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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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更美
近年來赴台機會多了,對一海之隔的寶島臺灣,雖不再像過去那般陌生,但十趟有九回是過路台北,一旦離開了台北往南行,所見所處仍是遙遠生疏的。每趟南下之旅,總是抱著戰戰兢兢,戒慎恐懼的心情,只為了某一項任務。彼時,本是遊走天際的神龍,乍變為困於淺灘上的畸形龍,頓失所依。暑假一趟南下之行,尋訪同學敘舊,留連了三天才返回臺北。南去北返,一路上所遇,就足以讓內心發噱,印象深刻。 一路尋問搭車地點,尋得站牌,為印證是順向或逆向,走進站牌後一家手機店,店門上貼著「誠徵親切熱心正職店員」告示,字體醒目聳大。推開厚重玻璃門,櫃台後兩位身著制服、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店員,一位正低頭與顧客絮絮討論著,另一位則玩著掌上手機。我向玩手機的店員問:「請問往鶯歌……」,話才出口一半,他頭也沒抬,即刻回口:「我住新莊,別問我……」,碰到釘子般,我一時竟感到無措起來,只好硬著頭皮轉向忙碌的店員求救,他向我瞟了一眼,用「不要煩我」的眼神,丟了一句「門口站牌就是」,就低頭繼續忙著。我連聲稱謝,退出店門,回首再覷一眼店門上斗大的「親切熱心」四字,一顆心瞬間又涼了半截,身子不由得打了好幾個冷顫。 拎了大包小包伴手禮,帶著一顆半賭注的心情,我鵠立在車牌旁。不稍片刻,店內的顧客走了出來,他朝向我說:「到鶯歌火車站會有很多人下車,你不用擔心。」突來的驚喜,讓我錯愕得楞在原地,連向他道謝都忘了,只好猛點頭,目送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黝黑微胖,左手插在褲袋裡,右手擒著一瓶飲料,雙腳趿拉著拖鞋,一副邋遢的江湖人模樣,卻有著古道熱腸。我不禁莞爾一笑,剎那間,感覺路上的行人個個都可愛起來了。 不久前,也碰到類似這樣的例子。搭機赴台,身旁坐著一個粗胖的老大哥,臃腫的身軀,讓他深陷在狹窄的座椅上,彷彿被鑲嵌住的一顆皮球,動彈不得。一隻粗壯的手臂,霸佔了我們座位中間的橫槓,小女子我只好縮身如驚弓鳥,心頭祈禱著飛機快快落地,早早結束旅程。飛機在空中平穩後,空姐送來飲料,我把喝完的飲料杯置放在餐桌上,就引頸翹望空姐趕快來收拾,好讓我能伸展一下受箝制的手腳。等啊等,一旁的老大哥竟打起鼾來,時間是如此的分秒難捱,望眼欲穿之下,空服小姐終於推著餐車來了,靠窗的我正在猶豫如何將杯子遞給空姐,老大哥竟像被施打了一針似的,突然驚醒過來,一抄手,不由分說就把我的杯子疊上他的杯子遞給了空姐,好似他就是老大哥,身旁坐著就是他自家的小妹,連一聲招呼都不用,他做了算。那姿態擺明了,不用說是遞杯子這種小事,若有啥大事,他老大哥也會護著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小妹。看似唐突失禮的舉動,卻有著「人同此心」的儒家風範,讓我頓時一改對這個粗老哥的感覺。 愈來愈趨向功利的社會,讓人們越來越注重表面物象的文字與圖象,將目光凝聚在外表的假象上,忽略了內在紮根之所在。各種評鑑、發表會,常著重在資料的呈現與發表者的口才表達上,費時傷神大拜拜後,贏家總是屬於那懂得搜集資訊,深諳膨脹資料的高手;便宜了那口才伶俐、敢秀敢說的行家。這何嘗不也是以外貌為取向的另一例證嗎? 南下搭公路局的車,有六、七十年代搭車的感覺。備零錢向司機購票,拿了票根,擇了靠窗的座位,一路上,缺了台北公車報站的提醒,每站停車,雙眼必往車外搜尋,深恐誤了下車站。車到了鶯歌站,慌忙下車,竟然忘了將票根還給司機,直至進了火車站才察覺,慶幸司機先生沒追下車索票,但也為自己的失禮舉措,臉頰感到一陣臊紅。 三日後,循原路返回台北,同學載我至楊梅火車站,一個飄著濃濃小鎮風味的小站。買了火車票,依路標指示,欲進閘站時,一個靠七十的阿嬤牽著一個唸國中的小女孩,十米之外,急吼吼的問我:「你要到哪裡?去台北嗎?」我一愣,原來同是異鄉客,有著相憐的悸動。阿嬤的口吻堅定,彷彿我是此地搭車的常客,也一定會兩肋插刀的攬下這帶路的助人義舉。小女孩怯生生的模樣,彷彿過去的自己,我的雙肩不由得堅挺起來,心頭更有一股俠義正氣悄悄的燃升起來。 月台上,一個面頰黝黑,身材瘦削的婦人越過很多等車的人,趨身前來問我:「到台北是這個月台嗎?」從婦人的長相和穿著,不難看出應該是來臺灣工作的外籍傭人。異國文字的隔閡,讓她必須找一個人確定搭車的方向是否正確。上了車,我幸運的找到座位坐下,她就站在離我不遠處,不時用眼睛瞟著我,彷彿怕我突然消失一般。「鶯歌到了,要下車的旅客……」廣播聲起,我三步併作兩步,擠到婦人身旁,告訴她:「台北會有很多人下車,你不用擔心。」她沒有道謝,但從她頻頻點頭中,我看到了「感謝」兩字。拎著行李,我昂首闊步下了火車,臉上洋溢著一股驕傲與自信,快樂的音符更從口中盪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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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近幾年來,廈門發展很快,確實是一個投資的好環境。看你年紀輕輕的就有這種實力,真讓人佩服啊!」甜甜誇讚著說。 「幾百萬小錢,不算什麼啦!」貓仔馬俊故意誇大其詞,「其實錢都是我老爸的,我只是出點小力氣而已。」 「你爸的、將來還不都是你的。」甜甜說著說著,竟把方才穿上的衣服,又一件件地脫下,僅只剩下紅色的胸罩和三角褲,而後躺在軟綿綿的床上。如此,似乎比脫光光還迷人。 「我爸不僅要我來廈門投資做生意,更重要的是要我娶一個大陸新娘回家。」貓仔馬俊嘴巴說著,眼睛瞄的則是甜甜豐滿而迷人的身軀。 「為什麼要娶大陸新娘?」甜甜不解地問。 「我爸說大陸新娘賢慧、漂亮,又見過大世面,將來一定能幫夫。今天見到妳,果然是名不虛傳。」 「我只是一個普通女人而已,談不上漂亮。」 「不,在我的眼裡,妳甜甜簡直美如天仙,要不,我怎麼會心甘情願地花錢再加乙節呢?」貓仔馬俊說著說著,手也同時在她身上不斷地游移,或許就誠如他所說的,摸摸也爽。然而此時之爽,是必須付出代價的,只要他肯花錢,在既定的時間裡,躺在床上的甜甜,勢必會任由他玩弄。想吻就吻,想摸就摸,想上就上,與先前僅讓他解決性事是不一樣的。因為除了原本的價碼外,又多了一千元小費,這種大方的客人,幾時才能碰到一個啊!甜甜內心,簡直有說不出來的喜悅。 在歡場「趁食」多時的甜甜,她之於會做如此重大的改變,除了看在錢的份上,與貓仔馬俊想在廈門投資,又想娶大陸新娘為妻,也是有密切關聯的。在她的想法裡,無論他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已無關緊要,今天的性交易,已從他身上獲得優渥的報酬,這隻肥羊她豈能輕易地放過,於是她試圖使出渾身解數來博取他的歡心。 她在這個圈子出賣靈肉已多時,看清了許多男人的嘴臉,多數均想以低廉的價格來滿足他們的性需求,甚至有些人還會討價還價,把她們當成貨物來看待。想不到身邊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出手竟是那麼大方,如果每天都能碰上這種恩客,距離她回家鄉蓋新屋的美夢已不遠,她何嘗不願脫光衣服,讓他們玩個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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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鳥語專欄 因為愛﹐再來金門──狄總主教﹑柴修女偕行金門
2011年10月底,在天主教友洪勤慎爵士的安排下,狄剛總主教與柴鼐立修女偕行金門。狄總主教幾次來金,最近的一次為1995年,這一次來,他最想看看新修的羅寶田神父紀念園區;柴修女曾於1974年在宏仁診所服務了一年,相隔三十七年,她想來看看金門的老診所、老朋友。 相隔三、四十年,這其間,柴修女曾牧歌蒙古十二年。故午後時間,教友們邀在金城宏仁診所舊址作了一場溫馨的小型座談會,講題「蒙古牧歌現代版-蒼茫中的光芒」,1995-2007年,帶著修會的歷史傳承和福傳使命,柴修女一行三人踏上了地廣人稀、異風異俗的蒙古大草原! 作為蒙古福傳的拓荒者,面對學習蒙文、適應高低溫差等等生活上的困難,柴修女一行心神篤定,不憂不懼。天蒼蒼,地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一到蒙古機場,她們即俯身跪吻腳下的這一片土地,因為她們深信:天主早已比他們先到了蒙古! 修女們以尊重在地者的態度,住進蒙古首都烏蘭巴托,先放空一切,用心去傾聽當地社會的需要。數月後,福傳「天主是愛」的工作,由照顧嚴冬中的棄嬰入手,跨出穩健的第一步。數年次後,再隨著蒙古逐步國際化的社會腳步,修會創辦了彩虹中心,收容照顧智障、精障兒童;參與了幼兒園的英語教學;協助街友墾荒、建立家園等等,逐步擴展出修會對蒙民社會的影響力。 十二年間,天主教的燭光不僅在蒼茫的蒙古草原上持續發亮著,而且越亮越美麗。烏蘭巴托的天主教會由公寓的小聖堂發展為壯觀的大教堂,蒙古教友由十幾人增加到三百多人。提起拓荒初期公寓小聖堂的彌撒,日子雖清貧,但柴修女毫不以為苦,甚至語帶甜蜜:「祈禱靈修生活充滿了寧靜與喜樂,人與人之間甚至連語言的隔閡也不存在。」 2008年,柴修女再度回到臺灣。十二年的蒙古福傳經驗,她見證了蒙古的社會變遷,也再度肯定宗教界對人間天國的努力與國家發展可以並行。 由蒙古回臺灣。相隔三十七年後再度踏上金門的土地,柴修女竟然說她有回家的感覺。 曾擔任宏仁診所護士助理的張秋芬表示:「1974年,我與柴修女在診所共事一年,時間雖短,記憶卻鮮明且美好。」 金馬宗座署理區公關主任洪勤慎爵士追述:「當年來金門的柴修女,清秀佳人一個!才貌雙全,既年輕貌美,又會說英語、彈吉他。做起宏仁診所的工作,能粗能細,除了護理病人,診所裡洗洗刷刷亦由修女們包辦,一塊塊的地磚擦得明明淨淨。」 條件這麼好的女子,為何要捨家當修女?這個當年許多金門人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今天讓柴修女自己來回答吧!面對大家殷切追間,菲律賓籍的柴修女一貫地柔聲細語:「我有一個美好的家庭,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音樂老師,家中兄弟姐妹七個。身為老大的我,經常陪著母親上教堂作彌撒。從小沐浴在被愛的氛圍裡,被父母、親人所愛,被天主所愛,因此,我一直有種深沈且莫名的感受,就是希望能把這份愛分享出去,能去愛更多的人。」 在蒙古創辦彩虹中心,修女們不擔心經費的來源嗎? 「我們相信天主!只要是應該做的事,你去做它,天主自會成全的。」 簡明而堅定的信念,反引來一場哄然,大家笑稱:修女們「吃定」了天主! 最後,狄總主教以金門羅神父為例,總結了這場座談會:「面對一件事,天主教先問的常常是該不該做?而不是有沒有錢做?50年代,當羅神父來到金門時,身上也沒有錢,但後來美國卻透過他,分送了許多物資給金門民眾。當年的羅神父,有許多機會到福傳條件更好的地方去,但他卻選擇了偏遠、危險的戰地金門。」………「不過,我仍要為柴修女多說幾句她沒說出來的挫折感,犧牲享受;享受犧牲,大部分人固然是善良感恩的,但也有一些人卻是很難學會感恩的,這些人難免會帶來神職工作者的挫折感。」 禮拜天,狄總主教為金門天主堂主持主日彌撤。八十多歲的智慧老人以驕傲和謙虛為主題,期勉大家:「在天主的面前,我們沒有資格驕傲,也沒有本事謙虛,只有老老實實、本本份份地做人。」 親見過羅神父紀念園區後,狄總主教以「出乎意料的美好」來表達欣慰之情。他特別約談對待晚年羅神父如父親的許碧霞教友,謝謝他們家庭為羅神父所做的一切,謝謝陳盛龍神父、金門天主教會、金門縣政府等單位規畫了一座如此美麗的公園,能將羅神父在金門的福傳工作存證下來。 狄總主教期勉金門人能把這座公園視為文化活水,活化它,善用它,以激勵世俗社會崇尚無私奉獻的宗教情操,讓羅神父流傳在金門的大愛,不僅成為教友們的資產,也能擴展為非教友的共同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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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
