而南,其少甦乎:南溟,南海。謂福建以南迄廣東的海濱,可望(在紀元憲的坐鎮下)得以平靖、休養生息。 假嚮者吳平、一本輩,將安所置喙焉:在朝廷的寬大與紀元憲的能容之下,即便是往昔的吳平、曾一本等反賊復生於此世,也將沒得藉口作亂。 威克厥愛:原語出自「左傳」昭公二十三年所載吳公子光引述他人之言:「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其後東晉梅賾雜取諸籍偽造古文尚書時,在「胤征」篇中將這句話變造為「威克厥愛,允濟」。「威克厥愛」,謂威嚴要勝過親愛,作事方能成功。紀元憲普施惠澤而不致貶降自身尊嚴(公惠周澤渥,顧不至貶尊),正符古語之訓。下文的「賜之杖」與「藥必瞑眩」之喻,亦強調領導者得「威克厥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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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張璉起,豫章震動:豫章,指江西省,源自漢代所置郡名。張璉,廣東饒平人,初為饒平縣庫吏,後投身綠林,勢力漸大,聯合各路賊寇,聚十萬之眾。嘉靖三十九年(西元1560),張璉在饒平與大埔邊境的柏嵩關稱帝,自號「飛龍人主」,國號「飛龍」,建立宮殿營寨,封王設官,儼然一獨立政權。根基打定後,張璉分兵侵襲廣東、江西、福建三省,曾攻陷數十個城池,部眾擴展達二十萬人。嘉靖四十年,明廷派俞大猷至贛南,聯合閩、廣官兵,直取張璉的老巢柏嵩關。張璉於回師救援時遭到大敗,賡續戰況又不利,其手下將領分遭擒斬。張璉自己亦於嘉靖四十一年在福建平和縣之九峰鎮就戮,當地仍存有記述俞大猷擒斬張璉事蹟的摩崖石刻。不過民間仍有傳說張璉最後是突圍出海,逃至三佛齊(今印尼之蘇門答臘),再度據地為王;當地曾出土有「飛龍」字跡的古碑,或是張璉的逃出殘部所遺。 吳平、曾一本遞雄,交、廣螫焉:遞雄,謂接踵而起稱雄。螫,形容兵燹荼毒。吳平,福建詔安人,一度是閩、廣交界海盜之主要頭目。嘉靖四十三年底,吳平向時任廣東總兵的俞大猷乞降,然卻私下擴充實力。嘉靖四十四年春,戚繼光與俞大猷分兵夾擊吳平,但吳平仍率殘部逃至廣東東端海域的南澳島,建立營寨據守。嗣後戚、俞再度合攻,才將南澳賊眾殲擒一空。吳平則在出逃至越南海域後投水而死。曾一本,原是吳平之部眾。吳平死後,曾一本仍在廣東活動。福建水師本欲南下剿滅曾一本,但曾一本聲稱願受招安,廣東地方官員欲以此立功,故拒絕福建水師入境窮追。結果曾一本得到喘息之機,再度坐大,不僅一度攻打廣州城,還再次入侵福建海域。當時戚繼光已北調,所幸福建水師多經戚所訓練,實力堅強。隆慶二年(西元1568)曾一本率大船二百艘、數萬之眾進攻福建詔安,被水、陸守軍夾擊,曾一本大敗,逃回廣東。次年閩、廣水師合攻曾一本,殲滅其殘部,曾一本亦遭廣東水師擒斬。 童牛山之木,不足於艨艟;傾列郡之藏,不足於食量饟:把長滿山頭的茂林砍光還不夠建造水師船隻,花光幾省的官倉稅賦還不足供應軍需。「明史.盜賊傳」於記曾一本之亂的部份載,當時有官員為議兵餉而上奏疏中言:「海賊一萬,每用兵十萬;用兵一萬,每費餉至七八十萬。」嘉靖晚期閩廣之交山賊、海賊、倭寇迭起,這對國家元氣的斲傷到何等程度,可想而知。 有逼而驅之者矣:「孟子.離婁上」篇,載有一段孟子論仁君得民與暴君失民的話,部分如下:「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敺魚者,獺也;為叢敺爵者,鸇也;為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此處「敺」字,音義同「驅」。孟子之言謂:人民歸依仁君,就像水往低處流、野獸會向曠野跑的道理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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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聽蟬鳴
劃破初秋的午後森林 彷彿只是一聲嘶鳴 穿越幽密草蔭 喁喁 孵夢於十月 埋首地底經年 只為從地心鑽出 朗誦秋日顫顫心事 探詢溪谷水聲淙淙 持續詩的樂章節奏 陷溺於雀聲中的水磨悶雷 唧唧蟬鳴開唱一季長短調 擊垮鼎沸人聲 壓斷暮色成蒼茫 啣來風煙半截 坐看葉片飛落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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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遊惆悵
好不容易從繁雜忙碌的工作中抽身,難得的休假日,旋即決定買張機票,讓自己飛往離島的桃花源,輕鬆一下。 時光荏苒,七百多個日子沒踏上金門,島上許多事物都悄悄地改變了! 曾經下榻的水頭民宿「在水一方」,已經改為展示館,販售一些紀念品。記得當年來訪時,下起了午後雷陣雨,「紫雲衍派」這棟洋樓在雨水的浸淋之下,越發顯得嬌媚,粉紅的牆面、精緻的彩繪、陳年的身姿,一一映入眼簾,讓人看得出神。淋了雨,雨水一點一滴從臉頰滑落,同行的友人還以為我哭了呢!是啊,喜極而泣,這場雨有著高粱的薰香,有著海水的味道,有著古厝的氣息,滋潤我苦乏的思緒,枯燥的心靈。 那時我選擇「摘星」這間客房。《詩經》提及:「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因為心上人在水的一方,可望而不可及,交織著失望惆悵的心情;金門這座島嶼就像我的心上人,隔著台灣海峽,日日思念,卻無法時常觸及,如同天邊耀眼的星星,多麼奢望能夠將燦爛的星光摘取、珍藏。 如今,洋樓依舊,可惜星光不似。值得高興的是,二年來,水頭聚落翻修多間古宅,興起不少民宿,欣欣向榮且設備新穎、環境舒適,我也覓得新的落腳之處。 夏日黃昏,在水頭聚落散步,看看煥然一新的得月樓、繞繞金水國小、瞧瞧黃氏酉堂……,走至蔡氏宗祠旁時,看見一塊倚在宗祠牆邊的石碑,靠近一看,這不正是〈砌在防空洞牆角的墓碑〉一文中出現的花崗石碑! 對於這篇文章,印象深刻!一是因為長久都有閱讀金門日報的習慣,即使不能常居此地,也可以透過報紙瞭解當地的消息,曾於副刊文學(2005年1月4日、1月5日)見之;二是文中敘述九三砲戰之後,局勢動盪,水頭需要大量的建材修築碉堡,不僅拆借民間門板,甚至連野外的墓碑都拆來使用,文中記敘:「怎知兩岸對峙更加緊繃,連民家亦規定得自行開挖掩蔽體,建造防空洞,拆解門板亦不敷使用,顧不得偷藏墓碑的動機,只好取出當牆基,讓防空洞更為安全穩固。」戰爭之慘、民生之苦,讀來倍感辛酸。另外,受到這篇文章的鼓動,我還特地走訪這個位於「蔡開盛、蔡開國昆仲古厝」後頭的防空洞,憑弔戰亂的悲戚、墓碑的淒涼。 現在,防空洞被填平了,隆隆砲火聲也隨之被掩埋在深深的地底,無聲無息,昏黃日光灑在空曠的埕前,氣氛有些落寞,為何墓碑沒有回到屬於它的地方?戰亂之際,不能佇守在墳前的墓碑實在是萬不得已;和平之世,沒有墳的墓碑,還是墓碑嗎? 空間的景物可以修補,時間的記憶卻無法重現。頹圮的古厝以民宿、展示館再現風華,卻少有人娓娓道來厝內蘊含的家族興衰,或是一磚一瓦背負的時代故事。堅實的屋宇,需要注入更多溫暖的人文精神,才能感動人心,吸引他人停下腳步慢慢體會在地的文化。而今,隨著蔡氏四房(水頭64號)的修復,防空洞成了平坦、寬敞的埕,〈砌在防空洞牆角的墓碑〉文中景況不能復見,本是由防空洞、墓碑興起的蔡氏家族艱辛創業之動人故事,少了防空洞的依憑,一段家族史悄悄被淹沒在歷史洪流中。觸景傷情的寄託少了,記憶中深藏的惆悵多了。幸好,蔡其祥先生當時寫下這篇文章,予以記實,保存一段歷史;幸好,墓碑依舊存在,改放在蔡家宗祠旁,可見蔡家後人慎終追遠之心。 晚風吹拂,不少往事思量起,彷彿聽見斜靠在蔡氏宗祠牆角的墓碑,輕聲說著二百多年來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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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也﹐日短至﹐陰陽爭--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十一
這是一個由上月「孟冬」號稱有「雪」,持續而來卻實地難得見「雪」的月份,節氣中由小而大除十月的「小雪」與十一月的「大雪」外,還有夏至後的「小暑」「大暑」及冬至後的「小寒」與「大寒」。天候的變化是隨著氣溫的冷熱高低,作有秩序的循環,確保大自然充沛的生命力與足夠的調適力。俗諺「天地配人事」,就是對「天」(天候變化)、「地」(自然生態)、「人」(文明生活)的相容有著高度的期待與強烈的信心,這種「天地人三合」的願景,是經由彼此的互動、互補的強力調適所促成的,在認知上正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相契合。 「大雪」顯示現在正處在寒冬,但還沒有達到嚴寒與酷寒的程度。「小雪」的曆象是「斯時天已積陰,寒未深而雪未大。」「大雪」則是「斯時積陰為雪,至此深冽而大於小雪」,寒氣未足而陰氣正盛,距最盛的「冬至」不到半個月,此時,太陽過黃經二五五度,天候生態是「冰益壯,地始圻,鶡旦不鳴,虎始交。」一片「霜寒雪凍」景象,蝙蝠噤聲,但虎性正發,是另一個生生不息的啟動。 「冬至」是全年陰氣盛到極頂,太陽過黃經二七○度,與「陽極盛」的「夏至」正是遙遙相對的兩極。「夏至」是白天最長,夜間最短,自此即晝漸短,夜漸長,正是陽盛極而衰,「冬至」相反,陰漸退而陽始昇。曆象是「斗指戊,斯時陰氣始至明,陽氣之至,日行南至,北半球晝最短,夜最長也。」禮記的天候生態是:「是月也,日短至,陰陽爭,諸生蕩,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結,糜角解,水泉動。」寒冬中,陰陽消長,但世上萬物,該生的仍要生,該挺的仍要挺,該躲的閉戶冬眠,該長的乘陽生而長,在肅殺的世界中,絕不是全部肅殺,仍是生機處處,生氣萌動,這就是大自然的神妙、奇妙與微妙的奧妙所在。 