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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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她怎如此沒出息呢?」喬敏君實在不解。 「這才是淳厚的人性;也是對孩子最好的人格教育。大嫂教中文更應知道這道理啊,不是有一句話叫什麼君子斷交……!」鄭逸少向喬敏君解釋道。 「君子絕交,不出惡言!是源自戰國時期『樂毅報燕惠王書』中的『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因為君子與小人之別就在於君子具有敦厚的個性。」喬敏君自得地解釋著。 「她背負前夫多少債?」簫軍從廚房走出問道。 「聽說三百多萬!」鄭逸少應道,並吃了一口「一品排」。 「要是當初你們在一起就好了!」楊素明頭鄭逸少說著。 「不要亂講…」鄭逸少趕緊應道。 「天啊!芙蓉怎麼還債?孩子才小五而已,這種前夫,實在不用留在家招呼;尤其是外遇!」簫軍有點激動,將飯雙手拿給喬敏君。 「簫軍!你晚上還趕回部隊嗎?」楊素明突問道。 「對!今天沒被臨時召回已謝天謝地了。」簫軍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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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國接待家庭上
1.緣起 由於男朋友 (後來成了我的先生) 的關係,我認識了辜瑞契夫婦 (Mr. & Mrs. Goodrich) -約翰和丹娜 (John and Donna),他們是我跟男友在美國的接待家庭。 1982年8月,大學畢業4年後,我與男友不約而同,到美國的中西部留學。我申請就讀帝波大學的電腦研究所,位於芝加哥市,是一位正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朋友建議的。他的理由有三:第一,芝加哥是美國的第三大都市,僅次於紐約、洛杉機,在大都市裡讀書,比較見多識廣。第二,帝波大學的電腦研究所,因為有很多在職進修的學生,由公司付學費,不需要申請獎學金,因此,一般的學生如經錄取,比較容易申請到獎學金。第三,電腦碩士在美國容易找到工作。 男友申請就讀於馬凱特大學的材料科學與工程研究所,位於密瓦基市,在芝加哥市的北邊,約1個半小時的車程。他開學後,到密瓦基市的「國際學生協會」登記,想要認識一個美國家庭,以深入了解美國文化。約翰和丹娜住在密瓦基市的西郊,也去「國際學生協會」登記,想要接待一位外國學生,認識外國文化。 不久,透過「國際學生協會」的配對,約翰和丹娜聯絡上男友,邀他到家裡吃飯。起初,男友還沒買車,約翰特別開車接送他,單程約25分鐘。知道了我這個女朋友的存在後,也邀我一起去他們家。每逢周末或放長假,我常常搭灰狗巴士,從芝加哥市到密瓦基市找男友。幾個月後,於1983年的春天,男友買了一部二手車,我們才自己開車到他們家。 到如今,我們跟約翰、丹娜的來往互動,已滿29年了,這份好朋友兼家人般的情誼,並且延續到了下一代。 2.異國文化體驗 認識的頭兩年,約翰和丹娜有計畫地帶我們接觸美國的生活與文化。大約每個月一次,到他們家吃飯聊天,飯後安排到附近走走。帶我們一起觀看過現場的籃球賽、棒球賽、足球賽、馬戲團表演與遊行、夏日的農產品市集兼園遊會、走在結冰的大湖上,看人們在冰上挖個小洞釣魚等等,這些對我們都是全新的經驗。 重要的美國節日,如感恩節、聖誕節,都會被邀請到他們家共度。辜瑞契家的屋裡門外,隨著節日做應景的佈置,節慶味道濃厚。感恩節大餐有烤火雞、火腿肉、南瓜派、蔓越莓調味汁、…等。聖誕節除了大餐、互贈禮物外,他們家的起居室會擺設一棵高及天花板的聖誕樹,是買來的香脂長青樹,不是人工樹。家傳的或精美可愛的掛飾,將聖誕樹裝點得琳瑯滿目,小小的彩色燈泡圍繞多圈,不斷閃爍。這棵聖誕樹,在元旦過後一週,就被卸下,丟到路邊,由專門回收聖誕樹的公司來取走。 曾招待我們到劇院,觀賞應景的經典芭蕾舞劇「胡桃鉗」和舞台劇「聖誕頌歌-守財奴的故事」,當做聖誕禮物。我跟男友於過節時,大多挑選中國的飾物或食品當禮物送他們。男友的公寓有一位北京來的留學生,跟我們相處很好,雖是男士,很會做菜。有一次,他幫我做了一大桌菜,邀請約翰和丹娜來公寓品嚐中國佳餚。 在美國五大湖之一的密西根湖乘坐帆船,是另一個新的體驗。辜瑞契夫婦擁有一艘小帆船,冬天時,整個覆蓋起來,放在院子的一角;夏天想揚帆時,用車拖到河邊或湖邊,讓帆船下水,我們就乘船遊湖。 剛認識時,他們的女兒就讀高中,在學校的交響團中拉小提琴,所以我們也應邀參加她高中的音樂會及高中畢業典禮。 第二年 (1983) 的12月,當地「密瓦基日報」的記者到辜瑞契家採訪我們,將我們「外國學生與接待家庭的文化交流」的事實登載於報紙上,我們5個人 (約翰、丹娜、他們的女兒、男友和我) 的大合照佔了報紙半頁的版面。 1984年底,我跟男友結婚。1987年秋天,我們搬到芝加哥市的北郊。有時邀請他們來芝加哥市的中國城,品嚐港式飲茶或中國菜,或參加華人舉辦的中國新年晚會、園遊會。有一次,招待他們到芝加哥市觀賞百老匯音樂劇「西貢小姐」。也有幾次,我自己做中國菜,請他們來家裡吃飯。 2002年初,特別邀請約翰和丹娜來台灣,觀光三個星期。我們全程陪伴,安排行程,跟台北的家人、好友碰面,又到金門旅遊,以了解我們的家鄉,並拜訪我的父母。 3.到辜瑞契家作客 我們到辜瑞契家作客的次數,遠遠多於他們來芝加哥郊外我們的家作客,因為他們的家非常溫馨舒適,而且丹娜喜歡自己做菜,在家招待客人。有時先安排我們遊玩當地的名勝,如:植物園、自然中心、動物園、溫室花園等,再回到他們家吃正式的晚餐,或者先吃午餐,再出去玩。 2002至2010年間,先生留在台灣教書,我陪兩個女兒回到芝加哥居住、求學。每當先生回芝加哥與我們母女團聚時,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約好時間,開車將近二個小時去拜訪他們。現在我與先生定居台灣,回芝加哥探望兩個女兒時,也是一樣。 通常早上11點抵達他們家,先到起居室,坐下來聊聊彼此的近況,約一個小時後吃中飯。丹娜已事先備好了餐具,做好了菜,有些菜需要放進微波爐或爐子上加熱一下。這時,我們幫忙倒水及上菜。除了過節的大餐,在正式的餐廳享用外,我們均在廚房與起居室中間的餐桌用餐。天氣好的話,會在後院的遊廊用餐。 飽餐之後,心滿意足,清理好餐桌,丹娜會泡壺茶,有時另外加泡咖啡,端上甜點。享用茶點後,我們繼續圍坐在桌旁,選一種桌上遊戲,大家一起玩。有些遊戲需要拿紙、筆登記每人的分數,我們一邊玩,一邊聊天。這些桌上遊戲老少咸宜,容易學會,屬於友善的競賽,贏的機會半靠運氣,半靠技巧。通常玩2或3個小時,大家很開心,欲罷不能。遊戲過後,不久就告辭了。有時換到起居室的沙發或座椅聊天,天黑前告辭。或者聊天後,再吃簡單的晚餐,才離去。 丹娜總是煮很多的食物及甜點,用餐後,都有剩餘。離去前,她一一裝盒讓我們帶回家,自己只留下一點兒。丹娜平時用過的各式有蓋容器,均清洗乾淨,收集起來,此時就派上用場,郵寄烘焙的食物給親友時,也用得上。 他們夫婦非常用心,29年來,每次去拜訪,烹調的主食都不一樣。每隔一陣子,玩的桌上遊戲也不同。不論是作客或接受禮物,事後,我們都會打電話或寫電郵表達感謝,他們亦如此。 4.溫馨美麗的家居 約翰和丹娜的家佈置得饒具「鄉村趣味」,賞心悅目。我覺得他們的家像個小博物館,因為多年來,已收集了很多精緻可愛的裝飾品或古董,琳瑯滿目地展示著。一般美國的家庭有兩個客廳,一是正式的客廳,另一是起居室,他們的家也不例外。第一次見面的客人,在正式的客廳接待;熟識的朋友則在起居室接待,電視機及壁爐也在起居室。 起居室的一面牆,懸掛很多裝框的狼的照片;另一面牆及緊鄰的一張桌櫥,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公雞玩偶。一樓廁所的牆壁,掛滿了各種材質的羊偶或羊的圖案,羊偶多到靠牆邊的地上也有。這似乎說明了約翰和丹娜喜歡的動物玩偶是狼、公雞與羊,因此特闢「主題牆」展示。 廚房的櫥櫃上面的牆壁,懸掛各種木製的廚具做裝飾。樓梯間的牆壁上,掛滿了珍貴的家人的黑白照片。傢俱物品有古董的,也有紀念性的。每一個空間都佈置得很有品味,儼然室內設計雜誌上的展示圖片。 因為東西多,有些擺飾會輪流變換。雖然丹娜是純家庭主婦,每隔一週仍請人幫忙打掃家裡。有一陣子,打掃的婦人是波蘭來的留學生太太,丹娜和她因此成了好朋友。波蘭婦人的先生畢業後,全家回波蘭,仍繼續保持聯絡。幾年後,丹娜和約翰去了一趟波蘭拜訪他們,住他們的新家,玩得很愉快。 5.美食與餐具 丹娜善於烹飪,喜歡嘗試新的食譜,不限於美式食物,可能是異國風味,如中國菜或墨西哥菜等。每次去拜訪,她都烹煮不同的主食,而且味道很好。主食通常有三道:一道是葷食,一道是麵包或馬鈴薯或米飯或麵,一道是其他綜合類。 另外不可缺少的有:蔬菜、水果沙拉和甜點。蔬菜通常是數種新鮮蔬菜的混合,很少用炒的,有時用蒸煮的,有時用生菜沙拉,就是好幾種生菜切好,拌在一起,調上沙拉醬。水果沙拉是很多種新鮮水果切丁或切塊,拌在一起。沙拉的好處是顏色漂亮,營養豐富。甜點通常是丹娜自己烘製的。沒有湯,以水代湯,先倒一玻璃罐的飲用水,再從這罐水倒進每人的杯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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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中晾乾靈魂