當我懂得崇拜的時候,對象不是在我所居住的大雜院中,那位可以和外國人侃侃而談的大姊姊;或是拿著球棒將鄰村前來挑釁的小太保「驅逐出境」的大哥哥;更不是逢元旦前夕在請宴恭賀絡繹中,一位即將踏上摘星之路的上校叔叔。或許那時候年紀小,還不懂甚麼。 生命際遇真是奇怪,有時候就是你無須強求的那一點。 認識莊老,是在我國三有一天必須穿越兩旁栽種著楓香與黑板樹,為了要擺脫似野獸般搏攫的烏雲向家狂奔的小道上,猛然被野黃狗緊咬住小腿疼得呼天喊地的當兒,莊老就像武俠片中的刀客,以斜著四十五度伸直的右手下搦握著木棍,一聲長嘯將野狗揈退,遂攙扶著我來到豬舍旁小屋中,豬舍是屬於軍中編制,當時部隊較苦,遂自給自足以提升官兵伙食。 莊老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木質摺椅說著:「老童的兒子吧?先坐好,我去拿些仙丹給你敷著。」 我盱眈著好奇與痛楚的眼神,環視大約三坪大的小屋:除了我坐的椅子外,一張上頭擺著熱水瓶的八仙桌,及對著門口的牆邊放著舊得似要朽敗的躺椅,較讓我驚奇的是掛在壁上熨燙平整的軍服,另外一只上鎖的木箱披著斑駁外表靜靜地倚在躺椅邊,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在我重新瞅著那套軍服時,莊老已抓著一把不知什麼的焦灰抹在我的傷口上,用一種頗自信的語氣說:「咱家的民俗療法,用狗毛燒成的,這叫以物制物。」 我除了懷疑療效外,並同時對軍服產生好奇問了莊老:「老伯,您那套軍服同我老爸的一樣,應該是士官長吧?」 「啥老伯,咱比你老頭小五歲,要不是十年前同他打了一場架,我這『兵王』不去帶兵,卻來帶豬,『老口』」莊老似走獸般地嗥叫著「你老頭也沒佔著便宜,調到廚房幹班長,不過,我可真羨幕你,他燒的菜真香!」 「老口」常出自老爸口中,是「不行」、「差勁」的意思,我肯定莊老定是老爸同鄉。從那天起直到我進軍校前,每至星期天早上,我都會藉打球的理由到豬舍幫忙餵豬,並且答應莊老不跟家人提起,那年莊老四十五歲。莊老最大的興趣一定和養豬有關,不論味同雞肋或是炊金饌玉,均有兼人之量,他認為君子不重則不威。雖是體積肥碩,體態卻能矯捷,尤其他年少遊歷內地經驗及豐沛知識,對那時乳臭未乾的我來說,莊老的學問比天還高。莊老曾說:西藏有一處叫「納木措」的聖湖,如果用心地朝拜,可以看到自己的未來。當時我問莊老瞧見與否,莊老打趣地說:「當然囉!所以現在是養豬命,不過拿破崙說過:軍隊填飽了肚子才能前進,我的貢獻可見一斑。」當時我不懂莊老如何幽默自己一生境遇,現在我可以體會,在那高海拔地方,他見到自己內心的孱弱。 莊老就像一處寶藏,有時驕得高視闊步,有時謙得自比螢燭,可以同你說三國、講水滸,興之所致,又能幫你測字、占卜,尤其莊老那一手毛筆字,比字帖還讓人賞心悅目。 正當我想問下去的時候,老爸已站在門口瞋著雙目瞪著我,我不知該逃還是告饒,栖栖惶惶讓過座椅站在老爸身旁。倒是莊老不慌不忙地說:「你知道啦!咱可沒有什麼藏心。」老爸出奇平靜回答莊老:「你這老口,在小兔崽子包著焦灰時候早知道了,也只有你這郎中會搞怪!」莊老替老爸斟了一杯酒,老爸一飲而盡,接著說:「咱不是找你吵架,數數也有十年沒同你說話了,晚上咱在家準備了好酒敘敘舊,順便請你給我這兒子教導教導。」後來兩老說些家鄉的瑣事,我沒仔細聽,只是想著莊老曾說一則故事:不知是古代哪一國宰相,家鄉妻子因鄰居新建屋簷堵住了住家圍牆,捎封家書希望藉丈夫位高權重找回公道,宰相回了信札寫著│「千里家書為堵牆,讓它幾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試看當年秦始皇。」這是何等的胸襟呀!雖然兩老不及宰相,但這份器度使我感動,兩老一直是我這一生最棒的老師。 回家路上問起老爸莊老的兒子一事,老爸說:「那是他養子,在美國唸博士也在那裡落了根,從來沒回來探望,唉!」那晚兩老喝得賓主盡歡,而我試著摸索莊老那份孤單而絞得心痛。 離開熟悉故鄉,行囊裝著滿滿祝福及莊老臨行贈言,雖然當時讓我費盡思量-世說新語<捷悟篇>有個故事:有人送魏武帝一盒果飴,只吃了少許,就在盒蓋上題一「合」字,眾官不解何意。傳到楊修面前即拿起便吃,說:「帝叫人吃一口,還懷疑什麼?」原來「合」拆開來是「人一口」的意思,可見楊修是不簡單的人物,也由於鋒芒太露招致曹操妒嫉,落得身首異處。 這則故事一直到現在,想起於軍中某些特立獨行的態度,常使我惴惴其慄而悔恨不已。莊老退伍後到了一家大理石工廠擔任倉管工作,住在分配的宿舍,利用空地養些雞、種些菜。我一到休假,常利用部分時間會同老爸去看看莊老,莊老負責殺雞,老爸總攬廚房,我則陪著兩老談天說地,好不快意!只是知趣地不提美國博士,那是會疼的傷口。 直到我離開軍中,莊老也因年邁辭了工作,買了一間有院子的小平房,同樣地養雞、種菜聊以自娛,那八仙桌擺在絲瓜棚下,是我同莊老坐擁自然、品酒煮茶,奢侈地享受猶似隱士風流的天地。 一天莊老電話邀約顯得興奮異常,才進院子見到了八仙桌多了好幾樣小菜,另外擱著那只木箱,覺得事有蹊蹺。 「咱同你說,兒子在美國有了基礎,叫咱搬去美國呢!」莊老拿起木箱接著說:「不過,兒子已經娶媳婦,這木箱沒啥用了。咱昨天想了一夜,人在面對足以動心的事物時,很少沒有不失去理智的,咱凡事想明白了,不能怪他,咱已至杖國年華,但還有年登耄耋的老人需要關懷,咱倆今天痛飲後,明早得送我到創世基金會捐了它!」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者說該感嘆什麼:「總該留一些吧,享享有錢的日子!」我說。 「你放心!國家養咱一輩子,足夠了,美國哪有台灣好,咱婉拒了兒子。你怎麼還想不通,沒有快樂的生活,才是最貧窮的人!」莊老抬頭看看夜色,我卻看到了另一個莊老。 趁著還算年壯我當了客運司機,每當馳騁在兩旁綠油稻田的台九線時,總會觸景地想起王昌齡的詩:一片冰心在玉壺。榮枯過眼,富貴浮雲,莊老,祝您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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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愈來愈有中學生的氣口啦,我無白飼你,五穀無白了,你冊嘛無白讀;你大漢啦,捌想啦……。」跛跤膨豬興奮地說。 貓仔馬俊和鳥鼠清仔又一次地來到廈門,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參加旅行團,而是結伴自由行。他除了到銀行兌換二萬元人民幣外,又把抽屜裡約萬餘元台幣一併帶上,名譽上是尋找商機,暗地裡則是尋歡作樂,一進入到這個不算太陌生的城市,就完全走了樣、變了調。他們住最便宜的小旅館,吃最廉價的麵食和簡單的飯菜,但對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賣春女子則從不吝嗇。識途老馬的鳥鼠清仔,即使喜歡俗稱的「粉味」,但他較理智,亦是老江湖,不會任由那些歡場女子需索無度,或當冤大頭。而貓仔馬俊初嚐甜頭後又娶妻心切,一心一意想在歡場尋找伴侶,但對於那些以賣春、賣笑為業的歡場女子又能瞭解多少?而且為了不讓鳥鼠清仔知道他的行蹤,經常假借事由,獨自一人去尋歡。 當貓仔馬俊重臨之前那家小賓館時,他二話不說,直接告訴櫃台說要找妞妞。 「妞妞已經去海南島趁食啦,暫時袂擱來廈門。」老闆娘看看他說:「我另外共你介紹一個好無?」 「毋通傷老喔。」貓仔馬俊笑著說。 「我共你保證,彼個甜甜從四川來的啦,比妞妞擱較妖嬌、美麗。你看著一定會佮意!」老闆娘打著包票說。 「叫來看覓才擱講啦!」貓仔馬俊一副神氣的模樣。 不一會,甜甜來了,而這個甜甜,果真是名副其實的甜甜。她長髮披肩,皮膚白皙,曲線玲瓏,又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簡直讓貓仔馬俊眼睛為之一亮、驚為天人,比起妞妞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身上散發出來的脂粉味和高級香水味,更是讓他飄飄欲仙。即使這種香氣含著些許風塵味,然而他喜歡的不就是這種能直入心脾的女人香麼?於是,貓仔馬俊暗暗地爽著。 「先生,我叫甜甜,你貴姓?」甜甜柔聲地說。 「楊,木易楊。」貓仔馬俊興奮地說。 甜甜微微地點點頭、笑笑,「楊先生,你長得真帥。」說後拉起他的手,緩緩地走到床邊,復又以其職業性的巧手,一顆顆輕輕地解開他的鈕釦,脫去他的衣服,甚而有意無意地碰觸他的下身。而年輕力壯、精力充沛的貓仔馬俊,何能忍受面前這個如花似玉卻又香氣四溢的美女如此地挑逗。於是他快速地幫她脫下那襲名貴的衣裳,只見兩顆嫣紅的小櫻桃懸掛在她胸前潔白的肌膚上,下身那片光澤茂密的草原,無不激起他體內慾火的上升,以及腦海裡無限的遐想。 可是,他想吻她,她別過頭;他想用熾熱的舌尖舔舔她那兩顆火紅的小櫻桃,她輕輕地把他推開。即使她是一個出賣靈魂的神女,亦有她的自尊,她只供花錢的男人發洩體內多餘的液體,而非可供男人任意地需索或無謂的要求。當然,別有意圖或願付出高額代價的恩客不在此限。 往往,得不到的東西更顯得可貴,甚至還會不擇手段去擄掠,或以加倍的代價去換取,這就是人性內心自然的反應,亦是人性的弱點。雖然貓仔馬俊已快速地解決了性事,但仍舊迷戀著甜甜豐滿的胴體,對她那片烏黑光澤的草原更是念念不忘。但是,她衣服已穿、儀容已整,他夢想中的敏感地帶已被名牌衣裙緊緊地裹住,休想要她脫光再讓他看一遍。儘管內心有無限的遐思與夢想,然則依舊不得其門而入。當甜甜拿著錢正欲邁步離開時,貓仔馬俊卻突然要求再加乙節。 「你還行嗎?」甜甜疑惑地問。 「摸摸也爽。」貓仔馬俊竟如此說。 「那是同樣價錢的。」 「再加小費新台幣一千元。」貓仔馬俊竟大方地說。 「楊先生,你真大方,」看在錢的份上,甜甜向他拋了一個醉人的媚眼,「你在哪裡高就啊?」 「準備在廈門投資,做點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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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10+10
