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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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痛﹗
一隻瘦嶙嶙的手,緊握著三姐的小指頭,蹦蹦跳跳地跟著到村裡的小學。工友老伯伯的手搖鈴聲響起,只好離開姐姐的座位,因為老師說我只能在走廊外面看。但我連攀在窗臺的身高都不夠!跳呀跳地,也看不清楚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字。老師不得已地走了出來,跟我扳了扳手指頭,說還要四年才能上學。 一個黑壓壓的人影竄過,教室裡尖叫聲四起,男學生哄鬧著、挑釁著,女學生拿著書包逃竄。有學生的書包被拎著甩到半空中,看著四散的課簿本和文具卻莫可奈何。「肖兮驚拍,提掃帚拍她!」但孩子們都只嘴巴上說,卻沒人敢動手。每次都在下課時分,發生這樣的驚鬧劇。她是村裡一個學生的阿嬤,神智不清已多年,家人都束手無策,只能每天趁她不注意時送些餐食到她屋子裡。肚子餓了,也不分冷熱風沙,就把東西往嘴裡送。四季裡都只穿一身黑布衫,那身衣服也不知多少年沒換洗,蓬頭垢面的頭髮早已全白但卻身手矯健,身上臭味難當。每回總有調皮的學生肖兮肖兮地招惹她,不然她也只是口裡唸唸有詞地四處晃蕩。赤著的一雙黑腳,也不知踏過多少年的寒暑,久未洗的髒污在臉上刻劃著更深的皺紋。 過了很多個無憂的春夏秋冬,在一個無預警的夏天,三叔自台灣返金,一身圓胖的身軀早已不是士官班時的英挺模樣。農曆七月的溽暑時節,白日裡在木麻黃樹下捻土豆,拿一口布袋搬上一把凳子,一把捏兩把挑地摘下一粒粒的花生。新鮮的土豆藤平攤在田裡的黃土上翻面曝曬,那是寒冬草枯時節耕牛的儲糧。直至黃昏時煙囪裡炊煙裊裊,大家才散了席似地回家。夜晚鄰居都在戶外乘涼,三叔神秘地拉著我走到井邊的牆角闃聲問道:「你有看到那邊站著一團青青的嗎?眼神好兇狠地直瞪著」。我努力張大眼睛在漆黑的夜裡端視,卻怎樣也看不到站在牆角邊上的「鬼」!心下害怕,就大聲地喊說:「沒有鬼啦!」三叔卻孩童似的執拗,最後訕訕地笑說:「是你看不到」。 就在這樣的一個夏天,開始了一連串家庭噩夢的序幕。 三叔回家之後,房間被安排在虎邊的下間,和爺爺的房間正對門。每次喊他吃飯,總看他躺在床上傻瞪著天花板動也不動,口中唸唸有詞,神情恍惚地在空中點畫著;偶或手臂使勁地像要甩掉黏手的鼻涕。剛開始還會和人聊天,說他一天的「奇遇」,但才沒幾天功夫,他眼神飄忽得猶如在沙漠中行走的皮囊,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和誰對話,究竟看到了什麼。 大家庭的生活,各自用度的物品都收在自己屋裡,三叔總在下午時分,拿著馬克杯要我自媽媽屋裡取二瓢奶粉給他充飢,可是鎮日裡看他眼神不對勁,心下也害怕也氣惱,但也不敢違拗。有一次我獨自在後房屋裡寫功課,他突然在天井?韄喝,要我出去把已乾淨的廳堂再掃一次。我出房門望見他眼神兇惡,還手持一根扁擔指點著,心下駭然地躲回房間把門牢牢閂上,他見狀追打過來,幸好我動作快及時閃躲。家裡空無一人,他卻又不斷朝門直踹,我急中生了膽從床邊那個離地一米多的三十公分見方小窗想潛逃出去!但窗子實在小又水泥刮人,頭探出去手無著力之處,只得翻身倒退著往外墜。但身高不夠搆不著地,也只好閉著眼睛鬆手,卻直掉到水溝裡扭了腳。三叔仍兀自不死心盛怒地踹門,而我則趁隙逃到田裡找爸媽做伴。到了田裡,大夥都忙著整地澆水的農事,對於剛發生的「逃命」一事,卻隻字也不敢提。手腕腳踝雖都磨破了皮,但比起剛剛心下的恐懼,這點皮肉傷一點也不覺得痛。 爾後時常發生的就是和三叔之間的追逐!他總愛差我做事,而且別人代勞也不成;但我看著他卻害怕,所以叔姪倆常繞著廳堂前後的兩個門間追著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在玩躲貓貓,而這些恐懼卻在睡夢中日益加深,總在夜半時分抽搐驚醒。村長對於家裡有一個這樣的精神病患,協助安排赴台南療養院安置治療,才結束了我小學四年級充滿恐懼的暑假。 精神病院制度,鑲嵌著無法收拾的烏龍。 除了出生時是在衛生院裡出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醫生,沒去過醫院。但總天真的以為,生病的人經過醫生的手就會好了。在小六的暑假,三叔被養得白白胖胖地搭船回來了,隨行的醫護人員還攜了足量的藥物,並交代家屬要叮嚀他按時服藥。看到叔叔又談笑風生地閒話家常,當下心裡很開心。因為自小三叔是很疼我們這幾個姪女的。還記得他那年一身士官制服英俊挺拔的模樣,更要緊的是他總是會從口袋裡拿出五角的零錢給我們去買糖吃。這個家的小孩從來不曾有過零用錢,村子裡常有騎單車兜售麥芽糖和好呷糖的「老北仔」,也只是拿家裡的酒瓶或是破銅爛鐵去換購,少之又少的時候,大人才會拿零錢來給我們飽饞。但好日子無多,三叔只偶爾休假才能返家,記憶中的他就是他放在我手心的那個銅色的五角。在一個清明過後的濃霧天,在台灣工作的二叔捎了家書回來,說三叔被部隊以不適任為由退職!那時金門實施戰地政務,任何事都軍方說了算,軍方說的話就猶如聖旨一般,壓根也沒人會想要去質問或者是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金門赴台手續繁複,而且在台灣除了當年因八二三砲戰,隨著學校安排赴台就學的二叔隻身一人外,也無其他親舊可依附打聽。二叔奉命接了三叔辦妥手續之後,就引介他到機場當維修工。但做不了個把月,愈看苗頭愈不對,就幫他辭了工作送回家來。媽媽見狀四處去問三姑、問王爺,說是在台灣時去觸犯到;又說是前世的來討債;又說是白虎入門要來咬人。媽媽回來稟告爺爺:說是有三條鬼魂跟著他,其中有一個白毛白鬍鬚的最兇惡,王爺協調了很久祂都不肯妥協。媽媽每個禮拜去王爺那兒請示協調,每回就牙痛難忍頭痛欲裂,後來她跟王爺說了此一情況,才知道是鬼魂作祟。因為家裡還有長輩,祂們不樂她來代勞處理此事。而爺爺讀過幾冊書偏不信邪,不肯舉香跪拜磕求,所以最後也就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三叔把祖先神龕裡一個遠渡南洋未回的叔祖,和爸爸親生母親的神主牌位拿斧頭直劈,那天,全家人的心裡都籠罩著沉重的不安。 家裡丁員一向稀薄,代代總是疾病早夭,所以在宗族裡輩份相當高。住屋後的阿嬤要喊她嫂仔;跟媽媽同年的阿姨要喊我姑姑,就是這種輩份與年齡的差異,養成在村子裡逢人就微笑招呼,而刻意免去稱謂。從小總聽媽媽提起孩子的生日經,說大姐出生的時候爺爺很高興,因為家裡三代人不曾有人做阿公。因為貧窮!靠天吃飯的農家總是這樣,誰也說不準今年的莊稼是否足夠來年的衣食之需,當疾病降身之時根本無抗拒之力,沒錢可以進醫葯只能看天造化,或者等死。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祖下南洋賺了些錢,回鄉蓋了目前這幢燕尾大厝,爺爺說他是在這房子裡出生的。記憶中祖先神龕的左後方,總是掛著一盤黑珠晶亮的木製算盤,大人會拿下來撥打,算計今年的莊稼收成,還要想辦法償還對外的賒欠。爺爺有幾個兄弟但都早夭,只剩他一脈單傳;父親是長子,九歲上也沒了母親,他底下還有一弟一妹年幼。爺爺一人無法忙於農事又要照顧幼兒,經人介紹覓得對象續絃,無論如何總也要撐起這個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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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漢父親
小時候看父親,他像棵大樹,長大後看父親他像座大山,厚實的胸膛,溫暖的臂彎,穩定、安全、可靠;這就是頂天立地,男子漢父親。每一位父親總是負責盡責守護家園,守護著心愛的每個人,「父親」兩字,那麼親切,那麼慈祥,是威武雄壯的尊稱,也是幸福泉源的指標,更是每個孩子心中最偉大、最深層的寶藏;「父親」的名詞流經千秋萬世,依然鮮明蹦跳,永遠烙印在每個人心中。 我的父親沈德成,樸實寬大,堅忍不拔,隨著時鐘滴答滴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假日,沒有娛樂,有的是不停的工作再工作,晨曦微漾,早已迎著微風摸黑耕種,牽牛犁田,鋤草鬆土,種植穀物都親力親為,備極艱辛;田裡大麥、小麥、高粱、地瓜、玉米、花生株株隨風搖曳,朝氣蓬勃,讓全家生活無憂,衣食無缺。 五零年代,砲聲隆隆,經濟困頓,家家戶戶必須咬緊牙關,共體時艱,日落黃昏後,田裡來了許多小孩或大人撿拾五穀雜糧的遺落,父親總是囑咐著,大地萬物,眾生共有,大人要有大量,田裡農作物別撿拾乾淨,更不可大聲喝止,留些剩餘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才華洋溢的父親,只要有水和樹枝,大地當畫板,隨著他的笑意和自信,活靈活現獅王爭霸賽的畫面隨即浮現眼前,幾個似懂非懂的孩子席地而坐,充當忠實的觀眾,真佩服父親沉穩的個性和充滿智慧的胸襟,烈日當空照,我們卻在樹蔭下享受著暖暖的幸福和璀璨的時光。 夜幕低垂,晚風拂面,沒事一身輕的父親躺在涼椅上,雙眼微閉,大腿當鼓,搖頭晃腦,比手畫腳,隨著心情的轉換,今天唱京劇,明天唱九甲劇,哼哼唱唱,自得其樂,唱得您天花亂墬,心花朵朵開;白天工作繁重的父親,到了晚上能輕鬆自如,自我放鬆一番,把日子敲得輕巧又快樂。 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是父親重要舞台,蜈蚣座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只見他忙進忙出,沒能閒著,安排陣頭,招呼鑼鼓,打點上下,驚人的體力,誠敬的心意,在鄰里鄉親的密切合作下,讓整個踩街,隨香都能平安順利,功德圓滿。 父親大字不識一個,卻在我留級的當下,偷偷到學校為我說情,當時嚴苛的留級法是不能用「說」字可過關,一樣站在滑梯上,溜了下來;父親教我面對事實和反省。感恩父親的引領,走過人生大半,雖沒有輝煌的成果,卻有踏實的一生,父親的身教勝過言教,指引我們浩瀚的人生舞台,如何舞出最亮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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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宅男的一封信