話雖如此,歲序運行中,還是承受不了異常與反常的衝擊,萬一盛夏生寒流,隆冬起焚風,該熱不熱,該雨不雨,該冷不冷,該雪不雪,都是災 之兆,任誰都不樂見,更不願見,雖不見得就會滋生疫癘,但難免因氣候的多變而影響健康平穩的生活秩序。禮記對時令錯置的警示是:「仲冬行夏令,則其國乃旱,氛霧冥冥,雷乃發聲;行秋令則天時雨汁,瓜瓠不成,國有大兵;行春令,則蝗虫為敗,水泉成竭,民多疥癘。」這已是國不國,家不家,民不民,物不物,是何等悽慘的景況。求避災去厄之道,禮記也諄諄叮嚀:「君子齋戒,處必掩身,身欲寧,去聲色,禁耆慾,安形性,事欲靜,以待陰陽之所定。」這不一定是特效妙方,但謹言慎行,潔身守正,不貪婪,不妄求,存好心,做好事,說好話,福縱未到,但禍已遠離。 「九月九惹日,十月日生翅,十一月貧彈查某理賣直,」九月的日頭像「吮豆油」,「惹」一下就西沉了,十月更快,太陽像生翅,飛快的消逝,十一月是晝最短的「冬至」,一年中就是靠近冬至的月份白天最短漸,清晨七時天才漸亮,午後五點就近天黑,要料理的家事是天天作循環式地不停運轉,有天大的本事,處理起來也會力不從心,何況麗質幼秀的女性姊妹,她們本已從早到晚忙得無暇歇息,還硬拗是貧彈懶散的查某才會理賣直,不但無良心,也不公平。只是冬至前後,正是考驗偉大婦女同胞超強能力的關卡,與偉大女性表現卓越能力的時刻。 「冬至」不但是尊宗敬祖,慎終追遠的重要表徵,同時是一年中日月星辰臨界轉換的起點,從冬至夜裡九時到十一時陰氣盛到頂極的「亥」時開始,隨著一秒一分的遞嬗推移,陰氣漸減而陽氣始生,陰陽相互消長,就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動力,也是宇宙永恆運轉的泉源。 「冬至」過十天是「新正」(陽曆元旦),所以「冬至」儘管農曆的日子年年不同,有時月頭,有時月尾,有時月中,但陽曆卻年年鎖定在元旦的前十天,這是農陽曆每月天數分配的不同而產生的落差(農曆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全年三百六十日;陽曆大月三十一日,小月三十日,僅二月二十八日,全年三百六十五日,與星轉一週天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最為接近。農曆調整歲餘的三年一閏就要增加一個月,陽曆的閏年則僅在二月增加一日,所以節氣落在農曆的日子,有時一差十來天,陽曆則幾乎固定不變,專屬農曆的節氣,被陽曆反客為主綁樁鎖碼,恐怕是當時設計的先聖先賢,料想不到的)。 最早,節氣是從「立春」起算,因為是孟春正月,與春節最為接近,漢唐以後,才改由「冬至」開頭(司馬遷史記:氣始於冬至,周而復生;以至子日當冬至,則陰陽離合之道行焉。班固漢書,劉昫舊唐書,歐陽修新唐書曆志皆是),是年度中具有指標性與關鍵性的重要節日,除陰陽消長外,冬至一直是年兜春節的天候「測報台」:「乾冬至,淡年兜」,「十一月二七,十二月消息」,「冬至月尾,專寒正二月」,「冬至月頭,專寒年腳兜」,「冬至月中央,專寒二九下昉」。由於先民一直很重視冬至與年兜密切的關係,且冬至是過年前敬拜祖先的「大年節」,規模與過年相近,冬至亦叫做「小過年」家家戶戶都非常隆重,「搓圓」除供拜外,每人都要食用,表示圓滿順利「加一歲」,來年必也更有「寸進」,更為「發達」。食「擦餅」,是冬至的特色,千萬不要以為食「擦餅」是主婦「簡化」菜餚的動作,而是考驗當家主婦的廚藝與刀法,十項以上的菜蔬(蒜仔、芹菜、韭菜、菜球、高麗菜、豌豆、紅菜頭等等)幾天前就要開始備辦,前一天要清洗,整理,細切(切得勻,切得細,切得快),更別以為合在一起炒,擦餅皮一包、一捲就可以食用,簡單省功,殊不知能幹的主婦們,冬至日一早起來就先「煮圓」,神明、祖先各以三碗奉敬,然後各項切好的菜配上三層肉絲、蛋、豆干絲(有的用小銅銼銼絲,菜球、紅菜頭亦同)、海蚵,分別炒熟,合炒是食用前的步驟,且要準備土仁麩、莞荽、豆芽、吮醬、魚干湯(魚干、豆干浮、三層肉,鮮中帶鹹,具消脹、壓氣、剋酸、助消化功能)等,食擦餅實是簡中有繁,繁中帶簡,化繁為簡,似粗實細,步步講究,步步細膩,步步頂真,步步功夫的特有鄉土飲食文化。 拜祖,孝祖是家族的尊祖活動,祭祖則是宗族祭祀全族列祖的盛典,按照習俗,清明是墓祭,冬至是堂祭,一次在祖墓前,一次在祠堂內,地點不同,追遠則一,金門許多宗族都行「大三獻」禮,屬於最高級、最盛大、最隆重、最禮敬的儀典,每一儀節均悉遵古禮規制,絲毫不得稍有疏怠缺失,否則非但對祖上不敬,且貽笑大方。 行大三獻祭禮必備剛鬣(豬)、柔毛(羊)俗稱「生豬羊」,分前後桌,前桌為「香案」桌,供列五牲、爐、燭、酒爵、糖塔,後桌在祖先神位前,為主獻桌,供列五牲、爐、燭、酒爵、香茗、糖塔、菜碗(八大八小)、鮮果、羹、飯、毛血、匙、箸、金帛、鞭炮、紅龜仔(備送下輪當頭者)、「風吹餅」、包仔,主祭(獻)者(通常為族房長或當頭長老)暨陪祭(獻)長老均需遵古制著長衫、馬褂盛裝與祭。 當晚由新婚者依登記先後輪值當頭,辦桌設宴(每人分配二至三桌),全族已婚男丁參與,稱為「食頭」,為族中年度盛事。 社會的基礎在家庭,家庭的穩定賴宗族的惕勵,宗親的和諧靠宗族敦睦互動,宗族的權威靠族規的執行發揮,往昔,子弟犯錯跪請族長「刊薰吹頭」,族中大事開「祖厝門」公議,公議決定後,人人遵守踐行,「無第二句話」,那像現在人,反臉像翻書,毀諾是小事,社會上辱親、虐親、毆親、棄親、欺親、弒親的駭人新聞,像連續劇不停上演,見怪不怪。那些孝心不匱,孝行連連,尊親、奉親、孝親、養親、尋親,彰顯倫理、天理、正理普世價值的人,才值得我們尊敬。最近,竟有親父曝閨女婚前曾被男友劈腿,害閨女再度受創,男友家庭生波,公認是最無品、無格、無知的最無聊笑話。天下誠是無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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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不佞敬諾客:不佞,駱日昇自謂。客,指白敦賁派來的使者。 公在事隃年耳,何遽祝之於畏壘:畏壘,山名,於此係代稱碑石。駱日昇此語謂:紀元憲上任也才過一年而已,怎會這麼快就有為其立碑頌功之議? 有威重、性夷易:謂紀元憲外表有威儀而穩重,但個性是平易近人。 束濕:成語有「久束濕薪」,謂長期綑著的潮濕柴草,比喻思想保守,不易接受新事物之人。此謂紀元憲非是固執不懂變通者。 緣飾:即以文采修飾之意。紀元憲在處理軍務閒暇,也從事儒士的風雅吟詠,平衡身心,使自己不致純是質勝於文的一介武夫。以其原本鑽研舉業的過往而言,其吟詠之作當有可觀,非是附庸風雅而已。 戟門之內外,斬如也:古之宮門皆樹戟,故以「戟門」謂顯貴之家,在此當是指紀元憲之副總兵府邸。斬如,謂界限分明。此句謂紀元憲不會將領與文士的角色混淆,處理軍務時果決能斷,認真不優柔。 壅鬲之患息,脧削之風革:雍鬲,即壅隔,謂下情不能上達;其患即基層受欺壓,而層峰懵無所知。脧削,謂軍官苛扣士兵福利餉額等弊端。 歲之不易:引「左傳」襄公三年語;不易,謂多難,此指疫病。 人死以谷量:谷量,謂數目眾多,以山谷之容量來估算。 數十百:一百之數十倍,數千之譜。 碑則惡可已也:怎可無碑(以紀其功德)? 古之名將……士未食弗食,未止舍弗舍:古代的名將,在士卒未得飲食與棲止處所之前,不會先為自己打算這些事。 疾病羸弱,皆躬為拊之:古之名將對士卒有恙者,都會躬親撫慰。 亡所恨:亡,即無;謂為國而死亦無怨恨。 蓄恩不倦,以一取萬:語出「黃石公三略.上略」,意謂將帥在平日即注重施惠予士卒,便能以一人獲萬眾之心。在此語上文,「黃石公三略.上略」曾引「軍讖」之語:「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饑。」。駱日昇「士未食弗食,未止舍弗舍」之語,當亦由此化出。 豫附:指將帥平日即以施惠使士卒歸心。 彼貴不省士:「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中載,驃騎將軍霍去病十八歲便當了「侍中」侍候武帝,顯貴早達,非由行伍出身,以故不懂體恤士卒。當霍去病出征時,武帝曾特派人送幾十車食物給他,到了班師回朝時還有餘糧,霍去病嫌累贅就丟棄,而他的屬下士卒卻還有人在挨餓。霍去病出征在塞外時,士兵缺糧,有人餓到站不起來,但霍去病卻還命人建造供自己玩蹋鞠的運動場地,根本沒把部隊的窘狀看在眼裡。在這段「貴不省士」的描述之前,「史記」載武帝曾欲教霍去病孫吳兵法,霍去病卻說:「只要看作戰方略好不好就成,用不著去學古代的兵法。」;霍去病在作戰方略上雖是天才,但其不虛心的態度,便是其無由從古人兵法中學習體恤士兵的重要性之故。 成功,天幸耳:「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中載,霍去病出征時常是率領特選的精壯銳卒,但也敢於趕在大將軍衛青的部隊之前深入敵境(的確有膽識,不是光仗恃精兵保護);而其所領軍隊,「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或許就是因運氣很好,才使霍去病自信滿滿而無視士卒饑苦(但若方略出岔,恐也很難指望部下拚死護其突圍)。 今夫漳,鯢窟也:古代以「鯨鯢」指稱不義之人,此謂賊寇。漳州濱海,島灣地形複雜,接壤之汀州、潮州又多山,故易成盜賊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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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我家電扇的秘密身世