為慶祝建國百年,金馬影展主辦單位特別集結二十位台灣導演,籌拍一部名為10+10的電影作為影展開幕片。立意很簡單,尺度也很自由,只要以「台灣特有」為創作題材即可。唯一限制是影片長度僅有五分鐘,因5X20的數字總和剛好符合100年的建國紀念象徵。 五分鐘,實在太短了。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透過鏡頭精準表達自己想說的故事,得憑導演的功力及深度了。為了可以一次目睹二十部不同類型的短片,暗自評比每位導演精心營造的成果,以及觀看張作驥導演在家鄉取景拍攝的古寧頭戰役「1949穿過黑暗的火花」,我從去年年底就一直懸念著這部電影。 數十天來,台北不間斷下起小雨,天氣又濕又冷,讓人萎靡不振。為了進電影院圖點溫暖,午後,我從南京東路某棟大樓離開,便直接搭車前往威秀影城,趕在下片前去看了10+10。 我目光專注,連廁所都不願上。想想,排了那麼長的隊,在街道閒逛了兩個多小時,若離開再回來,或許就錯失了一兩個故事,那多划不來。 電影內容從純愛溫馨、社會反思及魔幻寫實、校園暴力、黑色喜劇、家族情感等包羅萬象。拋開某些我不喜歡的說教及矯情形式,大體來說,看完後,心情很飽滿。 無關乎導演名氣、年資、票房,這一回,所有創作者在我眼裡皆平等。一整場看下來, 我最喜歡也自認拍得最好的三部短片,分別是陳玉勳的「海馬洗頭」、沈可尚的「到站停車」、鍾孟宏的「回音」。 愛情像霧又像花─海馬洗頭 從小島歸來,很長的時日,像著魔似的陷入一段令人費解的情感裡。因此,以愛情為走向的「海馬洗頭」,在這個時刻,特別觸動我心。導演陳玉勳將世間女子面對愛恨情仇的心理刻劃得相當成功,簡簡單單幾個轉折,就道盡了愛情的力量。影片講述的是一個感情挫敗的女人,想藉由洗頭洗去那道讓她痛徹心扉的傷痕,只願保留與男友在一起的美好回憶…… 這是個驚悚又惹人發笑的故事,雖然劇情有點超現實,但我完全被折服了。 科學驗證,人類的記憶會暫存在大腦的海馬迴裡。尋著這個脈絡,陳玉勳突發奇想,讓演員柯一正在一棟舊大樓內開了一家「海馬洗頭店」。擁有特異功能的他,專為顧客提供一個篩選記憶的服務,只要他在客人的海馬迴區輕輕抓洗,便可以將淡忘的往事尋回,將不願保留的記憶徹底洗掉。記憶消失了,意味著傷害的事件不曾發生,相對痛苦也就不會存在。 這一天,女主角李烈決心到店裡洗頭,看見洗壞腦子的陌生男子,依舊面不改色想親身一試,足以顯見她內心有多絕望。透過李烈邊洗頭邊回想與柯宇倫這段姐弟戀的片段畫面,便可窺見兩人的情愛關係。 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女子,面對心碎的愛情,終就還是不堪一擊。當她毫不保留將情感投注在對方身上,卻換來柯宇倫無情的對待,瞬間所有悔恨一擁而上。愛情無道理可尋,自以為付出一切,對方卻未必能體會或必須得體會。因此,再也沒有比一方真心以待一方卻視為遊戲更傷人的事了,尤其聽到柯宇倫親口對她說:「只是玩玩而已,別太認真。」這類話。 感情的付出從來就很難對等,誰愛誰多一點,誰就注定要承受較多的痛苦。偏偏李烈無法釋懷這一點,如果她同樣抱著遊戲的態度,兩人了然於心,視彼此為排遣寂寞的對象,那麼,痛苦也就不會發生。 劇情進入結尾時,陳玉勳又創造了另一個逆轉。這時已成功洗掉記憶即將離開店裡的李烈,突然打開皮箱,取出柯以倫的頭顱,希望理髮師也可以替男友洗洗頭髮,因為她很想知道男友心裡最想抹去或最想保留的記憶。所有的人包括觀眾都震攝住了,就這樣看著那顆放在桌上的頭顱直到字幕打出。 「海馬洗頭」全片採用暈黃陰暗的色調及寒傖簡陋的破舊場景,營造出一種詭譎迷人的氣氛,搭配一首韻味十足的經典老歌及三位演員精湛到位的演出,使劇情結構緊湊流暢,整體表現,無懈可擊。 看過陳玉勳的「熱帶魚」、「愛情來了」及前年重返影壇的「茱麗葉」,擅長幽默風格卻難以扣住人心的他,這次真的令我憾動不已。 尋常生活中的無常─到站停車 新生代導演沈可尚,以拍攝紀錄片發跡,他的觀點及敘事風格,充分顯現一個影像記錄者對社會對生命的溫厚關懷。拍過「野球孩子」、「來自遙遠星球的孩子」等記錄片,獲獎無數的他,得到了許多人的注目與肯定。首次執導的劇情片「兩個茱麗葉」同樣交出亮眼成績,直覺他是天生創作型的電影人才。 1996年,他曾隨董振良來金門拍攝「解密八三一」。我有幸跟著一群充滿理想鬥志的年輕人一起工作十數日,當時我們才二十五六歲。印象中,他總是沉默不語,態度非常認真嚴謹,偶爾收工時,他才會跟大夥聊天,聊最多的也還是電影。 那段時光之於我,真的非常美麗,特別是趁著年節弟弟妹妹返鄉,我能夠從照顧臥病在床的父親中偷點時間去做我喜歡做的事。影片拍完,一群人返回台灣,自此,我與他們失去聯繫。十多年過去了,這些人依舊從事著影像工作,唯獨我純粹作為一個觀影者。即便後來我移居台北,也還是習慣躲在暗處,欣喜看著他們在影壇發光發熱,始終不願去延續或攀附過去的那麼一點關係。 似乎有點離題了,我想說的是,沈可尚此次拍攝的短片「到站停車」仍舊讓人感到驚艷。故事非常簡單,哲理卻非常深遠。全片以黑白呈現,對白極少,人物背景全圍繞在一部行駛在鄉間小路的公車上。司機是一名女子,沈可尚用特寫鏡頭,帶出車上寥寥無幾的乘客,有背英文單字的學生、想心事的中年男子、賣菜的婦人及孕婦等,這些人如尋常日子般地坐上公車往另一個目的行去。 一開始,我不清楚這輛不斷行駛的公車要將觀眾帶往何處,導演到底在賣弄甚麼玄機,卻仿如希區考克般的籠罩一種弔詭又緊張的氛圍。當情緒崩緊到極點,螢幕上一名倉皇男子突然使命地敲著車窗,女司機堅守原則,告訴男子未到站不能停車,她得遵守規定。男子還是不放棄,急促的敲著門,女司機仍不為所動。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片刻,一陣響亮的槍聲憑空發出,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男子臥地,隨後,毫髮無傷起身逃開。就在大家鬆了口氣的同時,鏡頭移轉到那名孕婦身上,她隆起的肚子出現一處小小的彈孔,鮮血就這麼一直流下來流下來,張力十足卻又怵目驚心。 或許沈可尚想表達,我們被迫選擇生活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一路遵守既定的規則與規範,但有些事也許不必那麼嚴苛,偶爾通融一下也無妨。又或著他想傳達,面對生命,有些時候我們無法掌控也無力掌控,儘管努力遵守努力迎戰,終就逃脫不了生命的無常與無奈。 以暴制暴的復仇─回音 鍾孟宏的「回音」延續著「停車」及「第四張畫」的一貫風格,曾經得過金馬獎最佳導演的他,此次仍圍繞著暴力議題。 「回音」探討的是校園暴力及延伸的復仇情結。劇情描述一位軟弱的胖男孩,在學校廁所裡慘遭幾名學生恐嚇取財,男孩只能任憑他們擺佈打罵,一句話都不敢反擊。加害人離去前,一名大姐頭無意間發現天花板漏水,靈機一動,要求男孩把水桶套在自己頭上,再順著水滴聲從一數到一百,說完四個人一哄而散。 即便現場只留下男孩一人,被水桶擋住視線的他,依然不敢反抗。水聲滴滴答答緩慢地打在水桶上,配合他口中喊出來的數字,讓人不寒而慄,也彰顯一股無形的恐懼及不得不的屈服。全片我最喜歡鍾孟宏鋪陳的這一段,甚至幻想如果這一幕放在結尾,或許力道會更強大。 接下來畫面跳到飾演黑道叔叔戴立忍的身上,黑道自有黑道的規則,侄子受人欺負,絕不可能告知校方處理。於是戴立忍領著一幫手執球棒的手下,直接登門入侵惹事的學生家中。當著父母的面,演技純熟的戴立忍,先來一段禮貌性告白,道出孩子父母身亡由他看顧的一段身世,接著讓惹事的學生罩上安全帽,再用球棒往他頭上一棒一棒的施打,出手毫不留情,一旁的父母只能無能為力看著縮捲在地板上的孩子。戴立忍復仇洩恨的目的達到了,但背後蘊藏的是更駭人的暴力。 「回音」劇情明快嚴密,沒有任何配樂,不停打罵的聲音成了全片最驚悚的聲響,犀利地批判台灣社會日趨嚴重的霸凌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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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民防坑道整建甘苦談
金門城區工事整建工程-「金城民防坑道」,由民眾自衛總隊規劃,金防部調派兵工協建,於民國六十七年三月開工,至民國六十八年六月完成,在驗收前;需要多次檢視是否有缺失,為了爭取時效,就算是在三更半夜也要獨自一人走進那陰森淒冷的坑道去巡查,雖然心裡害怕的想立刻逃離,但是為了達成任務,絕對不能退縮,只好以歌聲來消除心裡的畏懼害怕,事後以「望春風」這首歌改編為「要成功」來寫(唱)出我的心聲。 【要成功】 A: 獨夜無伴巡坑道,陰影介恐怖。 為著工作行到這,不通心驚駭。 不眠不休真打拚,誰人會知影。 先將代誌做好勢,嘜擱講甲最。 B: 創造美好的將來,艱苦愛忍耐。 勇敢努力向前走,成功好名聲。 任勞任怨真實在,總會有人知。 阮的表現受肯定,最後一定贏。 回想過去擔任此項工作期間,抱著盡忠職守、任勞任怨、不辭辛勞、默默奉獻的精神、對該工程策劃綿密、協調適切、圓滿完成任務、榮獲獎勵-記功乙次。而從中感受到成長的收穫與喜悅。 金門地區國共內戰對峙時期,自衛工事「金城民防坑道」具有「保存戰力於地下,發揚火力於地上」之功能,以達到「保鄉保土保家保命」之任務。由於民國八十一年終止戰地政務,撤銷民眾自衛總隊,歷時四十餘年的戰地民防組織,以及當年的各戰鬥村為自衛防禦需要所構建的坑道及各種工事等,才功成身退,成為歷史。 在金門以觀光立縣,發展觀光是縣務推動主軸之一,金門縣政府於民國九十三年間即將「金城民防坑道」,委託民間廠商規劃設計,將當年戰地遺跡活化利用,轉化為觀光坑道,彰顯民防自衛時期歷史功績。並於民國九十七年四月開放觀光,期望能夠成為「認識地下金門」的旅遊觀光名勝景點,達到旅客體驗金門戰地生活,帶動觀光人潮。 以上應歸功於我的貢獻更具意義,所謂「小兵立大功,人生不留白」,謹檢視一二與至親好友分享,還望日後有機會能夠參觀「金城民防坑道」,回憶在戰地政務時期-「生活在金門的戰鬥村」,讓您感到有幸生長在金門,尤其曾是身為金門戰鬥村的一員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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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生理有生理跤數,你敢有適合?」跛跤膨豬疑惑地。 「俗語講『事在人為』,世間無天生的生理人佮作穡人,啥物事志攏著用心去學。我較早毋捌作穡,但是這幾年來,我用心跟阿爸學,這陣無論犁田打股種番薯芋,抑是擔肥、擔糞、撥豬尿,我逐項攏會曉。阿爸你有親目看著,毋是我該己咧臭彈講大空話。」 「對天講話,這幾年來你實在改變誠濟,我除了歡喜外,嘛充分的信任你,一屑仔錢銀嘛交予你佇保管。若是緊娶一個新婦,共我生一個戇孫來延續咱楊家的香火,我跛跤膨豬這世人著無啥物通怨歎的啦!」跛跤膨豬有感而發地說。 「我知影阿爸你有叫媒人咧共我做親情,可能是我較早歹底,才會予人嫌。這陣時機無仝款啦,誠濟人攏去娶印尼、娶越南佮娶大陸的新娘,娶來了後,一個一個攏嘛賢慧有孝,照常生囝生孫、傳宗接代。我若有機會去廈門做生理,緣分若到,無定著真緊著會娶一個大陸新娘,到時會使共阿爸接來去廈門湊陣徛,予囝新婦來有孝你。」貓仔馬俊打著如意算盤。 「我雖然無讀冊,嘛毋是一個無講理的老古板。恁少年人有恁少年人的看法佮想法,只要規規矩矩搰力認真去拍拚,猶原會拚出一片天。若是像你較早貧憚欲食毋討趁,萬貫的家財也會匪了了。但是無論做啥物事志,攏著用該己的頭腦,三思了後才行,千千萬萬毋通虎頭鳥鼠尾。尤其你已經是一個三十歲的大人,無管做啥物行業,拄會使成功、袂使失敗。」跛跤膨豬苦口婆心地說。 「阿爸,較早赫幼稚無水準的大空話,我毋敢佇你面頭前擱講啦。這幾年來,我深深的領悟到,少年人無論做啥物事志,一定著求實際,袂使像成語講的『好高騖遠』。阿爸,你講我的看法著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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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在文化館中的童年