昨天下午媽媽做好石花之後,她就跟我提到,你喜歡吃石花,要不要晚上送去給你吃。我知道媽媽疼孩子的心情,可是一趟台北,不要說是汽油等費用的支出不划算,光是時間上的浪費,就不符經濟的原理,何況要找個停車位都很困難。但是媽媽對你的關心,有好吃的東西就想到你,天下父母心,你可以好好的去體會。我原本沒有意願,但是湊巧,爸爸五十年前的同學,好意寄來一箱的蔬果,這都是他們自種自吃的有機蔬果,自己吃的,當然沒有灑農藥。外型雖然不怎麼樣,可是卻是讓人可以放心的食物。因為份量不少,乃改變心意,在晚餐之後,決定送一些給你。 現在我們的年齡已大,看著別人的小孩一個個成家立業,心裡有說不出之羨慕。當然我們也不例外,希望你們兩個孩子能夠早日成家立業。但是目前心想卻未積極行動,一來是尊重你們之想法,一來是考慮到實際之現況,你沒有一份安定之工作,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成家是太過奢望與不切實際之想法。你的現況讓我們憂慮不已,我不曉得到底你為何畏懼去工作,果真是能力上有所不足,也應該到職訓局去接受第二專長訓練。工作無貴賤,只要是憑自己的付出,每件工作都是神聖的。何況你已是大學畢業,顯然問題不是能力之問題,而是意願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不管是任何理由,做為一個男人,不但要為自己負責,也要為家庭負責。目前我們尚可以支撐,可是以後我們是要仰賴你們兒子之回饋。 昨晚,很難得有此機會講話,我覺得你目前的維持現狀就是逃避。也許你有逃避的種種理由,但是現在的風平浪靜,其實是醞釀下一次更大之風暴。拖延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會演變成更可怕的心理癌症。你的年紀已經沒有選擇之餘地,走出去,才可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躲在家裡頭,跟監獄沒有兩樣。許多企業家年輕時都是一樣吃盡苦頭,如最近媒體曝光率很高的遠雄的趙藤雄,他以前也是板模工人出身,可是現在已成建築的大亨。不出去歷練,真的是要在家裡混一輩子嗎?我很後悔過去沒有把你教好,總覺得每個孩子自有一片天,放手讓你們高飛。但是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如鯁在喉,再不提醒你,是我們虧欠父母之職責。讓你有太多之依賴,以至於你失去謀生之能力。 爸爸退休之後,收入大減,現在還要扛一家大小的生活壓力,早已力氣耗盡。對你的期待,並非是卸責之推辭。天無絕人之路,許多工作都可以去嘗試,嘗試或許未必會成功,但是不去嘗試,就一定不可能有機會。孩子你的腦筋不笨,你不該讓我們那麼為你擔心。果真,你真的不願意改變,果真你無法體會我們的善意,為了你的未來,我們不得不做最壞之打算,請你搬離出去,你已長大,你該學會自己去外面衝撞。小雞不會破殼,就一定是死胎。爸爸用這樣的形容,其實是內心沈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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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詩兩帖
(一)想一個人 {1}在您心田種一畝允諾 長出歪歪斜斜的枝枒 想扶正。那暗夜小巧的身影 請朝我方向挪移。靠近 那裡有我們安詳的住所 像夢。生死契闊的愛情圖像 {2}像滑手機。長驅直入 三顧您的茅廬 惘惘顧盼。九月豐饒的暗香 您不在。遺址浮泊的前方 我循著白髮問路 穿越一齣唯心的振翼。抵達 (二)二○一四年三月給您的信 {1}迷航於您深邃的句法 行進於彼此過境的小說風景 平庸作為一個意外情人 執意我們途經的高聳詞彙 這糾纏不懂的龐大人生 如您字字深淵的錯位和湧動 {2}您自我的胸廓孵出。無序無跋 十一月。我們有許多的小小死亡 像紅塵命名裡的那些動盪 埋伏迷人胭脂的腔聲。哀泣 如暮光划舟而去的潑染 如我掌心撒下十三種愛恨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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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紅花郵票
小小年紀,只能靠一張紅花郵票,才能顯影出媽媽的記憶……那天,拿著「童年郵趣」徵文的海報,照例在講台上鼓勵學生參加。幾雙熱烈的眼睛中,我注意到一雙落寞的眼睛。 淚光隱約在她的眼眶閃爍。 「老師,」芝羽怯怯的舉起手:「我有一張很特別的郵票,那是我媽媽送我的紀念。」 一反之前的閃躲,她終於站起來了。剛剛幾個學生興高采烈的上台,分享爸爸、媽媽如何引導他們擁有人生中的第一張郵票,臉上洋溢著幸福。對照她平緩的語氣,低垂的頭,直覺,她的故事有點特別。 「我七歲時得到這張郵票,是一張……」大大的眼眶盈滿淚光,久久沒有眨眼,深怕一閉一闔間,懸在眼角的淚珠滾了下來。 「沒關係,慢慢說……」眼前的一幕,超乎我的意料─一張郵票而已,說著說著,怎麼就流出淚來呢? 講台下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愈發使得她更不自在了。 原本吞吞吐吐的話語,更擠不出一個字來。 「妳去洗把臉吧!」 全班的眼睛動也不動的注視她臉上滾落下的淚珠,翊芸從後頭遞出早已捏在手心的面紙。為緩和這尷尬的氣氛,支開她離開眾人的注視,在寂靜無人的後走廊,或許方便她說出遭遇。 「那是我七歲時得到的第一張郵票,對我意義重大!」 邊說,邊拿面紙擦拭臉上的水珠,不覺,眼角又滲出一行淚。 五上,剛接這個班級時,下課時間,大部分的學生都跑出去嬉戲,或者找熟識的同學聊天去,走廊充滿歡笑聲,寂靜的教室只有她一人安靜的在座位上塗塗畫畫,畫著畫著,筆一擱,就發起呆來…… 「那是我媽送我的郵票,放進我手心時,還說……媽媽只是暫時離開……」 斷斷續續的說著,抽抽噎噎的幾番哽在喉頭,淚水又滾出眼眶,滴落走廊的水泥地板,被乾涸的地面瞬間吞噬。 「媽媽?」 開學至今沒看過她媽媽,輔導資料上顯示的是父母都健在,只是母親的國籍是印尼,沒有特別註記離婚。喔!對了,記得學期初,她拿著一張低收入證明要申請午餐免費,遮遮掩掩的拿給我,眼神不時掃視周遭嬉戲的同學,深怕被發現般! 就像她現在這模樣,嘴巴說著,眼睛不時留意在飲水機倒水的同學。 木訥、畏縮、不肯輕易信任人,是我對她的印象。 「媽媽只是暫時離開你,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那時我還小,只知道有一天,爸爸媽媽在吵架,我嚇得躲在棉被下哭,隔天一早上學前,媽媽拿出一張紅花郵票對著我說:『媽媽只是暫時離開你……,』之後,到現在都沒看到媽媽了!」 難怪,有次她的聯絡簿沒帶,不久,一個衣著簡陋連鬍渣都清晰可見的男人在窗外徘徊,引起同學們狐疑的眼光。交了聯絡簿,轉身就離去,看見我在教室注視他,也沒有停下來跟我寒暄,或詢問芝羽的學習狀況。 有次她撫著下半身,青白的臉色勉強擠出說肚子痛! 健體課才剛教過,女生在五年級陸續有早熟的學生進入青春期,會有初經的症狀,便叫實習老師教導她減輕不適的方法。一杯熱茶過後,她的臉色又恢復紅潤,對著方老師微笑的謝了謝,依舊踱回她的安樂角落去看書,安安靜靜的……。 早熟、靜默、彬彬有禮的對待人,是我對她的新認知。 回家,面對話語不多的父親,她的敬畏多過敬愛吧!不然,怎麼連貼心事也不敢跟父親訴說。她接著說:「我偷偷把郵票塞在櫃子的陰暗角落,過幾個禮拜騙爸爸說是在路上撿的,爸爸半信半疑拿起郵票,嚇得我心臟噗通跳!」 說著,撫起胸口,驚悸寫在臉上。那一刻的驚險,直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 記得,教他們寫繪本書時,她所寫的故事邊邊角角空白處,一定佈滿紅紅艷豔的枝枝草草,滿滿一大片,我想,一定跟那張紅花郵票有關吧! 「明天,可不可以帶過來給我瞧瞧!」我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她用力點點頭,好不容易才乾涸的眼眶,又迅速濕潤。 隔天一早,才開門,身後竄出一條身影。 「老師,你看……」 芝羽帽子沒脫,書包沒放,抽出一本青色的塑膠本子,上頭大大的寫著「集郵冊」已攤在眼前。 眼睛的餘光還警戒的掃瞄陸續走進來的同學,身子擋住她捧在手心上的冊子。 好奇的翻開,單薄的幾片黑色塑膠上插著幾張郵票,由郵票的圖案畫莒光樓,巍然聳立;林智信的版畫郵票,牧童騎在牛背上,看來,幾十年的歷史痕跡,說明這本冊子的歲數! 芝羽大概猜出我的疑慮說:「這是爺爺過世時,傳給爸爸的傳家寶,爸爸很珍惜,所以,從國小就喜歡收集郵票。那時學校流行紅十字會的郵票,爸爸特地省下零食的錢去義購。」 說著,臉上泛出光彩,彷彿她也參與愛心行列。 「是不是這張?」 眾多五顏六色的郵票中,一張紅花郵票雖擺在角落處,下頭紅十字標誌特別顯眼,相對其它灰舊暗陳的色彩,更顯耀眼! 「對!就是這一張……」 眼珠子映出紅紅的色彩,臉上也顯露著光彩! 現在知道,為什麼她擺放在眾多郵票中最不醒目的角落,是怕被爸爸發現她留存著和媽媽間的連結。 「我都會躲在棉被裡,拿著手電筒偷偷照著……」 眼淚迅速擠滿眼眶,停頓一下說:「看見那張郵票,就想起媽媽溫柔的臉!」 接著說:「小時候,想念媽媽時,便會偷偷拿出郵票,躲在棉被裡就著微弱的手電筒那一小束光,照亮那張紅花郵票……」 接下來,沉默取代話語,淚珠,全滾下來了。 這情景,勾起我的回憶…… 三十多年前當兵,抽中「金馬獎」後,得知去「戰地」金門戍守,心情如同被送去刑場般驚懼。接著,不准打電話、不准寫信、不准透露軍情。直到安抵金門已經一段時日。 記得收到家書的那晚上,臨睡前,躲在碉堡內的棉被裡,反反覆覆一字一句的閱讀,一遍又一遍,強烈的手電筒光束,穿透薄薄的字跡,想多找出字裡行間的弦外之音,被淚水沾濕的模糊字跡,讓家鄉的印象逐漸鮮明。 心,安定多了! 信,是我和家鄉唯一的連結;郵票,也是她和媽媽唯一的牽引,只有透過手電筒的光束,媽媽模糊的印象才能重新聚焦鮮明。 我能體會,小冊子,收藏著父親童年的熱情及對媽媽的懷念。 看著她默默的走回座位,又安靜的拿起書,翻著! 一個渴望被愛卻孤獨的孩子,一個在婚姻裡適應不良而落跑的外籍媽媽,一個不知如何關心自己女兒的單親爸爸,加上我這個感同深受卻只能在外圍協助鼓勵的老師。 抬起頭,教室白色的牆壁,不知何時已佈滿花花草草圈出一座秘密花園,座位上開起一株紅花,靜靜的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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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脆弱