六十塊的袁大頭出賣了我的靈魂 嚴父龜裂的臉龐,兩眼空洞如蒼穹 浯江溪水無心切割一道道如霜的慈顏 兄弟在風裡雨裡捉迷藏 鐵蒺藜惹得老屋匍匐窺伺 米缸上顏真卿的「滿」字,張開血口噬人 豬隻是侏儒 花生才剛從土裡睡醒 番薯總是趕不上唱空城計的飢渴 鱸魚誓言守著家園,不再旅行 桃花出走三月的舞台 就是我的靈魂嚐來最無味 將在風中晾乾靈魂 然後摺疊包裹起 典賣給無知的未來 在風中晾乾靈魂 日頭不再休假 餵不飽的肚,放肆吐霧呻吟 鳳仙花的血 濺射出一幅關漢卿的雜劇 抬眼 靈魂在訕笑 哞!哞!燒烤我的心腸 屍骸嗆聲門神 片片落葉寫著北風涼 荊棘鋼索綁不住我的靈 在風中晾乾靈魂 洞房夜雪花飛 月光忘了穿衣 苦澀摔跤在酒杯裡 死魚乾的紅燭射不中青鳥的幌子 龍鳳被裡糾結如回鍋的老油條 翻身 是肉 抑是竇娥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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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大嫂燒得一手好菜!」鄭逸少吃了一口「茄汁蛋腐」後稱讚道。 「那裡,子曰『不得其醬,不食。』要不是簫軍醬料調得不好,味道會更好。」坐在主位的喬敏君淡淡笑著。 「真不愧是中文系教授,連吃菜都引經據典。」楊素明客氣地稱讚。 「沒什麼菜,老同學,不要客氣;下次記得把孩子都帶來!」簫軍有點拘謹地勸菜。 「大嫂!很抱歉問一下,是不是任何客人來吃飯都要參加妳們這個『謝飯』儀式?簫軍家人不是基督徒,來了也一樣嗎?」楊素明好奇問道。 「那當然啊;客隨主便!」 「但妳婆婆年齡那麼大,若她來時叫她如何配合呢?還有妳們回婆家祭祖時怎麼辦呢?」鄭逸少輕聲地問道。 「水往下流;人往上攀,用我們正確的方式啊!很奇怪,你們都是現代知識份子,怎還會有這種父權封建觀念?是我跟簫軍組織家庭,如何決定生活方式是我這女主人的事,為什麼要考慮到其他人呢?」喬敏君有點不解,並把空碗拿給簫軍。 「沒關係啦;我們家人都很隨和。」簫軍起身到廚房幫喬敏君盛飯並替妻子解釋道。 「什麼你們家人?你都結婚了,怎還剪不斷臍帶呢?你的家人是我,還有以後我們的孩子!」喬敏君繃著臉糾正簫軍。 「可惜芙蓉不能來;前夫來接孩子,還需要招呼什麼?」曹守成引開話題。 「說的也是,換是我,遇到這種外遇又倒債的前夫,別說招呼,連孩子都不給他看!」來台後與孫芙蓉比鄰的楊素明不平地說著。 「對!男人天生就賤;再說孩子是媽媽生的,當然由媽媽擁有一切!」喬敏君冷冷地說著,抬頭對著正要走出廚房的簫軍嚷著: 「喂!把湯熱一熱。」 「再怎麼說孩子也是父親的,怎可以剝奪孩子親情呢?做人不可如此!」曹守成不以為然地說。 「上個月她前婆在三總住院,她還去照顧了一晚上呢,她說一碼歸一碼,不能因夫妻離異而悖離人情,所以每次她都對小孩說雖然爸媽離婚了;但爸爸仍很愛孩子。」楊素明又接著說。 「前婆?」曹守成不解。 「之前的婆婆;前夫的媽媽。」聽完後大夥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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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教授(下)
七、神鬼教授 我雖然隨興,看到雨鞋的下場,不免盤算起自己的未來。「志」三番兩次問我要不要幫忙?半仙也奇怪我怎麼還沒畢業?還說要免費替我舉辦消災祈福法會。風獅爺念在同學多年的份上,主動關心,她說如果欠缺口試委員,她可以魚目混珠。風獅爺就是這樣,就連關懷的話也要說得很難聽,稍微好聽一點,就覺得肉麻。但不知為何因,對於拿博士一事,我就是沒法子放下,又無心提起。 和往常一樣,我總是要等事情找上門了才願意面對。事情開始不對勁,是有一天「志」打電話來,說參觀什麼電腦展之類的,隱約中感到電話中似乎有點回音。有一次更怪,我打電話訂藥品,電話中出現嘟嘟聲,正在納悶,電視上正好播放調查局監聽某人的新聞,這才恍然大悟:我們被監聽了!原本我想馬上報告老闆,轉念一想,這只是我的懷疑而已。更何況就算被監聽,對象也不是我,我有什麼值得監聽的呢?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訴「志」。 「志」聽完冷靜地說:「你現在最需要一支錄音筆。」 我說算了,我這個博士學位,可有可無,有必要玩這麼大嗎? 「志」說:「生技公司最大的股東是你,執行長也是你,萬一你老闆被告,你不會受到任何連累嗎?」 我問:「我要錄音筆做啥?拿去調查局檢舉他嗎?」 「那倒不至於。只是,萬一那個姓簡的刁難你,請他三思。」 我只想全身而退,錢算了,時間也算了,我甚至羨慕起雨鞋,雖然不能好聚好散,起碼不會留下前科。誰知道老闆還沒出事,隔壁的許教授倒先出事了,有人查出許老師是一個假教授,被調查局約談後,被打入大牢。原來是我太敏感,被監聽的是許老師不是我!許老師實在超屌,不但當過系主任,還拿到〈國科會傑出研究補助金〉,一個騙子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專業,差就差在他的畢業證書做的太假,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製造假證書一事,應該找我幫忙,不過些都是事後諸葛,放馬後炮,寫出來,只不過是想置入性行銷一下罷了! 比較棘手的是,許老師還收了一個博士生,許教授是冒牌的,他的博士生要不要承認?老闆不管平日為人如何,在這種關鍵時刻,他馬上跳出來替研究生講話。他說,聘請到假教授,是系上失職,研究生是受害者,憑什麼不承認她的博士資格?我也覺得當研究生又不是當兵,連坐太失公道。更何況,在這個光明又黑暗的時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有些倒楣的國家,連總統都是假的,難道全國人民都變成騙子嗎?學姐遇到假教授,已經有夠衰,大家怎麼可以落井下石呢? 院長說:「有理,那麼,由誰要接收這個研究生,繼續指導呢?」 老闆看了院長一眼說:「這個人跟我,有什麼事我負責。」 老闆喜歡收集的特質,至此發揮了極大的好處,許教授雖然是個冒牌貨,他的研究生,卻是我見過最有科學腦袋的人。我很好奇,這麼絕頂聰明的學生,怎麼偏偏遇上一個假教授呢?也許,只要是人,都有一定比例的盲點,電視不就時常播放「竹科工程師被塔羅牌少年詐騙」的新聞嗎? 空降的學姐,長髮及腰,裙裾飄飄,和善、柔弱、低調的自我介紹: 「你們都知道我的事。遇到這種狀況,實在很不好意思,請各位前輩多多包涵。」 自從雨鞋離開,我被迫成長,照顧學姐,變成我的天職。但學姐很神奇,不論配藥、操作儀器,統計軟體,樣樣比我精通,她簡直是個「實驗精」,什麼都自己搞定。最難可貴的是,學姐十分謙遜,無論我的構想如何不成熟,她總和顏悅色地提出自己的見解,一言以蔽之,我遇到貴人了。唉!唉!唉!命運真是捉弄人,要是許老師早一點被抓,雨鞋不就畢業了嗎! 老闆對學姐更是禮遇有加,每次開會,老闆提出一個意見,總回頭問學姐有什麼看法?學姐也不負所望,總能提出建設性的看法。最屌的是,學姐發表期刊時,把老闆列為第一作者。老闆起先說這樣名實不符,但學姐堅持,老闆從半推半就,到恭敬不如從命,最後理所當然地分享學姐的研究成果,和國際期刊絕緣十五年後,老闆在學術圈再度發光發熱,終於修成正果,榮登院長寶座。 八、雨鞋捲土重來 雖然一波三折,托學姐、「志」、柯半仙和風獅爺的福,我終於投上國際期刊一篇。當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報紙,不,期刊上,感覺很怪,這種詭異的感覺,好像逛夜市時,看到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看我,眼神中也流露出驚訝,僅管如此,彼此都沒有勇氣和對方說話。 口試前我有點緊張,找「志」參謀,這個天才現在已經在中研院當研究員,眼見到我要畢業,非常替我高興。他說,口試最重要的一環,是點心要好吃,再找幾個可愛的美眉當招待,盡量模糊焦點,轉移口試委員的注意力。 我說:「我的口試委員中有風獅爺。」 「風獅爺?那還是靠自己。口試那天穿整齊點,你有領帶嗎?」 我說有,但不會打,「志」說現在夜市有一種自動領帶,只要套在脖子上就可以,很省事,快去買一條。我說領帶不是重點,想找個時間,預講兼練膽,「志」很怕聽我瞎扯,先下手為強,東拉西扯說: 「口試最重要的是心理建設,你要『打從心裡』覺得委員提問,純粹是向你請益,而不是有意刁難。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年頭誰會為了學術得罪人呢?」 「志」又補充說: 「你看立法院那些備詢的官員,為什麼會誠惶誠恐呢?主要是沒有做好心理建設。如果你把提問的立委視為白痴,他問一個笨問題,你就回他一個蠢答案,這是他的報應。你以為風獅爺真的懂得你的研究嗎?她來口試,只是盛情難卻,誰關心你做什麼鬼題目?」 沒錯,別說是風獅爺,其實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自己的研究。我這本論文,只有感謝詞最真實。以前看什麼頒獎典禮,很奇怪得獎者要感謝的人怎麼這麼多?現在輪到我,感謝的人更是一拖拉庫,寫滿兩頁還寫不完。這一路上,遇到這麼多貴人,交了那麼多朋友,受了那麼多鳥氣,怎叫人不感觸良多? 我聽從「志」的建議,口試當天,向吳寶春訂西式點心、鼎泰豐小籠包、沏一壼茉莉香片、煮一壼頂級藍山。我且向里長伯借來整套法藍磁餐具,杯底畫叉的那種,「志」說,一不做不休,乾脆把酒推妹拉來當招待好了。 對,酒推妹。 酒推妹友情贊助,找來幾個同事當招待,我看到這群美少女,嘻嘻哈哈,忙進忙出,拍我,也自拍,我覺得,走到這裡,夠本了。 口試開始。 事前的沙盤推演完全無效,我覺得破綻百出的地方,口試委員說做的很好,我認為無懈可擊的地方,委員說要再加強。我居然忙中有錯,放了一張完全不相干的投影片,嚇了自己一跳,趕快唬弄過去時,我看到風獅爺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實在虎虎生風,不怒而威。 大家七嘴八舌一番之後,要我出去等候,這是一場權力不對等的對話,像電視上的歌唱大賽,諸公袞袞,品頭論足,選手們點頭如搗蒜。等了二十多分鐘,成績還沒有出來,頓時,我很捉狂,有種想要出草的衝動,回儲藏室拿鐮刀時,看到走廊上有一個熟悉的背影,起先以為是父親,心中和朱自清一樣起了很大的震動。