每次返鄉都會到「烈嶼鄉文化館」看看,雖然都是一些舊文物,就我一個土生土長,而且又是與這些文物同一年代的人來說,應該會覺得了無新意。奇怪的是明知如此,還是不自覺地走進去,似乎有種力量在召喚,一種想要重溫兒時記憶的潛意識把我再度吸入歷史的山洞。站在文化館外面,我幾乎可以準確說出各個方位的展覽品,甚至連解說的詞句也可以背出一些。文物的樣貌清楚呈現在我腦海中,尚未正面接觸,思緒早已澎湃到有點害怕走進去,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卻! 回想數年前第一次拜訪文化館,在館外徘徊許久,最後才懷著忐忑的心情走了進去。全國各地的文化館、博物館我看過不少,可是對這樣一座再熟悉不過的建築物,竟然有點不知所措。櫃台服務的小姐原本在院子打掃,看到有人來,放下手中的器具隨著我走進來:「要參觀嗎?」「請先簽名!」我看起來應該不像觀光客,但也不像是本地人,服務員簡單地說明導覽須知後,就放任我隨意參觀,畢竟對於歷史文物,我也可以算是個行家,架上擺的,地上放的,可能就有來自我們家的東西,我其實可以來當志工了! 當我佇立在一盞煤油燈前,回想兒時趴在餐桌上寫功課的情景時,服務員問我要不要上二樓參觀,如果要看,得再等五分鐘,要開冷氣,還要等它涼。這話聽來讓人有點心酸,文化事業經營不易,不論是公立或私立的,向來都苦於經費不足,一個人口僅數千人的小鄉鎮,若不是鄉公所出借場地,地方人士義務幫忙,根本就無法負擔一座文化館的經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此規模已屬不易。二樓刻正展出呂玉環老師的書畫作品,呂老師我也算認識,因此,雖然對書畫藝術沒有太多涉獵,對於欣賞美的事物,我向來是不落人後的。因為知其人,對於作品自然就有種親切感,容易進入書畫的意境。尤其當我想到冷氣得來不易,不能辜負館方的美意,即便是外行,也只好假裝內行,既來之則安之,細細地品味大唐牡丹之艷麗,想像貴妃醉酒的容顏。 我走下樓梯,想跟服務員說聲謝謝,看了我的簽名後,櫃台的志工已經認出我,「我姐姐跟你是同學!」有了這層關係,我不再是遊客,寒暄幾句後,漸漸找回那份親切感。在這塊土地生活了十數年,每回返鄉最怕想起賀知章的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還好跟我同學的是她姐姐,我比較怕聽到的是:「我媽媽跟你是同學!」「真的?」這種情形如今已很普遍,我的年紀比「老大」又多了一點。從孩子的笑容中,我努力地回想,希望能找出那些兒時的玩伴,其中或有青梅竹馬的那一位?其實我也忘了,就算給我一個名字,我又能記得多少,就簡單地說一聲再見,讓歷史,連同那些年少的情事,一起鎖在冷冷的文化館中吧!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一片翠綠的芋頭田上,我騎著嘎嘎作響的鐵馬,再度來到文化館的門口,混在人群中,免去簽名的尷尬。看到樓梯上「驅山走海」的海報,於是偷偷溜上二樓,在洪永善老師的畫前駐足許久。我不會畫畫,但是認得畫中所有的景物。古老的房屋、斑駁的磚牆、孤寂的海岸,都是記憶中家園,每一幅畫都像是在述說一個被遺忘的故事。這座島,這塊土地,對我這樣一個遊客,是既親近又陌生。明明就是從小生長的環境,為何看起來是那麼遙遠。水彩渲染的濛濛意境,像極了夢裡的世界。每幅被框起來的畫,都像一扇窗,畫框阻隔了我回鄉的路。我在窗外,記憶在窗內,我已回不去那個年代,回不去那個年少的家園。 藝術是一種美的展現,因為有藝術家,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得以親近美的事物,享受美帶來的娛悅。只是,偉大的藝術總是過於動人心魄,深情到讓人難以承受。年少時讀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不明白為什麼小和尚要燒掉金閣寺,如今終於豁然,因為無法承受金閣寺的美,為擺脫美的觀念羈絆,為了永遠留住美,於是放火把美的事物燒了。三島描寫小和尚當時內心的獨白:「這美麗的東西不久即成灰燼,那麼,真實的金閣寺便和我幻想中的金閣寺一模一樣了。」有時候,我可以感受小和尚的苦,現實的生活與記憶中的夢境,為何總是不相容?「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美本來也無意誘惑人,是人自己太多情!李白恐怕也是這般心情,面對這「驅山走海」的眼前景色,如何能不「心搖目斷」,不同的是小和尚把美留在幻想裡,洪明燦老師把美留在畫冊裡,至於我,還是希望它就留在文化館內吧! 我想學徐志摩,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沒想到世事難料,竟然在閃過服務小姐的眼光後,被一件釘掛在牆上的水袖吸引而去。這幾件由「上苑歌劇團」提供的歌仔戲服,年代有點久,已看不出光澤,但是那種大紅大紫的色彩,讓人不注意也難。我曾為了晾曬女兒的水袖折騰了半天,由於袖子太長不好收,而且如果整件就這樣掛在陽台上,到了晚上恐怕會很嚇人。女兒好不容易考上資優班,突然說要轉到歌仔戲班,常理下應該會產生震撼,我竟然連疑惑都沒有,只是覺得有點感傷。年少時未能嚐試的夢,真的要讓女兒去實現嗎? 小時候舅舅家有一個歌仔戲團(即南聲閩劇團),晚上練習時常跟著表姐妹們去玩,因為是男生,也不是東林社區的人,最後終究無緣學唱戲,但劇團出來表演時,老愛跑到後台去攪和。隨著年紀增長,經常被趕出來,才慢慢與歌仔戲失去了聯繫。然而,歌仔戲的身段、音樂、迷人的戲服從此烙印在心靈深處,當後場音樂揚起時,我其實有種想粉墨登場的衝動。我原本就迷戀二胡的聲音,自從女兒學歌仔戲後,也在過了不惑之年時,真正拜師學藝,玩起二胡。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有點遲頓,即便認真練習,還是有時不我予的感覺,距離表演仍有一大段路要走,但我總是能自得其樂。曾經半開玩笑地跟女兒說,想去弄張街頭藝人證照,我拉琴,女兒唱戲,賺點學費。女兒比了一個小旦的「觀音指」,意思是說:「阿爸,你起笑囉!」何必這麼說,人生有夢最美! 「先生,你還沒簽名!」我又被叫住。為什麼進來也難,出去也難,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可以不簽嗎?」我還是留下了名字。想起電影《蝴蝶夢》的主題曲「以吻封緘」(sealed with a kiss),Brian Hyland唱出多少好友、戀人之間「欲走還留」的心情,充滿感傷與淒美。如今我用簽名封住一段童年的回憶,讓它孤獨地留在文化館內,可心裡卻是一直唱著「I don't wanna say good bye for the 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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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後豐洪氏族譜所載祖墳「被鄭開掘去」的意涵
二、部分祖墳何以倖免被掘 洪旭祖父君錫公葬於南澳東門外,祖母曾氏葬在金門庵前大路(古官道)墘(按:祔葬洪旭伯父廷載公、伯母李氏,墓碑書曰:「皇明(橫書),誥贈一品夫人曾氏祔塚男渭文洪公暨婦李氏墓(直書,共四行)」,碑今仍存);旭之父公掄公葬於廈門雲頂巖山側。 上述三座祖墳,族譜並未記載被掘,可是鄭鳴駿不知其葬所而罷手?蓋鄭經於永曆18年(1664)2月東遷臺灣後,清即遷移島民於內地,並築界墻,嚴施海禁,似無意渡海攻臺;但施琅力主應乘經新敗,渡海將之殲滅,以報成功殺父、弟之仇,乃奏准於永曆19年4月率鄭鳴駿叔侄,以舟師數百出銅山,將至澎,遇颱風,各船飄散,無功而返閩沿海諸島,清尋召施琅、周全斌調入北京,其餘投誠官兵移駐各省效勞墾荒(見《海紀輯要》);惟在各降將被召入京及移駐各省前,鄭鳴駿叔侄仍駐在南澳、銅山等地,洪旭祖父、父之墳竟能倖免,頗為意外;而在金門後豐村南郊旭之曾祖父母原係合葬,「公柩被鄭開掘去無存」,但曾祖母之骸卻能「仍葬本處」;另葬庵前之祖母暨其伯父母之墳亦得能保全,令人費解! 陸、洪氏被掘祖墳招魂改葬時間 關於洪氏舊譜記載洪旭生母與胞弟之墳「被鄭開掘去,至丙寅(康熙25年,1686)招魂合葬東洲」乙節,查閱《頂寮譜》載為「至甲寅(康熙13年,永曆28年,1674)方認回,改葬於東洲」;而「明故遊擊將軍洪公弘韻(暄)神主」亦載為「甲寅年11月17日祔葬東洲山…」(洪德舜,《尋找後豐港》附圖片)。 上述招魂年代以神主牌所載「甲寅」年為真,因是年鄭經趁靖南王耿精忠之反叛,5月間親率左、右武衛、兵官陳繩武、吏官洪磊(旭子)等及將士數千,跨海而西再登大陸,至永曆34年(1680)3月回臺,亙6年期間,據有金廈兩島,並攻復漳、泉、汀、潮、惠州、興化、紹武等七郡。而「甲寅(指三藩)之變,閩省遷民悉還故土」(見《閩海紀略》),此係自永曆15年(1661)8月,清第一次「遷界」(金門島民遲至18年3月始遷至內地)以來之解禁,人民得以休養生息,返回故里,重建家園;族裔當於「甲寅」年返里之適當時機擇吉招魂改葬,以安祖靈。至舊譜所載「丙寅」(1686),疑為抄譜者誤將「甲」繕為「丙」之故。而《頂寮譜》所載「至甲寅(1674)方認回」恐亦有誤;蓋鄭鳴駿等入島所至,搜掠財物,發掘塚墓,必是如盧若騰〈發塚〉詩所形容之「無數白骨委荒茸」,將所掘屍骸任意棄置,散落於荒郊野外,自不可能將骸骨保存至11年後「開界」返里時,方由洪氏族裔認回;故後豐洪氏舊譜皆載「被鄭開掘去(無存),後招魂改葬」云云。 忠振伯曾祖父之柩「被鄭開掘去無存」,族譜未載招魂事,但所載「忠振伯祔葬浯洲新林頂應信公妣墓」,其中「應信公妣墓」,其意指旭之曾祖父母?或僅指曾祖母?不敢妄斷!忠振伯係於永曆24年(1670)7月初5日病逝於臺灣,直至康熙39年(1700)清帝始下詔准歸葬故里;至忠振伯元配李氏一品夫人:「葬後盤山,被鄭開掘去,後招魂同長男鍾特(磊)公葬同安霞店山」乙節,亦因舊譜未載洪磊於何年謝世,故無從推斷其母何時招魂與之合葬。 忠振伯洪旭之父、子、昆仲三代為明朝效忠,竟使先人骸骨不獲享坏土之安,旭等國而忘家,大義所關;況鄭鳴駿叔姪泯滅人性之獸行,業於1667年遭報應病故,洪氏族裔心存包容,招魂安葬,藉以告慰先人在天之靈,以盡人子之孝思,想先人早已含笑九泉而無憾也。 柒、結語 金門後豐洪氏於南明時被掘之祖墳,族譜俱載為「被鄭開掘去」,皆未註明被掘時間及何人所為,因而隱晦不明,致使「鄭開」二字留下想像空間。本文參考相關論著,結合與洪旭有關時空背景之史實,旁徵曲引,予以推論;並本追求「真實」意旨探討;以獻曝之忱,將蒐集所得,累帙成篇,或將有助於閱讀族譜之解讀,惟疏漏或謬誤處,懇請宗長、方家先進不吝指正。 附記 明‧忠振伯洪旭之父公掄、仲弟曦、季弟暄及長子磊傳錄: 洪公掄(?-1614),字廷揚,號鼎銘,後豐港人。累世同居。少倜儻有大志,壯年從其父(君錫)北遊津門,咨訪邊事,有借箸請纓之思。已而偕伯氏(長兄)渭文(廷載)南遊雷陽,渭文入副總兵楊應春幕,公掄累官守備。萬曆42年(1614)屬有征黎之役,制府檄五路將分道進發,諸將紛議剿撫,公掄受應春命入刀港、德霞諸洞,委曲撫諭,皆悅服,隨之出見應春,受賞而去,傳告鄰部,駸駸向化。兩廣坐營參將張萬紀,欲乘其不備,倖奇功,寅夜進兵,夷覺,伏林菁以伺,弩矢雨注,師殲焉。公掄憤,氣激暴殞,黎夷憐之,歸其櫬。 公掄元配黃氏,生長子旭、三子暄;側室劉氏,生次子曦。 ﹝據:《金門縣志》,卷17〈列傳‧洪公掄條〉(金門縣文獻委員會印行);後豐洪氏舊族譜﹞。 洪旭(1608-1670),字弘藎,號念衷,公掄長子,生於萬曆36年3月17日。初為芝龍部將,隆武元年(1645)率御營勇武營,封忠振伯。芝龍降清,依成功。永曆8年(1654)取漳州,收服劉國軒(汀州人,初為清漳州城門把總。永曆8年旭取漳州安輯之,15年從征臺灣,32年以中提督封武平伯,35年授正總督駐澎,37年隨塽降清),秋毫無犯,成功讚節制有方,益重之。9年2月,成功承制設六官,授旭戶官,4月,帝敕至,加少師(按:因已封伯),旋改任水師右軍、水師總督,會中提督甘輝取舟山,清台州守將馬信(陜西人,初為清台州協副將,永曆9年12月旭次台州,信棄城揭眷全師來歸,封征虜將軍並授中權鎮。力主取臺灣為根據地,15年以所部攻荷人於熱蘭遮城,16年成功死不久,信慟哭不絕病卒。)慕旭名,降之。11年10月,兼理兵官事務,鎮守廈門。12年,成功北伐,以旭督理居守兵官,同前提督黃廷、戶官鄭泰留守金、廈。成功圍金陵失利,14年歸兩島,以旭留守有功,累官中提督、加太子太師。同年5月,清福建總督李率泰會叛將黃梧、滿將達素率叛將施琅自漳州、同安合兵犯廈,旭屯鎮海策應,大破之。15年(1661)成功東征,同黃廷佐經,仍居守廈門。16年4月,經與乳媼私通事發,奉命斬經,旭聯鄭泰以成功兄名拒之,經因得全(因而延祚22年)。5月,成功薨,弟世襲在臺謀竊立;訃至,旭請經先嗣位,整軍備變,清乘隙縱間,陰謀進犯,局勢危殆,旭請「陽合陰違」,以緩清攻臺;復請經速率兵往臺,以靖內難,旭仍留守廈門。17年(1663)6月,奉經命監留鄭泰,自是,大局以定,內難以安。18年(時任五軍戎務)3月,經棄金廈而東,力言澎湖乃臺灣門戶,位居衝要,請設兵鎮守,乃立營壘,置砲台,東寧遂安。入臺後,與陳永華籌畫相從,剖心不貳,文事武備多所弘益。永曆24年(1670)7月初5,以憂勞染寒疾卒,經大慟,親為治喪祭奠。康熙39年(1700)年,始賜運棺歸葬金門,祔葬浯洲新林頂應信公妣墓。光緒元年(1875)敕從祀延平郡王祠東廡焉。 