國內近日接連發生了兩件不幸的重大意外,一件是復興航空澎湖墜機事件,而另一件是高雄氣爆事件。在前者發生過後一個禮拜左右,全國還籠罩於哀悼空難死者的悲傷氛圍之際,又接續傳來了更令人震驚的氣爆傷人噩耗。如此讓人猝不及防的變故,瞬間奪取了七十餘條的寶貴生命,也葬送了七十多個認真安分過日子的美好人生。 人生最悲慘之事莫過於少年失怙、中年鰥寡、老年喪子,那是一輩子無法弭平的悲痛,注定親人間將永遠的陰陽相隔。這兩次的不幸意外,無情地奪走了許多來不及長大的孩子,許多被珍愛的先生或太太,許多的慈祥長輩,怎不叫人鼻酸。 生命本來就很脆弱,它沒有所謂絕對的永保長命百歲,永遠無病無痛快樂過一生。我們只能在有限而無法預期的歲月裏,努力成就該有的圓滿,盡心照護身邊掛念的親人,及早完成設定的夢想,無忝而尊嚴的來到這世上走一遭。 曾經有那麼一位從學生時代就很知心的好友,常歆羨他擁有一份穩定而薪資優渥的銀行工作。他個性憨厚樸實,平日不菸不酒,無不良嗜好,生活作息也很正常。尤其是他對朋友推心置腹、熱心助人的舉動,讓他博得了不少好名聲。只是我常笑他都快四十歲了,整日只忙於事業卻未曾涉獵過男女情事,如此活著不覺孤寂嗎?他倒頗能自我解嘲,說想要待價而沽,期待真命天女來選擇他。怎料歷經一場大病,竟掠奪了他的生命,徒留給失去獨子的老父無盡的悲痛。那日在喪禮上瞻仰著他的遺容,我不捨的眼淚汨汨流下,只能誠心祝禱他在極樂世界過的喜樂無憂。 另一位讓人肅然起敬的生命鬥士,就是曾在本校任教的林勝東老師。林老師在本校教學四年期間,由於他桌球技藝了得,再加上各項運動能力優異,常成為師生們請益的對象。他也從不藏私,歡喜地與大家結緣,盡其所能的幫忙提升學校的運動風氣。然而就在他調職回台中故鄉清水鎮沒多久,有次因身體的不適就醫而診斷出罹患骨癌。為免癌細胞的擴散,他勇敢的接受右腿的鋸肢手術。即便失去了一條腿,每天還得拄著拐杖到學校上課,他依然孜矻不倦的從事所熱愛的教學工作。無奈癌細胞終究還是擴散了,在無力抵抗病魔的摧殘下,他短暫的三十多年生命就此畫下了句點。 反觀時下許多誤入歧途的年輕人,寧可虛擲生命在飆車、吸毒、尋釁鬥毆這些有害的活動上,也不肯認真地思考生命的意義。為逞一時之快,滿足虛妄的感官刺激,展現自己暴虎馮河之勇,卻有可能讓年輕的生命因而提早結束。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活著就有如行屍走肉,懂享樂卻不懂回饋,對社會只有負擔而沒有建樹。 希望在悼念那些不幸往生者的同時,我們對生命的涵義能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就算病痛意外等無法預期,生命脆弱的難以掌控,但好好的生活,認真的去圓夢,盡可能的遠離戕害生命的不當誘因。如果是可預期的不幸,就像前面提到的自我傷害行為,還明知不該為卻為之,一旦發生不幸,只能淪為警示後人的的負面教材。 天佑台灣,期盼未來不要再發生這些慘絕人寰的意外,也希望每個人都能更珍惜生命,珍惜掌握在我們手裏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有限或不可預期的生命裏,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該有的美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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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站阿舅
從小我就跟著兩位哥哥叫三舅為「罰站阿舅」,當時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稱呼他?這個名稱的由來說來有趣,並不是阿舅名字叫罰站,也不是家人戲謔他的綽號,而是我的兄長小時候跟著媽媽回娘家,在外婆家頑皮,玩得太過火時,常常被三舅叫到牆邊罰站,久而久之,「罰站阿舅」就叫上口了,變成他們喚三舅的代名詞了。儘管三舅很疼我,不曾罰過我,我卻常常跟著哥哥傻叫,三舅也沒有排斥,於是我習慣這樣叫他,「罰站阿舅」一詞變成另一種暱稱。 罰站阿舅興趣非常廣泛,他喜歡一些我們眼中看來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說舅舅們孩提時都抓過蓋斑鬥魚〈金門話稱「中斑」的鬥魚〉來餵養觀察,長大以後只有罰站阿舅不曾忘情,一度想要藉由自己的力量來復育本地純正的鬥魚,雖然後來知道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不了,還是耿耿於懷經常掛在嘴邊。 春天的田野野花盛開,蝴蝶在草叢飛舞,斑鳩咕咕聲在小麥田裡唱和,這時有些人喜歡到處走一走、貼近大自然,罰站阿舅也喜歡走訪山林、踏足田園,他不是四處賞景遊山,而是尋找一些大地之寶。相思樹下根部所生吸收精華的靈芝;田邊草叢裡野生煮茶喝可以清肝降火的枸杞頭;開著紫紅色小花清熱解毒的爵床草〈金門話俗稱嬰兒草〉都是他眼中的大瑰寶,也是他孝敬外婆的最佳餽贈品。 夏天的海風習習,遇到大潮退潮的時刻,罰站阿舅會提議大夥一起去海邊挖花蛤。迎著南風,赤著腳享受踩在潔白綿密沙上的感覺真好,只要我們不貪玩,他會細心的示範指導如何挖到重量級的大花蛤,當天晚餐美食中就有新鮮的花蛤絲瓜湯可享用了。 為了健康飲食,罰站阿舅想辦法放養山雞,嘉惠親人,我有口福吃到營養的土雞蛋和品味道鮮美的雞湯都要感謝他。為了吃到時令蔬菜,罰站阿舅利用假日轉身當起農夫,開闢數畝農場,根據蔬菜的生長季節種植,四時都有生鮮蔬菜可品嘗。有了好收成一定分享給眾家兄弟姐妹,因為沒有農藥的污染,吃起來特別可口安心,最受大家的歡迎。 外婆因為雙腿患了關節性退化症,長期不良於行,每天一早罰站阿舅固定推著坐著輪椅的外婆到附近空地,讓她呼吸新鮮空氣,又讓她扶著助行器練習走路,減緩雙腿退化的速度;下了班不及更換輕鬆便服,就忙著幫外婆按摩、拍打背部催痰,深怕患有慢性疾病的外婆呻吟難受。雖然後來請了外傭照顧起居飲食,罰站阿舅仍不改初衷、事必躬親。遇到外婆舊疾病發,不時漏夜開車送診,有時醫師見外婆年事已高,不適合安排住院治療,罰站阿舅只好席不暇暖一天送外婆就診兩回。若是病情嚴重,他就難過得食不下嚥,一定要等外婆舒緩過來,才放下心頭大石,好好吃飯。 雖然罰站阿舅性情剛烈又心直口快,平日難免會得罪一些相交不深的親友,在我看來這個小小缺點比起他的大大德性,是瑕不掩瑜的。因此,我要藉文後篇幅祝福親愛的罰站阿舅:「笑容蕩漾臉上、開心幸福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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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奴
經過一夜喜怒哀樂 耗損的腦袋 仍然半閉著眼睛 只能緩緩 淹沒自己 期盼被熬成苦湯 加入甜蜜後 跳脫 睏與醒 的矛盾 當下豁達! 在冷卻之前 作一個優雅的考慮 舉杯 以舌尖渡來 恣意的異國情調 焦香趁機 獨占憂鬱的國度 靈魂低著頭 被囚押一整天 直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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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文學路──寫在《太湖春色》出版之前
每逢拎著簡單的行囊踏出家門準備赴榮總就醫時,內心的懊惱隨即油然而生,那種感受並非常人所能領會。但是,在恐慌、懊惱與死亡的糾纏下,卻也激起我更強烈的創作毅力,只因為此生尚有許多未了的事宜,必須趁著夕陽尚未西下的時刻逐步來完成。 從二○○七年到二○一四年,八年間我相繼出版長篇小說六部,中篇小說及評論各一本。可是在散文創作方面,則只有寥寥可數的這幾篇,故此,我曾把它們歸類為小說創作之餘的副產品。然而並非我獨鍾小說或評論,散文可說是我踏入文壇的啟蒙,無論書寫的篇數多寡,字字都是我心血的結晶,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尤其當累積到一個可成書的數量,更理應為它們做一個妥善的安排,豈能視為敝屣而棄之!它或許就是我決定出版這本散文集的原委。 眾所皆知,散文是一種異於小說、詩歌和戲劇的文體,縱使它有記敘、抒情、議論、詠物與遊記等多種敘述法,大凡書信、日記、小品、雜文、序、跋……等等,幾乎都被歸納在散文這個文類裡。因此,它可書寫的範圍可說相當廣泛,也是初學者邁向文學路途必經之徑,更是作家心靈深處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故而它的美學屬性是不容輕忽的。但是,即使它可書寫的題材包羅萬象,然若想寫出一篇讓人印象深刻又感人的散文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長久以來我對散文的一點體悟。 但是散文是否可以虛構呢?當這個議題浮上檯面而引起諸多討論時,我曾試著以目前的社會形態與風氣,書寫兩篇虛實交錯的作品〈風雨飄搖寄詩人〉與〈看海〉。當它們相繼地在報刊發表時,果然引起某些讀者對文中人物的好奇和猜想,甚至有人竟大膽地假設我書寫的是某人,可見當前社會就有如此的現象存在著。因此我認為只要深入人心而避免過度渲染,散文似乎是可以虛構的。但是繼而一想,散文這種文類終究不同於小說,一旦虛構似乎就成了小說。故而在虛擬與寫實之間,何者才是我該追求的,的確讓我掙扎了許久。而什麼才是散文創作的最高意境?或許,必須源自作者誠摯的心靈之聲和切身的感受。即使每位書寫者都有不盡相同的表達方式,毋須受到旁人的左右,但思慮再三,倘若不是真情實意的流露,或是內心誠摯的感受,往後虛構的散文我將不再碰觸。 在這本散文集裡,雖然只有區區的十餘篇,但如果依書寫及發表的先後順序來排列,似乎有點零亂,故而我以內容把它區分成四輯,以方便讀者們閱讀。書中除了〈風雨飄搖寄詩人〉與〈看海〉兩篇外,其餘都是我罹患血癌之後的作品。