親愛的父親,要是不能畢業,我們就把口試委員送回彩虹橋吧!仔細一看,原來是雨鞋,他來做啥?我還沒開口,他開開心心地自說自話: 「我又來了。我重考上博士班了。」 重考?虧他想的出這一招,真是一隻不死鳥。 遇到熟人,我馬上恢復鎮定,問雨鞋這次要找誰當指導? 雨鞋說:「糟糕,我一時想不起來風獅爺叫什麼名字?」 我說風獅爺叫甄美麗,雨鞋笑呵呵說: 「對!對!對!找甄美麗教授指導,這一次一定能順利畢業。等我口試,再找你當口試委員,預先謝謝你的放水!」 我說我現在泥菩薩自身難保,如果口試沒過,也要和他一樣出草,不重考。話沒說完,里長伯跑來說:「恭喜恭喜,學長過關啦。」 拿到成績單,口試成績九十六,人生無常,該去簽一次樂透。 九、一堂像佈道大會的通識教育課 第一次站在大禮堂講課,我突然想念起那個拿望遠鏡的同學,這個上人不知在那一所道場當住持? 台下人來人往,亂糟糟一片,有人在傳簡訊,有人在吃雞排,也有女學生睜大眼望著我,雖然只是霧裡看花,小女生們散發出可愛磁場,還是令我心曠神怡,龍心大悅。 我思考著該說什麼表達心中的激動,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打開電腦秀出第一張投影片:人,為什麼要念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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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開眼界
造訪八十三歲的老書法家,他帶我進入他的書房。我一進入書房,眼睛馬上為之一亮。我知道,老先生的搜藏,太豐富了。 「這是壽山石雕刻的十八羅漢,這是芙蓉石。」老先生一一為我解釋。 「最好的石頭,是那一種?是雞血石嗎?」我知道老先生對石頭是很內行的。 「雞血石紅色的部份,是含汞造成的,較脆,不適合雕刻。這種色彩鮮艷的芙蓉石,最高檔。您看,這是巧雕,葡萄,螃蟹,花朵,都是石頭天然的顏色。這一件,工藝師要雕刻三年,才能完成一件作品。」 我知道,這是價值連城,但是我這個人很俗,喜歡問值多少錢。幾萬,數十萬,或是上百萬。老先生看了我一眼,這是上千萬,還不一定買得到的寶。 我啞口無言,不敢再說什麼。他還搜藏許多印章,瓷器。他一五一十地為我說明,它的作者,年代,完全就是十足的行家。這是第一次,我在私人的家庭裡面,看到這麼高檔,豐富的收藏。 回程,在北海岸沿途,看到湛藍的海洋,陽光普照,腦海中一直浮現那些晶瑩剔透的文物,頓時覺得,今天的日子特別燦爛,又是個閃亮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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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樹之歌
三之一 以前我只耳聞你們的名字,那充滿童話色彩的名字,令我聯想到,用麵包做成的可吃的樹,或是一種奇妙的樹,結成的果實是一個個香可口的麵包! 其實也相差不遠,由於你們的果實富含澱粉而味甜,果肉疏鬆,也含有磷、鈣、維生素,只要不生食以防中毒之可能,在炒、蒸、煮或烘烤後,風味類似麵包,故被取名為「麵包樹」,另名「波羅蜜樹」。 但我從未親眼見過你們的面貌;即使在這座森林公園裡幾次行經你們的樹蔭下,也還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就是頗負盛名的你們!讀過了那插在你們根部前泥土的一支導覽告示牌裡的介紹文字,我才對你們感到有興趣,也才決定進一步的認識你們。 三之二 在生長發育方面,你們的身高可達十至二十公尺,選擇在四月開花,六七月果實成熟;在形體方面,我覺得,你們為自己妥善的選擇了一些造形方式: 造形其一,是將葉柄均勻分佈,以環狀生出、螺旋式升降排列;成葉大小如搖扇,葉梗長短適足以盈握。 造形其二,是粗枝大葉。像某些人們的個性之粗獷特質,儘管言行不拘小節,依然含有細膩之處。 造形其三,是你們結成的果實,自成一個巧妙結構。 造形其四,是全株上下等距佈滿環狀密合之溝紋;突起之節瘤像點綴式的散佈著。 造形其五,是枝椏或有擎天之姿,細看有如力士弓舉雙臂。 這些似乎都有其目的,包括為了有效率的佔有空間,以裨益自身之生存、吸收陽光及進行吐納。 三之三 有一部分是來自於你們這些常綠喬木的吐納,這渾然一體、不可分割的宇宙大氣;因為空氣在你們這裡獲得了淨化,恢復成為最初的毫無汙染之清新! 你們的枝幹與板根,適用於造船,載著人們乘風破浪前進!也適用於築屋,為人們做出遮風蔽雨的貢獻!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哪些物種與你們是相生的?哪些又與你們是相剋的?或許你們可以成為我的知識的橋樑,帶領我去通往一個更豐美的國度! 在觀察你們時,我所用到的眼光,主要是攝受到了屬於你們的真善美!包括你們的乳狀汁液在全身內部的流動,對我而言,那就是一種神奇與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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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好了,好了,不談這個,各人各得其位,未嘗不是好事。」汪世欽打圓場。 「不要難過了,喝點湯,休息一下吧。」妮兒安慰道,並幫簫軍拭眼淚。 「簫學長真是性情中人。」易永彬安慰道。 半晌,簫軍拿起酒杯,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失態了,來,敬各位一杯。」放下酒杯,喝了一口湯後,簫軍主動打開話題: 「不過在我新婚後,大夥倒有一段時間常在台北聚會!」看著牆上那幅「杜鵑采春」的水彩畫,簫軍不由想起那年在台大宿舍;那個滿園杜鵑的宿舍。 那是簫軍新婚後的第一個端午節吧!簫軍徵得新婚妻子喬敏君的同意,邀了當年死黨來家中過節…… 「大嫂!你們台大宿舍的杜鵑花好漂亮喲。」楊素明吃了一口「窖藏醉蝦」後問道。 「台大就以杜鵑聞名,簫軍說長安的裝校也是開滿杜鵑。」喬敏君自得地答著。 「長安……」 「是新竹的長安,我在那裡服務過。」簫軍笑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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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教授中
簡教授有他的過人之處,他很有彈性,當所有局面都不利於他時,他就另闢新局。好比一個熱愛運動的人,當各種比賽皆無競爭力時,他絕不硬擠鐵人十項,而是自設「世界盃電音三太子大賽」,人家還沒搞清楚三太子是誰,他已經奪冠。我是這樣想的:人和人之間,依靠的是緣份,既來之、則安之,做人嘛,平安就好。 四、剩人哲學 簡教授和我一樣血統純正,建中畢業後,在同一系所內,從大學部一路念到博士。大夥一致認為,簡教授將攻頂院長,學術生涯才算功德圓滿。沒想當了兩屆系主任後,簡教授對系務變得十分冷淡,有一次開會,他語重心長地說: 「活到這把年紀,我可以稱作剩人,應當把握所剩不多的神志,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把時間花在期刊論文上,為了發表而發表,為升等而升等,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呢?」 我思考著簡教授所謂「有意義的人生」所指為何?除了收集之外,我找不到簡教授生活中有一丁點好玩的事。系上老師有的迷戀真空管音響,有的熱衷古董,有人成天吞雲吐霧,也有人愛喝兩杯。就連風獅爺也有嗜好,她酷愛電子遊戲,從小蜜蜂、俄羅斯方塊,隨著時代演化,進階到天堂、三國。簡教授勉強稱得上的嗜好,是占地盤和命名。他在校園各地,據有八間實驗室,地盤雖多,每一間都有不可彌補的缺點。有的實驗室會漏雨,有的會淹水,不漏雨也不淹水的那間則完全停水。到處都是待報廢的儀器、過期的藥品、不堪使用的家俱,別說沒有冷氣,連電風扇也走走停停,除非逼不得已,沒人願意在這冬天冷得結霜,夏天孵得出小雞的實驗室逗留。雖然破爛不堪,簡教授卻替研究室起上專業的代號,放雜物工具的叫R101,堆放過期書報的叫R007,我甚至懷疑他想替研究生起代碼,有次他猛然說286,我實在反應不過來,286指的到底是我還是地上的電腦? 二年後,莫名其妙的畢業,依慣例當兵,退伍沒幾天,接到實驗室的電話,學妹說:「學長你好,老闆叫你回來當研究助理。」聽到學妹甜美的聲音,我像被金光黨下迷藥似的,糊里糊塗地奔回學校,不,簡教授的懷抱。助理沒當幾天,我果然中計,老闆要我回來的目的,是要我報考博士班。我什麼都沒準備,真不知該怎麼個考法?結果什麼都不必準備,原來博士班名額有五,考生只有四人,大家通通有獎。物理所更淒涼,一個考生也沒有,「志」也被前老闆指定回來念博士班。大家都知道,博士生得替老闆做牛做馬,一個不留意,五、六年的勞心勞力全都付之流水,誰也不想玩這麼大。 「志」嘆口氣道:「這一次什麼理論都沒用,我們輸定了,虧多虧少而已。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吧!」 被老闆騙回來的,還有大我一屆的學長,大夥稱他為「雨鞋」。「雨鞋」是個活力旺盛的行動派,無時無刻皆穿著雨鞋,在校園各處蠕動。行政單位、研究中心、學生活動中心、軍公教福利社甚至傅鐘下,都可以搜尋到他的倩影。同為博士生,我倆的處境天差地遠,雨鞋極紅而我暴黑。大家都視雨鞋為地下老闆,請款找他、蓋章找他,老闆不在,他當主席。雨鞋時常大談研究的甘苦、待人接物的藝術,但他最喜歡講的,還是當兵時,掌管軍中財政的豐功偉業。如果學弟妹做自己的事,雨鞋會義正嚴詞地點名: 「丘叉叉,我在講,你有沒有在聽!」 有一天他臨時抓公差,要我替他跑腿採買水管,我推說不會開車,雨鞋睜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說: 「我媽都會開車,你不會開?」 