我跟外子很喜歡「尋寶」,買菜的時候,常常「順便」到垃圾場瞧一瞧。女兒不喜歡我們的不良嗜好,他會立刻搖上車窗以行動拒絕那裡的氣味,表示抗議。 長久下來,其實撿到的東西不多。可惜了外子超會修理東西的專長! 接下來我要介紹的,都不是垃圾堆撿到的,但都是我的寶! 姑且把它們稱為大寶、二寶、小寶吧! 台灣早期的大同電扇,配上古厝,超有FU的吧!? 我不買新的,嫌味道不夠啦。我的第一個古早大同電扇,是來自於高雄的跳蚤市場。 移民到金門後,它當然跟著我。很重、使用時聲音不小,可是擺在古厝的哪個角落都很讚!很美! 二寶是在路邊撿到的!那天送我女兒上學,經過賢厝路邊看到了它--它的頭(風扇)跟身體(底座)分開了,被棄置在路邊,大概等著資源回收吧!我看到馬上把車掉頭,趕緊將它扛上車!只要大同服務站一天不倒,大同產品就永遠有人維修。我把它送到大同,花了200元,換了一個連接的零件,就OK了! 今年夏天,我們搬到金門東半島的山后,我覺得應該再增加一些風扇。 我有時會到金城一家老先生開的「裕祥」五金行去逛逛,那裡有一些古物。 我跟老闆很熟,前不久外子才跟他買了一個「氣死風燈」。 我說:「老闆,有大同電扇嗎? 」 老闆:「那裡面有一隻,我自己在吹的。」 我:「多少錢? 」 老闆:「前幾天,我才賣了一台,800元......。你自己看看,這台多少錢?」 既然老闆這麼阿沙力,我看這台一定比賣掉的那台差。於是我很「狠」地拿給老闆600元。老闆竟然沒說什麼,收下了錢。 是我趁人之危嗎?因為老闆嚷嚷他要搬家了。但幾個月過去了,也沒看他搬啊?總而言之,我跟老闆就是「諜對諜」,他看到我,也總是笑咪咪的。 把電扇拿回家後,外子笑笑,要我自己清潔風扇,「體會」一下他平日的辛苦。 於是我知道老闆算我600元的原因了!又油又髒的風扇喔!唉,就當作我在跟風扇「博感情」吧!這就是我們家的「小寶」。 雖然它們長得都一樣,我還是可以從外觀分辨出來:「二寶」頭與身體的銜接處是新的;「小寶」不愧是老闆用過的風扇,我保留了上頭寫著的「祥」字;剩下的那部電扇,就是大寶啦! 這就是我家電扇的身世。 看我辛苦地清理油膩膩的風扇,外子一定在心裡偷笑:「誰叫這個人,平常只會出一張嘴,還老是嫌別人弄得不如他意!」歹勢啦!小的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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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陣」揚威橫刀斬倭顱──廈金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宋江陣」
「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三才天地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群羊陣、六丁六甲陣、七星北斗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十面埋伏陣」(《孫子兵法》),伴隨著這些曾經叱吒風雲的千古陣法,明中後期在閩台沿海各鄉閭村社間,為抗擊倭寇創練了一種威鎮海疆的陣法--宋江陣。「宋江陣」陣名源自水滸傳,模仿一百零八條梁山好漢的樣子,以令旗為號,用鑼鼓助威,進行衝殺攻防,是一種糅合了武學和藝術為一體的民俗表演陣勢。 陣法源于「戚家軍」 明代中葉,閩浙沿海一帶,倭寇猖獗,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嘉靖二十年(1541年),倭寇侵犯翔安蓮河、東園、珩厝等諸村社,百姓一千多人躲避在鴻漸山北麓「千人洞」,均被殘忍煙熏致斃。倭寇滅絕人性的惡行,令人髮指,沿海百姓奮起抗擊,自組民團衛隊,紛紛築起各種營寨、堡壘,翔安有大嶝虎頭寨、鼇寨和新圩烏山寨;金門有官澳寨、峰上寨、烈嶼寨等。嘉靖三十八年五月,倭寇攻破大嶝虎頭寨,抗倭英雄謝三等島民橫遭殺戮,蹂躪極慘;嘉靖三十九年,金門陽翟城,遭倭寇縱火屠城,積屍遍地;……據《同安縣誌》載,自嘉靖二十年至隆慶三年(1569年)28年間,倭寇侵犯金門和翔安、同安達11次,其中攻城六次,官府、民居數千家悉為灰燼。沿海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往內地山區,躲避倭番。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二月初五,九戰九捷的抗倭英雄戚繼光率領「戚家軍」追擊倭寇到翔安一帶,斃敵數千,救出百姓3000餘人。 戚繼光愛民如子,在與鄉親們交談中得知,民眾有心殺敵,而且有不少身懷武術,但由於缺乏實戰經驗,當與倭番面對面遭遇時,兇殘的倭寇揮動五尺倭刀,一旦舞開,上下左右一片白茫茫、亮閃閃,配合著喉腔裏不斷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嗷嗷」聲,不由得心中發虛,手腳發軟,自然不敵,每每被殺死砍傷無數。 百姓散沙一盤,倭寇狼虎一窩!如何在這種不對稱的戰鬥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呢?「陣而後戰,兵家常法,運用之妙,存于一心」,戚繼光想起岳飛在《武穆遺書》的記載,「是啊,列好陣,然後打仗,這是戰爭取勝的關鍵啊。」戚繼光猛然頓悟,決定傳授當地百姓一種簡單實用易操演的戰鬥陣勢,通過嚴格的訓練,將形同散沙的百姓的競技技術整合成群體力量,化作無堅不摧的「陣法」,克制這種倭刀的單一威力。 平時為民,戰時皆兵。訓練陣法時,戚繼光發現沿海老百姓平常都分散勞作,一旦警訊猝至,集結到位的人數時多時少、年齡或老或少、武藝有高有低,就聯手中的武器也是長短不一、參差不齊,甚至上山的鋤頭、板斧,下海的魚叉、蝦耙都扛來了。根據這些個特點,戚繼光決定以隊為基本戰鬥單位,隊員不分年齡、體格,主要以長短不一的兵器相互配備為主。對敵戰鬥員多則成百上千、少則三五不等,一般有三、六、十二、二十四名、三十六、七十二、一○八名等,由於倭寇的襲擊往往較為突然,因此要湊足七十二名或一○八名實在不容易,較少見。作戰時,陣法可隨機應變,能分能合,全隊隊員各用其所長,配合作戰,攻守兼備,進退靈活。 為了取到威懾賊膽、震撼賊心的強大效果,戚繼光結合當地群眾喜聞樂見的酬神儺舞,讓隊員們戴上「儺面」,借助神秘的力量以壯陣威。當地百姓敬仰高甲戲中「梁山好漢」除暴安良的英雄氣概,紛紛妝扮了李逵、關勝、魯智深、宋江等模樣,滿臉抹黑漆白、渾身塗紅畫綠。果然增色不少!戚繼光決定把這一陣法命名為「宋江陣」。一時間,閩南沿海各村社紛紛組織起了宋江陣。 守土護鄉掃倭患 「宋江陣」功成之日,正是斬倭顱取寇首之時。 明隆慶三年(1569年)四月,倭寇犯翔安、同安。沿海村社組織「宋江陣」,以36人為一隊,每隊兵力一分為三,有前鋒、有後續,三分之一攻敵、戰鬥,三分之二待機而動、解決戰鬥。最前為身懷絕技的隊長執旗指揮,次六人手執藤牌,當矮牆,遮擋倭寇的重箭、長槍,掩護後隊前進,同時配帶腰刀,隨時與敵近戰。再六人手執丈二毛竹,竹端斜削成尖,又留四周尖銳的枝椏杈,刺殺敵人,掩護盾牌手的推進和後面長槍手的進擊。接著是十二名手執鉤鐮槍、鋤頭、魚叉等長兵器的長槍手,左右各六人,分別照應前面左右兩邊的盾牌手和毛竹手。再跟進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長槍手未刺中敵人,或者有利戰機出現時,短兵手即持短刀衝上前去劈殺敵人。 矛與盾、長與短在「宋江陣」中得到最有效的結合,相輔相成,充分發揮了各種兵器的最佳效能,向敵軍勇猛衝殺。「宋江陣」恰似天兵天將,倭寇驚疑不定,手足無措,頓時落荒而逃,全線崩潰,被斬首者不計其數。 這一年,各村社「宋江陣」配合時同安縣指揮張奇峰的官兵,英勇殺敵,倭寇全軍覆沒。 「宋江陣」進退有序、聚散有法。隨時隨地可根據倭寇騷擾情況、戰場地形的變化等作戰需要,迅速變換隊形,時快時慢,戰場開闊時散開,地形複雜時密集。當集結民眾數量不夠,必須以寡擊眾時,「宋江陣」兩列縱隊各自分開,靈活地變一陣為左右兩小陣或左中右三小陣。當變成十八人的兩小陣時,藤牌手分別隨左右竹矛手、長槍手和短刀手,護衛其進攻;竹矛手邁步上前,與藤牌並列,形成第一道防線,長槍手跟隨其後,短刀手殿后,開始獨立作戰。當倭寇敗退,必須勇猛追擊時,「宋江陣」又可變成十二人的三小陣,或六人、三人組成的小型陣式。竹矛手迅速上前,超越所有同伴,長槍手緊跟身後,短兵手、盾牌手在左右兩側護衛側翼;陣型在竹矛手的帶領下,迅速發動追擊。 明隆慶年間,翔同金三地沿海居民有賴於超強戰鬥力的「宋江陣」,雄鎮閩台海疆,在與倭寇的作戰中,屢屢發威,倭寇望風披靡。自此,盤踞在翔同金一帶危害已久的倭患,全部掃平。 民俗瑰寶兩岸傳 「宋江陣」在勝利完成抗擊倭寇的歷史使命後,歷經明、清、民國幾百年的演變,如雨後春筍般,以翔安、同安、金門為原點,迅速傳播到廈漳泉整個閩南,並傳入臺灣地區,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臺灣有一部電視連續劇《宋江陣》,演繹的就是關於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事兒。兩岸民眾借此強身健體,借此防禦盜賊,借此娛神媚佛,村社間相互推廣、代代衍傳,金門有烈嶼宋江陣、翔安有趙崗宋江陣、下市宋江陣、同安有造水宋江陣、郭山宋江陣,而臺灣高雄、台南、嘉義等地都有「宋江陣」,陣形變化愈發成熟,民俗滋味越加濃烈,成了最受百姓歡迎的民間自娛自樂的武術表演形式。 「三百年前唱宋江,閩南村社梨園腔。泉州處處傳高甲,水滸家家話晚窗。」這是原人民日報社社長、北京市委書記鄭拓,於1962年對閩南高甲戲的題贈。由此可知,宋江陣與高甲戲的淵源非同一般,也因此,「宋江陣」祖師爺與高甲戲同出一轍,祭拜的都是「田都元帥」。操演時,參演人員一般是妝花臉、著戲服、執兵器,生旦淨末丑俱全,按《水滸傳》中的36天罡,72地煞依次排兵佈陣,逐一完成行陣、單練與對練、群體演練、收陣等形式。場地設置高二丈四、寬一丈八的布城或彩樓為「城堡門」,四周佈滿五彩旗,陣容十分壯觀,熱鬧非凡,所到之處,觀者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行兵佈陣時,全體陣員各自拿著刀、槍、劍、棍以及鋤頭、板斧、竹竿、魚叉等農漁家用具,在金鼓齊鳴中,列隊向祖師爺田都元帥、向本境神佛行拜禮,俗稱「啟館」。領陣焚香繞圈,清淨場地,並為器械貼上符籙;陣員則高舉手中武器隨鼓聲整齊吶喊,稱為「發彩」,以驅邪避惡,保佑演練平安順利。發彩後,以手執大旗的宋江和盧俊義率先出場,伴隨著風展大旗,獵獵作響,場地上不相關的人員紛紛向邊上退,寬敞的表演場地便清理出來,這叫「宋江舞大旗」。在戰鼓強勁有力的節奏中,手執盾牌、板斧的正副旗手領頭,兵分兩路躍出城門,圍繞場地一圈向中間直行,整個陣勢進攻後退全聽從頭旗指揮,此稱「黃蜂出巢」,戰鬥時,最能發揮長兵器和弩箭的威力。隨後隊形布成單列縱隊走S形,委蛇前進,如蒼龍蜿蜒盤旋,稱「長蛇陣」,戰鬥中,可以迅速改變隊形,迂迴包抄敵人。