當白血球的指數由先前的三萬八千上升至目前的十萬一千時,如果心裡沒有一點恐慌那是假的,倘或嘴硬說不怕死也是騙人的。每逢拎著簡單的行囊踏出家門準備赴榮總就醫時,內心的懊惱隨即油然而生,那種感受並非常人所能領會。但是,在恐慌、懊惱與死亡的糾纏下,卻也激起我更強烈的創作毅力,只因為此生尚有許多未了的事宜,必須趁著夕陽尚未西下的時刻逐步來完成。一旦錯過,什麼使命或理想,都將淪為空談。 儘管無情的病魔正逐漸地摧殘我的身軀,就猶如黑夜即將籠罩大地,縱使不能讓時光迴轉,生命中燦爛的陽光亦難再重現,但豈能因病魔纏身而喪失鬥志和希望!於是我謝絕所有的應酬亦鮮少出門,把大部分時間給予我熱愛的文學。無論是閱讀或寫作,都能讓我暫時忘卻自己是一個罹患重大傷病的人,它或許就是我此時還能在人間遊戲的主因。尤其在罹病的這段期間裡,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拉拉雜雜地寫下《了尾仔囝》、《花螺》、《槌哥》、《小辣椒》四本小說,以及評論《不向文壇交白卷》與《太湖春色》這本散文集。倘若沒有堅強的意志,而在瞬間被病魔擊倒,或許,我的文學生命早已終止,焉能為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留下這些篇章。即便仍有不盡人意之處,但能夠把它書寫出來總是可貴的;至少,比某些驕傲自大卻又眼高手低的人好許多。 〈一個重大傷病者的心聲〉這篇作品,即便只是《金門日報·言論廣場》上的一篇投書,缺少了一點文學氣息,可是卻能引起諸多鄉親的共鳴與相關單位的重視。儘管只是千餘字的短文,但得到的效果超乎想像。此時把它歸納在散文集裡,似乎並無不妥之處,非僅可以讓讀者們瞭解金門的醫療水準,也同時看看某醫師囂張跋扈的服務態度。縱使我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個簡單的道理,但對於這種沒有同理心卻又不能視病猶親的醫師,如果不適時予以提醒讓他有所警惕,往後勢必更肆無忌憚。 那時,當他擺出一副醫師之尊的高姿態而罔顧醫德時,卻萬萬沒想到,站在他面前這位髮白齒落、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手中卻握有一枝筆。而這枝毫不起眼的禿筆,正好可揭露他虛偽的面目,更可把他放肆傲慢的態度公諸於世。所謂人不可貌相,自有它的道理存在。此事經《金門日報·社論》的呼應,議員諸公的質詢,可說在這座小小的島嶼喧闐一時,署醫始發覺到理虧,也同時警悟到金門人不好惹,金門老人更不可欺,最後不得不指派醫務主任出面解釋。其前因後果,讀者們可從〈風暴之後〉看出一些端倪。雖然事隔多年,可是每當想起這件不愉快的事,仍舊讓我血脈賁張,但願老天爺能賜福於這座島嶼,讓金門人免受重大傷病之苦! 回顧二○○九年,當榮總血液腫瘤科醫師診斷出我罹患血癌時,惟恐在人間的時日不多,於是火速地把友人為我寫的序言及書評做了一番整理。當我重新拜讀那些文稿時,諸家除了對拙作有著深中肯綮的詮釋外,對老朽更是鼓勵有加。如今我即將遠赴另一個世界,怎可把他們的心血視為敝屣,果真如此,我便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又有什麼格調可言。故此我夜以繼日,依時間的先後順序把它們編輯成書,復以《頹廢中的堅持》為書名,以〈後事〉乙文代序,並於二○一○年五月出版面世。然而,這本書出版迄今已歷經好幾個春夏秋冬,而我卻還幸運地活在人間。下一個待辦的「後事」,倘若能如我所願,由自己來左右,我將義無反顧地以友人費盡心思為我書寫的文章為首要,任憑是隻字片語也是我生命中的奇珍異寶。誠然我熱愛這塊純樸敦厚的土地,卻也珍惜每一個與我誠摯相與的鄉親和友朋,因為他們在我心中同等地重要。 縱然四十餘年的文學之路坎坷難行,舉步時沿途又滿佈著荊棘與藤蔓,走來可說格外地艱辛。然而,儘管比他人付出更多的代價,但因所學有限,只能以通俗的文字和語言來表達,未能書寫出意境更高的作品來回饋這塊土地。可是為了未完的理想和使命,無論旁人如何地看待,凡事盡其在我,我無悔走上這條坎坷的文學路……。 二○一四年八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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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因為在生活中
禪文化體驗營為期六天,出發前不了解它是什麼樣的活動?單純只是武夷山這個景點吸引我,吃素六天可以接受,就報名參加了。 這個活動,認識了許多的人,做了許多從沒做過的事,觀賞了南少林的武術表演,第一次在寺廟吃素齋的體驗,練習靜坐阿阿叫,大雄寶殿內練習叩首、坐火車睡臥舖的體驗,營員火車上的相處時光,武夷山上明媚的風景,九曲江漂流的山水風情,印象大紅袍實地山水秀,義工家庭的熱情招待,溝火(營火)晚會熱烈氣氛,跟著南少林寺師傅學拳…等。 這麼多新鮮事,除了武夷山遊覽是原先出發前知道的,其他的都是參與的當下才知道,有趣且好玩,禪,果然就在生活中。兩岸三地青年禪文化體驗營,既要體驗,又要符合青年這個元素,南普陀寺煞費苦心,結合的台北童軍一起策劃活動,參訪佛寺親身參與以茶禮佛,結合了的武術練習,與體驗活動相連結,相信參與的青年,都覺得佛教是親切的,不會認為活動太過宗教,太過嚴肅。 現在的和尚都很跟得上時代,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機,活動拍的照片,即時上傳微信,年輕的和尚也不少,和尚們也要上佛教相關的大學,讀書精進,深入佛教的典籍,以帶領大眾走出迷惘。這年頭出家人真的與我想的不一樣,原先刻板印象中,總覺得和尚通常在寺廟裡,過著清修的生活,早晚禮佛誦經,早課及晚課…,這些果然是表相,要深入宗教,讀書讀佛教典籍,再由生活體會,或許才是佛教的真實樣貌吧! 閩南地區有帶髮修行的出家人,為閩南地區特有的,紅衣大師在閩南傳教時,因當地閩南女性雖有出家意願,但因閩南習俗不願落髮,為了符合閩南地區特性,閩南女性可以帶髮出家,這些女性出家人,全廈門大概有10多位。聽說,這些帶髮修行的女性出家人都配有職員證,憑卡可以識別身分,參訪風景區還有折扣。 和尚們有的穿灰色的,有的穿咖啡色的,令人好奇其中的差別,結果,衣服的顏色不是用來區分地位的,而只是單純的用來換洗的,他們想穿哪一件就穿哪一件。南普陀寺的素齋,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的進行,每個人依序就坐,此時桌上已擺好了三個碗,分別用來裝飯、菜、湯用,和尚分別拎著飯桶、菜桶及湯桶,經過你面前時,若有想用的菜,拿筷子示意一下,他就為你添飯、菜、湯,用餐時,把所有的碗都往自己方向拉進來,用餐過程中,需要添飯菜的,再把碗推出去,菜碗裡逐一加菜的結果,就是多菜混雜,湯湯水水一堆。用完餐,把三個碗堆疊在一起外推至桌沿,筷子放在碗旁,就會有巡堂和尚幫你收走。 靜坐也是一個特別的體驗,大家進入一個觀音塔,這個塔是八卦形狀的,很有道教的味道,大家逐一被引導到軟墊前,靜坐一開始,坐著,盤腿,眼觀鼻,深呼吸一口再慢慢吐氣,閉眼,深呼吸一口,吐氣時阿阿叫直至氣盡,帶領的師傅說,他可以一口氣阿個三十分鐘,我們是年輕人,應該比他更行才對。繼續練下去,吐氣阿阿叫時,聽到師傅的指示,要馬上停止,師傅說這叫截斷,這個可以練專注力。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靜坐的學問可真多。 睡火車臥舖前,一直覺得應該很沒安全感,睡不著隔天會頂著熊貓眼。結果出人意表,因為同車箱都是禪文化體驗營的學員,比較安心,睡眠品質比想像的好。硬臥舖入上、中下舖,依目測下舖有100公分高,中舖有80公分高,上舖有50公分高。理論上睡下舖比較舒服,起身站立比較方便,但也很容易因車箱內人員走動而驚醒,隨身物品也比較容易遭小偷偷竊,睡上舖,連坐著都有困難,隨身物品最安全,但活動起來最不方便,中舖介在這二個之間。去武夷山時,我睡中舖,火車一夜行駛,除了夜間醒來數次外,睡得還不錯。回程到廈門的火車,一路上較為顛簸,一直因火車停頓或煞車而醒來,隔天很多人都說回程的火車讓他們睡得很差。 溝火(營火)晚會,歡樂的氣氛沸騰到最高點,兔子舞、第一支舞、你是我的花朵、火舞…歡樂聲不斷,當「朋友」這首歌一唱出來,許多人的眼淚就噴了出來,想到隔天鼓浪嶼遊覽完後,大家就要分道揚鑣說再見了,幾天的密集相處,一起吃飯,一起旅遊,一起排練活動,轉眼就要說再見了,滿心的不捨,離情依依。 幸好,網路無遠弗屆,微信串起了大家的牽掛,這想念,這緣份,雖然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但這份溫暖讓人魂牽夢縈,久久不能忘懷。兩年後墾丁的第四屆禪文化體驗營活動,將是另一段緣分的開始,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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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二則