洪旭事成功父子,盡效悃誠,始終不貳。兩島之破,諸將多歸降於清,均膺顯秩;獨旭率所部20舟,擁經東歸。旭卒,經感悼,授其子磊為吏官。 ﹝引自:黃典權主編,《重修臺灣省通志》卷9〈人物志‧人物傳篇‧洪旭傳〉,(臺灣省文獻會,1998.6.30),頁95-97。《金門先賢錄》第2、3輯,(金門縣文獻會,1970.5)﹞ 洪旭生卒年考:有關旭之官爵全職銜,在後豐舊族譜記載備詳:「忠振公,原名忠珠,後改名旭,以軍功封忠振伯(爵)、誥授特進光祿大夫(階官)、左柱國(勳)、少傅(加官)兼太子太師(兼官加官)、忠振伯(爵)(夾註號內文字係筆者所加)」,但僅載生辰、忌日;而明鄭史料亦僅記其卒年,如《海上見聞錄》、《海紀輯要》、及《靖海志》等概記為:「永曆23年(1669)忠振伯病故」;《臺灣外記》則稱:「永曆20年(1666)8月偶沾寒疾,憂勞過度,遂不起。…」各書皆未載生庚年。 晚近,張子文撰,〈洪旭〉,收錄於黃典權,《鄭延平開府臺灣人物表》,記為:(1605-1670);蔡相煇撰,〈洪旭〉,收錄於蔡雪姬,《臺灣歷史辭典》記為:(1605-1666);郭哲銘,《浯鄉小事典》〈洪旭詞條〉則記為:(1605-1669),生庚年皆同,卒年不一。 以上各書所載旭之生卒年版本甚多,不知誰是,唯《重修臺灣省通志》記為:(1608-1670),並稱〈洪旭傳〉之資料係「據:洪旭神主、《金門志》、《從征實錄》、《臺灣外記》、《閩海紀略》、《海紀輯要》及《臺南市志稿》」等彙編而成,故其生卒年自有所本,殆可信也。 茲再由譜誌推論,據《後豐洪氏舊族譜》,〈鍾明公傳錄〉載云:「鍾明公,忠振公八子,莊氏出,生於清康熙庚戌(9年,永曆24年,1670)12月13日」,及「附本房曾祖母」傳錄(摘要):「曾祖母莊氏,…住居(同安)蔡宅保、深田鄉,遺腹5月,年甫20,曾祖忠振公見背,及生祖父(鍾明),…」。 族譜所稱「曾祖忠振公」、「曾祖母莊氏」者,應是鍾明公之孫輩對旭及其側室莊氏兩尊親之稱謂。莊氏有孕時甫20歲,以鍾明公之生庚,逆推5個月,恰是忠振伯謝世之月份,故可確定《重修臺灣省通志》所記忠振伯之生卒年應是(1608-1670)無誤,享壽63歲。 洪曦(1611-?),諱忠兗,字弘扆,號弼余,公掄次子,劉氏出。明忠振伯洪旭仲弟,永曆都督同知(副將)。 ﹝據:《金門縣志》,卷16〈選舉‧選舉表5‧軍功‧洪曦條〉;《後豐洪氏舊族譜》﹞。 有關洪曦之生年,係依據《金門縣志》,卷21〈列女傳‧節孝篇〉所載「…曦,劉出,曦甫4歲,公掄歿,…與嫡鞠三子成立,…」;公掄歿於萬曆42年(1614)雷州征黎之役,逆推之,則曦應出生於萬曆39年(1611);至其官職銜,僅見於金門縣志,既是永曆朝都督同知(副將)(從二品),卻不載其所隸,及其武功事略;而後豐舊族譜,亦僅載其名諱、字號,忌辰及葬地、子嗣,故難以記述其傳錄。 洪暄(1612-1661),諱忠夔,後改諱暄,字弘韻,號調五,公掄三子。明忠振伯洪旭季弟,任明水澎標游擊。永曆15年(1661)3月23日,鄭成功率師進平臺灣,以戍澎游擊暄前導引港(按:以暄先駐於澎,熟悉臺灣水道,此前或嘗過臺)。3月27日師次澎湖,遇風乏糧,成功令戶都事楊英(永曆3年任戶科,15年從征臺灣,終成功之世,扈從征戰,無役不與,轉糧輸餉,克盡厥職;28年,三藩事起,隨鄭經渡海從征,34年(1680)卒。著《從征實錄》)、同遊擊暄就澎湖36嶼派取行糧,集所有不足全師一餐之需。成功知不可留,乃於3月30日毅然發舟,以何斌(南安人,天啟間隨鄭芝龍來臺。荷人據赤崁,用為通事,永曆10年,台灣長官揆一使斌款成功,謀通商,成功許之;委斌在臺征臺貨西輸稅項,為荷人所悉,財產沒官,乃暗測鹿耳門港道,及繪製沿岸地圖以獻,並說成功取臺。荷人請和、議降,俱任其事。成功卒,斌不知所終)、洪暄為前導,直航臺灣。4月初2(楊雲萍,〈鄭氏三世與臺灣〉,《南明研究與臺灣文化》,稱:「4月初1」有誤)黎明抵安平沙線尾,過午,俟風潮俱順,由何斌按圖,洪暄領港,迂迴以進鹿耳門登陸,得輯安無損者,暄功不可忽。 ﹝據:《鄭成功全傳》附錄〈鄭氏文職部屬傳略〉;《重修臺灣省通志》卷9〈人物志‧人物傳篇‧洪旭傳─附弟暄〉;《後豐洪氏舊族譜》﹞。 有關洪暄之功績,《海上見聞錄》、《靖海志》、《從征實錄》、《臺灣外記》等史料,俱僅記載至「永曆15年(1661)3月,令遊擊洪暄引港」,此後若何,未有記載。後由「明故游擊將軍神主牌」所附圖片依稀可辨識:「卒於永曆辛丑(1661)7月12日」(洪德舜,《尋找後豐港》),蓋大軍東征4至7月間,正是鄭氏初闢臺灣,面臨「糧米匱乏,水土不服,疫癘大作」等最艱苦時期,暄何故物化?及如何歸葬金門故里?各書皆未交代,令人不解!復於1663年10月金門烏沙之役,其墳竟被叛逆鄭開掘去,一代名將,效命於國,英靈竟不得安息,令人不勝噓唏! 洪磊,生卒年不詳,字鍾特,旭長子也。初任明鄭「監督水師」鎮守澎湖。抵臺任「總聯絡民社土番」;迨永曆24年(1670)7月旭卒,繼為吏官,與陳永華侄繩武並見重。28年(1674),三藩反清,從經西征。初,鄭經之來廈門,兵餉取給於東寧(臺灣),磊承父遺命,助餉銀10萬兩濟軍需。29年(1675)5月,粵東鱟母石之戰,劉國軒以數千疲兵,應敵(尚之信)累萬,磊(兼潮州宣慰使)乃懸金以待有功,軍心遂振,卒獲大捷。34年(1680)隨眾退東寧,經薨,克塽立,馮錫範、劉國軒秉政,磊親信亞之。36年(1682)2月,命兼理戶官事務。永曆37年(1683)清人有臺,明朔亡,從克塽降,移內地安插(按:封賞何官職不詳)。 ﹝據:黃典權主編,《重修臺灣省通志》卷9〈人物志‧人物傳篇‧洪旭傳─附子磊〉,(臺灣省文獻會,1998.6.30),頁95-97﹞。 明季萬曆、永曆兩朝,我後豐洪氏諸先賢,賢德輩出,為明室效命,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其中以軍功得官者計有洪公掄(明‧萬曆守備)、洪旭(公掄長子,明末封忠振伯、太子太師、官中軍提督)、洪曦(公掄次子,永曆副將都督同知)、洪暄(公掄三子,明‧永曆水澎遊擊)、洪恩(明‧永曆都督僉事署正總兵副將)(以上見1992,《金門縣志》卷12,〈人物志‧武秩表‧軍功類)、洪磊(旭長子,明‧永曆協理吏官兼理戶官),尤以洪旭父子、昆仲,歷事鄭成功、鄭經、鄭克塽祖孫三代,功高望重為最。明鄭諸將中,如施琅、陳輝、周全斌等,固為一時之產也,渠等或因情勢所逼,先後降清,均膺顯秩,唯我後豐洪氏一門諸先賢不為所動,此等忠悃之誠,幾家能夠!欽賜「滄江義門」、「積厚流光」匾,應係永曆帝嘉許洪旭屢建功勳,奉獻朝廷所賜頒。我後豐洪氏並以「滄江義門」為燈號,此雅稱不僅是我後豐洪氏一脈之光,亦為「燉煌」洪氏全族之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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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樣人生
生命,到底是什麼?可長、可久還是掙扎、衝突?是風風雨雨還是平順、平凡? 生命,究竟有多少種面貌?它對每個人的意義又如何?想要有怎麼的未來,真的可以由自己主宰嗎?或者其實平安、健康才是福! 生命出走 堯,一個與我因緣際會相識的朋友,與他同房數十日,有些了解了,想要多付出關心,只是希望他的日子好過一點。他,是個運動健將,身上有多種「癌」,自從十年前動了大刀後,人生的路開始不同,不只是外貌改變,體力一日不如一日,免疫力也每況愈下,不能埋怨,只存留問號,無從害怕,因為不得不面對,為什麼一家四口竟有三人罹患癌症,父母且因它而走,自己的未來則是另一個無解的大問號。 雖然言行舉止間好似不以為意,實則有形、無形中受限許多,直覺的走向電梯比一階一階的爬樓梯好,吃的東西要「挑」,壓力之大讓他偶爾接近酒,菸則是有吸到幾口也高興(每次都跟我說要去呼吸新鮮空氣),人生所求為何啊?當大家離別之際談論著日後一年到一個縣市會面時,他竟透露出「可能會先收到訃文」之類悲觀的想法,聽了真讓人「無語問蒼天」,生命它是怎樣的出走呢? 歸零 金,一個大我三歲左右的女性,在我請病假後不久,她也檢查出身體有異樣,於是追蹤、治療,可是每隔一段時間,我都從另一半口中得知她的病情,一開始體重掉到四十幾公斤,後來是三十出頭,吃了東西就吐出來,請了一個隨身看護,整個人有「皮包骨」的樣子,經過化療,才短短幾月,令人無可置信的是:她已躺在床上一個多月了,朋友去看她,只能從「眼睛」看出是她,體重大概只剩二十出頭,天啊!那是大人的體重嗎? 聽說同事告知她的家人後,得到的反應竟是:哥哥前來詢問,不關心她的身體,只關心她的存款,好現實的人,我們的社會不是有散播溫馨的人嗎?怎麼最親近的家人竟是如此無情的對待啊!她隱瞞病情不敢告訴媽媽,猜想是沒有回家,可是能瞞多久呢? 終於走了,終究脫離苦海,回到原來的樣子,來這世間走一遭,最後留下了什麼呢?同事們在其告別式上頻頻拭淚,是啊!好好的一個人,半年多的折磨,竟走到「塵歸塵,土歸土」的田地,怎不令人感嘆人生的無常、生命的殘酷啊! 意外人生 二年多前某個特別的日子,一場意外,從此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生命又該如何解讀,幾個字而已吧!人生就是戲啊! 「八二三」對金門而言是極有意義的,當我們為「戰爭與和平」努力時,也就在這日子過後不久,一個無法置信的消息卻自現代科技產物-手機傳來,小學同學小苓走了,就在離公司不遠的路口,被大車拖行了很遠,為了保住腹中的胎兒,她選擇犧牲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嘗到做母親的喜悅,如今卻得面臨與胎兒「天人永隔」,多麼令人心酸的決定啊! 母親走了,新生兒來了,不哭也不笑,當我們數人從四面八方集中到台大醫院看新生寶寶時,不得不心疼這捧在父親手中的她,此刻無聲勝有聲,一切的關愛盡在不言中!後續的大問題已然展開,沒有母乳,小孩子怎麼辦?好在多方打聽之下可以獲得解決。我們給了一個紅包,期待她平安、健康的長大。 今年,在村莊這場十二年一次的海醮告尾聲之際,我們一些同學與「相依為命」的這對父女會面,依然心生不捨,但見她成長得好卻也欣慰,失去女主人的這一家人不會孤單,因為至少我們會持續的關心,如果有更多機會的話。 人生幾何,把握當下!名利為何,身外之物也!要求什麼,無非是平安,無非是健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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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這種事志佇現代這個社會嘛經常會發生,古早人講去予鬼迷去啦!」鳥鼠清仔說後,看看腕錶,「毋佮你畫虎膦啦,恁老歲仔若答應欲予你去廈門,你才共我講。反正手續辦便便咧等,喊行,著起跤行。」 貓仔馬俊的確對大陸有太多的憧憬和嚮往,即使他只到過廈門,但從許多鄉親的口中得知,值得參觀與遊玩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然而,他對別的地方似乎不太感興趣,甚至素來被標榜為男人天堂的海南島,他亦興趣缺缺。他獨鍾的,依舊是離鄉最近的廈門,只因為這裡,有他最美好的性愛回憶。 「阿爸,我想欲擱來去廈門行一逝。」貓仔馬俊邊揮著鋤頭幫父親整地,邊說。 「你毋是拄去過?」跛跤膨豬看他如此地打拚,不疑有他,反而和氣地問。 「鳥鼠清仔講廈門彼個所在人誠濟,若有機會來去做一個小生理,比佇咱厝作穡較好。」貓仔馬俊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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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後豐洪氏族譜所載祖墳「被鄭開掘去」的意涵