意指我的辦事能力還不如他媽。雨鞋差不多是老闆的接班人了,但我從不羨慕或嫉妒他。雨鞋得寵,是用生命換來的,他替老闆開車、接小孩、跑銀行、買早點,換作是我,我也會把雨鞋當成心腹。雨鞋對教授的忠心也不是盲從,而是合乎理性的判斷。雨鞋碩二時原想晚點畢業,沒想到老闆早就將他的論文題目、架構、公式都整理好,只要他填上數據,畫幾個圖表即可,雨鞋不費吹灰之力順利畢業。 話雖如此,雨鞋和老闆的關係未免太好了點。有陣子,雨鞋的媽媽在實驗室裡當清潔婦,過沒多久,雨鞋的太太也到實驗室幹工讀生,婆媳兩三不五時在實驗室裡弄吃的,下水餃、煮火鍋,把原本破爛的實驗室,搞的更像難民營。系上其他老師(我猜是風獅爺)看不下去,寫黑函到環境安全衛生委員會投訴,老闆力挺說,雨鞋以校為家,是熱愛研究的表現,學校不能提供足夠的宿舍應當感到慚愧,怎麼好責怪他們?我曾想過,老闆有了雨鞋,為什麼還要找我回來呢?我在此地,和國慶日排字員一樣,純粹是站行情的,也許老闆真的酷愛收集,我只不過是後宮三千之一吧。 五、從研究生搖身一變成執行長 系上規定博士生要畢業,必需在國際期刊上發表論文一篇,雨鞋毫不緊張,深信老闆會替他把一切搞定。我比他更悠哉,船到橋頭自然直,萬一不直,雨鞋比我先歪。一幫人,就這樣渾渾噩噩,好死不如賴活著,一年,兩年,三年,不知不覺,雨鞋終於拖拉到博七,是修業死期,他通過了博士資格考、英文檢定,論文也差不多,萬事俱備,就剩下科學期刊還沒搞定,大家都在等老闆怎麼把期刊變出來。 老闆終於召見我和雨鞋。起先,我們以為要商量製造期刊事宜,沒想到他東拉西扯,談生涯規畫,談人為什麼要活著,人要跪著活?還是站著死?扯了約十分鐘,話鋒一轉說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原來他策劃了十年,終於時機成熟,成立了一個專賣環保產品的生技公司。把我們找來,是希望我們能共襄盛舉,能入股最好,因為這樣我們的關係就不僅是師徒,還有深厚的革命情感。入股數目不大,一股十萬,不加入也不勉強。我說要回家問問看,簡教授說,如果需要,他可以和家長溝通。我爸聽說此事,雙手一攤說:「這不入股行嗎?」 雨鞋有家累,若叫他出力,就算是拋頭顱、灑熱血,他也在所不辭,但是錢,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老闆說:「錢不是重點,我要的是各位熱忱的心。」 老闆自掏腰包,替雨鞋補足資金,並任命他為本公司榮譽董事長。我原本只出十萬,我爸說一股誠意不足,拿出退休老本,要我再加二碼。成為公司最大股東後,我立刻黃袍加身,成為本公司執行長。雨鞋輸人不輸陣,錢方面幫不上忙,但跑起業務來比誰都要火爆認真。無奈環保產品實在不好賣,半年過去,業績掛零。我本來被霸凌入股,對業績壓根兒不放在心上,教授和雨鞋則十分氣餒,一會說公司名稱不佳,影射我八字太輕,最後埋怨消費者瞎了狗眼。 老闆不知從那弄來一個超級業務員,此人的正職是推銷靈骨塔,遇到合適的case也兼賣產品,努力奔走三個月,和我們一樣吃大鴨蛋,什麼鬼也沒賣出不打緊,還三翻兩次遭客人奚落,說「精神病才會買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超級業務員搖頭興嘆道:「我實在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產品比靈骨塔還難賣!」 六、逆轉勝並沒有發生 雨鞋眼見死期逼近,越來越穩不住,開會時,三番兩次提起投稿的事,老闆面帶微笑,讓他不要瞎操心,我也安慰雨鞋說:「老闆自有老闆的辦法,不然怎麼叫老闆呢?」去年,我們已有一位學長陣亡,但老闆說,他多次要學長回來,但學長事業大到連口試也抽不出時間,老闆也只好「尊重」他的選擇,至於我和雨鞋都是專職生,期刊的事,安! 話雖是這樣說,雨鞋的信心明顯動搖。有一天,他突然問我對公司的事有什麼看法,我們一向沒交集,不太清楚他想問什麼,只好胡亂說很好。 雨鞋問:「好在那裡?」 這倒是問倒我了,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一點好。 過了一分鐘,他下定決心似說: 「我發現老闆已經十五年沒發表論文了,你想,他有什麼辦法幫我們?」 原來他在擔心這個。 我說,當老闆的人脈一定多,他自己不寫,也能找到一個會寫的大內高手,只要略加指點,我們一定可以順利投中刊。更何況老闆一向挺你,我都不緊張,你有什麼好緊張的? 雨鞋說,他的狀況和我大不相同。第一,他比我早一年考進,換句話,死期先到。第二,我單身,一人飽全家飽,他則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不能畢業,事情會很大條。 雨鞋所言不無道理,我還是要他不要想太多,依過去的經驗,逆轉勝的事,也不是全完不可能。隨著大限之日越來越近,老闆和雨鞋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老闆先是要雨鞋暫停文書等庶務,把報帳的工作移交給我,吩咐他爾後只要專心一意做實驗,每天都要有進度。雨鞋也很神勇,天天傳來捷報,今天分析出這個,明天研發出那個,效率之高,連費曼也嘆為觀止。不到一個月,雨鞋備齊一切期刊投稿所需數據,卯足勁、火力全開,寫好期刊一篇,由老闆親自修改,連投兩間雜誌不中,還遭審稿者評的一文不值。 第二回合,由老闆代寫,我負責潤稿,沒想到還是退的滿頭包。 有一次開會,我正在思考第三回合該如何進行時,雨鞋不知發表了什麼不當言論,老闆衝著雨鞋大吼一聲: 「STOP!」 第一次眾目睽睽之下被洗臉,雨鞋面色發紫,不發一言地坐下。我和雨鞋雖然交情不深,甚至略有點心結,看他吃蹩如此,還是有兔死狐悲的難受。之後,老闆再三強調:「我把你的雜務減到最低,就是希望你能專心一意的投稿。」言下之意,是雨鞋自己不爭氣,別牽拖指導不力。沒錯,老闆是要雨鞋心無旁騖的寫稿,但這是雨鞋博七的事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心無旁騖有個屁用! 雨鞋終於不聲不響,黯然地離開研究室,那生技公司方面的事呢?我想到雨鞋根本沒入股,他在公司是義務幫忙,最後什麼忙也沒幫上,一雙利用殆盡、沾滿泥土的雨鞋,除了隨手一丟之外,還能有什麼樣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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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老梅住在風櫃斗
細工筆一條一條縐上去 山路,也記載了密密麻麻的 年輪,老梅的漣漪 把時光的心事坐成一座古寺 玉山在後逐漸壯大,妳在眼前 終究削去一頭青絲,放肆風言風語穿過 抖立的一身邈小的空門 低凝一雙秀眉,注視我 一張揉皺的地圖,走斜坡上階梯 穿越橫阡窄陌折疊交錯 沿途倒流時光,一行 妳好嗎 動詞和冬季都已式微 我們只能靜觀,那遠方的雪 冷得太久下得太厚太深 一口唇白了,荒蕪的山衣都也華髮了 妳是冽冽的一行故鄉 墟墟落落不見唐朝的君來,使我也想 問問綺窗,從山腳一直徵詢 往事的坡路,只有白煙幾口很寂寞 如果王維也來,也問我 妳好嗎 我們,就寄幾寸深雪回去 用春來當郵戳,請他不可 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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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在環島南路
晚間七點,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初春時分的夜晚,寒意依舊嗆人。 離開山外的上好小吃,騎上租來的摩托車,沿著環島南路二段奔馳,往今晚下榻的地方------水頭聚落------前進。 夜幕低垂,金門島上住家少,除了路上一盞盞昏暗朦朧的路燈,將我孤寂的身影越拉越長,郊區鮮少有光亮的地方。望向遠處,眼前是一大片漆黑,我知道,此刻島嶼已打了呵欠,準備入睡。 一個人的旅遊,多了幾分隨興和冒險,少了幾分妥協與遷就。百分百的自由意志,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愛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然而,儘管在行程上自在、愜意,這時被黑夜團團包圍的我,難免顯得形單影隻。圍巾繞著頸項,手套也派上用場,仍覺得寒風刺骨,這東北季風的滋味真不好受。 更難受的是,蟄伏已久的莫名孤單與寂寞,趁夜晚來臨時,如潮汐般準時到來,一陣又一陣,湧上心頭。 腦海中不斷浮現,晚餐時電視播放著日本311強震的新聞畫面,生命脆弱的本質在大自然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再多的抵抗和呼喊都是徒然,更加突顯人類的渺小。 每個人都有面對自己的時候,學習獨處是人生必須歷練的重要課題,尤其,一個人的旅遊,眼前充滿著無可計數的未知變數。但不知怎麼的,此時的我,一個來自異鄉的旅人,在漫長無止盡的環島南路上奔馳,從二段、三段、四段到五段,像是不小心誤闖一條沒有盡頭的時光甬道,連一台從身後呼嘯而過的汽車都沒有,我懷疑是不是在這條路上,時間已經被悄悄按下了靜止鍵? 這條路真的有盡頭嗎?真的可以到達我要去的水頭聚落嗎?內心充滿不安的我,開始狐疑起來。顧不得路上標示速限的交通標誌,黑暗中的我油門緊催,急速狂飆,擔心自己下一秒即將被這一大片黑夜與綿長無盡的寂寞吞噬。 經過不知道多少次的轉折,眼前出現一塊三角形狀的大石頭,寫著「水頭」兩個紅色大字,一種泫然欲泣的激動在體內翻攪,終於,我到了水頭聚落,晚上可以在水調歌頭民宿好好歇歇腳,明天繼續未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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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談到倪漢中,想起來也真感人,咱金門高中還特他為他辦了一場追悼會,好多女同學都哭了。」