(一)不經意裡的聽聞有感 「…孔子有什麼好?他有留一億元的遺產給他的子孫嗎?……。」 繞著操場健走時,前方一位滿頭霜白髮絲的男士音調語勢極其「不屑」般的扯開嗓門對著他身旁的年輕人如此的話說著。 「啊?孔子的價值就僅能以一億元的價格來衡比?這是什麼心態什麼價值觀呀?」 我,心深處「義憤填膺」著。 「…為什麼社教館這麼愛找○○○這個人來演講啊?」 那年輕人似有所不解且甚相當狐疑般的再提問著。 「…因為他老了啊,沒人要請他演講了啊。」 那髮色霜白的男士又傳揚開來著他的「高調觀點」。 「喔,是因為他老了喔?」 那青年人似解未解般的應話著。 天啊,○○○是國學大師,是國寶啊;一連串的新著作讓出版社為他安排一場場又一場場的全台巡迴演講,為的無非就是希望趁(把握)大師「住世」期間趕緊能薪傳其經學精髓的呀! 怎竟讓這男子如此「膚淺/無知」的「嘴皮輕薄」成「…因為他老了啊,沒人要請他演講了啊。」這非常/且極其/更是/絕然不正確的說詞呢? 如果,這兩人,是爺孫,或者,是父與子,那麼,這年輕人在這「長者」身旁所「耳濡目染」;所「聽/聞/見/受」下的「價值觀」與「正確思維」又是如何呢?望著前方這兩人的身影,我,不禁,感懷萬端。 (二)身影落寞的女人 夜晚八時許,常常,在巷弄街道閒散漫步時,我,總遠遠的,就望見她那落寞的身影,若有所憂思的神貌,總一個人,步子緩慢且懷愁般的,踽踽獨行著。 迎面照會時,我總會揮揮手的對她朗聲暄問著。 她,淺淡笑意的回應神情裡,在在讓人感受得出她心中似含忍著縷縷懷愁憂思,無以言宣般的自我壓抑著。日昨,再遠遠看見她那垂低著頭,拖沓著慢步緩行的拎著一包垃圾正要去等候垃圾車,那身影所流洩出來的肢體語言,在在的詮釋著,她,過得不快樂。 曾經,在晚間運動繞操場健走的我,竟瞧見她的良人騎著腳踏車就停踞在操場圍牆邊的角落裡對著他手中的電話─熱線傳情般的時而「眉飛色舞」時而滿臉歡笑著,約莫二十來分鐘。 也曾有那麼次,晚間的八時許,到超商繳費的我竟意外的看見了她那良人滿臉歡喜/滿懷喜樂般的神情熱情的迎向正往他身邊走過來的一位女子,然後,他(她)倆旋即儷影成雙喜笑盈靨著走遠,離開了超商。 曾經疑惑過,何以總見她一人踽獨漫行夜色裡?而,她的良人,似,「另有天地」? 有位坊鄰曾嫌煩般的提過,日日在職場與家庭往返奔赴就似蠟燭兩頭燒的她,總經常在下午的四時許打電話回來要鄰人幫她「盯視」她那就讀中學的孩子有沒有在下課後準時回到家?有沒有帶其他同學到家裡來?就連孩子的補習時段她也堅持親身親力的接送而不容孩子有獨處往返的「放空」時刻。 日間那緊繃,煩累的日常作務,夜間那踽踽獨行的落寞鬱愁身影,方才,又,晃現在巷弄的不遠處,見她,頭,垂得更低得;似乎,「沉浸」在「愁城困坐」中得「無視/忘卻了」周邊錯身而過的所有人事物底存在與經過。 夜幕踽行,落寞身影;日復一日;垂低得更低的頭;她,真真讓人看得感傷得,無言的~~傷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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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樹
麥德姆颱風來襲,台東池上鄉,伯朗大道上的一棵茄冬樹被強勁的風吹倒,連根拔起,倒臥路旁。這棵樹因為被廣告取景,加上大明星的光環加持,聲名大噪,所以新聞不斷輪播,倍受關懷,得以受到保護,原地種回。相信在大家的祝福下,定能再生長,開枝散葉,再度成為讓人喜悅的風景。 被風吹倒的茄冬樹一定不止這一棵,其他無名小卒,可能因為礙事,被電鋸分解;有的可能原地倒臥,成為其他植物、動物的溫床,讓其生命繼續繁榮昌盛;有的可能被拾去,成為柴火,加熱食物,溫暖人心,飽人肚腹;也有幸運的,可能損毀的狀況不太嚴重,在周遭環境條件許可下,繼續生長,說不定能長成大樹。 樹各有命。 愛情也有各種不同的結果。 俗語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大家都這麼總結,自有其理。但這些年的婚姻生活後,我倒覺得,婚姻是戀愛開花結果後種下的「愛情樹」,這樹會長成為什麼樣子,全憑一顆心,在乎彼此的用心。 戀愛這碼事,婚前,「戀」的成份多一點。總希望能如膠似漆,蜜在一起,你濃我濃;總想著彼此的燦爛笑容,開心美好的時光,除了你你我我,其他的事物都變得微乎其微。婚後,就需要「愛」多點。生活的壓力,現實的需求,年歲的改變,都會像考驗的颱風不斷的吹襲。婚姻生活,平常就需要以愛灌溉,以情為養份,以心紮根,讓他紮實的生長,才能幾經風雨,仍屹立不搖。 母親是童養媳,和父親正式結縭時,家中一貧如洗。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成家的過程,只有為生活不斷掙扎努力的辛勞,還有為一圖溫飽的勞碌奔波。婚姻生活對他們來說只有現實的殘酷和壓力,沒有王子與公主的浪漫與甜蜜。給家人能避風雨的屋簷,能餵飽嗷嗷待哺成長的飢餓肚腹,讓兒女長大成材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風花雪月,談情說愛,完全是不著邊際的事。 「不得閒」是我對年少時的感想。那時,很羡慕一個父親是老師的同學,只有他們能在假日及放寒、暑假時,去學校的操場打籃球,去池塘玩耍嬉戲,在巷弄間追逐吵鬧,整天像沒事可忙似的。我們家「正常」的作息是,放學後,澆菜、割草餵牛;學期中的假日,犁田、除草;寒、暑假時,收割農作物;只有在過年期間的幾天,才真正的可以休息。農作物種類很多,高粱、花生、地瓜、麥子、玉米,冬夏不一。那時沒有機械可以幫忙,只有人力和牛力,每樣作物的收割都要花很大的力氣。比如,暑假時最重要的事就是收割高粱,除了把果穗用鐮刀割下來外,還需要放在馬路的上曬,借助過路車子的重量碾壓出果實,到了傍晚時分,果實與穗子分開後,把成堆的果實用畚箕分批高高舉起,慢慢倒出,在落下時,藉風力把果實和其他不要的部份分開。最後收拾入袋,完成收成的部份。在大太陽下,還要把高粱的果實曬乾,好讓酒廠收購。早上倒出曬乾,中午用鏟子翻轉,傍晚裝入袋中,這樣的事,就需要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不斷重複。除了收割果穗外,高粱桿的收成更是件苦差事。高梁的根是深深扎入土中的,地面又乾旱,要拔起不是件易事。在太陽的高溫下,一根一根拔起,不斷的重複相同的動作,汗流滿面,拔到手起水泡是平常不過的事,沒做完也不能停止。拔起的高粱稈還要曬乾,捆成捆,運回倉庫堆放,好在冬天的時候有柴火可煮飯。一切都收拾停當,接著就是整地犁田,準備改種地瓜了。 孩子都不得休息了,父母親的勞碌更可想而知。 在孩子都長大成人,各立門戶,父母親總算可以放下重擔。但在2003年,母親因為感冒吃藥,忽略了高血壓和血糖的藥物控制,血糖和血壓雙雙飆高,造成腦血管栓塞。經過治療和復健後,身體右半邊行動不便,腦部語言區受損,有失語現象,許多時候無法準確表達心中的意思。在此之前,家中的大小事都是母親在打理,現在,主角更替,換手上場。母親因為中風,吞嚥比較困難,一般食物很難下嚥,所以,很難用平常煮的食物來進食。父親細細的思考,為了顧到充足的營養,並且能容易嚥下,平日不下廚的他,竟發展出許多母親專用的食譜。平常很獨立自主的母親,病後卻很倚賴父親,吃飯時除了父親親手餵食外,其他人概不接受。雖然父親很希望她能自己進食,但仍舊坐在母親身旁,一口一口的將食物送到母親的口中。在母親吃飽後,自己才吃飯。這時,母親會坐在旁邊,滿足的看著父親吃飯,有時,還會和父親鬥嘴,相當甜蜜。 住的老房子有許多的門檻,對於行動不便的母親,是件吃力的事。本身是做泥水工作的父親,再度發揮專業,想辦法改造。太高的加上大的木板,讓門檻變成斜坡,可以過得去的保留,讓母親平日跨過時,可以把腳抬高做復健。浴室馬桶,也在母親居住的房間中重新規劃,方便她起居。雖然,母親不愛做復健,但父親堅持每天拉著他去醫院做復健,維持體力,在家時,早晚還會要求母親起來行走。在父親細心的照護下,母親的皮膚比從前更光滑細嫩,氣色更加紅潤,精神更加飽滿,來看望的親朋好友都讚賞有加。 不離不棄謂之愛;體貼陪伴謂之情。 如今,我們這些下一代的兒孫們也正努力栽種自己的愛情樹。生活總是有時風調雨順,晴空萬里;有時風雨交加,烏雲密佈。無論何種景況,我們都學習把心繫得更緊,把牽起的手握得更牢,把環境當成促進成長的養份。 迎向天空,挺起胸膛,努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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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茶
來自廣州的朋友送了茉莉香片 泡了茶 茶湯香醇適口 淡淡茉莉清香裊裊飄送 隨著茶香 往日喝茶景況 跟著杯上水煙一幕幕散漫開來 父親是喜歡喝茶的 再忙碌總會抽個空泡茶喝 泡了茶他吆喝著孩子一起喝茶 縈迴繚繞的香氣瀰漫著長廊溫潤著彼此的心 磚紅色小茶壺嘴冒著一縷輕煙 似一只神奇阿拉丁神燈 每回喝茶像摩擦著神燈伴著驚奇 總有父親的見聞及故事可聽 父親常訴說著兩岸分治前 訪廈門的林林總總 閩南傳奇人物陳嘉庚於南洋發跡的故事 擁有的橡膠園火車要跑數個小時 講石油起家美國富豪洛克菲勒 將財產捐給社會而不遺留子孫 這些故事編織了孩子的夢 每次想起父親 就想起他說的這些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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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羹情飄香
那天住在台中的三哥在line上傳了一張他在霧峰與一家名為「胡媽媽麵店」的小吃店合照,他說是他路過不經意發現意外的驚喜,特地停車與之合照。 這店名不僅觸動了三哥的心,更讓我們整個家族line群組紛紛寫下感言,懷念起那遙遠的艱辛歲月。 因為我們都是在媽媽辛苦一碗一碗賣的米粉羹所賺取薄利下餵養大的孩子。 其實媽媽曾為了補貼父親微薄薪俸來填飽七個嗷嗷待哺的黃口,做過很多工作。除了姐姐說她曾提著沉重的水桶,沿著田埂一路叫賣水煮玉蜀黍這一段我沒印象外,記憶中,她曾在我們仍睡得香甜的清晨四點多就要起身去市場幫賣現宰雞隻的阿姨殺雞除毛;也記得她每日天微亮就要趕搭去鳳梨罐頭的工廠的交通車上工;母親也曾在市場租了一個小攤位賣冰;還當過替人洗月子衣物的洗衣婦…..回想起來媽媽因為書讀不多只能從事費力的勞動工作,每每想起,母親為孩子的犧牲劬勞,常讓手足眼紅鼻酸。 到了父親退伍,在外找了幾份工作卻不順遂的情形下,母親和父親決定聯手一起在自家靠眷村廣場的小屋開一間麵店。 新店開張時,我正是國二升國三,三哥也是高二升高三,我們都開始要面對升學壓力,弟妹也都年幼,兄長二個都在外地,姐姐剛嫁人。所以經營麵店的雜務,幾乎是父母一肩扛起,我只有在課餘假日客人真的有些多時去幫忙端麵。 至今我覺得好可惜沒把母親煮出一鍋香噴噴肉羹的手藝學到。只記得每日五點多的時分,住在樓下就是廚房的小閣樓裡的我,常聽到因為怕把睡得正酣的孩子吵醒的父母親起床窸窸窣窣準備食材的聲音後,又沉沉睡去,然後又在混著扁柴魚及魷魚香的肉羹味道中醒過來準備上學。 每日我匆匆背著書包上學前就吃一碗母親煮的米粉羹當早餐,也無法幫忙父母應付蜂擁而上也要趕著上學的學生客人潮,更無法體會母親在百忙中為我煮那一碗米粉羹的幸福,有時甚至羨慕著同學早餐可吃土司夾蛋配牛奶的高雅,每憶及此,我總悔恨自己當時的不懂事和幼稚。 因為我們的麵店幾乎是以賣給上下學的學生為主,所以每次放學下課回家了,父母大都也已收拾好店面,開始去市場為採購準備明日的食材而忙碌,胡媽媽米粉羹支撐家中經濟的香味就在三哥苦讀考上醫學院,大哥二哥大學五專畢業,我也就業了的情形中,持續飄盪在我的小小閣樓六年多的時光,最後是在哥哥們的堅持不要父母再如此辛苦的情形下結束營業,我更是完全失去學習母親這項手藝的機會。 我在婚後有要求媽媽教我如何煮一鍋當時讓許多國中生不惜翻牆出來品嘗的米粉羹,只記得媽媽先將切成條狀的精瘦肉調味入味,然後用豬大骨煮一鍋高湯後,加入筍絲及高麗菜及乾魷魚和柴魚煮沸後川燙已入味並裹粉的瘦肉條(太早放肉會太老),再調入適量的太白粉使湯變為黏稠,另外川燙米粉或油麵加入,就是一碗餵飽許多學子物美價廉的佳餚,若再配上一個滷蛋和母親的特製泡菜,更是讓人垂涎不已的絕妙搭配。 可這美食卻在母親不久後中風不起斷了炊,而我總覺得要煮一大鍋才有經濟價值的想法下,一直沒有真正的練習煮過,且近年來外食健康觀念當道,聽說要少吃用太白粉勾芡的食品,所以也無意再去練習煮這一道屬於母親的美食。 但那米粉羹香氣混雜著母親對我們的無盡親恩,我們的心緒,隨著三哥的照片更加回味著那股濃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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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小札─習慣