而後隊形迅速變成兩列,兩兩並排如百足蜈蚣,稱「蜈蚣陣」,戰鬥激烈處,可如利刃突破敵軍的重圍。隊伍先逆時針方向收緊靠近,再順時針方向扇形展開,稱「螺旋陣」,當我眾敵寡時,用以擴大陣地;緊接著8字形穿繞,稱「面線拗」,用於截斷敵人呼應;以及行「連環八卦陣」、「蝴蝶陣」等。陣勢嚴密,複雜多變,有二列變四列,四變三,三變四等,展現的大概是巡城、守城、破城等情景。一時間,廝殺聲、吶喊聲、刀戈碰撞聲,交織交鳴,場面十分威武雄壯,令人彷彿置身古軍營校場。 陣勢之後是「單打」、「對打」、「群打」等武術套路演練,但見梁山泊眾好漢各顯神通,十八般兵器輪番上陣,演練各自的器械招式,一般由「李逵的雙斧」開場,以「關勝的大刀」掀起高潮,以「林沖的丈二長槍」收尾。最有趣的當數「弄鋤頭花」,挖、勾、撞、掃,連綿不絕,虎虎生威,贏得了最多的掌聲。接著,開始兩兩一組的短兵相接,兵器兩兩對打,連環對打,空手連環對打等,主要有盾套叉、槍套劍、刀對鐵耙、空手對打等。有的還兼演「戲弄青獅」、「宰獅」,隊員手執戈矛,作與獅子搏鬥、廝殺等各種動作,最後以凱旋入城收場。 在翔安的跨越式發展中,對古老文化的推動、傳承不遺餘力,有五百多年歷史的「宋江陣」得到了更好的保護保存、發揚光大,被福建省人民政府確定為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成了翔金,成了閩台藝術同根同源的歷史見證。值得一提的是翔安趙崗村「宋江陣」,在閩台獨樹一幟,幾百年發展中人才輩出,18世紀有王長春精通「走水面、捉壁走」功夫;19世紀初有王克、王文就、王問牆、王天明等分別到南安、同安蓮花、汀溪等地傳教「宋江陣」,名氣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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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幣
……樓蘭城裡開始有人因為不明原因的發燒而相繼過世了。無藥可治的瘟疫,當地人稱為熱窩子病開始蔓延了。一人病了,一村子的人都會生病,一個人死了…… □ 西元二三○五年九月,中國西北方大沙漠,無風無雨。由華人組成的探險隊沿著乾涸的孔雀河河床往前走。黃昏時,他們正穿越沙漠。東方地平線上突然出現黑色的線條,寬度迅速增加。 「沙漠風暴來了,大家快停下來!」 經驗豐富的領隊張國風吆喝著,橫越沙漠的駝隊立即騷動起來。 突然捲起的沙塵暴,讓橫越沙漠的駝隊面臨了寸步難行的危機。一望無際的沙漠幾乎找不到棲身之處,天空連一隻飛鳥也沒有,沙漠中除了駝隊們烙印的足痕外,似乎看不到任何獸的足跡,也看不到綠色植物。 風慢慢弱了,探險隊在一處沙丘中停下了腳步,等沙塵暴減弱之後再繼續往前走。炙熱的太陽於沙塵暴中顯得更遠更渺小,沙漠中的熱度依然炙熱得令人萬分難耐;不久,沙塵暴逐漸小了。 探險隊伍放慢步履緩緩在沙漠中前進,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於是,一群人就開始張羅晚餐與歇息的帳篷。夜晚的沙漠,溫度偏低。風仍然繼續吹,於皎潔月光下,沙漠中有閃著冷冷的寒光,如夜光下的沙灘上,貝殼閃著的冷光。 「金幣。」 探險隊中,激動的人群喊叫著,一邊走向發光處,發現白天被狂風吹過的沙漠露出了幾枚錢幣,如著了魔似地開始挖掘,於是,不知埋藏在黃沙中多久的手製陶器、木製用具、錢幣、絹、銅鏡、漆器、毛布、毛毯等具有特色的文物紛紛出土了。 張國風把一枚比五銖錢幣大了許多的古幣,置於掌中把玩,古幣上有一個鮮明的ζ符號,張國風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累了,在月光下圍坐著探險隊員似乎已不覺得冷,你一言我一語好奇地議論著錢幣的年代,甚至有人說那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微弱的月光下,張國風看著掌中直徑約五公分寬的古幣,此刻,腦海裡又浮起多次在夢中起伏著的影像,如電影畫面般清晰。每次想到這些畫面,心就揪緊起來,這也是他花了十幾年時間籌組探險隊在西域踏察的原因。 張國風想解開心中之謎,曾經在腦海中迴盪的影像,如今也像放影機般重新跑了一遍…… 樓蘭,有十二個村落,當時居住著有一千五百七十戶,四萬四千一百人,位於羅布泊以西,孔雀河道南岸,四周是胡楊木所圍成的小國。 他們隨畜牧逐水草而居,幾乎每一戶都飼養著驢馬與囊駝。當時,有一條從西北流向東南的水道斜斜穿城而過,城內街道分明,城市的正中央是土坯牆圍成的官署,官署有高大的門柱、朱漆的棟樑,門板有細緻精雕的圖紋,顯露著豪華與莊嚴。 城南是一般居民區,人民都在這裡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每一家的屋後還有寬闊且四季豐收的果園。另外,也有許多供往來於絲路的遊客住宿或歇息的酒館,插在酒館門外牲旗迎風飄揚,駱駝的駝鈴聲,日夜劃過樓蘭的天空。城東有一座高大的佛寺,當地民眾閒暇時,經常扶老攜幼前往禮拜。城的東北方,漢代皇帝在此設置了驛站,讓傳送公文的人或往來官員換馬匹、暫時休息。 路過的人除了往返的商賈外,就是騎著駱駝,帶著乾糧和水,浩浩蕩蕩要前往沙漠。這群人幾乎都會在踏進西域,擁抱漫天黃沙之前,在樓蘭城裡醉酒,因為此去能否平安回家,沒有人知道,不如先讓自己醉上幾天,然後才踏出樓蘭城,在炙熱的太陽下,以生命為籌碼,賭那一罈罈沒有被證實的珠寶。 二千多年前,夏天,樓蘭酒店異常熱鬧。 突然,城外傳來一陣騷動。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匈奴對於樓蘭國的背叛歸漢,十分不滿,單于率領部隊進攻樓蘭。駐守城外稀少的漢軍還來不及反應,被匈奴殲滅了。 樓蘭城裡一片混亂,許多人顧不得身邊的行李或貨物,趁著微弱的月光,四處逃逸,有人往山上躲藏,有人則冒著生命危險,從匈奴兵士遍布的城門逃逸。 樓蘭城已經著火了。 太陽出來了,樓蘭城一片死寂。 幸運逃過匈奴追殺的過客,顧不得身邊的財物,四處倉皇逃逸,而長年廝守著這片土地的居民,看見自己的親人被殺,看見家園被毀,泣不成聲。樓蘭城遍地是被支解的屍體,乾凅的血跡,引來了陣陣蚊蠅,而飢餓的禿鷹也由遠方急速趕來。 禿鷹很快盤據了這座城的天空。 關外,傳來逃亡的馬蹄聲。 □ 第二天,太陽出來了。 張國風對四周出現的景觀凝視了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荒廢久遠的樓蘭城隱約浮現於沙漠中,古城呈正方形,每邊約三五○公尺,四處盡是殘破的杯碗器具、錢幣和蘆葦圍成的院落、佛寺。 張國風蹲在山丘上,觀望附近是一座高大的佛塔,密集且已經廢棄了的幾座房子和斜斜插進沙堆的木板,於沙漠中身經百戰的張國風不自覺顫抖起來。差一點就錯過了與這座古城相遇的悸動,至今仍然如沙塵暴般襲捲他孱弱的心靈。他沉默無語望著四周的景觀,心情十分複雜。 將隨身攜帶如巴掌般大的袖珍太陽能G9電腦握在掌中,張國風可以隨心所欲地透過衛星上網,查詢想要知道的資料。他把掌中的古幣置於電腦的掃描區域時,電腦畫面出現雪花,突然當機。 張國風以為沒有能源了,重新開機後,檢視電源號誌,滿格。 這台袖珍型G9太陽能電腦只要在酷熱的陽光下曝曬一小時,就可以在沒有陽光的環境下連續使用二十四小時,所以,應該沒有能源不足的困擾。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重新開機後,各項功能仍能正常運作。張國風交代隨行助理將古幣的鏽去除,重新置放於電腦的掃描區域,電腦發出了嘰嘰嘰嘰的聲響,畫面上出現了錢幣的成分,除了鐵(Fe)之外,還有鋅(Zn)、鈷(Co)、鎳(Ni)、鎘(Cd)、銀(Ag)、金(Au)、砷(As)、銻(Sb)等微量元素。 這枚古幣和一般的錢幣不同,因為錢幣的成份不會如此複雜。 難道說,這不是一枚錢幣。 閃進張國風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這很可能是一個儲存資料的工具,如公元二千年初期被廣泛用於儲存資料的磁碟片、光碟片、隨身碟、硬碟之類的東西。 但是,以前的人沒有電腦要如何解讀資料? 也許他們有精密的解讀儀器。 張國風如此想著。 回到北京時,探險隊在北京第一大學李教授協助下,於最先進的實驗室裡,解開了錢幣的身世,也解開了樓蘭滅亡的真象。 李教授把直徑約五公分,厚約零點一公分,兩面都有ζ符號的古幣,置放在功能鑑定器上掃描,也初步證實這是一個影像儲存器。二千多年前的中國西域怎麼可能有如此先進的儀器?難道說是外星球的人在地球旅行或探險時掉落的? 經過多次的比對,李教授與張國風在實驗室裡終於修復了那枚古幣的影音紋路,甚至也確認這不是地球上的東西,也不是樓蘭古國的遺物,經過放射性同位素碳14偵測,確認這是來自外太空的精密儲存器,所有的資料都存進了如古錢幣般大的金屬裡。透過雷射光波機的解讀,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螢幕中顯現時,許多人都張大眼珠說不出話來…… 古幣在雷射光波機中發出的聲音已經無法辨識了,透過聲波喇叭,每一個人耳際響起的是轟轟轟轟的聲響。 「鐘聲,是轟轟轟轟的鐘聲,以前的樓蘭城東方有一座佛寺,鐘聲就是從佛寺那頭傳過來。」 張國風尖叫了起來。 □ 模糊的影像中,出現一座佛寺。 後是一片稻田與未開發的荒地,接鄰著山麓。 一支送葬隊伍走過山麓。 親屬將祖先的屍體連同生前穿過的衣物與使用過的東西,如漢文木簡、錢幣、玻璃器皿等,埋在這片他們曾經廝守過的土地上。 影像中的樓蘭人對於祖先十分尊敬,對於逝去的家人,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於是,葬禮十分講究。樓蘭人於家人過世後,會大量砍伐生長於山麓的胡楊木製成船形的棺木,於是,樓蘭國的白楊木也越來越少了。 溽熱的沙漠風拂過樓蘭城,掀起一陣陣氤氳的沙霧。 令樓蘭人感到詫異的是,胡楊木少了之後,這裡的氣候也有了改變,湖泊的水位因為從漠野吹來的塵沙而縮小了,溪流的水淺了許多,而且冬季經常刮起陣陣怪風,在樓蘭城的上空盤旋。 胡楊木稀少的樓蘭,過世的人依然必須下葬,於是,盜砍胡楊木已成為冒險行為,因為未經允許而砍伐一棵活樹者,會遭受罰馬一匹的處罰,砍伐小樹者,罰一頭牛,砍倒樹苗者,罰兩頭羊。 雖然禁止砍伐任何樹和廣泛種植樹苗已成為樓蘭國的覺醒,但盜砍胡楊木者依然比種樹者多。 