鄭潘鎮感傷道。 「記得那天我正好要回台灣,突然全島警報聲響,不久後上空好像有不少我們的戰機緊急升空,風聲鶴唳,大家還以為要反攻大陸了!」吳連橫回憶道。 「其實漢中是可以跳傘跳生的,以當時老共與美國已建交的背景,應該不會殺他吧!」吳友情說道。 「他不是戰技很好嗎?怎會被老共擊落呢?」汪世欽不解問道。 「他是為了掩護僚機脫險而被圍攻擊落的!」簫軍有點不悅。 「我記得當時中央日報曾以斗大標題說倪漢中臨難前曾高喊『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易永彬有點感傷回憶道。 「那可能是政戰部門炒新聞的吧。」汪世欽應道。 「什麼炒新聞!後來我託入伍時的空官同學錄了一份當時通聯,我一聽就聽出來是漢中的聲音……我到夢裡都不會忘記……他高喊著……」簫軍早已淚水盈眶: 「我是中華民國空軍少校倪漢中!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說到此,簫軍再也說不下去,竟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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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幸福
我的女朋友年過四十,未婚。每次上臉書看她的近況分享,不是學瑜珈、上靈修、玩塔羅,就是出國或正在準備出國的路上。單身女子都會生活多姿多采,問她想不想結婚,她搖頭,給我嫵媚的一笑,還有一個讚! 朋友何以不婚,追溯起來已是陳年舊事,不值一提。重點是她現在過得很好,收入頗豐、生活享受,充實自我、無拘無束,雖說少了愛情的滋潤,卻也省去了婚姻與小孩的羈絆,優劣之間,如人飲水。當然,看著她的光鮮亮麗、自由自在,我這個已婚歐巴桑說毫不羨慕是騙人的。台灣不婚不生的人口數逐年增加,媒體每天放送著不斷攀升的離婚率與層出不窮的小三話題,的確很難讓人對婚姻有太多憧憬。大家不也說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人是終有一死的,但在那天未到前,倒也不必急著讓自己往墳墓裡跳,何況如今是連墳墓裡也不安全啊,熱衷盜墓者多,婚姻該當如何維持呢? 可人真是矛盾的動物。牆裡的人拚命想跑,牆外的人死活都想參一腳,當中的錯綜糾葛啊,真是一言難盡。回想當年自己走入婚姻,好像就是一筆迷糊帳,也沒有思考太多,年紀到了、時候到了,身邊正好有一個人,於是就嫁了(老公別生氣,你沒有求婚可是千真萬確,沒有冤枉你喔)。起初的磨合必然是有的,生活習慣、價值觀、對未來的規劃等等,儘管結婚前已經交往一段時日,真正生活在一起後,還是有很多很多的困難。吵架的時候,我就想:幹嘛結婚呢?一個人不是挺好嗎?現在凡事都得想到另一個人,擔憂牽掛全都變成了雙倍,多累人呢!老公也有牢騷,他本是熱愛自由的射手座,婚後幾年還常說他最大的夢想是買一艘船當水手,浪跡天涯去。當然,因為結了婚,這樣的夢越來越遙遠了,水手的船上只合有啤酒、香菸與寂寞,是不該有老婆與小孩的啦!然而一眨眼,十年的婚姻之路巍巍顫顫走到現在,隨著孩子日漸成長,終於也慢慢穩定了下來。 現在,我們不太會為了生活習慣爭執了,一方生氣沮喪的時候,另一方就靜靜地陪伴著;相看兩討厭的機會還是有的,就出門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回憶一下戀愛時那個可愛的身影,提醒自己莫忘初衷。假日時我們帶著孩子到文化局借書,然後驅車到植物園、中山林、成功海邊,有時野餐,有時騎車,有時讀書,有時看海,或者只是放空,陪小孩玩沙、踏浪、奔跑、大笑。文化局播放免費的電影,我們也去,夫妻倆手牽手,像約會的時候一樣興奮期待,散場後伴著皎潔的月色慢慢走回家,卻比約會的時候更踏實愉快。晚上,孩子入睡後,我們在昏暗的客廳一起看電視,為怕吵到小孩,必須降低音量小聲討論著新聞內容,語調卻自然輕柔婉轉了起來;有時說說彼此工作上的事,有時一人一本書,彼時無聲勝有聲,也覺得幸福滿足。 老公的流浪夢呢?還在,而且持續進行中。唯想像與現實所不同者,水手之妻與子愛哭又愛跟,一併進入畫面中,每年一至二次的出國之旅,老公圓夢,多了熱鬧,少了寂寞,旅途上偶爾拌嘴爭吵,買名產時不忘一起殺價,況味不同,總算聊勝於無。人生嘛,必然有失有得,不必羨慕他人的無拘無束,殊不知在其自由背後,也許深藏著為人不察的恐懼寂寞;走入婚姻,雖少了自由,卻多了甜蜜負荷,喜怒哀樂都有人分享,憂傷減半、喜悅加倍。 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中,蘊含簡單的幸福。結婚或單身?怎樣的生活型態都好,珍惜自己擁有的,就會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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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教授上
一、一堂像佈道大會的通識教育課 初見簡教授,在大二的通識教育課。 上課地點在大禮堂,修課人數極多,我雖然準時到達,仍然撈不到一個位子,只能蹲坐在階梯上聽課。階梯離講台很遠,看不清投影片秀的到底是豬還是狗。身邊的同學顯然有備而來,從口袋掏出一副望遠鏡。這年頭還有如此用功的同學,真叫人肅然起敬。待投影片播放完畢,他老兄還在觀望,順著他遠眺的方向望去,驚見長髮美女一枚。我近視千度,就算拉長脖子,吹鬍子瞪眼睛,努力端詳,也只看得見大致的輪廓,雖然是霧裡看花,水水散發出的可愛磁場,還是讓人如沐春風、舒暢無比。 課實在無聊透頂,除了睡覺,毫無辦法。課堂中人來人往,好不容易進入狀況,不知從那兒冒出一個老頭子,壓低嗓子問我: 「同學,請問現在佈道的是那位長老?」 我懶得理他,閉目養神,默默練習「 息大法」,才練了三次,又來了一個西裝男,畢恭畢敬地遞上一張名片,上頭寫著: 給自己一個改變的機會, 大愛直銷公司關心您。 練功也不能安寧,無聊的發慌,只好注意隔壁同學做些什麼。他老兄收起望遠鏡,掏出一隻電子雞把玩,玩一會兒,又拿出一本漫畫,最後居然打起 game boy。證嚴法師說,空過一天,不如把握一秒,這位仁兄真是懂得把握光陰的「上人」。 系上老師對簡教授的風評並不佳,有人批評他『一本正經地說些不知所云的話』,也有人說他的教學品質低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我以為同行相忌,是人之常情,但同學們也公認簡教授的課奇爛無比。太平洋又沒蓋鍋蓋,課爛,仍照修不誤,不用說,當然是因為簡老從不當人。有些物理系的同學被〈高等統計學〉捅個半死,一定要修點營養學分平衡,才不至用腦過度引發精神耗弱或中風。也有人和我一樣事業做太大,一兼不能二顧,故修此等沒有品管的大爛課。 學生如此之多,無法點名,也無法考試,期末成績,只能依報告發給。這麼多的報告要怎麼批改呢?我還沒搞清楚就已經接到成績單,簡教授給了我九十六,是我有生以來,得分最高的一次。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之後,在種種不可抗拒的情況下,我和簡教授發展出長達二十年的關係,我不禁佩服托爾斯泰的遠見:幸福的研究生只有一個版本,不幸的研究生,則無奇不有。 二、三種不同風格的指導教授 大學畢業後,原沒有繼續升學的打算,系上保送我直升,如果不念,等於是冷屁股貼人家的臉熱,盛情難卻,只得姑且念之。 選擇指導教授前,研究生們都認真搜集情報,那位指導教授EQ低,喜歡咆哮,誰給的津貼多,誰又把研究生當奴才,大家心裡都有譜。但情報畢竟是情報,多數的資料,都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室友「志」,是物理所碩二生。我問他當初怎麼選指導教授?他說,選指導,有一定的標準程序,不過他性格中有「向弱勢傾斜」的趨勢,人氣越弱、經費越不足的地方,對他越適合,他是等大家都選完了,才投靠沒人要的冷門教授,我最好謀定而後動,先將各老師的屬性搞清楚再做決定。 經過一番調查,我將系上的教授分為三類。 第一種,稱之為「陌生人」。教授和研究生之間,可說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某日路過生態組,一位道骨仙風的老人家問他的研究生說: 「你的鳥現在怎麼樣?」 我大吃一驚,想不到生態組的老師竟然這麼前衛。 學生畢恭畢敬答曰: 「報告老師,我不做鳥已經很久了,我的論文題目是〈玉山樹蛙分類〉。」 「你明明是做鳥的,什麼時後改成青蛙?」老頭子不解。 學生答曰:「報告老師,我千真萬確是做青蛙的!您說的鳥,是陳冠軍學長的論文,學長畢業後,我們研究室就再也沒有人做鳥了。」 「陳冠軍什麼時候畢業的?」老頭子問。 學生雙手合十,恭敬回道:「三年前畢業的。不過,陳冠軍為了鳥,去年發生山難不幸往生,我受了他的啟發,才改行研究青蛙。」 這種自力救濟型的研究室,比較適合參加慈濟功德會的研究生,我很被動,待在這個地方,生生世世都畢不了業。 第二種是「有緣人」型。這類型的教授,對於「看對眼」的學生,他會熱心輔導、傾囊相授,對於看不順眼的學生,則百般刁難、吃人夠夠。什麼樣的學生才對眼?教師們各有所嗜、互不侵犯。我的學姐,人稱「風獅爺」,相貌十分嚇人,她的指導教授,長相更是叫人不寒而慄,她兩人一拍即合,組成史上最威猛的「女子科學二人組」。風獅爺在女城隍的庇蔭下,一年半碩士、三年半博士,我還在當兵,她已榮登助理教授。 我不像「志」那麼有才,也不如風獅爺那麼醜,不成毒也不成藥,於是選擇「牧羊人」簡教授為指導。牧羊人實施無為而治,平日放研究生吃草,口試前夕才把羊群召回,運用某種神秘的方法,讓研究生平安畢業。 為求慎重,正式拜碼頭前,我帶著簡教授的八字,到柯半仙那裡合一合。 半仙說:「這個簡教授福報甚大,將來在學術界必有一疆之地,你也能沾他的光!」 