最近,我又穿回了我以前最愛的黑色;最近,總在每天晚上十點半響起的電話鈴聲消失了;最近,我又開始夜裡數羊了。 老爸,因為您我穿回我之前喜歡的黑色的衣服,但這次我是被迫的;老爸,看完了八點檔怎麼都沒打電話給我?時間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八點檔不早就演完了?老爸,等不到您的來電的夜裡我翻來覆去。 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警察局」,老爸我好久沒聽到您說了;老爸您每次都說要到圓山飯店吃大餐;您甚麼時後要來,不想去圓山晶華大酒店也可以;老爸您總是會跟我說今天又跟媽媽去菜市場買了甚麼東西,那今天呢?有甚麼收穫?我每次親您臉頰,您老愛說我像三歲小孩子,我都說我三十好幾了;之前您又說我三八,我要您說小聲點,別把我的年齡秘密洩漏出去,因為女兒我今年真的三十八了。 那天晚上老爸您在大哥家跟姊夫聊得多盡興,哈哈大笑的聲音不絕於耳,還不小心坐到哥哥們剛買給您的新手機的發話鍵,不小心打了三通電話回家,弟弟妹妹們說都說只聽到您誇張的笑聲,但這真的是最後的一次了,聊了聊您說累了我們扶您去房間休息,然後對著我們說胸口悶悶的鼻子不舒服,閉上眼睛就此一覺不醒,一句話也沒多說安詳的逝去。 那種一想到老爸,一提到老爸,一看到老爸用過的東西就情緒失控的階段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現在錯愕不知所措的情緒一直在心裡滿溢,要怎麼平復來的很快卻散的很慢的思念?習慣,習慣把爸爸放在心上,這樣老爸一直都在,愛我的老爸,有來生再跟您續父女緣,因為只有三十多年對我來說真的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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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同安渡頭─石橋
孩童時只知嬉戲好玩、愛吃、惡作劇,從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呼朋引伴,總是三五成群到處閒逛遊蕩,大街小巷,彎邊越巷拐衖,都有我們的足跡。尤其過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可有新衣服穿,是阿母親手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雖然大了些,還是很高興(阿母說這樣大領,到了明年、後年還可以穿)。過年的紅包(壓歲錢)雖然只有10元,已經很滿足了,買2元「金光豆」一小包(土豆外面包一層厚厚的糖衣有紅、綠、黃、白色)放入口袋裡,是我最喜歡吃的零食。分給三、四個好朋友,沿街邊吃邊猜門(春)聯〈這家貼的門聯寫甚麼?那家的門聯寫甚麼?猜對的賞一顆「金光豆」吃。夏天,總會相招四、五個要好的小朋友,從紅大埕出發,經西門郊外走進山林小路,然後拐向『同安渡頭』海岸邊的農田,那裡是一大片荒野沙丘連海邊沙灘,大約有一百公尺長,從田邊往下滑到沙灘就像是溜滑梯一般(那時沒看過溜滑梯),其坡度約有2-3層樓之高(現在遺跡猶存,只是不見沙了,留存竟是黃土加雜樹),很多青年人都在溜,都是大人們先玩給小孩看,我們才敢跟他們一起溜,小時候我個子小又瘦,在一旁看不敢滑,一位鄰居大哥就把我夾在他的大腿間,躺在他身上,從田邊的沙丘往下滑,真是太刺激、太過癮了。但玩過的人滿身頭臉都是沙,直到筋疲力竭。有人提議:到海裡洗澡去!一窩蜂脫光衣服往海裡衝,游到『同安渡頭』石橋的橋墩間玩捉迷藏,直到近黃昏才回家,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小朋友到同安渡頭石橋玩。 回想民國三十八年初,大姊即將出嫁,金門物資短缺,一切貨物均仰賴廈門等地購進。準大姊夫請母親偕大姊要往廈門採購金飾、化妝品、衣布料等訂婚必備禮物。從未去過廈門的我,吵著要跟他們去(那時約六歲),果然,會吵的小孩有糖吃,終於成行。我們從『同安渡頭』(是後浦對廈門進出口唯一的碼頭,也是我第一次踏上『同安渡頭』石橋)出發到廈門,阿母緊緊抓住我的手,走上又濕又滑又長滿青苔的石板條橋面,必須小心翼翼的走,否則一不小心,就滑落大海。由於電船(燃汽油的船金門話叫電船)拋錨在較遠的海面(因為近處海水較淺無法靠近石橋),得先搭舢舨駛近再上電船,在攀登電船的那一剎那,差點掉進海裡,好在船員一手把我拉上,當我一上船倉又驚慌又暈船(船未開),就吐出酸澀苦苦的口水(所謂的驚破膽,這時才體會到暈船的痛苦),到達廈門,我們分別叫兩部人力車,準大姊夫先送我們到舅舅家,他就找朋友去了。舅舅家是在一條大街路轉入巷子裡再右轉左側第二家,簡單行李寄放在舅舅家,就與阿母、大姊逛街採購去。 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地方-廈門,像是從山裡跑出來的土包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管大人買甚麼,自己頭殼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玩具,她們走進一家珠寶店,隔壁正是一家雙店面的玩具行,玻璃櫥下擺了好幾台三輪車,我情不自禁的跨上去騎,在店裡繞一圈,心裡很喜愛,口袋沒有錢,只能乾瞪眼。走出店口,見不到阿母她們,站在那愣住了,不敢走開,不知經過多久,她們也許看不到我,就趕緊走回原路,才找到淚流滿面的我還站在那裡發呆。晚上,大姊夫請我們看電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電影,果然是『電影』只有影子沒有聲音,戲裡的人物嘴巴都在動,小小心靈的我,那裡知道講什麼話?演什麼劇情?第二天,舅舅對阿母說此地局勢很吃緊,我不懂什麼意思,不久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倘若當時阿母她們沒回頭找我或我當時擅自走開,也許我可能是『紅衛兵』一個,那就糟了。 記憶中的『同安渡頭』石橋,橋面寬約8尺,有四塊石板條併排構成的,即每塊石板約2尺寬,8尺長;再以同樣石板條三塊橫排在後,如此,一直一橫相互排列,全長約有五、六百公尺。石橋前端斜向西北方朝向廈門,少有機會看到盡頭,橋的前頭因潮水關係常浸在水中,下面橋樑又有厚實的石板塊為橋墩做基礎,非常堅固。卻因一場烽火連天,生死纏鬥的交割戰-『古寧頭大戰』,雖然這場戰爭打勝共軍,胡璉司令官惟恐共軍再度進犯,不得不構築厚實鞏固的防衛陣地,以確保國家及家鄉軍民生命的安全。『同安渡頭』石橋就在此種使命感下,終於忍痛被拆了(是否胡璉司令官任內所拆,有待考證)。而扭轉了金門不被赤化的命運,從此,保障了後方-台灣發展的機制。如今遺憾的是;這座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歷史古蹟『同安渡頭』石橋的身影,卻永遠在金門人的記憶中消失了。幾年前筆者雖然參加過數次縣政府(建設、民政、社會等局處)開辦的研習會,曾在會議中建議縣政府應該重建『同安渡頭』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也可做為觀光的景點,但至今未見下文。 民國40-50年間,『同安渡頭』海域退潮時,依稀還可以看到;建造石橋的紀念石碑矗立在石橋頭位置的旁邊,不知何時,已遷移在文化局碑林中。根據『金門縣志-80年增修版-第四篇-交通-金門石橋碑記載:『環浯皆海也,風濤激薄之中,軸艫共濟,斥滷連延之地,躞蹀實後浦各渡頭,由市鎮奧區,商旅雲集,躑躅長灘,艱難厥步,蓋數百年於茲矣。觀察薛君道南倡捐厚貲,收眾腋於同、廈、漳、碼,往來必經之處,創建石橋長壹百玖拾丈,費銀壹仟捌佰參拾圓,落成在光緒七年之冬,甚盛舉也,所有樂捐。芳名應勒貞礁以垂永久。顧斯役也,工資浩大,尤幸諸君子罨勉圖功,共襄鉅址,後之人苟知斯橋之利濟無窮,修而茸之,保而固之,更拓而長之,則後先合轍,樂善同心,尤所其產於無已云〈捐銀名錄略〉督道:楊祖惠、吳良鳳。董事:薛師弼、林章楩、許邦翰、林豪、洪作舟、許耀焜,許揚洲、許春時、林雲章、仝立石、洪錫三書。光緒柒年葭月 日。』以上為舊志所載。 根據楊宏龍老師碩士論文記載:石橋碑文為光緒七年〈西元1881年〉董事林豪等所立,概述後浦自清朝康熙21年設署以來,人文蔚薈,取代金門城;惟其渡頭斥滷連延,商旅不便。迄光緒初年,由地方士紳暨旅居日本,上海、新加坡等處鄉僑,共捐得當時銀圓壹仟捌佰拾圓,興建這座長壹百玖拾丈的大橋,於光緒七年完成。 石橋所在地即是『同安渡頭』,是早年鄉僑前往南洋的津渡,也是金門與同安、晉江、廈門、漳州、石碼來往的要津,所以鄉僑薛道南等地方士紳的倡導下,立即獲得各地鄉僑熱烈響應紛紛捐款興建。據曾在古『同安渡頭』協同國軍運補米、煤的耆老薛芳答指出:這座石橋長約500-600公尺;若依3公尺為一丈的演算法,則此一說法與『建金門石橋碑記』文中所記載橋長190丈相吻合。 從記載中可知同安渡頭-石橋,係金門地方士紳們捐款興建,並非清代王朝或國民政府所建立的,因此,國家應該義不容辭建造同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不應讓這座石橋功成身毀,更該賦予石橋生命,足證其功績之偉大,永垂青史而不沒,藉以喚醒金門人的記憶。更期望有一天這座『同安渡頭』石橋,重新能呈現在金門人的眼前,也唯有靠全體金門人的反映、爭取以及明智且有遠見主政者的積極作為才有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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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懷親