樓蘭城裡開始有人因為不明原因的發燒而相繼過世了。無藥可治的瘟疫,當地人稱為熱窩子病開始蔓延了。一人病了,一村子的人都會生病,一個人死了,一家人也會跟著死去。埋怨不准砍胡楊樹的聲浪逐漸高漲,而罹患怪病過世的人數也越來越多!整個樓蘭國籠罩在愁雲慘霧中,平常難得一見的禿鷹也成群在樓蘭城的天空盤旋。 由於過世的人數實在太多了,樓蘭國王只好派出兵士在城外近山麓的荒地,挖了一個大坑,將因瘟疫去世的男女老少屍體,像蓋房子時疊磚塊般層層疊疊地疊在一起後,覆蓋泥土掩埋。 之後,樓蘭人開始四處流浪。哪裡有水就往哪裡去,哪裡能活命就往哪裡去。樓蘭人欲哭無淚。誰知,更大的災難正等著這群遠離家園的樓蘭人。 模糊的影像中,無法知悉他們離家的時間,但可以確認的是,他們趕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風沙,頓時日月無光,天昏地暗宛如黑夜,飛沙走石,聲如厲鬼。許多來不及帶走的陶器、木製用具、錢幣、絹、銅鏡、漆器、毛布、毛毯……紛紛被黃沙掩埋了……… □ 之後,出現了一片空白,連轟轟轟轟的聲響也消失了。 探險隊人員測試了幾次,仍然沒有反應。當他們把古幣反過來,置放於雷射光波機時,出現了ζ星球的介紹與一群禿鷹在天空飛行的影像。 「各位看清楚了嗎?剛剛我們看到的,會飛的那種鳥,不是禿鷹,是樣子很像禿鷹的ζ星球飛行器。」 李教授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說話了。 「看到了,那個年代就有那麼先進的飛行器?」 在北京第一大學實驗室裡的人群呼喊了起來。 「他們從什麼地方來?為什麼來這裡?」 「古幣上ζ符號好像很熟悉,好像從哪裡見過。」 「我查過了,是離地球北方十萬光年的熊奴星。」張國風的助理興奮地說。 「匈奴?」張國風皺起眉頭。 「熊奴!」 「什麼時候發現的?」 「根據資料顯示,公元二千零九年冬天,丹麥人熊米勒在中國西域考察時發現的,由於匈奴們住過那裡,所以,將那顆星命名為熊奴。」 「李教授,你認為熊奴星人拍這些影像有什麼用途?」張國風問。 「不知道,手邊沒有資料。」 「電影嗎?」 「電影?你是說熊奴星球生命們娛樂的電影,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我寧願相信這是紀錄片!」 「我也這麼認為,熊奴星人記錄了那個年代的災難,希望後世的人能夠解讀,沒想到拖了二千多年,我們才找到他們留下關於樓蘭古國滅絕的線索。」 張國風從雷射光波機裡輕輕捏起古幣,置於掌中把玩,鮮明的ζ符號讓他的思緒突然飄得很遠很遠。此刻,腦海裡又浮起多次在夢中起伏著的影像,如電影畫面般清晰,曾經在腦海中迴盪的影像,如今又重新跑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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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性的友誼
逸寧出生在六零年代的金門,當時還是戒嚴的軍管時期,所以島上資訊封閉,沒有電視、收音機、報紙、雜誌的干擾和污染,更沒有駭人聽聞的社會新聞,有著只是鄰里鄉間溫柔敦厚的問候和耳語,父母、師長的諄諄教誨,以及兄弟姐妹、同學之間的學習和互動。農村出生的她,生活的範圍除了家就是學校,資訊的來源也僅限於學校的教科書,她單純有如一張白紙,男女的區別也只是在健康教育課程中簡單的認知。天真的她,直到高中畢業還愚蠢的以為:坐在男生剛坐過的熱椅子上就會懷孕呢!所以每次在上下學擁擠的公車上,她是怎麼也不敢坐上阿兵哥剛剛坐過的椅子,沉默文靜的她,儘管心中有一些疑惑,也從不敢開口向人問起。 高中畢業之後,隻身來到台北的都市叢林就讀大學,絢爛的都會生活並沒有改變她的本質,她還是一本初衷的天真想法,用一顆單純、善良的心去看待週遭的一切,所以社會沒有黑暗面,相信周遭的人都是好人,這真是一件既愚蠢又危險的事,但是「天公疼憨人」,逸寧一路走來卻是無驚無險的渡過少女歲月,而且擁有了一群知己好友。現在的逸寧,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先生包容呵護,夫妻互敬、互信、互愛,孩子貼心懂事,她雖然平凡,卻是個幸福的女人! 一般人都認為異性之間很難發展或存在真正的友誼,逸寧卻不以為然!因為她生命中有三位特別值得一提的異姓知己,他們從認識到相知相惜,是叫人稱羨的,三位好友同時也是逸寧夫妻的共同朋友,因為全然的信任、放心和包容,讓這段友誼穩穩的持續下去。 甲君是逸寧大學時期打工認識的學長,三年的打工生涯,她是逸寧的大哥哥,有如呵護小妹妹般的照顧著她,逸寧覺得超有安全感的,一起工作、一起遊玩、一起讀書的日子,真好!寒暑假的休假日,他們共乘著那輛老舊的野狼125遊遍山巔水湄,看遍學校附近所有的電影,走遍小鎮的大街小巷,儼然如一對親密的情侶,但是愚蠢的逸寧,單純到不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情,只是一味的享受著被保護的幸福,學長也本分的守護著她!逸寧的丈夫還是學長的好友,經學長牽線而成就的一樁好姻緣。二十多年了,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家庭,一南一北的住著,但是兩家的友誼未曾有變,學長曾打趣的告訴逸寧的丈夫:「好好教教你的笨老婆啦!大學時代要不是我守護著她,恐怕早就被人騙走囉!」戲謔中,關懷的心不變。逸寧也曾偷偷的問學長:「我大學時代真的那麼沒有魅力嗎?你真的從來沒有動過追我的念頭嗎?」學長吃吃的笑著:「當然有,只是我不敢,因為和笨女孩交往是一件壓力很大的事,我怕承擔不起啊!」這件事已經成了逸寧朋友間的笑話,但她不以為忤 乙君也是逸寧丈夫的好友,打從逸寧和先生交往時他們就認識,這段友誼也持續了二十多年了,乙君比逸寧大幾天,他常說他和逸寧是搭同一條船來投胎的,所以有相同的命格和特質,逸寧夫妻原本也當玩笑話,但是頗有修為的他,卻常常料事如神,住在東台灣後山的他,對北台灣的逸寧夫妻關懷備至,所以也成為他們的師兄,逸寧的特殊體質,小病不斷,感應力敏銳、心理負擔大,磁場相近的乙君給了極大的協助。猶記得那一次,逸寧病的不輕,虛軟的躺在床上好些時日,在醫生也不知病因的當時,師兄特地為她求來平安佛珠,專程翹班從台東坐飛機奔赴逸寧家,而且交通費用完全自己負擔,這種千里送溫情的心讓逸寧銘感五內,一輩子謹記在心。平時各自忙碌著,雖然不常聯絡,但冥冥之中有一條無形的線牽繫著,只要逸寧身體略有不適,師兄詢問的電話就會來到,因為他的身體同時有了感應,雖然說來有一些奇怪,卻是二十年來屢試不爽,所以師兄成了逸寧夫妻的摯友,更是心理醫師。 丙君是逸寧10年前當志工的單位負責人,後來有幸成為同事,他們夫妻都是憨厚的鄉下人,直率又熱情,沒有都市人的心機和城府,所以和逸寧特別的投緣,從志工到同事,他就如同鄰家大哥般的關心著逸寧,讓逸寧在職場上的壓力有一個紓壓和請益的對象,丙君也是一位心思細密的大哥,所以更是一位好丈夫和好爸爸,平日對同事真心對待外,興許是同樣生為鄉下農村背景的緣故,他對逸寧有更多的關心,不論是在工作、情緒、身體各方面,讓逸寧感受到職場上也有真正的友誼,這在現今社會爾虞我詐、紛紛擾擾的工作環境,給逸寧很大的支撐力量,丙君是逸寧丈夫之外另一位真正可以信賴的大哥。 逸寧啜飲著淡淡的茉莉花茶,想著自己擁有的一切,想著自己生命中的貴人,想著憨傻的小女孩,蛻變成人妻和人母後,卻依然可以如小女孩般享受著友誼的照拂,特別是三位異性大哥的友誼,明淨透徹而不帶雜質,逸寧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和感動,她感恩珍惜著這一切,她更相信這份友誼會持續一輩子,此刻,逸寧堅定的告訴自己:在這麼多暖呼呼的友誼加持下,她一定會有更多的能量成為發光體,將自己的幸運回饋給周遭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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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當事者唯分部置帥,為兢兢:為了抵禦來自海上的侵犯者,朝中主事者於是部署軍隊、設置將領,戒慎以備不虞。明初便於海防設諸衛所、各省總兵及轄下將領等,但紀元憲來擔任的福建南路副總兵是於萬曆四十五年才再度設置,算是新職,故有「置帥」之謂。 秋浦:古縣名,隋時設,五代時改名為「貴池」,舊址在安徽貴池縣縣西。此即指紀元憲之里籍貴池縣。 以副將軍參戎事,盡護南垂軍:副將軍,即指紀元憲所擔任之南路副總兵。「參」、「戎」二字在此當分而言之(並非「參將」之別稱),參謂參贊襄理,戎指軍事;指紀元憲以副總兵身分襄贊總兵官掌理福建南路之軍政。南垂,指福建省南部、南路副總兵掌理的範圍。「盡護南垂軍」一語,可指稱福建省南部之兵馬皆屬紀元憲管轄,但亦有可能是暗指紀元憲之品秩;因「護軍」在明代是賞授有功之從二品武官的勳位,可揣度紀元憲當時大概是位臻從二品武官。 即清漳而填焉,制也。清漳,漳州的古稱之一。傳說開漳聖王陳元光入漳州時,見到境內的雲霄江,曾對地方父老言:「此水如上黨之清漳(上黨指山西東南一帶,當地之漳河有清漳、濁漳之分)。」,漳州因而得名。填,有填塞之意,引申為坐鎮、「當關」。制,當指紀元憲受命時朝廷給予之「璽書」、任官令。「即清漳而填焉」此句,可能即是引自紀元憲所受璽書的內容,指定漳州為紀元憲坐鎮之處。 金門所軍吏白君敦賁:在碑文之末所列立碑者名單中有之,白敦賁時任金門所鎮撫,但卻是「署所印」;在他之上的職位本該還有正千戶、副千戶,諒是當時所中長官缺位未補,故由白敦賁掌印管事。 不佞世家海上……宜有言。此段是白敦賁派來請駱日昇作碑文的使者帶來的話,說明找上駱的理由。駱日昇是泉州府惠安人,縣處濱海,故曰「世家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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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今天子神聖,調化瑟,倚鼎鉉,張恬愉之鵠,厲貞廉之風,通闓懌之路。股肱有位,莫不夙夜孳孳,務稱塞明詔。