「志」聽說我為了選擇指導跑去算命,不斷嘲笑我迷信。我答以廣義的科學,是對未知的領域,都保持開放的心,又扯了一堆卡爾·波普、驗真、驗偽,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志」雖然不懂科學哲學,又覺得我講有幾分道理,我把半仙的事跡加油添醋、天花亂墜了一番,「志」聽了有點動心說: 「如果那個半仙真的那麼厲害,我倒有個問題想請他開示開示。我很聰明,心地善良又很孝順,雖不像金城武那麼帥,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為什麼都沒有女生喜歡我呢?是不是我命中缺少桃花?」 我說:「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你先用賽局理論算一算,看看系上那個女生最好追,如果追不到,再去找半仙請益。」 「志」說他們所上只有兩個女生,一個死會,一個是蕾絲邊,有跟沒有一樣,這要怎麼算吶? 「你不要好高騖遠,先求其有,再求其好,你不是有向「弱勢傾斜」的趨勢嗎?說不定你和蕾絲邊特別有緣。」我說。 為了表達我對科學和算命同等尊重,我告訴「志」關於「鐵齒」的事,沒想到「志」也認識「鐵齒」。「志」、「鐵齒」、我,都是建中畢業的,三人都被高國華教過,也都光顧過高國華經營的「雙塔牛排館」(按:雙塔,籃下雙塔是也,所指的是籃球明星鄭志龍和朱志清),因為高說要點名。「鐵齒」,顧名思義,就是自小搗毀神像、替關公畫鬍子的無神論者,他最喜歡找那些自稱有「靈異體質」的同學玩碟仙錢仙筆仙,無論什麼仙,落在「鐵齒」手上,通通無法啟動,「鐵齒」大笑特笑說:「看吧!全部都是騙人的。」 「鐵齒」今年考上清大化學所,報到前幾天,我和他到陽明山夜遊,路邊突然竄出一隻小蛇,「鐵齒」為了閃蛇而摔車。隔天,我們到南昌路吃傻瓜麵,路過植物園時,「鐵齒」又踩到一條小蛇,這不是邪門是什麼呢?我勸他到了新竹,最好先到城隍廟拜拜,他哈哈大笑說: 「我已經看好黃曆,專找個『大凶』的日子去新竹。」 到清大沒兩天,「鐵齒」果然出事了。他們實驗室有個學長(按:依現在的說法,是個阿宅),喜歡上同實驗室的學妹,人家不理他,他就在飲料裡下毒,心想:等她中毒,送進醫院,再找機會接近,如何如何。誰知那天小學妹沒進實驗室,「鐵齒」午飯又吃的太鹹,打開冰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加味飲料咕嚕咕嚕下肚,當晚差點掛掉不說,弄到現在還在洗腎。 室友聽完「鐵齒」的故事,不,是事故後,自言自語說: 「我們實驗室只有我一個研究生,我不會被任何人毒到。」 真是與眾不同的心得,不愧是學物理的。 我問他:「實驗室只有你一人,會不會毛毛的?」 他說本來不會,被我一講,有一點點,兩人又對靈魂的議題討論了很久。「志」說,根據賽局理論,無神論是最危險的,其次是一神論,還是廣結善緣的多神論最安全。我不像「志」那麼具現實感,只覺得尊重未知,是科學人的基本態度,要不然,學孔子敬鬼神而遠之也行,做人嘛,平安第一,何必像「鐵齒」那樣沒事找事呢? 三、牧羊人的癖好 我們研究室人數眾多,大夥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不清楚誰在幹嘛。 我略知有個學妹是酒推妹,一個是公益團體的執行長,一個運將,還有一個里長伯。酒推妹說,里長伯其實是市民代表,也有人說里長伯是唱歌仔戲的。有一天,里長伯坐在我隔壁吃便當,我請教他在那高就?原來他是個蛋糕師父! 他反問我:「聽說你是鋼琴老師?」 我說我是導遊。 里長伯嘆口氣道:「這個地方真是龍蛇雜處,這樣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日子久了,漸漸熟了,我發現這幫光怪陸離的人,還是有共同之處,大家都有收集的癖好。其中最高段的收藏者,是簡教授本人。有一天,我在角落發現一箱軍用品,鞋帽、黃埔大背包、莒光作文簿,全是老闆當兵時期的家當。後來又在各處挖出老闆不同時期的收藏:高中時代的筆記本、首日封、植物標本、台灣地圖、茶杯,其中最怪異的,是各式各樣的調酒棒,我參了很久,實在想不出他從來弄來那麼多調酒棒? 除了有形的物質,老闆更熱衷於抽象的收集:研究計畫、專利商標、創新學程,就是所謂的「創意」。他也喜歡收集學生,他的課雖然評價不高,沒人能夠否認他人氣超夯的事實。問題是,我跟了他十數年,從沒有見過畢業的學長姐來看他,大家都把這兒視為中途之家,沒人真心拜他為師,更沒人把學術當成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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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好啊!忠良之後,我敬妳。」汪世欽笑著端起酒杯。 「得了,別忘了我是匪諜之女啊,我爸爸可是關到解嚴後才出來了的,我是在此遇到恩人才高興的。 」華妍芝對簫軍舉杯示意,大夥紛紛舉杯互敬。 「太言重了,我只是直覺反應自殺成仁的國軍將領家人怎會是匪諜呢?對了,令尊還好嗎?」簫軍坐下來後放下酒杯客謙道。 「綠島回來後隔年就移民美國,唉,莫名其妙被關,倒便宜了那個姓謝的。」華妍芝平靜答著。 「唉,真是個錯亂的時代。」易永彬嘆道。 「簫學長、各位學長,今天太倉促,這是我名片,約個時間,正式請各位吃飯,我先去招呼一下再來陪各位學長。」華妍芝高興地遞送名片並說道。 「沒關係,妳忙妳的,改天咱就辦一個校友餐會,就在妳這裡吧。」簫軍開懷說道,並起身送華妍芝出去。 「那你們如願到軍校後,在台灣豈不是整天膩在一起?」待簫軍回座後,鄭藩鎮有感問道。 「恰恰相反,軍旅漂蕩;很少再聚,記憶最深的應該是漢中殉國時的那場追悼會;不過那是一場感傷的聚會……」簫軍無限感慨,喝了一口烏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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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節能減碳遠在天邊﹖
今(2012)年3月16日﹐政府喊出「油電雙漲」方案﹐這一刀掃向每一個人﹐無一倖免﹐舉國上下罵翻天﹐馬總統接著提出「電價分三階段調漲」﹐又被在野黨罵說﹕「本來只要殺一次﹐現在反而要被殺三次。」 執政黨﹐真的是左右為難。 但我們不是口口聲聲喊著要「節能減碳救地球」嗎﹖沒有「油電雙漲」﹐怎麼會有「節能減碳」誘因﹖怎能落實節能減碳呢﹖政府沒有人可以出來「說清楚﹐講明白」的嗎﹖ 我老妻說得好﹕「政府漲油電﹐老百姓就會千方百計想辦法如何省錢﹗」 記得四﹑五十年前的小時候在後浦老家﹐我除了給「金聰伯」剃頭之外﹐偶而會到橫街仔一間理髮店理髮﹐每回理到師傅拿長刀片修鬢邊﹑耳下時﹐生性怕癢的我﹐就會縮躲得東倒西歪﹐理髮師傅看到我﹐總會說﹕「驚搔的來了。」雖然膽戰心驚﹐但夏天忍不住還是會去﹐因為在這家店理髮很涼快﹐它的橫樑上懸掛著一大片用布和硬板子製成的布扇﹐有位老婆婆坐在店門口毫不費力地拉著滑輪的繩子﹐緩緩的把布扇搧到前又搧到後﹐整間店都搧得涼風習習﹐暑氣全消﹐真該得「最佳節能減碳獎」。 電價漲﹐有人就會認真的在睡前「定時」關冷氣﹐會記得隨手關燈﹐便利超商就不會把日光燈開亮得好像用電不用錢﹐公共場所也不會冷氣開強到沒穿外套會感冒。 其實電價漲﹐最擔心的是商業用電和工業用電大戶﹐一般住宅用電量和漲幅相對的就少得多﹐每一期(兩個月收一次電費)電費﹐一般住宅假若多繳一千元﹐用電大戶可能就要多繳一百萬元﹐想像一種場景就很容易理解﹕比如你在一個慈善募款晚會上﹐主持人說﹕「你只要捐一千元﹐有人就會跟著你捐一百萬。」你捐不捐﹖我看連五千元你都願意捐的﹐拋磚引玉嘛﹗有人會說﹕「企業漲電價﹐台積電﹑友達與奇美電等電子科技產業後景堪慮。」你也未免太小看咱們企業界的應變能力了﹐說不定還可催化它們的節能﹑轉型或投入品牌經營的腳步呢﹗ 油價漲﹐於我心更有戚戚焉﹐根據交通部2012年3月底的統計﹐台灣地區機車的總數量(包括重輕型機車)為1508萬1107輛﹐汽車(包括自﹑營業和計程車)總數量為599萬4728輛﹐再加上大客車﹑大貨車﹑小貨車﹑特種車﹐總計為2217萬2862輛﹔2012年3月底的台灣總人口為2323萬9268人﹐等於幾乎平均每一個人就擁有一輛「吃汽油」的車子﹐台灣機車密度更為亞洲之冠﹐平均1.54人就擁有一台機車﹐每條街頭巷尾都會有機車修理店﹐機車當然省錢又方便﹐但你有沒有想過﹕不管機車撞汽車或汽車撞機車﹐往生的總是「騎士」﹖「沒死也半傷」的車禍殘障族更是比比皆是﹐個人和社會所付出的成本﹐抵得上那區區的油錢嗎﹖眾車上路﹐所排出的廢氣﹐別以為自己戴上口罩就沒事﹐最後還是停留在你我一起生活的大氣層裡﹐除了鄉下地區地廣人稀﹐又沒便捷的大眾運輸工具﹐自然要仰賴汽機車代步﹐都會區就需學大陸或國外先進城市﹐以大眾運輸取代汽機車。 最近在西門町圓環某棟大樓的樓面﹐出現一幅以「慢活」為題的帆布廣告﹐上面寫著﹕「我們的國家不大﹐您那麼急促要去哪裡﹖」落款是﹕「全安祝您行車安全﹐上刊專線0932XXXXXX」﹐原來是一家專做廣告牆業者的招攬廣告﹐但標舉在人車熙來攘往的鬧區內﹐仍令人忍不住低迴再三﹐感觸不已﹐沒錯﹐我們的國家就只有這麼大﹐您急促著要去哪裡﹖ 最近我讓高齡22年的老爺轎車「除役」之後﹐連機車也愈來愈不想騎了﹐幾乎都仰賴捷運和公車﹐偶而趕得上一小時內的轉乘優惠﹐就雀躍不已﹐也一直想建言有關單位﹐「轉乘」應延長至二小時﹐而且同類車為何不能轉乘﹖ 前幾天﹐客居上海的么妹返台﹐來我書店小敘﹐我談到轉乘的事﹐她說﹕「上海就是二小時之內都算轉乘價﹐而且同類車也能轉乘。」天啊﹗原來上海能﹐我們為何不能﹐么妹說上海的公車很便宜﹐從她住的浦東新區坐到市區才二塊錢人民幣﹐折合新台幣約十元﹐公車轉地鐵或轉公車﹐二小時內都能少算一元﹐二元的公車最長可以坐五十分鐘之久﹐而且整個上海很少看到機車﹐有的話也是電動機車﹐上海上千條的公車和地鐵線路﹐重要觀光景點都有地鐵﹐私人轎車牌照採買賣制﹐停車位也很少﹐所以大家幾乎都用大眾捷運系統代步﹐原來節能減碳﹐不是遠在天邊﹐可以近在眼前。 