日子快的如箭般飛逝,一旦射出就咻!咻!一去不還;不經意間翻出去年中元前夕書就的懷親文章,隨老人家離去時日增多倍加思念。 近日黃昏獨自漫步田寮河畔 ,但見兩岸大大的謝姓紅色旗幟飄揚,橙黃色燈籠搖曳,煞是氣派,熱鬧壯觀,提前昭告內外鄉親,基隆年度盛事「中元普渡」正在大張旗鼓呢! 駐足旗海底下痴痴凝觀,久久不忍離去,腦中廓出熱鬧滾滾的中元節慶氛圍。然而,隨著年齡增長,繁瑣雜事增多,家鄉一年一度的「中元祭放水燈」 已不似小時候的期待與雀躍 ,唯每到農曆七月便憑添一份淡淡懷想,那份對成長故里獨特文化的親切懷想。 總要經過十幾年的輪流才能等到自己的姓氏主普,卻又感到特別的驕傲與期待,年年等啊!等啊!今年終又輪回本家「謝」姓了。 想到去年老爸罹病,撐不到中元普渡,在農曆六月二十八日撒手人寰,不禁一陣酸楚,悲從中來,因著中元腳步逼近,格外思念他老人家啊! 老爸幼年因環境因素未受過正規教育,但對於謝姓宗親會慎終追遠的大小事,不遺餘力年年親躬,始終以擁有「謝」姓為傲為榮。未罹病之前幾乎每年都隨著中元祭車隊繞行,全程走透透絕不喊累,熱誠度與耐力一點也不輸給年輕人。 去年夏天老爸已病入膏肓,病榻前為了強壯他的求生意志,我故意說:明年「放水燈」又輪到你最期待的「謝」姓主普了,到時我載您去會場看熱鬧,去讓我們「謝」家的特色香水車灑一灑。已然病重的您聽懂了,嘴角微揚,氣若游絲的點頭又搖頭。令人椎心不捨,好幾次背著他偷偷拭淚,他心中或許已明白,怕是等不到了…….雖是九十高齡也算福壽全歸,但那份濃密父女情緣,就是萬般難捨啊! 再次經過田寮河畔,順手拿起手機拍下屬於我們姓氏獨有的美麗畫面,淚水又悄悄順著臉頰滴滴滑落,旗幟飄揚燈籠搖曳,大大的「謝」字,老爸~~您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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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愛
2009年,一場失敗的戀情,點燃我沉睡多年的憂鬱症!這次,憂鬱症像火山爆發,不可收拾! 每天夜裡,側躺在眠床上,我可以清楚聽見枕頭裡,傳來陣陣引擎聲,那輛車,總是把我載到炎熱的沙漠,丟下我,一個人踽踽獨行,沿途遇不到一個人、一片綠洲。 我像一根冰柱,在沙漠裡不斷溶解自己,完全沒有食慾,才幾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只好辭掉工作,每天躲在家裡,好友知情後,約我外出散心! 那一天,是聖誕節,我們約在淡水老街,來早的我,四處逛逛,不經意在農會牆壁上發現一張廣告,上頭寫著「農地出租」四個大字。我一直想當個農夫,也覺得不該每天躲在家裡,應該找一件事,來轉移情緒,可是,淡水離我家實在太遠!騎車要一個鐘頭,我想,應該不可能在此租地,但,看看總可以吧!於是,我撥了那支電話。 當地主領我騎過蛇狀小徑,抵達半山腰的梯狀農地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淡水竟然有這麼美的地方,抬頭是面天山,低頭是淡水河出海口,兩旁則是起伏的山巒。這塊夾在其中的耕地,四周廣植櫻、桃、杏、梅…等植栽,此時正是含苞待放的時陣,如果真有天堂,那麼這裡應該就是。 地主將數甲農地劃分成一塊塊,大約五十坪的單位,比較好的位置,幾乎都被租走了,其中一塊,土地方正,卻被上一個地主嫌棄!因為,旁邊有棵碩大桃樹,佔去幾坪空間,也擋住部分陽光,我立刻跟地主說:「就這吧!」一塊跟我有著同樣命運的土地。 之後,我便開始穿著雨鞋、戴著斗笠、扛起鋤頭,當起了農夫。 當身體裡的怒火開始燃燒時,我就躲在田裡,拚命的工作,滿腔的埋怨經由鋤頭的此起彼落,慢慢消耗掉,土地好像我的出氣筒;老鷹飛過、寒流掃過、春雷打過、暴雨淋過、強風颳過…,土地不但沒有生氣,還以德報怨!讓種子發芽、茁壯,在倒下後,又重新讓蔬菜挺起腰桿,面對陽光。 但是,有機無毒蔬菜生長緩慢,採收需要比較久的時間,因此,隔壁農友,時常送些蔬果給我,她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個子不高,說話非常直接,個性十分豪爽! 阿姨年紀雖然足以當我媽,一個人卻耕作比我大兩、三倍的土地,完全不輸給年輕人,還得操持家務,遇到假日,阿姨便自動放假,一個人跑去爬山。她的足跡遍及著名古道、百岳,她固定捐錢給許多佛教、慈善團體,卻堅持自己沒有信仰;她還常常跑去當義工,有潔癖的她,還為一位陌生癱瘓的病人清理排遺,就像一位菩薩。 但阿姨老是說:其實,她只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歐巴桑,是因為2008年的金融風暴,賠掉了數百萬的退休金,才來到這裡;種菜,讓她重新認識生命!這才發現:原來一個人需要的並不多啊!雖然金融風暴幾乎奪去她所有的積蓄,但是,土地還給她的卻遠勝於此! 所以,提起過去的損失,阿姨總是一笑置之! 人與人的相逢真是不可思議!要不是上一個地主,因為嫌棄那棵桃樹佔地方而中途棄租,而我又覺得同病相憐而租下這塊地,我不會和阿姨當鄰居,如此密切往來,被她深深地影響。 看阿姨整天泡在田裡,做這些粗重的工作,假日又常去爬山,想必身體一定很好!阿姨卻說:其實她身上也有些治不好的慢性病,每個月得回診一次,可能是因為這些無法治癒的病,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彷彿被標下有效日期,所以,她才會積極的去享受人生、圓自己的夢。 不知道是土地改變了我們?還是被土地改變的人們影響了大家,來這裡種菜的人,雖然貧富職業個性截然不同,但是,慢慢地,大家都能融洽的相處在一起!每一個周末,十多位農友幾乎都會聚集在這塊田裡,彷彿我們是一家人,而土地就是我們的母親。 儘管每次來回兩個小時,我仍樂此不疲的往返住家和農田,至今,堂堂邁入第五年,現在的我,不再用充滿怨氣的手鋤地,如今,每一次的掘地,都是我和大地深沉而理性的對話,緩緩地、小心翼翼的操作鋤頭,深怕傷害泥土裡的每一個生命。 我試著用最溫柔的方式獲取所需,自製有機肥料、不在土地焚燒枯枝落葉、收集別人遺落或天外飛來的無機垃圾帶走。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好像變了!我變得和隔壁的阿姨一樣,樂於和昆蟲鳥獸陌生人分享我的收穫,也願意在他人生命陷落時,扶他一把! 身體裡的火山似乎已經熄滅,曾經的熔岩和灰燼,盡成了沃土,因為我的耕耘和播種,沙漠都成了綠洲,不但延續了自己的生命,也供養了一些野草、動物和陌生人。 而我,並不是這塊土地療癒的唯一特例!阿姨說:之前有一位月入斗金的中年男子,因老婆得癌症而放下一切,帶著她,到這裡種有機無毒蔬菜,沒想到在這裡流著汗、吃著這塊土地的收穫,竟讓病症好轉,如今夫妻倆!一起轉行當有機無毒農夫,自己吃,也靠此維生。感謝挫折,讓我走進天堂,並發現生命的密碼;感恩大地,總是無盡無怨無悔地付出,且,從不要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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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心芭樂
台灣一些地名常因當地特徵而來,有叢竹子叫竹子腳,有片楊桃林叫楊桃厝,三棟屋子就叫三間厝,其他像寺廟、橋樑、老藤等等,都可以是地名,老家附近早期是芭樂園,當然就叫芭樂宅了,台語中的宅兼有園子的意思。 芭樂宅多有名?從一件事可窺出端倪。 鄰居小一時,有次排錯路隊,一路上原本長長的隊伍越走越短,最後只剩她一人,小小年紀遇到這情形只能在路邊哭了,路過的大叔好心問:「妺妹家住哪裡?」才小一,只會說:「芭樂宅」,就這三個字,她被平安送到家。 後來芭樂園被剷平,只留下二棵,為什麼留這二棵?因為是紅心芭樂。 剷平的芭樂園做什麼用途呢?唉,很讓人感慨,此後芭樂宅有個新名稱:「風化區」。風化區的建物很簡陋,是木造的黑瓦房,牽牛花爬滿了牆壁、屋頂和竹籬笆,把屋子圍得裡不見外。花季時,綠葉紫花,美麗中帶點神秘,可惜只有一日風華,太陽落下,它也凋萎,幸好,明天還有後繼者,也算生生不息。 風化區來了後,我們就很少往那裡經過,偶而幾次,總看見它的門口有個瘦削的老頭子守著,長年叼根煙,一旦有落單的男子經過,有時是口頭招攬,有時大概生意太差了,會出手拉扯,甚至還曾有裡面的小姐親自出面攬客。 有次家裡的大豬公養肥賣掉了,外公又送來幾隻仔豬,回去時就被攔下,幸好媽媽機警,送走外公後想想不妥,追出門去,果然看見外公的腳踏車龍頭已被拉得倒向一旁,放仔豬的空竹籠也掉落地上,那次以後,外公寧願多繞點路也不願再經過那裡。 有個同學家住風化區旁,只一巷之隔,從他們家三樓平台可以俯瞰整個讓牽牛花阻隔的幽閉空間,一個長夏將盡的午后,我們悄悄溜上三樓,那時沒什麼客人,一間間的房門口,只見布簾子偶而因風晃動一下,小姐坐成一排,有的打盹,有的蹺著腳塗趾甲油,滿口檳榔的彪形漢子不知在數落什麼,一旁站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小女生,頭低低的望著腳板。 那時,天地寂寂無聲,唯一的噪音是角落那二棵芭樂樹上的麻雀啁啾。 多了風化區後,附近的生態悄悄有了改變,一些少年郎常有意無意往那裡路過,其中有個年過三十的單身漢阿吉,平日推輛三輪車「吧逋吧逋」,大街小巷賣涼水,後來他直接把攤車停在風化區門口,沒多久就帶回一個懷孕的女人,那時梅雨紛紛。 還不到中秋,女人生下一個女兒,才剛滿月就留下孩子消失了,聽說是到外地工作。 過一陣子,阿吉家多了個陌生女人,她煮飯洗衣,像一般主婦尋常過日子,阿吉似乎對這個女人頗為滿意,常聽他「阿麗阿麗」親暱的叫著,鄰居也替他高興,孩子有人打理,不會整天髒兮兮,三餐也不用吃冷飯了,但沒多久,就常聽見她扯著喉嚨罵孩子,孩子身上偶而會出現籐條抽打的痕跡。 