壹、前言 在金門後豐港洪氏族譜(清‧手抄本。以下簡稱後豐洪氏舊譜)記載著〈明‧忠振伯洪旭〉之曾祖父「應信公與妣王氏原合葬於新林頂(按:在後豐村南郊),公柩後『為鄭開掘去』無存,妣仍葬本處」;旭之生母「先同次男弘扆(曦)公葬金門城西門外,後改葬湖尾鄉,三男弘韻(暄)公祔葬其側,二柩『為鄭開掘去』,至丙寅(按:疑為『甲寅』之誤)招魂合葬東洲」;旭之元配李氏「葬後盤山,『被鄭開掘去』,後招魂同長男鍾特(磊)公葬同安霞店山。」(有關「明‧忠振伯洪旭之父公掄、仲弟曦、季弟暄及長子磊傳錄」詳見正文後附記) 族譜未註明何人所為及被開掘時間,致易將「鄭開」二字分開詮釋為「鄭」:指明鄭叛逆;「開」:指挖掘,而解讀成:「可能是被南明鄭成功之叛將所挖掘去」,惟如此詮釋,自不能盡解其意涵。 後豐洪氏祖墳被掘,迄垂350年,展讀族譜之餘,值得思索探討之問題有: 一、「被鄭開掘去」意作何解? 二、鄭開與洪旭間之恩怨情仇為何? 三、鄭開掘墳之動機(目的)為何? 四、洪氏葬金祖墳於何時被掘,而部分祖墳何以倖免? 五、洪氏被掘祖墳招魂改葬於何時? 今試一一作解: 貳、鄭開意作何解 後豐洪氏舊譜記載葬在金門有四座祖墳被明鄭叛將挖掘去,應是事實。為解「被鄭開掘去」之意涵,查得洪世瑚,1854《澎湖十七郎公傳派頂寮私錄族譜》(簡稱頂寮譜)及洪瑞仁,1937《澎湖鼎灣洪氏族譜》(簡稱鼎灣譜),對前揭被掘祖墳記載事項,於旭曾祖父,《頂寮譜》載云:「應信公(墳)被叛逆鄭開掀掘抬去」,《鼎灣譜》載為:「因武將(按:指忠振伯)討逆,故恨之」;於旭生母黃氏夫人,《頂寮譜》則載:「被叛逆鄭開將墳掀掘,母子三柩(按:後豐譜載為二柩為正確)俱為抬去」,《鼎灣譜》載為:「按廷揚(公掄)子弘藎(旭)為大夫,…弘韻(暄)墓亦被劫去」;於旭元配李氏夫人,頂寮、鼎灣兩譜俱載為:「被叛逆鄭開掀去,不知何 隙,知公嘗為五國大夫(按:《從征實錄》記述永曆9年7月,旭為總督北征水陸兼理五軍;《重修臺灣省通志》卷8,〈武職表〉:18年前後,任五軍戎務。是否指此?)必以此挾恨也。」兩譜俱明確指出掘墳係明鄭叛將鄭開所為。 澎湖頂寮、鼎灣兩地洪氏,俱源自金門後豐,約於明末清初相繼渡海遷澎(即在世序,「廷、弘、鍾」三代),《鼎灣譜‧開鼎族源流》記云:「…廷尊(按:尊係旭之從伯叔),時值明末鄭開作亂,民不聊生,故移住鼎族,…(按:譜載廷尊於鄭開亂後仍返後豐故里終老)」。 由金澎兩地譜誌,應可確定「鄭開」係指人名,是明鄭叛將,因挾恨而掘墳報復,且與洪旭有直接關聯。但搜尋與明鄭有關史料如:楊英,《從征實錄》、夏琳,《閩海紀略》、《海紀輯要》、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彭孫貽,《靖海志》、沈雲,《臺灣鄭氏始末》諸書,鄭軍叛將中,無一提及「鄭開」者,僅江日清,《臺灣外記》一書,於記述永曆17年(康熙2年,1663)10月,鄭、清「金門烏沙海戰」中,註記有「(鄭)開係鄭鳴駿乳名」者,始知鄭開即鄭鳴駿,乃鄭泰胞弟,皆成功部將,成功遠房族兄也。 、鄭開與洪旭間之恩怨情仇 鄭泰兄弟與忠振伯洪旭間之恩怨,應是起於永曆16年(1662)5月初8成功殂於臺灣,後衝衛黃昭、中衝衛蕭拱宸,圖擁立成功弟鄭世襲以拒經,時鄭泰為戶官,居守金門,亦參與密謀;而旭為兵官,與前提督黃廷(漳州人,永曆6年任前提督,7年封為永安伯,15年成功征臺,同旭守廈,16年,經亂倫事發,與旭聯泰抗命。17年10月金廈之役,在鼓浪嶼海域為黃梧所敗,廈迅失守,旋退銅山,18年受梧遊說降清,封慕恩伯),佐經留守廈門,乃建請經以周全斌(?-1670,金門人,永曆6年謁成功,獻復明戰略計畫,為成功所倚重,南征北討,戰功卓著,官至五軍戎務,18年降清,封承恩伯。)為五軍都督、陳永華(1634-1680,龍溪人,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前後事成功父子,輔弼政要,規畫全臺經建農墾,處事方正敢為,受同僚馮錫範、劉國軒之忌,上啟休致,鬱抑以終,卒於永曆34年。)為諮詢參軍、馮錫範為侍衛,於10月初整軍東向「靖難」,黃昭中流矢死,蕭拱宸被執斬之,並在黃昭營中搜出鄭泰與昭書:「令奉襲拒經,而自據金廈之證據,經秘之。」(見《臺灣鄭氏始末》) 內亂靖,永曆17年(1663)正月,經率陳永華、周全斌及舟師回廈駐節。泰稱病不至,乃與全斌謀鑄「金廈總制」印授泰,泰仍猶豫;因乃弟鳴駿力勸,遂於6月初6入廈,經於邀議軍事席間,伏甲執之,永華即榜泰罪,並出示彼與黃昭往來書,泰欲向辯,旭曰:「毋庸也。」(見《海紀輯要》) 經將鄭泰交旭監留,挽泰幽之;另令周全斌率兵併其船,往金門抄其家,翌日泰自縊,鳴駿聞泰死,號哭曰:「吾負殺兄之名」,「倉促間與泰子纘緒率眾8千餘入泉州投清。」(見《海上見聞錄》) 忠振伯洪旭係奉鄭經之命執鄭泰,卻因此而與鄭鳴駿(鄭開)結冤仇也! 肆、鄭開掘墳之動機與目的 掘墳洩憤,破壞風水,自古有之。明鄭叛將黃梧(1618-1674,平和人,守海澄,以城降,清封海澄公,永曆28年降耿精忠,封平和公。)於永曆10年(1656)6月降清即獻「平海五策」,其一為「戔?偽墳以洩眾憤」;謂:「戔?掘以破賊旺氣,且快人心,亦懲惡之一端也」(見《鄭成功紀事編年》)。至永曆15年(1661)6月又上言:「…叛臣賊子誅及九族,況其祖乎!悉一概遷毀,暴露殄滅,俾其命脈斷,則種類不待誅而自滅也」(見《臺灣外記》);8月,清兵部尚書蘇納海來閩遷界,並及毀墳,會同黃梧、施琅(原成功部將,永曆5年降清,37年興兵平臺,上臺灣棄留疏,力主開臺,封靖海侯)、副將蘇明等起晉江、南安大覺山、覆船山、橄欖山、金坑山,搜出鄭氏先世墓五處,盡發掘。剖大木為二,空其中以納屍骸,加以封印;沿途遞解,逢郡縣收獄,至福州,以無廷旨而止之(見《鄭成功紀事編年》)。 成功在臺聞祖先墳墓被黃梧發毀,向西切齒痛恨罵道:「生者有怨,死者何仇?敢如此不共戴天,倘一日治兵而西,吾不寸磔汝屍,枉作人間大丈夫!」(陳澤《細說明鄭》)。惟成功征臺後僅年餘即逝世,未再踏上大陸故土,此寸磔黃梧屍之仇,延至永曆28年(1674)「三藩之變」,鄭經應靖南王耿精忠之約,5月率師抵廈,克復閩粵等地,至此,始證實其祖墳被掘無誤,並深加痛恨黃梧不仁不義之獸性;復得知於永曆12年(1658),由協理五軍陳堯策(原成功舊部,降清為把總,永曆5年守漳浦,降成功為管護衛前鎮)厚賂獄人,計脫8骸,暫寄廈門(朱鋒,〈金門發現的「皇明石井鄭氏祖誌銘」小考〉,《臺灣文獻》10卷4期)。 〈墓誌銘〉與《臺灣外記》有所出入,若《外記》所述「永曆15年始掘墳」無誤,則陳堯策於「12年賂獄人脫骸」事不能成立,因永曆12年4月起,陳隨成功北征,13年9月失利返廈(見《臺灣外記》);永曆14年5月,清兵犯海門,陳戰死於斯役(見《外記》、《實錄》、《紀略》、《靖海志》)。墓誌固可補史料之不足,但孰為真,此有待史家考證。 耿精忠既反清,黃梧於永曆28年2月剪辮降之,被封平和公,時梧遭雷擊,4月間背生疽死,由子芳度襲封;及聞經攻略泉州,念其父罪重,大懼,經使人慰諭,芳度請降,經封為德化公,授前提督,但芳度心終不安,又密表於清請援。 永曆29年2月,經率師次海澄兩旬,芳度懼不敢謁,經再使人慰諭,終不至。經乃定計入城,雙方對峙4閱月;10月,中軍吳淑(本鄭氏舊部,降於清,隸黃梧標下中軍官,永曆29年10月偕弟僭,獻漳州城歸鄭經,封平虜將軍,任後提督,32年封定西伯,33年10月卒於軍。)獻城降經,芳度聞變,倉皇投井死。鄭經入城剖梧棺,戮其屍,並梟芳度首,親屬死難者30餘人,以此報國仇家恨;有請毀梧祖墳者,經不許,並曰:「罪只其身,與先死者何干!」(見《外記》) 永曆30年(1676)5月,經將其祖骸卜地於金門山前村吉葬之,藉以告慰先人在天之靈,盡人子之孝思;至此,鄭、黃間20年之世仇恩怨終告結束。自永曆10年(1656)黃梧倡發掘墳,15年被毀,30年改葬,遞至民國48年(1959)再次發現,又經10年,於民國58年(1969)杪再遷葬於金門夏墅「延平郡王祠」右側(閆修篆,〈明延平郡王祖墳葬記〉),前後垂313年,世事變化,莫此為甚,而得以保存者,此鄭氏祖先有靈也! 成功遺恨,由其子完成;而黃梧發鄭氏祖墳,除己身不能倖免於被戮屍、斬首之厄運,且累及其家族,此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也! 鄭開掘後豐洪氏祖墳並去骸骨,應是師法於黃梧;而黃梧、施琅等叛逆亦均參與永曆17年(1663)10月金門烏沙之役,於入島後指導鄭開發掘塚墳,連骸骨亦取走(棄之),其動機固在破壞洪旭先人風水,但其目的則在報私仇,並藉以媚清,求取信任,是極有可能之事;然多行不義必遭天譴,鄭開(鳴駿)、鄭纘緒叔侄皆於永曆21年(1667)病故(見《靖海志》),洪氏族裔以世仇恩怨應已了,乃於永曆28年(1674)鄭經西征,局勢穩定時即擇吉招魂,使祖靈安息。 伍、洪氏葬金祖墳何時被掘,而部分何以倖免 一、祖墳被掘年代 且說鄭經殺鄭泰,雖澄清「扶襲拒經」混亂局面,卻迫使乃弟建平侯鄭鳴駿、子永勝伯纘緒自金門後浦港率眾(《金門縣志》,卷12‧兵事),同忠靖伯陳輝(芝龍舊將而歸成功,隆武元年與旭同時被封伯爵)等文武官員400餘人,船300餘艘,士卒數萬入泉州投清,周全斌追之不及。不數月,即永曆17年(1663)10月,清兵分三路: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利用大量投誠兵力為先鋒,聯合荷軍夾(甲)板船出泉州、陸路提督馬得功,督鄭鳴駿以船數百出同安;水師提督施琅、黃梧率漳州船出海澄,對廈門採分進合擊攻勢作為。鄭經集議:部署兵力於金廈地面及周邊海域防禦,並接受洪旭建議,效成功遺法「悉空廈門」以迎戰,親率洪旭、王秀奇(永曆7年封慶都伯,經敗退銅山後即無蹤影可查,顯係乘形勢轉變而逃逸或投清。)等在大擔(今大膽島)、烈嶼觀敵應援。19日,在金門烏沙頭海域發生激戰,周全斌率大砲船20艘,獨力迎戰清來攻主力,並採迂迴戰術,避荷夾(甲)板,行各個擊破,清將馬得功撥船來援,「全斌望艉樓書有『雄鎮金湯』者,以為是鳴駿坐船(按:猶今稱旗艦),即發令曰:『前面一船乃鄭開者,當為吾擒之』(開係鳴駿乳名,全斌曾受駿誹,心恨之。今既對敵,欲報宿怨,故發令圍攻。不知駿船於出征時被馬換坐,是以馬遭難)」(見《臺灣外記》)。 《臺灣外記》是唯一註記「鄭開」係鄭鳴駿乳名之史料,亦僅在烏沙頭之役,由周全斌口中所道出者,故特於敘述此次海戰經過中,詳予抄錄。 明鄭降清叛將施琅、黃梧及鄭鳴駿、纘緒叔侄,俱參與斯役,自是用命,故於破兩島「男婦童稚,擄掠一空,遺民尚數十萬,靡有孑遺,遂墮城、焚屋,大掠而去」(《海紀輯要》)。「而投誠兵所至,搜掠財物、發掘塚墳,至剖建國公鄭彩(1605-1659,成功遠族兄,與胞弟鎮遠侯鄭聯據廈,永曆4年成功計誅鄭聯取廈門,彩不得已將兵船悉交成功,後病死於廈。)棺而殘其屍」(見《靖海志》)。 鄭彩被「剖棺殘屍」,而非毀其骨骸,顯係斯時彩去世不久,軀體尚未全腐;然彩與鄭軍叛將何仇隙?以彼曾是南明公爵?鄭彩葬廈門被剖棺殘屍,亦僅《靖海志》記述;然相對於洪旭在金祖墳及胞弟暄之墳(按:甫葬兩年餘)被掘,明鄭史料卻未見隻字片語記述,難解其故!而洪氏祖墳於招魂改葬時,若有附勒墓誌,亦已伴隨於地下348年矣,唯待他日出土,或可解其惑也。 後豐洪氏舊譜〈洪旭傳略〉記載:「忠振公以軍功封忠振伯、誥授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師、忠振伯」,官至正一品;依《大明會典》誥敕與封贈規則,可推恩及其直系之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及妻,男稱如其官職,婦則稱「一品夫人」。 後豐洪氏舊譜〈應信公傳略〉載云:「以曾孫旭軍功貴,誥贈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子太師、忠振伯」、生母黃氏、元配李氏,分別贈封「一品夫人」;季弟暄亦官居遊擊(從三品),自是鄭鳴駿報復之對象;惟編纂族譜者引用鄭鳴駿乳名─「鄭開」,又未載被掘年代,致陳炳容,《金門的古墓與牌坊》第四章第五節,亦記述為「(洪氏)族譜中並未註明被掘時間及何人所為?」又在〈也談鄭成功與金門〉專文中強調「…洪旭乃明鄭股肱之臣,權高位重,其庶(按:應為嫡)母之墳也被『鄭』盜劫而去」(《金門日報》民國92年0620-0622,第6版);另引盧若騰(1599-1664,賢聚人,崇禎13年進士,曾任浙東巡撫,永曆元年加兵部尚書,著有《留庵詩文集》等傳世。)之〈發塚〉詩:「發塚復發塚,無數白骨委荒茸。…」亦指出:「究竟是何人所為,詩中並無指明」,故僅能推斷為:「是否是永曆17年(1663),鄭經棄守金廈二島後,降清之鄭軍所為,不得而知」,此係不明「鄭開」何指,及鄭泰家族與洪旭間結怨之故也。 盧若騰在金廈陷清,經敗走銅山後,隨明宗室及鄉紳、遺老東渡,永曆18年3月初至澎有恙,19日辭世。〈發塚〉詩極可能是在17年10月,鄭經金廈兵敗,盧氏奔逃南澳期間所作;而此後相關文獻,亦未見有再記述清官兵掘墳事件者,且鄭鳴駿、鄭纘緒叔侄亦於永曆21年(1667)病故。證諸史料、詩作及譜誌所記,應可確定後豐洪氏葬在金門之祖墳係在永曆17年10月24日鄭經棄守金廈後,降清之叛將鄭鳴駿率眾入島,極盡其能事,尋覓洪旭所有葬於金門,且受贈封之直系尊親及其胞弟等墳墓並發掘之,連骸骨亦取走,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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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風情畫