但繼而一想﹐「上海能﹐台灣卻絕對不能﹗」 台北捷運算是規劃得較完備的了﹐但還是有些角落顧不到﹐許多繁榮的地區仍未受到捷運眷顧﹐政府有沒有魄力貼補公車﹐要求他們善盡轉乘義務﹐蘆洲線捷運通車期間﹐捷運車站內有一幅兩個年輕人各騎著一輛分別掛有「麥擱」﹑「機車」車牌機車的畫面﹐令人不禁會心一笑﹐可能會得罪機車族﹐但這就是「誘導機車族改搭捷運」最正確的方向﹔幾年前﹐公館地下道擬改成公車專用道﹐「有車(轎車)階級」大為不滿﹐幸好政府讓它過關﹐誰說公車族不能擁有尊貴一點的待遇﹖尖峰時段﹐當公館圓環擠成一團時﹐公車族卻能暢行無阻﹐難道不是鼓勵搭乘大眾運輸系統的最佳教材﹖真該為當時主政者的魄力拍拍手。 但前一陣子的文林苑都更拆遷案﹐由於執政者的軟弱或想討好所有人﹐落得全台灣的都更案都退回原點﹐想擺脫髒亂住宅品質的人﹐心在淌血﹐為了滿足5%人的訴求﹐可以犧牲95%人的換屋夢﹔同樣﹐十二年國教的免試升學﹐為了讓20%社經地位高的子弟可以進入明星學校﹐卻讓無力競「技」的80%平凡家庭子弟﹐斷送「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脫貧管道﹐讓一些取巧者為所欲為。 由此觀之﹐節能減碳﹐除了得看一般大眾是不是了解地球資源終究有枯竭的一天﹐全國上下﹐毫無私心﹐共體時艱﹐不要被民粹所誤導﹔也要看主政者眼光是否放得遠﹐如果只為拚名聲或拚選票﹐配套方案不能跟得上﹐最後還是會讓多數選民看破手腳﹐節能減碳口號喊得再響﹐仍是鬧劇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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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
「青青校樹、萋萋庭草」,這是畢業歌中大家最熟悉的兩句歌詞,至於如何往下唱下去,鮮少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去在意,人生路上,我們歷經每個階段的求學過程,同學的加入、離去,來來又去去,但是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小學六年的童稚階段,因為那是從家庭走入群體的初體驗,有膽怯、有歡喜,在純真的心靈上、潔白的紙上,開始彩繪人生的色彩,注入新奇的點點滴滴,所以,我們印象深刻。同學會,是一個最真誠、最自在,也不必記錄或負責任的會,這是一生當中,每個人都有機會參與的會〈只要你願意〉,而小學同學會,更是大家最期待的同學會,因為那存在著最雋永的情感。 101年4月8日,金門古寧國小66級同學會在北台灣舉行,由於熱心同學的奔走、策劃和成全,一群來自離島─金門,目前散落在台灣本島和故鄉的同學,歡喜相聚,竟然還能聚集滿滿一部遊覽車的人數,真是感動!在畢業35年後的今天,實屬難得啊!我怎能錯過這次世紀的盛宴!國小同學,有人接續國中的階段、有人接續高中、大學的階段,有人中間暫時離開,有人中途加入,有人間隔35年再次相逢,這真的太奇妙了!35年歲月多麼漫長啊!我們已從童稚走到接近知天命的年紀,這其中的改變,不管是外表、心智、歷練都有天差地別,剛上遊覽車,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藉著一本國小畢業紀念冊一一比對,陌生的、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 有人童稚的臉蛋不改當日,卻是國家的星星〈將軍〉棟樑;有人妖嬈美麗,歲月未曾在身上留下痕跡;有人在人生道上讀經禮佛、清心寡欲,呈現慈眉善目的修道人面貌;有人在教育界發光發熱,位居校長或教授之位;有人歌聲宇宙無敵好聽,讓人如癡如醉;往日班上的嬌嬌女,竟然滿口料理經,分享的鳳梨酥、手工餅乾有專業水準;雙胞胎姐妹,依然讓大家難分難辨,看來姐妹情深,多年來,外型、內在都同步成長;有人…,反正,人人都在自己的軌道上,走出一片天,只是啊!如何和小時候的記憶做連結,那是我需要努力再努力的腦力激盪,幸好,大部分的感覺都回來了,只是,一、兩位同學的記憶仍在虛無飄渺間,這份空缺,有些許的遺憾,但是易經中六十四卦中,也僅僅有一卦是「滿卦」,遺憾、不完美實屬正常,我不該強求啊! 快樂列車正在啟動,蔥蛋燒餅和豆漿補足了早起的能量,來到三義木雕博物館,我們接續車上的話語,琳瑯滿目的藝術品沒人理會,吵雜、喧鬧的聲調引來館員的糾正,好丟臉!但也表現了真性情,只是興奮過了頭,何妨?彷彿又回到了童年,只是,為了表現我們的素養,只得迅速退出館外再續情。台鹽精鹽館、新竹綠世界、北埔老街,主辦人精心規劃豐富的一天行程,抵不過大夥聊天的來勁,看來一天的行程和景點,只待來日從照片中去尋覓,因為絕大部分的心思和眼睛都集中在聊天和同學的身上,週遭景物就無關緊要了,看來同學會應該定義成聊天大會較貼切,早知道就找一處景點讓大家聊天唄!想必三天三夜也無法把35年的話語聊個夠! 國小甲、乙班來自同一村莊,全村幾乎同一姓氏,早已分不清是否同一班?六年中間又加進來外村的丙班,姓氏就有了分歧,今天還來了分校的代表,這是35年來的第一次,66級全校的同學會,聊著聊著,班上竟然有兩對同學是親姊弟,有多位是堂兄弟姐妹的關係,更有多位姐姐和哥哥又是同班同學,這種現象,也唯獨在那個貧苦、重男輕女〈女生較晚入學〉、同村子的年代會發生,真的太有趣了! 「去年我回來,你們剛穿新棉袍;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這是「西風的話」其中的歌詞,同學當中環肥燕瘦、苗條穩重皆有之,A同學無意中成為大家的話題,「同學,妳小時候很胖,現在變瘦變漂亮了!」直爽的B同學話語一出,引來大家的參與,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述說著,A同學頓時成了主角,「有嗎?」A同學為自己辯解,大夥拼命找尋畢業紀念冊的畫面來佐證,無傷大雅的批評引來笑語一串,穩重的B同學身材也不惶多讓,立刻引來熱烈的討論,一下子身材變寬?變厚?高矮?引來再次討論的話題,我說:「不論如何?眼前最重要,看來廣寒宮的空氣和水應該比較好,否則A同學怎麼會變得如此的優質呢?」只是西風的話不要全然成真,我們期待的是變高〈奢望〉,但懼怕的是變胖〈很容易〉,來日再聚,我們就談健康吧!否則身材走樣的同學,恐怕羞於現身吧! 「再會,再會,難分難離在心底…,」就在「期待再相會」的歌聲旋律中,我們依依道別,接續35年的記憶在歡笑中畫下句點,不過,別擔心,臉書的無遠弗屆、神通廣大將會接續之後的點點滴滴,祝福大家,我親愛又可愛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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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雨
替清晨研磨蒸餾一壺山水 以防浮貼的香氣走光 暗示條碼要去找出生證明 經過動盪不安的美學森林區 在無法欺騙的畫面裡拋出咒語 一記幻色的瞞天過海擊中三次預言 從虛無中剝開種籽 學鳳凰在火中沐浴 擦拭告解過的聲帶 發音就能烹調炭烤,烤出微燙的 濕雨,相擁成一滴滴完美的夢 餵眼睛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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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二十時
「你到現在還沒給?你不要每天忙著鼓吹從軍報國,好嗎!」曹守成聞聲走出教室幫腔。 「昨天要拿給逸少,見孫芙蓉好像跟他有要事在談,所以沒拿給他。」 「他們兩個在鬧彆扭!」 「什麼事?」簫軍關心地問道。 「算了,沒什麼!反正你這愛國志士不必理會兒女私情!」曹守成回應著簫軍,還白了一眼。 「也不見得,去年簫軍不是每個週末都在跳土風舞嗎?今年拜拜不也是瞞著我們邀5901班的方曼菲到家裡作客嗎?」鄭逸少咧著嘴微笑。 「你寫什麼?該不會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吧!」曹守成好奇地問。 「不是!」簫軍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便箋: 莫效兒女情長,奈何淚奪眶;但得莊敬自強,請纓喋血窩河畔,鼎定神州歸騎鶴! 「歸騎鶴!這好像在那裡看到?」鄭逸少好奇問道。 「辛棄疾的詞吧!」曹守成自信地應道。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遊,騎黃鶴!是岳飛的滿江紅!」一頭走來的倪漢中接口應道。 「算了,反正你就是這個調調!」曹守成不服地對簫軍說著。 「那為什麼是喋血窩河畔呢?」鄭逸少不解。 「橫掃蘇聯的窩瓦河啊!」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著簫軍。…… 「各位學長!對不起,剛才接國防部電話,說今年是徐蚌會戰六十週年紀念,邀請我去參加我叔叔殉國追悼會,怠慢了各位。來,簫學長、各位學長,今天太高興了,再敬各位一杯…」聲響人到,華妍芝笑逐顏開推門進來。陶醉在回憶中的簫軍立即起身對華妍芝微笑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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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腳基廊下的僑鄉遙想─水頭金水國小史話