迺公(在事,一意以勞來),得(民)于禺而唱和之;南溟而南,其少甦乎!假嚮者吳平、一本輩,將安所置喙焉?客稱:公(惠)周澤渥,顧不(至貶)尊;夫民張則(弛之),弛則張之。威克厥愛,古固有成言矣。要以里父之愛其子,時而加諸膝,時而賜之杖,不幸而有疾,藥必(瞑眩。寧直)顓顓(呫囁者之為,迺其心何日不在子耶?「易」之「師」,取象于地中之水。夫地之于水,浸灌相得,勿可使淫流漫衍溢,勿可使無統窮極(奔放、渟瀦洄)洑,勿可使激且遏。大將之於下,亦若是矣。故曰:「君子以容民畜眾。」公之治,容莫大焉!斯其師貞(之丈人)也與哉?王(三錫命),(夫將)在師中矣。碑則惡可已也!公諱元憲,字□□。起家萬曆甲辰進士至今官。南直隸貴池(人)。 關於此碑記中需註釋處,分列如下: 上在宥:上,指明神宗。「在宥」,「莊子」書中之篇名。據三民書局「新譯莊子本義」本篇題解,此篇集中論述治道;「在」,謂任人民自在,「宥」,謂寬容待之。於此指神宗「在位」的年數,亦可指神宗以「在宥」之道治民。 威 遐鬯: ,即德。遐,遠。鬯,同暢。謂神宗之天威德惠,無遠弗屆。 方內敉寧:方內,國內外。敉,撫也。敉寧,安撫。謂國內或外夷皆受王化而順服。 扶桑之?鳥:?鳥,即島。此指來自日本的倭寇。 候月觀風:觀風,有「隨機應變」之意。「候月」一詞,筆者於一般辭典中查無特定解釋,只能揣測是指月相與潮汐的相關性。合而言之,即謂倭寇乘有利之潮汐與風向,窺伺可乘之機,圖犯海疆。 頑弗即敘:頑,兇愚不馴。弗,不。即敘,就緒,謂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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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迴廊
‧老花眼鏡 上帝用快捷寄來老花眼鏡以後,鏡中的大千世界影像,比過去虛浮多了,心中的那份不踏實感也接踵而至。行走在大街小巷中,常望著那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老人,碎步蹎跌的踽踽慢行;更有的坐在輪椅上,任由旁人推行,毫無自己主宰的意志空間,不覺就怵目驚心起來。對時間起了一份敬畏之心,不敢再像年輕時,仗著府庫豐盈,把時間當黃金白銀,大把大把的揮霍,全然不當一回事。對時間錙銖必較起來,但觀看世界視野的尺度卻放寬了,對事物的看法,不再像過去題題皆是非,不是對,就是錯;不是黑,即是白。對萬事萬物的容忍度也大了,在講臺前說道論理了近半甲子,看盡千帆萬船後,反倒姿態軟了,口氣輕了,人生也不再是那麼嚴肅的一件事了! 在時間聲聲的追悔驚嘆中,行路過暗巷,望著騎樓下挑燈剝蚵的阿婆背影,不覺油然生起一絲憐憫之情。途經黃昏涼亭下,看一群搖扇呼煙,以抬槓為樂的阿公們,心中也不免生起一股唏噓之感。翹首前望生命的長河,悄然已近盡頭,為事業、為家庭、為兒女、……,忙碌了大半生,在這日薄西山的黃昏時刻,竟還汲汲營營為那一顆一顆的海蚵挑燈夜戰?為那嘴邊八卦閒語空耗寶貴光陰?人生至此,夫復何言? 天那般的寬,地也如此的闊,人卻如滄海一粟,螻蟻般的渺小,在這狹隘的方寸之地鑽營苟生。日正當中時,多少人在工作事業上,聽人吆喝而傀儡款擺,竟日做些折腰之事?又有多少人為家庭奔波勞碌,甘為兒女作牛作馬一生?在太陽西斜時刻,留給自己一點觀看黃昏美景的閒情逸致吧!哪一天,世界少了你,地球照常運轉,太陽仍舊會從東邊緩緩而升,人們照樣喝酒、跳舞、作樂。何不學學天地之胸襟?放下人世的拘絆牽掛,用無盡包容的視野,欣賞那西邊滿天的絢麗彩霞。 畢竟在老花眼鏡下的瞳光下,「想做什麼」應該比「適合做什麼」來得更清晰吧! ‧等 新學期,從帶學校中最高年級,一跤跌進了最低年級的班級。周旋在這群乳臭未乾的小蘿蔔堆裡,每天像打仗般,身上的五臟六腑,宛若被懸在半空般,找不著一個可寄放之處。能夠坐下來喘口氣,抽個空檔上個洗手間、喝口水都覺得是一件幸福奢侈的事。幾天的慌亂,身子卻無一點疲憊之感,頭腦愈發的清晰,意志告訴自己:「冬天都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在等,等的是孩子終有一天會長大,明白教室裡應有的常規,知道專注的學習,了解怎樣做一個為自己負責的人。 新的教室,新的規矩,孩子就像一夜之間冒出頭的小豆芽,只要聽到鐘聲,他們就會用「老師說了就算」的態度,語帶疑惑的問:「老師!下課了嗎?」,我常報以一笑,然後點頭或搖頭回應之。坐不住椅子的他們,等待的是那令人振奮的下課鐘聲,教室外那空曠的操場,還有樹蔭下的遊樂設施,才是他們所嚮往的地方。純真無邪的童年,流露的是他們最真摯的天性:等快樂。難怪有人要戲謔當今的小學生是「三等」學生:「等下課」、「等中餐」、「等放學」。 每一個人成長的過程大同小異。孩提時,等待的又長又多,時時都在等,一聲聲的「等我長大,我就要……」;一句句的「如果我是……,我就會……」,就像急著要爬上肩膀的小巨人,用那瘦弱微顫的雙手,扛下整個宇宙地球般。人到中年一樣在等,等著把扛在肩上的重重包袱卸下來,裡面有事業的責任,有家庭的義務,有數不清、道不盡的人世恩怨情仇,就像千絲萬縷的繩索,把人扎扎實實的綑綁了一生一世之久。在一聲聲「難」,一句句「苦」的漫長等待中,等著卸下肩上的千斤萬擔,好坐下來歇腿喘息。人到老年,何嘗不也是在等?只是聰明的你,等的是兒孫名顯父母?或是坐看夕陽美景?還是人生序曲的幕落? 不同的階段,等待的雖然都不同,但漫漫人生長夜,心上擱的都是一個「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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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
成福來到江家三十五年,就在那一年底,家裡起了很大的變化。 這個變化就像那年開年一月的天氣,天天吹著蝕骨的寒風,寒冷的風吹來像磨得鋒利的刀片,直把人刮得不停起寒顫、打哆嗦。 這樣的日子,就算是個大晴天,太陽光也像軟了的氣球,沒能撐得足夠的熱度,天總把不快樂的因子沉沉壓在人們身上,對江成福來說更是了。 元旦才剛過,養母做出的指示就教江成福傷透腦筋。已經得算計著快來臨的舊曆年該怎麼過,還得想辦法緊縮些金錢,才能把孩子們過了年第二學期的學費給準備齊全。這些原已是江成福心頭重重壓著的一塊大石,現在他老母卻又搬來一顆更大更沉的石頭往上疊,江成福覺得自己都快成了被捉弄翻個四腳朝天的烏龜,四條短短的腿就算奮力踢上半天,怕也還是翻轉不回來。 前兩天老母派下那個指令時,江成福心頭想過的是,該要如何安頓自己這一小家子?雖然說他向來事母至孝,凡事不敢違逆,但事關他的妻女,硬著頭皮他還是說出了苦衷。 「阿母,是毋是可以等到新正過了阮才搬?」 「天送偎年著要娶親,汝講等過新正,汝是咧練肖話啊?」 「毋閣,阿母,按呢有卡趕,我……」 「這間厝要翻做樓仔厝嘛是要趕緊,天送十二月二七要娶,時間嘛是真逼囉,汝這個做阿兄的人甘毋免替小弟仔稍想一下?甘講汝要叫天送麥娶?」 「毋是啦,阿母,我毋是這個意思。」 「毋是這個意思上好,恁阿爸過身了有卡早,天送的親事著愛我來發落,等到天送這層代誌若是完成,我的責任著攏完成,嘛算是對江家的祖先有交代啊!」成福老母把少了老父這事也拉出來說,「所以汝猶是趕緊找厝通搬卡要緊。」 「毋閣……阿母,實在是有困難……」 「有啥困難?要毋要按咧而已,哪有啥困難?」 江成福的老母是他養母,成福聽到老母這樣說時,一時頗有淒涼之感,老人家完全沒站在他的立場設想,他不過是電機公司的小員工,收入僅夠一家開銷,這下子要搬離老家,首先要面度的便是租屋問題,租個市區的房子,怕會負擔不起,可是租在市郊,交通又是一個大問題。他是大人外出工作還有部腳踏車可騎,可是就學中兩個女兒,她們要怎麼辦? 「毋閣囡仔攏嘛猶是學期中,搬厝對囡仔讀冊卡不方便。」 「這ㄟ年閣有通讀冊算好命囉,若有愛讀,囡仔著愛卡認份咧。」 「阿母……」 「古早人講剩糜毋食查某嫺仔的,查某囡仔人愛認份。」 認份?養母這麼說的時候,江成福心頭冷了一陣又一陣,他算是認份的了,可是為什麼他的女兒也要被老母這樣看待?就因為他是養子?養子的女兒命運也要視作養子這般嗎?孩子不也是她的孫女? 那是他親生的女兒,不像他是因為家貧父病從小被江家收養,他當然要盡自己所能的保護她們啊。 然而能夠嗎?老母已經把話說得這麼重了,他能違背將他養大的母親嗎? 養父在世的時候,這個家還是老父當家做主,養母礙著養父的面子待他也還不差。成福要是想起養父,就滿心感激與懷念,即使是養母在收養他十來年後,終於也生了一個兒子,養父並沒有因為有了自己的骨血而厭棄他,養父仍然當他是親生的一般看待,和剛把他帶回江家時一樣,該給的沒少過他的份。養父對於養母偏袒自己孩子的作法常不以為然,甚至還會出口勸勸養母。 「阿卻啊,成福仔入咱兜戶口著是咱的子,汝愛同款看待,毋通大小心,終其尾誰卡友孝,這時是也毋知咧。」 「天送總是咱家己的子。」養母這般解釋,「閣再講,我對成福嘛毋虧待啊!」 「咱將成福分來飼著愛同款惜。」 「我知啦!」 「上好是汝知!」 養母都是以同樣的話回應養父,實際上江成福的命運與之前江家只他一個孩子時有明顯的不同。然而他也十分認份當個養子,不敢有任何怨懟。他想著不到兩歲就來到江家,是江家父母給他溫飽,這份養育的恩情點滴都在他心頭。那句俗話「生的請一邊,養的功勞卡大天」,江成福是時時都記在心裡。 成福的記憶裡有著朦朦朧朧的一頁,有一個陰陰暗暗的破房子,一個生病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還有養父和養母。那個模糊影像中自己是一臉怯生生,本來是依偎啼哭女人的身邊,後來是養母牽起他的手,把他拉過去她身邊,撫著他的臉,摸著他的頭,不停稱讚他,「哎喲,真古錐呢!今仔日開始,汝就是阮兜的子,來,免驚,遮有阿爸阿母惜汝,緊,叫一聲阿母咧。」 旁邊那個哭著的女人,也一旁附和,「成福仔乖,緊叫阿母,從今以後伊是汝的阿母……」 他抿著嘴,眼睛噙著淚,伸手想拉那個哭著的女人,可她卻撥開成福的手,還催他,「緊叫人啊!伊是汝的阿母,後擺去人兜著愛乖……愛聽話,汝新阿爸和阿母ㄟ足疼汝……」 「嚶嚶……」 成福記得他低低哭泣,也記得他的嘴閉得緊緊的,半天也沒吐出一點風息。他養母急性子,不停催他喚她「阿母」,他是一直縮,一直想掙脫養母的手。 是他養父出面替他解了圍,「阿卻啊,麥趕緊,予囝仔自然著好,汝按呢一直催,若甲驚到要按怎?」 