我愛來街上看風景-看人。站在街頭看人,是看人的風景,也是最寫實的風景。 你首先看到的是人臉,世上的樹葉沒有兩片一樣,人臉更如此,有的俊,有的醜。俊有不同的俊,醜有不同的醜,但怎麼個就俊了醜了?你看著看著,竟迷糊人到底是什麼,懷疑走在你對面的兩個眼睛一張嘴一張鼻的那個軀體究竟是不是人?這如同讀到一個熟悉的漢字,看得久了就不像那個漢字。 人擁有許多奇妙,卻因為作為一個具體之人時反而被疏忽了。在平常的經驗裡,以為聲音在幽靜時聽聞清楚,殊不知囂雜之中更是清晰,不說街頭的腳步聲、說話聲和車聲,你只須閉上眼睛,立即就墜入一種奇異的境界,聽得見脖頸扭動的聲,頭髮飄動的聲,衣服的磨蹭聲,這聲音不僅來自於耳膜,似乎是以全身的皮膚接觸。 人在嬰兒時期四條腿,盛年時期是兩條腿,老年時期是三條腿,人的生存就是這麼越來越尷尬。誰也知道那高貴的衣服裡有皺如溝渠的肚皮,肚皮裡有嚼爛的食物和食物淪變的糞尿,不說破就是文明,說白就是粗野。人若能自知,就能了悟,熊掌的雄壯之美是熊的生存需要而產生的,鶴足的健拔之美是鶴的生存需要而自然生成,人的異化是人創造的文明所致,細思慢忖,不是這樣嗎? 走在人行道上,識人最好的識臉面,臉面卻不是唯一的。戲曲舞台上,演員登場常有背身而出的,那肩臂的一高一低,那手的一甩一揮,那屁股的一抖一動,都有戲,常看戲的人便明白這是一個什麼角色。你看過獨走的人,不妨欣賞一夥兩三個的人,那走路和說話的神態,能約略判斷出這是夫妻,夫妻是結髮夫妻,還是兩副舊傢俱的一對新人,關係是親是疏,家境是貧是富。或壓根兒不是夫妻,是同事,是鄰居,或者是情人。 在街頭上看人的風景,你、我、他,都成了劉姥姥,在流動的大觀園,走著看著,百看不厭。世界上有什麼比街頭豐富呢?有什麼比街頭更讓你玄思妙想呢?在地鐵入口,在天橋上,人的腦袋有如開水鍋冒出的泡,咕嚕咕嚕地全湧上來,蹴下來,平視著街道,各式各樣的鞋跟在起落。眼前的腦袋起伏與鞋來鞋去,你會思忖眼前的芸芸眾生,這其中有多少偉人、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企業家…。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心,於是想起佛門所言「眾生皆為平等」,每個人以各自的生存方式在體驗人生,你就沒有了等級差別,醜美界限,而靜虛平和地對待一切了。 進入到這樣的層次,你突然笑起來了:「我在這裡看人,那街頭的別人不也正在瞧我嗎?」於是,你看著正看你的人,你們會心點頭,甚或有了羞澀,竟不約而同仰頭看天。回神過來,你醒悟到人活著是多麼無聊又多麼有意思,人世間多麼簡單又多麼複雜。 在人群中仔細觀察加上認真學習,你便會發現「肢體語言」這個詞是多麼有學問的一個名詞。瞧瞧他的眼睛,看看他的鼻子,看看他翕動的或緊抿的、慍怒的或淺笑的脣,再細細判讀他的肢體語言,便能了解他是真誠或是虛矯,是口是心非或口非心是,是願意不願意,要或不要,歡喜或是生氣…。 我有個感觸,在街頭上看一回人的風景,猶如讀了一本歷史,一本哲學,你從此看問題、辦事情、理人情,心胸就不會那麼固執,那麼狹隘,目光就不會那麼短了,眼前的蠅頭小利,就留給別人費心思吧,別人言語欺我傷我,又不傷皮損肉的,忍一忍就過了。 走過這條街,又是一條新路,路,彷彿沒有盡頭,無窮的延伸下去,幸運的是能夠掌握自己的方向,一路順風,無有差池。最遺憾的是迷失了方向,擠在蠕蠕人群裡,低頭望著匆匆奔走的腳步,一個個跨越自己而去。而自己,竟然還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往東或要向西呢! 我又佇立在街頭,我與走動的變成活動的風景,自己也與其他人一起入鏡,成了一幅人間風情畫。朋友,你出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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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誠豬哥神,你會想某想佫起 。」鳥鼠清仔開玩笑地說。 「我毋相信你袂想。」貓仔馬俊反駁他說。 「佇大陸彼個大所在,若是有錢,毋免驚娶無某啦!」 「若是像你講的按爾,你怎樣毋娶?」 「毋驚你貓仔馬俊笑啦,」鳥鼠清仔神氣地,「大陸有三十五省,等我佮無仝省份的查某試過才擱講。」 「莫臭屁啦,三十五省三十五個查某,若是按爾,你比我擱較豬哥神!」 「講笑啦!咱攏仝款,某緣抑未到,只好三不五時仔,揣機會就近來去廈門消透消透的。」 「講著廈門,我著想起妞妞……。」 「古早人講『婊子無情』,伊愛的是你的錢,毋是你的人,這點你著分予清楚。講一句較歹聽的,爽過著煞煞去,趁食查某無啥物通好數念的,千萬毋通眩船啦!」 「我雖然放蕩一段時間,留一個歹名歹聲的了尾仔囝名,但是拄限佇咱這個小所在。外口誠濟事志佮社會這門課,跟你鳥鼠清仔比起來,無一箍尾逝啦。」 「社會經驗是一點一滴沓沓累積起來的,當咱的思想成熟時,對較早所做的事志,會感覺誠幼稚、誠好笑。」 「你講的佮我心內所想的仝款,但是往往誠濟事志攏是憑一時的衝動,親像去予魔神仔迷去彼一樣,該己無法度通控制,才會造成誠濟無法度通挽回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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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他鄉是故鄉─玉里榮民醫院金門住民返鄉記
2011年秋節前夕,台北松山機場出現一行引人注目的「紅衣人」──不同於一般旅行團,十三名魚貫成列的成員,或行動遲緩,或面無表情;另十一名則瞻前顧後戰戰兢兢,深怕任何一顆螺絲鬆脫了。為了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機場相互辨識,他們一律穿著大紅運動衫。 完成報到、安檢後,再次整隊往登機口移動,需搭乘一小段電扶梯。十三名缺乏搭乘經驗的成員挨得太緊,有人一踉蹌,險些形成骨牌效應,多虧幾位爬樓梯的工作人員從旁及時出手穩住──而這只是十三名玉里榮民醫院金門籍病友,在十一名醫護人員陪同下返鄉旅程的某個小插曲…… 1 金門自古即是閩南僑鄉。1949年以降,國共兩岸對峙,金門被迫成為冷戰前線,隨之而起種種戰地限制,不僅切斷海外鄉僑聯繫,更促使為數可觀的金門居民,為了求學或謀生移居台灣。直到1980年代末期台澎金馬相繼解除戒嚴,台海關係漸趨和緩,台、金兩地甚至大陸居民再度絡繹於途;然而,這群年逾花甲、移居台灣平均時間超過三十年的金門鄉親,卻要等到2007年,才陸續踏上返鄉之路。 他們是戰地政務時期(1949-1992)一小群特殊移民,被罹患精神疾病與照護匱乏撕裂的創傷性移居經歷,不僅是當事者,更是整個家族不為人知且難以復原的傷痕。 陳盛火、陳盛水兩兄弟大半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就是在哥哥陳盛木(以上均化名)精神分裂病不時發作的陰影下度過。 「哥哥被軍隊送回來那年我才十歲….整個人都變了,變成一個讓全家人與鄰居害怕、讓父母親不知流了多少淚的人」,已入中年的陳盛火回憶往事仍不勝欷歔。 1970年初,戰地不僅醫療匱乏,經濟更是拮据,父母親想方設法讓長子盛木到台灣的精神病院治療年餘,只是回鄉不久病又發了。 「哥哥人高馬大,發起病來不時暴力相向,爸爸只能拜託村裡商家他想拿什麼都隨他,老人家月底再一一結清」,全家在沒醫沒藥的狀況下苦撐著。盛火記得他十五歲那一年,盛木又對媽媽動粗,但這回非同小可,若非住家附近駐軍馳援,媽媽肯定被打死;雙親不得不狠下心讓村幹事會同警察,押著盛木乘登陸艇到高雄,一路巔簸過後山,住進民政科聯繫的玉里榮民醫院。 母親割下一塊心頭肉的痛不曾被撫平。盛木離家後,母親不在田裡忙莊稼的時間都用來求神問卜,「一搭車就暈的她只能雙肩以扁擔挑貢品,雙腳踏遍島上所有廟宇」。盛水幫哽咽的盛火接話:「直到六十歲那一年腦溢血昏倒在雞舍…我在台灣,等回家的申請下來,老人家早已『過往』好些時日」,家人當然來不及,更不敢告訴已在玉里療養十年的盛木。又過了十六年,父親也走了,盛火和盛水還是不知如何向兄長啟口。 「這幾年我也退休了,每年都會去看他。聽護士提起院方開辦金門探親團,但哥哥不知怎麼的,前兩次都不肯回來….這回總算點頭,趕緊通知在外地做生意的盛水回來」。盛火盛水兩兄弟開車到返鄉團下榻的旅館,接離家三十二年的盛木回老家。 盛木對於弟弟們和陪同工作人員一路的對話一臉木然,彷彿事不關己。車在祖厝旁停妥,弟弟一左一右攙著盛木進得門廳,給穎川衍派陳氏二十三代列祖列宗上香。 「記得這是你出生的房間嗎?」 「記得那是我們住過的房子嗎?有回砲彈剛巧落在大廳,我和你正在隔壁房睏覺,差點兒就沒命!」 ……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盛木一路碎碎念,沒人能確定兩個弟弟你一言我一語,他是否真都明白。 「這是你離家後蓋的新厝,我們上樓去」,盛木被攙得更緊。 盛火指著神龕兩側父母遺照:「阿叔 和阿娘,還認得嗎?」 接過盛水點好的香,三兄弟一字排開跪在龕前。 盛火欲語淚先流,嗚咽地向哥哥交代阿娘阿叔怎麼走的,木然的盛木也垂下兩滴淚。 「阿爹阿娘,我們帶阿兄回家了!」 離開盛火住的二層洋樓,細聽盛木的碎碎念似乎變成「沒了沒了沒了……」。 2. 盛木被送去玉里三年後,陳水湖醫學院才畢業,就從台灣回到家鄉。 「那時還沒有專科訓練,什麼病都看,包括精神病」,公職退休的陳水湖在金寧開診所,繼續守護金門人的健康。 返鄉隔年,也就是1983年,陳水湖被送到臺大醫院受訓,受訓科別包括小兒及精神兩科。 同年,國防部透過衛生署委請臺大精神科派人到金門,對村里通報個案一一作診斷給治療,陳水湖不但全程參與,更要緊的是台灣來的教授回去後,由他繼續追蹤。根據1984年4月製作的訪視紀錄,全島計有67名精神病患,57名病情穩定(含2名拒服藥),6名赴台治療,病情不穩者4名,3人拒絕治療。 醫療團只來了兩年,接下來全靠陳一人全島走透透打針給藥,追蹤病人名冊也一天天加長。 「金門家族包容力強,不得不送出去的病人,多半有暴力傾向」,陳水湖回憶道。 在沒有精神醫療網(1985)與精神衛生法(1990)的年代,病人後送哪家醫院,悉聽政府安排,來到和國防部關係密切的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簡稱退輔會)轄下玉里榮民醫院,似乎順理成章。數十位金門住民就這樣陸續移居後山。 陳水湖記憶中,另有後送桃園療養院、八里療養院與台南仁愛之家者,此團吳文章(化名)等兩名成員即是。只不過台南住了幾年,還是被轉送廣袤的玉里。 吳文章的姊姊永遠不會忘記,弟弟上遠洋漁船前英姿煥發的模樣,未料跑沒幾年人生卻完全走調。家族長輩以為成家能讓文章定性,陰晴不定的病情卻磨煞外籍新娘。家人多方請託,失婚的文章住進離金門較近的台南,八年後(1994)還是來到玉里。 退輔會於1958 年成立玉里榮民醫院,原是為了安置1949年渡海來台六十萬大軍中罹患精神疾病者。