回到舊日的美麗時光 位在金門島西南方的水頭村,可說是金門洋樓的大觀園。筆者在真正到訪水頭村之前,就已經知道其得月樓,黃永遷、黃永鑿兄弟洋樓、鄭文洲番仔厝等,從相關的報導與圖片中,對其充滿西洋風格的山牆與外廊,感到印象深刻。 然而,待親身造訪此地,才發現水頭村不只擁有許多番仔樓的民居,還有一座也是洋樓風格的金水國小,尤其是把她和熟悉的台灣小學相比,更是大相逕庭。和台灣眾多小學比起來,金水國小特別美,但不強調豪華、氣派,卻透露著豪不做作的婉約氣質;她特別老,但絕對不是那種老氣、晦暗,而是帶你回到舊日的美麗時光…… 見證僑鄉的建物 金門因為土地面積不大,資源不足,但卻有海運和地利之便,島上自明朝以來就有向國外移民的相關紀錄。根據相關說法指出,明朝隆慶、萬曆以後,海上倭寇之亂漸平,當時還稱之為「浯島」的金門,就和閩南沿海地區的人們一樣,開始出現往南洋移民的風潮。 至於較大規模的移民潮,則大約出現在19世紀中葉,不少金門人渡海到南洋與日本工作。《金門縣志》的記載:「同治間災害頻仍,連年荒歉,餓殍載道,飢驅浪走,又大批相率逃荒,南渡覓食,是為災荒迫人之一次大規模移殖者」。 到了20世紀三○年代左右,成批金門人的再度南進,可說是第二次的移民潮。相較於前次基於些許的無奈,這次的移民潮卻是因為彼時南洋治安良好,經濟發達,因此許多青壯人口主動湧向南洋淘金。 這些外出打拚的金門子弟,儘管散居各地,但是卻情繫故鄉。因此在事業有成後,紛紛回到家鄉興建美麗的洋樓,所以今天我們才會在金門不少地方,看到一幢幢美輪美奐的「牌仔樓厝」,更成為金門另一項特色。而這些外表華麗、裝飾繁複的洋樓,其實是一種華洋文化交融,所轉化孕育出來的特殊建築。 基本上她植基於閩南的合院空間與形制,卻有著殖民主義的裝飾和語彙,因此有學者稱之為「異質空間(heterotopias)」或「混合體(hybridism)」。當然其最重要的意義,則是僑民榮歸故里與衣錦還鄉的表徵。 金門洋樓最常見的元素和特徵,便是表現在「五腳基」(Five-foot way)的外廊與西式山頭裝飾。所謂的「五腳基」是源自於閩南的南洋僑民對於「Five-foot way」的英文直譯,故也有稱之為「五腳氣」。這原是十九世紀八○年代英屬海峽殖民地,在日照時間長,雨量多的南洋一帶,所發展出來的建築規範,其城市街屋房舍需留設五呎的通道,後來卻成為殖民地建築的特色,更因為常以石砌或紅磚修築成連續的拱廊,因而別具風情。 華僑興學在金水 金門自古文風鼎盛,因此長久以來就有「海濱鄒魯」的稱號,族人對於下一代教育的重視,也成為金門各村落的傳統。民國初年,國民政府忙於內戰與抗日,因而疏於教育的推展。愛鄉心切的金門僑民,卻在這一方面著力甚深,特別是興建學校的部份,當時不少學校的設立和運作,都得仰賴華僑的捐款。過去因為這些到南洋工作的僑民,透過私人經營的郵匯組織,將其所賺的錢匯回金門給家人,後來就統稱這些華僑的捐款為「僑匯」,而以華僑捐款為主要財源所成立的學校,也稱之為「僑匯學校」。從比較早的的珠山小學,甚至到一九六○年時的歐厝的愛華中心國民學校。至於金水國小,則是「僑匯學校」中保存最為完整者。 金水國小所在的水頭村一向重視子弟的教育,從最早開始村內就有類似私塾的書齋,到了民國十年3月10日,水頭設立了新制學校,也就是金水國小的前身,校址設在黃氏大宗祠。其後,隨著村內人口日漸增多,宗祠無法容納所有的學生,村內的黃氏宗族,乃於民國十六年開始向印尼僑商募款以作為購地、聘請匠師與鳩工所需的資金與費用。 經過五年的努力,金水學校於民國二十年動工興建,民國二十一年完工,是當時金門規模最大的學校建築。總計建學校的經費共白銀二萬餘元,其中購地使用了一千八百元。 為了展現水頭人對於教育的重視,除了向鄉僑募款外,村民也參與了這場村內的杏壇盛事。根據文獻指出,校舍藍圖由當時已卸任的老校長唐逢祥繪製,而水頭村本地16歲以上的壯丁,都需做6天的義務公工。也因此,民國二十一年11月12日的落成典禮,更是村內的一大盛典。當天不但邀請全金門島學校及鄉長參加,更舉辦話劇演出及遊藝活動。 而金水國小的營運,是由聚落中具有名望的鄉紳組成董事會進行管理,所以校舍前落就設有董事長的辦公處所。至於經費來源,則是當時在印尼的麻里巴板(Balikpapan)地區,設置校產店舖20間,其所有收入的租金就做為校務推動的基金。麻里巴板位於印尼加里曼丹島東部沿海,是當時水頭村僑民聚集之處,到現在仍然是一座繁忙又繁榮的城市,也是加里曼丹的石油產業中心。 而為了讓遠方的僑民能夠常常收到家鄉的訊息,1920年代起,金水國小創辦名為《塔峰月刊》的校刊,在那個資訊軟硬體不發達的時代,文稿係由學校老師和村里的士紳撰寫,再交由寫字較端正的學生謄稿,但是想必收到刊物的僑民,都還可以感受到參與刊物編製者掌心的溫度,只可惜到了日人佔領金門時,因戰爭而被迫停刊。 不只異國風情的番仔樓 金水國小整體格局呈現一「回」字型,中間是小禮堂,前落是辦公室,兩側則是各有六間教室,後落是廚房與教師宿舍。由於受到當時建築風潮的影響,金水國小和村內許多洋樓一樣,乍看之下洋溢著濃厚的異國風情。 學校正面拱形的寬大走廊,加上仿石砌的廊柱,呈現一派「番仔樓」格局。這種拱廊就是前述的「五腳基」,散發殖民地風情的建築特色。台灣許多洋樓常見作法的石雕「瓶形欄杆柱」,也可以在其女兒牆與走廊上看到,並且形成上下對稱的優美形式。再者,正面外觀的許多泥塑,更是凸顯西洋建築的趣味。中央入口處突出的山牆是兩位拱護勳章的小天使,兩側宛如衛樓的屋頂突出處,則各是一隻展翅的老鷹。 事實上,金水國小與金門眾多的洋樓一樣,是一種「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混合體」。但是因為其外觀和傳統建築一比較,顯得非常特別而突出,人們自然很容易先被充滿異國風情的元素所吸引,而將焦點放在「不同」之處,而忽略其在許多地方仍保有華人建築的傳統。 像是入口處階梯兩側作成捲軸的「垂帶」,有讓人走入書中的感覺。這樣的裝飾手法比較常見於廟宇或是民居,當用在學校的建築,特別是入口的地方,倒是有非常深遠的意義,更可見當時設計者之用心良苦。而介於屋頂上緣與山頭的水平飾帶,尚有牡丹、梅花雀等傳統建築中常用的裝飾題材。 再者,金水國小也反應了金門本地傳統建築「就地取材」的特色。金門因為本身就屬花崗片麻岩地質,由於其質地堅硬,非常適於作為建材,因此當地的傳統建物大量使用這種石材。從側面看金水國小,台基就是使用長條的花崗片麻岩所砌成。 金水國小雖然完工於七、八十年前,但是卻早有校園建物安全設計的觀念。我們會發現禮堂前的廊柱是磚砌圓柱,據說是防止學生碰撞而受傷的特別設計,而當時金門紅磚都得仰賴外地輸入,算是昂貴而高級的建材。所以當我們欣賞這做工細緻的磚砌圓柱,不只感佩在這麼早以前,就有這麼進步的作法,更能體會水頭村人,為了下一代教育的不計成本與無私付出。 走過金水九十年 筆者身為教師,更因為民國七十四年剛自師專畢業,或許是少年不是愁滋味,曾有自願請調離島擔任教師的念頭,無奈父母親堅決反對而作罷。因此,筆者對於這所氣質典雅的小學,有著比別人多一點的想像:如果當時我已經知道,遠在金門西南角落有這樣迷人的學校;如果那時能堅持己見;如果又能分發到金水國小,那豈不是正好還來得及參與這所美麗學校最後一年的營運。只是太多的如果,徒增自己的遺憾…… 所幸還可以從保存良好的校園與校史,追憶這所特別學校的過往。金水國小自民國十年就已成立,當我們把過去這九十年,放在民國以後的歷史與金門的社會發展脈絡下作一對照,會發現金水一甲子半以來的起起落落與一再轉型,就如同一部金門史的縮影。 從私塾演變而來的金水國小,在民國二十一年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校園與校舍。然而五、六年後,日軍侵華,儘管盧溝橋事變遠在千里之外,金門卻不能倖免於外。民國二十六年10月軍登陸金門,由於戰爭帶來不穩定時局,導致僑匯中斷,加上日人教育政策的調整,金水國小遭到停辦,期間也曾經開辦日語教學,到了民國二十九年,日人進行學區調整,金水國小重新開辦,但時間並不長,最後更因為戰情吃緊,竟淪為日人的野戰醫院,也使得金水國小成為金門被日本佔領八年中的最佳見證之一。 民國三十八年,國民政府正式撤退來台,國軍進駐金門。兩岸動盪不安情勢,使得金門陷入前所未有的動亂與緊繃,一切作為幾乎都是以戰爭為前提,根據相關文獻指出,當時的胡璉將軍以借用之名,在金水國小開辦「怒潮士官學校」。隔年為求教育普及,在「一村一校」的政策下,金水小學又再度復校,而且由私立小學變成為公立國民學校,校名也從「金水小學」改為「金水國民學校」,並配合實施義務教育。 此後因為招生人數不斷減少及財政問題,金水國小又經過數度的變革,而當我們對照金門歷年人口的增減,更會發現金水國小在這段時間的興衰,不啻為金門人口變化的最佳風向球。金門自民國三十八年後,人口一直穩定成長,至民國六十二年達到61518人的高峰。然而,民國63年金水國小成為賢庵國小分校,民國六十五年又改屬古城國小,金水國小似乎已經提前預告,金門人口將因為大量移出到台灣而開始逐年下降。民國七十三年金門人口已經不到五萬人,而金水國小也在兩年後,因為學生人數不足,而正式廢校。金水國小的孩童天真的聲音,也逐漸淡出水頭村。 事實上,金水國小在民國七十五年廢校後,校舍歷經民國八十八年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的整修,九十二年公告成為金門縣歷史建築,並在民國九十四年1月,變身成為水頭聚落的入口導覽館和遊客中心,內部還設有「出洋客的故事」展示館。也因此,來到水頭村參觀的遊客,除了必定拜訪那鼎鼎有名的得月樓,也幾乎都會到此一遊。 不褪色的金水記憶 若干年前,筆者路過兒時就讀的小學,突然一時興起,想進去校園回味那段純真的歲月。然而,一進到裡頭,卻發現這所有百年歷史的「母校」,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幢最古老的校舍已經不見蹤影,幾棵老榕樹也不知去向,霎那間讓我原本就對焦不易的兒時影像,變得更加模糊。 不過,金水國小的校友,想必在這方面是讓人羨慕的。直到現在,他們仍然可以隨時回到童年的校園,在山頭與外廊下,為美麗的校園感到驕傲;在紅磚的迴廊間,追尋兒時的身影;在典雅的教室內,回味朗朗的讀書聲。 那個藍天與涼風的夏日,我坐在金水國小的五腳基廊下拍了一張照片,綿延的景身中,有著多樣元素的泥塑山頭、或圓或方的紅色磚柱,也構成了我這個旅人的不褪色金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