「喔,ㄟ驚到喔,好啦,乖,阿母麥催汝。」然後養母攬著他撫著摸著。 後來每回想起來眼眶也還是會溼熱,為那樣貧苦的生身父母,也為歡喜接他回家的養父母。 是那樣對他有耐心的阿母,是那樣慢慢引導他的阿爸,是一個溫暖安全有新衣有好吃食物的家,漸漸地成福認同江家的一切,當然就包括這家新的阿爸和新的阿母。 後來他自然就會去貼在養母腳邊,細聲細氣喊著「阿母」了。 「嗄?呵呵……汝叫我……」養母喜出望外,「來,閣叫一擺。」 「阿母。」 「清水啊,清水啊……」養母喊著養父那興奮樣還讓成福感到迷糊。 「啥米代誌,叫甲遮雄遮大聲?」 「成福仔叫我阿母啊溜!」 「真咧喔?」養父一雙眼瞬間也像剛捻亮的燈,瞬間亮起一片光明,他看著成福,輕輕點了頭,他也等著。 「叫啊!叫伊……」養母推推成福。 「……阿爸。」 「乖,阿爸的乖成福。」養父揉著成福的頭。 那時他在江家,過著的是爹娘都疼的生活。 天送生下來那年成福十三歲,養母做月子時,成福就是小小幫手,幫著洗菜、生火、洗碗、晾衣、收衣等工作。天送再大一些,養母忙著家事時,成福就揹著小弟弟做功課,成福只當做哥哥本該疼愛弟弟,是後來養母越發寵溺天送,他們三人關係也就越來越不一樣了。 這樣的情形一久,成福也當日久成自然,安份守己的他,從不曾心生埋怨。 可這時為了小他一輪的弟弟要結婚,他就得趕著在這十二月冷寒的天氣搬家,而養母還跟他說得要認份。 他的心一時間被凍得發顫。 分家的事是在天送訂親後決定,其實天送早已左思右想該如何不著痕跡真正坐擁老宅,他的親事定下後,他覺得時機應該成熟了,於是向老母提出改建屋舍的建議。 「阿母,咱這間厝窄閣暗,淑卿仔若嫁來咱兜,伊厝內的人甘袂感覺伊真委屈?」 「這甘ㄟ……卡早恁阿嫂外家著攏毋講啥,淑卿外家應該也是袂才對啦。」 「阿母,阿嫂和淑卿奈ㄟ凍拿來比?我甲阿兄是不同款的啊!我是阿母汝親生的呢!」天送說著還向老母撒嬌了一下,她老母呵呵笑著,是啊,天送是我的心肝仔子,成福仔是要按怎甲天送比咧? 「呵呵……」心一爽,天送老母問,「那無汝是想要按怎做?」 「我想要翻厝。」 「翻厝?」 「是啊,將咱這間破厝仔翻做二層樓,按呢阿母汝嘛卡有面子。」 「這……我斟酌閣想看覓咧,和恁阿兄參詳一咧才閣講。」 「阿母,這厝是阿爸的也毋是阿兄的,是按怎著閣和阿兄參詳?」 「喔……是講翻厝嘛愛開不少錢……」 「人淑卿有講,咱厝若要翻,伊要叫伊的阿爸鬥出括。」天送心下得意的是他未來岳家的雄厚財力。 「按呢甘好?予恁未來的丈人鬥出錢翻厝?要嘛是愛恁阿兄相挺……」 「阿母,若予阿兄鬥出錢,將來伊嘛要分這間厝,阿我要按怎?所以我甘願聽淑卿的話,予伊阿爸相添翻厝的錢。」 「這……」天送母親對這未過門媳婦的建議有一些疑慮。 「阿母,我的婚姻甘無重要?」 「呃……汝的婚姻當然是重要囉!」 「既然阿母汝嘛感覺我的婚姻重要,著按呢決定啊嘛!」 天送是成福養母的親生兒子,養父過世後房子就登記在他的名下,在天送想法裡,房子是他的,他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生他的母親點頭同意,他那領養進門的大哥又能有什麼意見? 就這樣在天送強力運作之下,江成福被迫分家,他心裡再不捨這一個他成長、娶妻、生女的地方,在不敢忤逆母親的情形下,強忍著委屈,也得開始準備一切搬家事項。 江成福是從小抱養的孩子,在江家從來就不是秘密,平時生活裡成福養母總是會這麼對孩子們說: 「恁爸爸嘟嘟抱來的時陣,攏毋叫我阿母,足久足久了後伊才開喙叫我,伊細漢真怕生份呢!」 「阿嬤,彼陣阮爸爸有哭麼?」 美雲在阿嬤的各種說法裡,在她自己的想像裡,好像都曾經參與了爸爸被阿嬤收養的過程,她似乎是看見了那個從自己親娘身邊被推到另一個女人面前,怯生生模樣的爸爸,美雲禁不住對那個小男孩憐惜起來。 而美雲也在爸爸和阿嬤、叔叔的互動中,看到爸爸在阿嬤心目中的份量,自然是比不上後來阿嬤親生的叔叔那麼得寵,美雲小小的心靈多少也感受到到阿嬤的偏心,便又會暗暗心疼那個被阿嬤收養的小男孩爸爸。 兄弟分家的時候,江家唯一的房子理所當然是天送單獨繼承,這一點江成福不敢有異議,只是為了趕著改建房子,他就得匆促搬家,總是心裡一個痛點,而且要搬離住了大半輩子的老宅,馬上面臨的問題是租房子。 這樣的結果成福妻子金好心裡也多少不能平衡。 「阿母按呢是真正無公平呢,厝攏分予天送,阿咱咧?分到啥?咱這傢伙干旦靠你,此後著閣生活著閣租厝,按呢是要按怎有夠用?咱一家伙五個人,以後是要按怎過日子?」金好算是能識大體的女人,然而面對這樣的結果,想到未來前途茫茫,一家人不知將在什麼地方落腳生根,自然便埋怨了起來。 「阿母按怎分,咱都按怎接受。」秉性忠厚的成福接受一切的命定。 「天送甘那一個人,咱是一家伙呢!」 「汝麥按呢講,阿母共我飼大漢,古早人講『生的請一邊,養的卡大天』,干那看這項,我著袂凍對阿母的安排有意見,汝知麼?」 「阿母共汝養大漢這我知,毋閣阿母猶袂凍毋管咱的死活啊?閣再講汝嘛共天送養大漢,阿爸往生的時陣,天送嘛才十歲……」 「金好啊,對人好毋通攏記咧心肝內,咱是愛去記得別人對咱的好。是阮阿爸惜我飼我大漢,才有今日的我。我栽培天送嘛干旦是報答阿爸阿母恩情的一點點而已,拿出來講ㄟ見笑呢。」成福一再強調做人就該感恩圖報,「而且人咧講『一枝草一點露』,天無絕人之路,以後咱是ㄟ過卡壞爾爾,袂枵死啦!」 「話是按呢講無不對啦,毋閣我總是心肝袂爽快嘛!阿母伊按呢是真正偏心ㄟ。」 「好啊啦,橫直阿母著攏已經是安排好勢啊,咱做人子兒ㄟ也袂凍閣講啥啊?」 「我看我嘛著開始來找工作啊,那無干旦靠汝……」 「這……辛苦汝啊!」 江成福為了節省開銷,盡往市郊租金便宜的地方找房子。 「甘著一定要租佇市外?」金好問。 「無咧,租市內厝租卡貴過啥,咱是無外濟錢呢!」 「毋閣……囡仔要讀冊著愛走一趟足遠的路,甘袂可憐?」 「奈有法度?」 想到孩子將來上學得早出晚歸,江成福心裡也是一陣酸,但他又能如何?形勢比人強,他就是沒能掙得多一點的錢,而他住了大半輩子的江家,終究也是得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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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的〉
教師節,我開始想學生。尤其開學才兩週,得忙著整理舊考卷、將資料歸檔,好騰出空間,放新班級的學生名冊。一個學期接著一個學期、一個班接著一個班,形成某種意義上的「送往迎來」。 老師是個很多元的角色,但究竟是因為職業後遺症,還是因為個性使然,我一直沒弄懂。首先,當老師要像「醫生」一樣,望、聞、問、切,給診斷、批處方,還要給與精神鼓勵、心理安慰。但至少,學生們來找老師並不是在病入膏肓的狀況,也不會有打針吃藥的恐懼,只是有時,老師反倒會被學生所「傳染」,抵抗力不夠強的話。 然後,老師要像「律師」,實事求是、公正嚴明,尤其在遲到五分鐘、繳交作業期限時,最需要嚴守底線,無意間就能背出和學生們的「約法三章」,不管辯方怎麼控訴,都會引經據典、條理分明的予以回擊。但我總是學生的「辯護律師」,總是保護我的「當事人」、替他們找藉口,不管公理與正義是不是事實。 再然後,個人覺得,老師其實應該歸類到「演藝事業」。站上講台,若不能口若懸河、長袖善舞,至少也要能言善道、循循善誘。「說」的方面,乃是基本配備。至於內容,總要事先備課,架構主題,進行傳道、授業、解惑之「學」;偶爾,還要擔心學生們體力不佳、注意力分散,絞盡腦汁穿插笑話、配合問答,煞費苦心的「逗」學生;此外,說得不夠,因應詞曲教學所需,或是段考後安排餘興節目,甚至學生們的聯誼活動,為師的,都不免要粉墨登場,小「唱」一段。 當然,為人師表,就算不夠一表人才,也要秉持整齊、清潔、簡單、樸素的原則,注重穿著打扮,為了避免學生千篇一律、看到厭煩,還得不惜成本,重金置裝,以輪流替換,保持「觀眾」的新鮮感。再者,所謂身教重於言教,避談私生活、不能道長論短爆八卦,為保端裝形象,不能走太快、不能笑太開。但老師這行,就是「眼線」多,舉凡便利商店、加油站,不時有打工的同學,又如百貨公司、特賣會,難免在一陣特價廝殺聲中,聽見:「老師!讓給我啦。」累積幾年年資後,走進各大大小小餐廳飯館,總會隱隱覺得這些小眼線們無所不在,時時刻刻的提醒你,微笑、走正、擦乾淨嘴巴再站起來。 這行業,喜怒哀樂皆發於中節,說、學、逗、唱又樣樣俱全,再加上必備的舞台、麥克風、觀眾群,還真是個五彩繽紛的「藝能界」(集文藝、演藝、綜藝於一身,又具能歌善舞、能者多勞、選賢與能)。鐘聲響起,就好像按下搖控器的頻道,每一間教室,各自播放起不同的節目:有的是「星海羅盤式」的眾生悔悟課、有的是「購物推銷式」的強力洗腦課、有的是「機智問答式」的互動天地課,隨著不同的課程內容、不同的講師風格,時而抒情、時而緊張。在講台上的賣力,在座位上的捧場,所以我總是感謝,謝謝他們的參與,謝謝他們給我演出的機會。 有一個學期我教兩個班,剛好分別是汽修科的男生班,和護理系的女生班。男生班明顯吵雜,但只要我一停下來,他們就自慚形穢的安靜。女生班相反,平時總是纖細乖巧,我一轉過黑板寫字,背後就忽然變成一個吱吱雜雜的菜市場。從上課反應,我體認到男女有別的事實,但這都是他們的認真和天真,不能責怪他們。有時,我想穿插一點多媒體的影音教學,放了部MV,故事中的男主角是位攝影師,無意間在外拍時拍到經過的女主角,但在他們的曖昧情愫還沒發展到高峰時,女主角意外被藥水潑到雙眼,直到手術完成,才順利恢復視力。女主角生活的色彩重現,只是,男主角消失了。她遍尋不著男主角,獨自漫步公園旁,發現男主角帶著狗、失明了。畫面打回,男女主角在手術台上重逢、錯身,他給了她的視覺。他再也無法從事最愛的攝影工作,握著照片,那最初無意拍到的照片。 看完之後,護理系的小天使們,個個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大概是出於先天的慈悲、後天的訓練,她們的惻隱之心特別敏銳,看得我也好心疼,當下不知如何是好,看她們噙著淚翻開課本,真是不捨。 沒幾天,我也播放給這些定不住性的男生們看,我想他們應該會受到感化,知道人世的無常,知道真愛的無價,至少,他們可能會明白我想要他們學會體諒他人的苦心。播完影片,一片寂靜,我想,可能同學們還在感動的氛圍中,所以無法言語,結果,學生們左顧右盼了一下,一臉疑惑,跟我說:「啊不會一人一蕊。」(台語發音,意指一人一顆眼睛),我當場傻眼,也不得不佩服學生的靈敏機智。人生的態度、生命的體會,也是男女有別。為師的,都要成全。 成全,就是我對他們的體貼,也是,我對他們的想念。孩子總是會飛,總是會有自己的世界,在此之前,要讓他們學會放手,學會不依賴誰的,站出去,好去贏得,屬於自己的世界。這很難,有時我像父母的嘮叨,有時像朋友一樣傾聽,有時我想他們參與,有時我只想他們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不發一語。我只想知道,他們曾經在這個崗位,也會漸漸的離開、走遠。 演藝之路,步履維艱,但至少,是喜歡的路,是終日面對書本和電腦後,難得的紓解,學生們該知道,老師有多麼喜歡和他們講話,多麼喜歡在教室裡,找回學生的感覺。 想念學生是一種罪,所以我被處罰著,要與他們為伍,要讓自己,也變回一個學生。罪與罰之間,就是我對他們的體貼,也是,為師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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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碑林二考