不過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外人也不便插手,還好這個女人住了不到一年就不見了,阿吉雖然失落,但鄰居都暗暗替孩子鬆口氣。 也不知什麼緣故,阿吉總不肯好好找個女人結婚成家,有人猜是因為想省錢,結個婚,聘金、喜餅、一應總總,是筆不小的金額,但這樣女人來來去去總不是辦法。 「有什麼不好,現成就當了孩子的爸。」這話刻薄了點。 不久,阿吉又帶回一個女人,我們不知她的名字,阿吉喊她「番婆」,大家也就跟著這麼叫。 跟了阿吉後,她仍如常到風化區去,但每天一定餐餐有熱飯,時時可聽見她叫孩子吃東西,新衣服一件件往孩子身上套,這麼賢淑,卻不太得阿吉歡心,有天聽見他怒氣沖沖的罵:「妳不吃留著給別人,好好的白米飯幹嘛倒掉。」 番婆也不生氣,笑兮兮解釋:「昨天剩的,我怕餿掉。」 除了涼水冰品,阿吉的攤車也賭香腸,一個碗公幾個骰子就可以開賭,但小孩子不允許玩這個,一般都是打彈珠台「撞芋冰」,彈珠在台子裡跑,每次三分、五分不等,分數只要累積到五的倍數就出局,這種玩法叫「過五關」,過了五關可以換三球芋頭冰,吃不完拿牌子,下次兌換,我一直沒機會拿牌子。 每隔一段時間阿吉就會在屋簷下灌香腸,五香味四鄰都聞得到,灌好的香腸晾在曬衣竹竿上,一條條圓滾滾,番婆再用繩子綁作一小段一小段。 那天,不知怎麼回事阿吉又發脾氣了,平常聽慣他對番婆大小聲,鄰居也都不當回事,哪知過了一會兒,屋子傳出哭叫喊救命的聲音,大家才驚覺不對,阿吉竟然拿著木棍追打番婆。 到底犯了什麼天條,要這樣把人往死裡打,有人搶下阿吉手上的棍子,番婆臉上、身上早都是傷,披頭散髮,只一直重複著:「我沒有。」 阿吉猶不能消氣,拿起棍子還想動手,眾人忙攔下,問是為什麼事,阿吉才說竹竿上的香腸少了一條,他認定是番婆賣了當私房錢。 後來阿吉發覺是自己算錯了。 發生這樣的事,鄰居私下都揣測,無名無份,阿吉沒人才也沒錢財,還帶著孩子,「番婆一定待不下去了。」大家這麼下結論。 結果,番婆依然每天到風化區去,阿吉依然餐餐吃著熱飯熱湯,日子太平得很,跟往日沒兩樣。 向來柔順的番婆,第一次跟阿吉爭吵是為了他想把女兒阿玉嫁給老兵,說嫁是好聽點,大家心裡明白,那跟賣沒兩樣,只是不便說什麼,畢竟戶口名簿上明白寫著阿吉是孩子的爸。 只有番婆仗義說話:「她才國二,書唸得那麼好,○○○○○○○。」情急之下她迸出一串沒人聽得懂的話,大家都是第一次聽到,後來才知是母語。 呸!阿吉吐了口檳榔汁:「女生唸書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把番婆的話當回事。 眼看勸不動,大家只能嘆口氣了事,村子裡也有幾個嫁老兵的女孩,未必人人都不好,端看各人造化。 但番婆不死心,又勸了幾次,最後她拿出一筆錢,才讓阿吉打消嫁女兒的念頭。 有次家裡來客人,媽媽差我去買冬瓜茶,去的時候,阿吉蹺著二郎腿在長條椅上啃西瓜,番婆蹲在水龍頭旁洗空瓶,一把長柄刷子在瓶子裡轉啊轉,身邊幾個洗淨的芭樂。 看見我,阿吉動也不動,番婆笑咪咪起身拿了冬瓜茶,遞給我時說:「瓶子我再去收。」那時空瓶是要還的。 我點點頭走了幾步,番婆又把我叫回去:「紅心的,吃吃看。」是芭樂。 這紅心芭樂小小一個,比棗子大不了多少,皮很薄,澀澀的,倒是紅心部份微甜帶酸,滋味挺不錯,但籽很多,我一邊吃一邊往院子裡吐籽。 幾個月後,院子裡長出一株幼苗,小小二片葉子,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長大點才認出是紅心芭樂。 幾乎與紅心芭樂抽芽同時,阿吉家發生一件大事,那是我的看法。 有天大清早,番婆不知為什麼事,發狂了般,破口大罵:「你沒良心,○○○○○○。」 這次,阿吉意外沒回嘴,只朝地上吐口水,推著攤車走了,連「吧逋」也忘了按。 此後二人大吵小鬧,幾乎天天上演,過一陣子,不知是死心或成全,番婆拿著行李悄悄離開,臨走,還像往日一般,小心的關好門,上鎖。 那時芭樂樹還不到膝蓋高。 以後再沒人見過番婆,只看見阿吉家又多個女人,是阿麗。 搬離老家後,濁世幾回翻滾,我幾乎忘了那棵芭樂樹,倒是常想起爬滿黑瓦房的牽牛花。 有一年,爸媽從老家回來,喜孜孜的拿出幾個芭樂:「那棵紅心芭樂竟然結果了。」 這時記憶才慢慢翻到屬於芭樂那一頁。 可能是疏於照顧,這芭樂比當年的更小、更澀,只有紅心部份還能入口,含在嘴裡,有酸、有澀,微微甜,我細細咀嚼其中滋味,第一次想起番婆來,她是否知道當年給的一個芭樂今已成樹、結果? 有次在超市,我正對著架上的東西仔細比價,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下:「妳以前是不是住芭樂宅?」 我轉身見是個中年女子,戴副眼鏡,斯斯文文,不是熟人,只能點點頭:「嗯,妳是?」 「我是阿玉。」對方自我介紹:「賣涼水阿吉的女兒。」 哦,想起來了,打從搬家之後就沒見過,十幾二十年了,難得遇上故人,我也很高興,聊了些芭樂宅的舊事,我問她:「有沒有番婆的消息?」 「誰?」阿玉愣了下才恍然大悟般:「沒有啊,怎會想起她?」「沒什麼,只是以為妳會找她。」我有點意外她們沒聯絡,番婆對她那麼好。 「怎麼找?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阿玉說得雲淡風輕。 我們又拉哩拉雜談了一些,知道她在國中教書,有二個孩子,日子安定美好,分手時,阿玉留下電話號碼說:「常聯絡。」 看著阿玉從容優雅的身影,不知怎麼我又想起番婆來,心裡很肯定,她不會記得紅心芭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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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年又一年 月又一月」,這是國家級田徑教練、詩人,先父楊媽輝老師,以外祖母本身經歷為原型,為苦難年代裡,在僑鄉浯島清苦持家、望夫守候的女子,其無窮盡等待的一生,所下的最貼切、最傳神的註解~ ~歷史的歲月中,鄭和的海上藍色絲路,串連了島嶼。浯洲僑鄉的帆,未曾在浪濤滾滾的海,留下任何波痕,卻在先民的生命旅途上,烙下一條銘心刻骨的心路。先民們拋妻離子別高堂,隻身遠赴異鄉南洋謀生,在排華暗夜裡,圓夢與幻滅間,心路臍帶牽掛著對原鄉思念的情與苦。而原鄉這頭,承受著宿命等待的女子,期盼異鄉良人早歸,卻於時光更迭中,註定了年華的老去~ 在同安渡頭還沒有消失以前,數百年來,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總在這裏不斷地重演,這些訴不盡的點點滴滴,讓多少人柔腸寸斷,讓多少人低迴嘆息~ 外祖母李碧蓮女士,九十年前生長於浯島最繁華的後浦中街、巨賈之家(今金城莒光路、中興街一帶),在那貧瘠、重男輕女的年代,父母自幼即讓她入私塾求學,知書達禮;及長,經媒妁之言適於南門許家;新婚燕爾,母親尚於襁褓之際,外祖父有感於坐吃山空,決定落番南洋打拼,期待有一天能夠光耀門楣、光榮返鄉;沒想到,在那苦難浪潮下不得已的決定,卻註定了外祖母期待、落空;落空、再期待,無止盡的一生~~ 外祖父遠赴南洋番邊,家中大計便落入頓失依靠的外祖母手中;保守而傳統的柔弱女子,她只能無奈地認命、認份,一肩扛起夫家的家計;在往後的歲月裡,斷斷續續的番銀,只足夠讓外祖母清苦地持家,一切顯得困境、毫無頭緒;而對茫然的未來,又有相依為命的襁褓女嬰得扶養長大,那孤獨失望的心情不足以為外人道。 母親轉述,自她懵懂初知以來,多少個深深的夜裡,經常被外祖母嗚咽的哭泣聲喚醒而整夜無眠!我猜測外祖母那時候的悲傷眼淚,一半除了無依無靠的茫然感外,另一半應該是來自她對外祖父拋妻離子的怨懟吧!但這複雜的情緒,永遠是苦難的年代無奈且無解的課題。 然而,或許艱困的環境使人堅強、或許撫養兒女長大的動力支持著前進的勇氣,抑或許早已安於算命仙說她命途多舛的了然之中;從我們有記憶以來所看到的外祖母,卻又是如此的堅毅剛強,對兒孫永遠和藹慈祥,只要她做得到的,從來就是有求必應;她會記得每個兒孫輩的生日,幫你煮碗紅蛋麵線,看你滿足的吃完;她會在你身體有恙、碰到困難時,用她的信仰幫你問佛神、祈求順利,然後在你某天成功時給你一個欣慰樸實的笑容。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慈祥的身影,她讓你感受到無比的溫暖,無比的信心,她會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一路的陪伴著你,然後知道你的平安與快樂! 安息吧~阿嬤!! ※ ※ ※ 犀牛望月 ◎楊媽輝 昨天 鄭和的船由絲路歸來 夜泊故鄉高掛紅彩 帆 在微曦中 又從同安渡頭揚起 金烈水道帆影點點 串成 縷縷情絲 在新房的紅眠床上 編織一床花樣的籐蓆 問歸期 且待 簷前的燕兒歸來 清明後燕兒只銜泥 夜來 梳妝台上殘燭垂臘淚 鏡前 鏡裡 雙成對 雙印在紅眠床的籐蓆上 印在嬰兒熟睡的臉龐 紅眠床的紗帳高掛銀鉤上 遠處的狗吠聲 驚醒了熟睡的孩兒 急卸鉤帳 緊緊地將孩兒抱在懷裡 夢歸期 寅時的公雞已晨啼 午後的巷口 心明算命師的角叩聲 總是 「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 年又一年 月又一月」 後記: 半世紀前,「青暝掽仔」在這僑鄉島嶼上,是一號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由孩童牽著,沿大街走小巷,敲著牛角「叩!叩!叩!」高喊:「算命啦!算命!」那群問卜的阿嬤、少婦掀開讖詩簿後,「青暝掽仔」總低吟著:「犀年望月!犀年望月!」大家相視苦笑說:「又是一年過一年,一月過一月。」 阿嬤說著說著,她說:那一年,孩子的爸從番邦回來,私塾先生當媒人,父母做主,他們成了親,隔年嬰兒出世剛滿月,番銀已所剩無幾,孩子的爸一看,長久下去,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只好重新收拾行李。臨行時,告訴新娘:「此去番邦要好好打拼、賺了番銀回來起洋樓,修理書房仔」。孩子的爸跟他表叔與堂弟,拎著包袱走了後,批信番銀時斷時續,偶爾鄉親從番邦回來,托帶了鹿筋、籐蓆、白樹油,公婆妯娌提著到處誇耀,此時少婦插嘴急問:「他在番邦有沒有再娶番婆?」阿嬤大叫:「別插舌!」繼續說:「直到孩兒成親時,他沒有回來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春,浯洲島上,歷代很多僑眷,卻在僑鄉島嶼守活寡,單親依門撫育子女守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