以下,筆者便將經重新整理的「副將軍紀公德政碑記」一文錄出。前面筆者提過,在「金門、馬祖地區現存碑碣圖誌」一書中,李增德先生對「副將軍紀公德政碑記」所作點斷整理,正文部分尚有約八十字闕文;但除此之外,筆者依駱日昇文集的內容、及自己所拍攝該碑的照片對勘結果,發現當初「圖誌」一書上的釋文還是有一些錯字(是否手民之誤,就不論了。);另由於原碑闕文造成文意不明,也造成一些點斷的不適當。而駱日昇文集中所載碑文,也比目前現存石碑所載略少了一些字句。以下筆者整理的碑文正文,係以駱日昇文集中所見的內容、及該碑目前仍可辨識的字跡對照,互補校讎所得出的結果;凡遇「圖誌」一書中以「□」標示為闕文者,或是錯字,則以括號標示。此外並對文中有需解說處加以註釋。筆者整理後的碑文正文結果如下: 副將軍紀公德政碑記 上在宥,四十有五載,威 遐鬯,方內敉寧。(唯)是扶桑之?鳥,候月觀風,頑弗(即)敘。當事(者)唯分(部置)帥,為兢兢。(於)是秋浦紀公奉 璽書,以副將軍參戎事,盡護南垂軍,即清漳而填焉,制也。越明年,政通人和,歌頌並作。所部什伍,請(立)石以勒公不朽。(而)會金門(所)軍吏白君敦賁,不佞姻家友也,則謂:不佞世家海上,喜談兵,樂道人之善,宜有言。不佞敬(諾)客:公在事(隃年)耳,(何遽祝)之於(畏)壘?白君之使前致辭:公隆準鳳睛,有威重、性夷易,不樂為束濕;治軍書稍暇,輒從容嘯,緣(飾以儒)術。(然而戟)門之內外,(斬如)也。號令明,賞罰必,壅鬲之患息,脧削之風革。以歲之不易,瘴癘見欺,人死以谷量。公捐貲召醫,出(藥餌與方,全活之無慮)數十百。我人見公,如見父母。碑則惡可已也?余惟:古之名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苦甘,士未食弗食,未止舍弗舍,(疾病羸弱),皆(躬)為(拊)之。故能得人之死力,以赴蹈湯火;雖為國家死,亡所恨。故曰:蓄恩不 ,以一取萬。豫附焉故也。彼貴不(省士,猥)云:成功,(天幸耳)。公殆有古人之風乎?今夫漳,鯢窟也,嘉靖間蓋婁訌矣。張璉起,豫章震動;吳平、曾一本遞雄,交、廣(螫焉。當是時,童牛山)之木,不足於艨艟;傾列郡之藏,不足於食量饟。暴師經年,曾不得要領;何以故?有逼而驅之者矣!一本之(上書幕府也,其)辭絕(痛),大(略謂):獸不窮不逸、魚不枯不泣。令官寬我,我庸詎至是乎!斯言也,當路且以為刺心。此已事之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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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罟˙與海洋共舞
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都特別開心,因為可以充分體驗色彩的活力,不管手中有沒一枝畫筆,我都會開懷的迎接光譜的變化,禮讚陽光顆粒帶來豐富的資源,它在我身心鋪上一層金粉,讓我舒暢又靈敏的感受周遭躍動的生命力,這是極重要的一件事情,特別是在家鄉金門的海邊,重拾童年時光的牽罟活動。 坐在銜接沙灘、出海口的階梯上,我望著遼闊的天與海,等待牽罟活動展開,平日只聞海潮聲、少見人影的沙灘,此時一片熱鬧景象,前來參加花蛤節活動的人潮,遍布四方,我把視線拉遠,看見右方有一個觀景平台,再遠一點就可看見一長列的軌條砦,它已成戰地海景之一,每次當我以相機捕捉海邊的活動影像時,它們總會自然躍入鏡頭,我常以伸縮鏡頭去捕捉它們,彷彿那裡彙集了許多秘密,在單純的矗立之姿背後,隱藏著特別的議題,讓人不得不去關注它的存在。 拍過海景與人潮,再捕捉左邊的一座碉堡,平日沉默無比的它,穩然聳立在沙灘外側,彷彿與海邊的人潮及一切活動無關,但它在我心裡是重要的,我的許多照片、畫作、詩篇都有它的身影,所以我把鏡頭拉近,補上一個陽剛的特寫,讓碉堡獨立代言一種聲音。 坐在我身邊的友人,看著海邊即景,有感而發說出許多關於童年、成長歲月的往事,當我對著一攤尼龍魚網拍照時,一位乾瘦、皮膚黝黑的漁夫立即出聲阻止,原來討海人有許多禁忌:其一是女人的腳絕不能踩到漁網。 載著牽罟配備網具的漁船要下水了,有幾個人合抬著電動馬達上船,友人說這已經失去原味了,友人對牽罟的每一個步驟、動作都熟悉無比,他談起以前搖櫓、坐舢舨的經驗,一邊示範「放繩」的技巧給我們看,他說:「這其中任何一個步驟都不能犯錯的,一有任何小錯,魚群就全跑光啦,若有人犯忌或出錯,長輩的三字經馬上就劈哩啪拉現場開罵了」討海人的艱辛生活,時時得與大海搏鬥的經歷,讓每一個承襲祖業的討海人,在搏命演出人生戲碼之外,也十分篤信機運,崇尚天命之說。 載著網具的小船出海了,漸行漸遠,我用伸縮鏡頭去拍攝遠景,看見船上兩色旗子在海風中飛舞著,身邊的友人突然哈哈笑說:「他們技術犯錯啦,一艘船在海上團團轉了」果然那艘船轉來轉去,繞了好幾圈,才又繼續往外航行,牽罟船的航程距離,都是肉眼看得見的距離,不久我們看見船上的人開始下網,他們迎著海風,頂著艷陽努力工作,我們在岸上祝福、等待著討海人豐收歸來,在等待的過程中,友人談起過去下海的經驗,他說當漁民發現有魚群出現時,立即會召集同村的魚夫夥伴們出海,將罟網拉投入海中,將魚群包抄起來,他找來一個「木軛」示範繫在腰背上,罟網上有一條短繩,可以纏繞在腰上,這樣就有一個省力的著力點,有助眾人合力將漁網拉上岸。 我拍了幾張沙灘上活動人群的照片,赤腳戲水的、挖花蛤的、挖螃蟹的、划橡皮艇的,大家都開心的與海洋共舞。挖花蛤大賽尚未展開,沙灘上裸露著一雙雙健康的天足,倘若生在古早的年代,恐怕這些紅男綠女都沒這等奔放的福分。 站在海邊,看著海浪湧動,記憶如潮,一項有趣的古早味的捕魚活動,勾起我許多童年的回憶,我特別安排時間,頂著烈日全程參與觀看牽罟,相機卡嚓猛拍,不只是記錄眼前的動態,也是在追憶過去的時光。 牽罟這項早期漁民的傳統捕魚方式,近日漸受到青睞,佈網牽罟變成一種海濱熱門的休閒娛樂。這項傳統技術並未有多大改變,流程也大同小異。 魚船出海前我趨近拍攝特寫,一位技術嫻熟的漁夫,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但見他肩挑的網具中央部位有一個網袋,那是準備用來圍載漁獲物的,網的兩邊是兩條長長的曳繩,為使上網不下沈,下網不離底,上網有「浮子」,下網有「沈子」,靠著微妙的設計,可以順利將魚群驅入網袋中。 牽罟的流程是先是把一條曳繩留在岸上固定,有人看守著,一艘小船搖搖晃晃出航,載著漁網去網羅未知的願景,而等待是我們這幾個返鄉客唯一能做的,再來就是捕捉回憶的畫面了。 牽罟在過去是一件眾人同心協力進行的大事,如今漁村勞動力不足,牽罟的選擇性變小了,只能以花蛤節名義,結合觀光行銷,保留一項重視生態保育的捕撈方式;沙灘上嬉玩的孩童,正好藉機體驗傳統的漁業文化,而我們則回味著童年往事,老一輩則有機會展示自己的絕技,而無私的海洋,樂於與眾人共舞,一代又一代綿源不絕的激起懷舊的浪花。 友人提起居住在金門的時光,凡是參加牽罟拖網的人都可「分紅」,大人一份,小孩半份,大肚雙份(懷孕牽罟討吉祥之意)友人回憶起童年時光「幸運賺大錢」的往事,臉上盪開燦爛的笑容,在那物資缺乏的年代,一個孩童能夠在牽罟大豐收時分紅,的確是一筆大財富啊! 我和友人閒聊著,很多往事在潮汐中復活了,那些逃過我們童年牽罟網帳的魚蝦,一直在海中努力繁衍後代的魚蝦的子子孫孫,今日或許會回來舊時的海域,再度與我們相見,而一年一度的花蛤節,扮演著連結的角色,日漸沒落的漁村,年歲漸增的老漁夫,巴望著兒孫能夠了解他們曾擁有的討海人的生活,一張網罟是一個夢,生滅都在潮汐中,也甦醒在下一次的撒網情節中。 牽罟要收網了,精彩關鍵時刻到了,我趕緊捲起褲管,衝向第一線去搶拍畫面。 魚網兩翼的兩條長曳繩,被一群人拉著,逐步收攏,岸上的人將其中一條曳繩牽上岸,這時左右兩邊的人必需施力,海中的大網,靠著浮子和沈子的上下平衡,貼著海底形成一個圓弧,靜待魚兒入網。當拉網漸行漸近,當兩條曳繩併成一條時,所以圍觀的人都興奮的等待迎接收穫的一刻! 我又再度與那乾瘦、皮膚黝黑的漁夫相遇了,在一群生澀的生手中,他駕輕就熟的氣勢仍是眾人注目的焦點,魚網一寸一寸收攏,特寫一個一個拍下來,我的褲管濕了,臉上的汗水鹹鹹的刺痛眼睛,友人也擠身在圍觀的群眾中,魚網一寸一寸收攏進來,大家卻都找不到魚,空空如也的網袋,讓拿相機的人一陣失望,想拍特寫的慾望也熄滅了,相機一台一台離開,轉向去拍其他的畫面,這次牽罟活動,或只是表演性質,沒能完全配合潮汐、魚汛,所以拉網時沒看見大豐收,有人不死心的趨前去翻動魚網底袋,我也湊近去看,網袋翻啊翻、找啊找,終於看見一條三公分長的小魚,它在網袋中閃閃發光,像是完成使命的給了眾人一個交代,讓這次牽罟沒有完全「槓龜」,在它被送回大海繼續長大之前,我匆匆為它拍下一張紀念照,為這唯一的一條小魚的收穫而開心微笑,這次和友人特別前來參加懷舊的牽罟活動,我們曬紅了皮膚,以熱情挑動盛夏的海洋,我們整個下午都徜徉在燦爛的陽光底下,開懷與藍天碧海共舞,這是一種更大的豐收,它圓滿收藏了我們童年的海,記憶著難忘的點點滴滴,這是一片歡樂的海洋,浸泡過戰火的海洋,它也是一片永遠不老的海洋,正張開和太陽一樣燦爛的笑臉,耐心等待下一張網,牽罟網收一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