由於入住的是因病退役年輕力壯的精神病患,院方遂嘗試成立工作大隊,開墾長良一帶河壩地為實驗農場(1963),緊接著鄰近之池上、海端、志學各地亦陸續完成開發。 陳盛木與吳文章等自1970年代後續加入的金門籍住民,來不及參與從現代精神醫學觀點看來等同職能治療的開墾大隊,但他們卻依病情一一投入院內與社區不同性質的工作隊──鎮上的羊羹工廠、郊區的果園茶園,院內的西點烘焙坊、洗衣部,各醫事部門公文傳送,都有他們的身影。 吳文章以為,到了玉里加入工作隊用勞力換得金錢報酬,「不用老向家裡伸手」,也換得內心充實,「心境與病情才慢慢穩定下來」。 吳文章等鄉親的體悟,全看在花蓮縣金門同鄉會創會會長王壽宣眼裡。自1990年代初期,王壽宣從陪同紅十字會金門縣支會慰訪開始,年年探視在玉里榮民醫院接受治療的鄉親。「一開始連我這種外人都看得出不太行,可是漸漸地發覺他們越來越進步,我開始認真思考住院鄉親回家的吶喊」。 王壽宣跟投入社區復健甚深的林知遠醫師提出他的想法,林知遠喜出望外。「錢不是問題,我跟縣長說一聲,讓金門酒廠出點錢,同鄉會也多少贊助些」,王雖興奮,但未昏了頭:「不過,這些鄉親畢竟不同一般人,醫院能派醫生隨團嗎?」 2007年5月,當時的院長劉文健指派副院長林知遠、社工師黃嬡齡等人,根據病人病況與意願,並徵得家屬同意所組成的返鄉探親團終於成行,王壽宣全程見證這歷史一刻。 3. 金門鄉親與公部門的熱情,遠超乎玉里榮民醫院工作同仁想像。幾度流轉落腳台灣邊陲的金門籍病友三度返鄉,縣長、議長、福建省政府競相設席接風,還登上金門日報頭版,彷彿衣錦還鄉。 就在病友離鄉這些年,署立金門醫院(原縣立醫院,耆老口中的衛生院)有了第一位精神科專科醫師吳阿瑾,1997年成立日間復健病房「向日葵之家」,2001年更有了收治急性發作病人的全日住院病房。不幸發病的鄉親,再也不用經歷陳盛木、吳文章等人創傷性的就醫/遷移經驗。 2007年9月,署立醫院成立慢性復健病房,縣政府與衛生局向這群移居玉里30年的病友伸開雙手,「歡迎回家」。 陳盛火與陳盛水異口同聲表示:全看阿兄意思;但他們也擔心,病了四十年且年近古稀的兄長,能否適應全新的環境?即使這裡才是他的家鄉…… 提著兄姊贈與大包小包禮物,打算回玉里分贈康復之家工作人員與病友的吳文章也說:「我在玉里有工作很好」。 日久他鄉是故鄉。但鄉愁仍是一灣淺淺的海峽,玉里在這頭,金門在那頭。 (作者感謝「100年玉里榮民醫院金門住民返鄉感恩之旅」成員及家屬接受訪問;金門縣府團隊,花蓮縣金門同鄉會,玉里榮民醫院,陳水湖醫師,以及臺大醫院精神科退休教授林信男與社工師黃梅羹提供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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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
出「金湖國中」大門,仰望天際,太武山氤氳之氣,迂迴雲端,白頂如帽。待晨曦初透,煙嵐盡,曙色退離,漸風聲小,月越分明。此際,約三五好友,信步過橋,坐看太湖,心凝形釋,放意肆志,輒悠悠然而能暢寄焉。其變也!眼見山浮,霧降湖升;目隨睛轉,綠黃紅橙,若大地揭幕,穹蒼伊始。甚而,風樹從容,野岸蒼茫自茲去;波光瀲灩,山映湖光天一色。是以,景若閩之名勝-太湖,可以娛,可以攬,道相屬,其為初春首遊也。(註一) 若到金門趕上春!單騎「湖中」看太湖,太湖之水天上來,湖清水澈,荇尾逐波,魚頭接流,湖畔叢林萬屯,鳥喧不止。其鄰也!「榕園」-老樹新幹,有露筋若袒肚之姿;「中正公園」-夾岸楊柳,絲絲到水,有條繁似鬍鬚之態。至「湖中」-節令鼓聲,振懾人心;「農工職校」-莘莘學子,乃培育術業有專攻之所。俗言:牡丹雖好,終需綠葉相襯,此於太湖則稱焉!再者,太湖為水源保護區,禁泛舟泳釣,故肥游千頭,沉魚不落雁;禁樵採,松不勝其柯而偃,柏拂地而生枝。 另者,漁村翁志萍詠太湖詩三首:「黌宮頻傳大鼓聲,身在湖濱卻悠閒。飛花似鷗浮漸遠,落葉如舟自為船。榕園老樹不斷新,躲過青春憩湖眠。風定湖光分半翠,不知是影是真山。」;「粼粼波光湖外湖,無邊春色在雨中。湖畔荷蓮垂楊柳,堤岸木麻一串紅。馬櫻丹花盛開時,成群白鵝越雲空。湧金門外看太湖,可擬滄浪學釣翁 。」;「客約太湖遊,涼亭足徜徉。微風生波紋,原是鳥下翔。歸逢一聲雷,日照已斜陽。雨愁荷柄弱,風喜柳絲長。」此皆可見證,浯洲太湖之可愛及其風光之明媚矣。(註二) 雖然,天地之生萬物也,不假雕琢,未可以刻劃。昔世之天然名勝日毀,而自詡能名者皆張乎其外。有以長廊曲池,假山複閣,涼亭造景以為古;霓虹閃電,聲光幻影,泉水噴霧以為奇,然此並非所謂「父母生成」者。或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繩,萬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蓋天然之美景難盡善也。今太湖,雖為人工之湖,而根茂,葉繁,幹直條枝之遂,卻不留餘蘊。凡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季之變,湖皆併與民俱。是以,草木之榮滋而知其為天地之精,不必皆在乎萼跗。於虖!湖既樂與民居,居者可與湖為樂,則浯洲好賞景旅遊者,豈需捨近而求遠哉!(註三、四) 附註: 一、「太湖」為淡水湖,位「金湖國中」右正門旁。 二、 此二首七古(非格律詩),偶句押韻不對仗。 黌宮-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學子刻練習24節令鼓。鼓樂是節慶的聲音,鼓聲由小漸次鼓大,鼓音宏亮,節奏有致。由單鼓到群鼓,鼓脈由動地而驚天,震懾人心。莘莘學子常以其青春,付出精力,渠等團隊精神,為完美之演出,曾博得人們喝采與青睞。 三、「千里」二句,見《管子》卷四,意為千里長的道路必有彎曲,應順其自然,不可以繩扶之使直;萬家之都會其地面必然有高低,不可以准衡之使平。即使天然之景,亦有美中不足之處,今太湖雖為人工之湖,亦有其不假雕琢,自然天成之景色。 四、「草木之榮滋而知其為天地之精,不必皆在乎萼跗」-太湖一草一木已為天然景色,不瑕其為人工之湖,而人們卻吝於蒞湖賞景。設使天然之景,有人工刻意雕飾之跡,如同剪彩帛當做花萼房之花朵,外形雖逼真,但已失其所以為自然天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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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遊阿里山
我和他請了假,放下疏離淡薄的人際和繁瑣緊張的工作,只為了到阿里山感受日出的燦爛、森林的靜謐、雲海的空闊。 越往南走,高速公路的行車越少,兩側的綠意蔓延開來,深淺不均、大小不一的草木綠地充滿鮮彩,淨化我的視野。 此刻,熟悉舒適的環境拋在腦後,我來到陌生的領域,探索、體驗,展開新的旅程。 嘉義中埔鄉的街景映在深色的車窗上,一幕接著一幕,像在觀賞一部常民生活紀錄片。樸拙、簡單卻是生命最真實的呈現;呆板、單調卻是生活最實在的節奏。靜似無聲,其實眾生喧嘩;淡似白水,其實五味雜陳。 因為小火車停駛,人潮退去,阿里山車站完整的面貌才能盡情展露,每一個角落都深深吸引第一次到來的我。 忽然,車站前興起一陣騷動。一名舉著亮橘色旗子的導遊領著數十名大陸觀光客走進來,旗子搖向左,他們往洗手間走,旗子搖向右,他們往大廳集合拍團體照……導遊大聲提醒:「台灣室內公共場所禁止吸煙喔!」有位老先生問:「這個火車站算啥?」導遊幽默回答:「大家只要記住,抬頭看得見天空的地方,就可以放心抽煙。」於是,一群人抬起頭四處張望,忙著找「老天」。 我和他也抬起頭來,企盼在遠離塵囂兩千多公尺的高度,能夠找回彼此頭頂上那片澄澈的「天」! 翌日清晨三點半,我們踩著淺淺的月光,數著未眠的星星,徒步上山等日出。夜很靜,森林太深,一路上只有我倆,他十分警醒,沈默寡言,我有點興奮,問東說西。他的不安,我的躁動,使我們之間的和諧氣氛失去平衡,影響登山的節奏,直到阿里山派出所前遇見兩隻狗,情況產生微妙的變化。 牠們從祝山觀日步道開始,跟前跟後,似乎有意陪我們登山。當他停下腳步喘口氣、喝口水,拉大了距離,牠們會在前方的路中央或路燈下等候。當我蹲下來整理鞋帶,牠們以為我不舒服,急忙湊進身旁,擔心地嗅呀、蹭呀,灰暗天色中,那兩雙眼睛投射出的熱誠和真切,比手上的手電筒更加明亮! 有了牠們貼心作伴,緩和緊繃的氣氛,紓解夜行的壓力。我和他再次專注在自己的腳步上,穿越黑暗,到了觀日平台。 徒步登山等候的日出,特別耀眼,他說:「換個高度,以前看不見的事情將會顯現出來。」金燦燦的陽光照亮內心的灰澀,緊湊的生活、過度的慾望、混亂的思緒……,溫暖的光芒撫去暗沈、蒸發躁氣,讓心變得輕盈、簡單、純淨。 和他沐浴在如此美好的朝陽中,我才明白,彼此是最重要的紅紅太陽,照耀生命中的每一刻。 午後,我們在巨木群棧道散心,仰望神木,遙想千百年的歲月。高大神木下擠滿慕名而來的大陸觀光客,好像地上冒出的蘑菇,幼小的、老熟的、高的、低的,這群蘑菇操著南腔北調,比手劃腳,生動極了。他說:「阿里山好久沒有這麼熱鬧囉!人潮帶來錢潮,經濟活絡讓當地人的生活品質得到改善,但是,也為自然環境帶來傷害。」他憐惜地看著寸草不生的土地和光滑無比的老樹根…… 行經慈雲寺,寺中的多花紫藤繁榮盛開,紫色花串華美瑰麗,香氣芬芳怡人,女尼說:「你們有福報呀!之前好多人來參觀,都無緣看見花開。」我笑了笑,心想,有花、無花都是植物的本來姿態,順應時節,自然即美,隨性觀賞、隨緣自在不是更好嗎? 在姊妹潭以檜木大樹頭根作為基礎的相思亭下休憩,一張長椅相對而坐,一池翠水、一壺熱茶、一陣清風,隨性聊著,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會心微笑,十分愜意。 走過親密的「四姊妹」、挺拔的「三兄弟」,不禁為它們的命名莞爾,我們都是一家親。前代的養分滋養後代的繁盛,可說是「光前裕後」,生生不息。 山嵐乍起,如入幻境,是我再度起程的時候了,背起行囊,啊!此行不在於僅是到達阿里山,而是從旅程中,尋找看世界的角度,修正生活的節奏,發現合宜我的生活方式,注入再出發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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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若有欲去,咱擱作伴來去行行看看的。」 「恁老歲仔若點頭,我隨時奉陪。」 「阮老歲仔的性地你知影,除非用騙的,若是實話實講,毋免數想欲去,擱會欠伊罵。」 「你彼套敢抑擱會時行?」 「想欲騙老歲仔的錢已經騙袂落手啦,而且伊也毋是赫好騙。但是這幾年來,我專心上山落海共伊湊相共,予伊誠歡喜、誠信任,一屑仔賣東賣西的錢攏佇我手頭,若是有需要,共偷用一點仔伊嘛毋知。若有意思欲去,一定著想一個充分的理由共伊講,袂使講行著行,若是按爾,擱較會予伊起疑心。」 「貓仔馬俊,難怪恁老歲仔會罵你了尾仔囝,原來你有彼大的企圖心。」 「這陣交通赫方便,咱又擱無某無猴,若毋揣機會來去四界佚陶,是戇大呆啦!尤其大陸誠濟講的攏是咱聽有的普通話,若是緣分到,娶四川、娶湖南、娶山東、娶陝西、娶北京的查某來做某也是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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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來自七樓的訪客
近來偶有換屋的念頭。 主因目前所居之公寓日顯狹隘,特別是孩子逐漸成長,家中的東西也越堆越多。新婚之時,原只打算暫有落腳之處,所以選擇了父母提供的市區公寓蝸居,沒想到一住竟也超過十個年頭。公寓所在地段佳,購物、就學都很方便,早期由於管理不善,偶有「意外」發生(諸如:電梯故障、宵小肆虐、樓梯間髒亂等),近幾年則由於住戶與管委會的合作無間,已可算極佳之住宿選擇。 房子住久,故事也就多了。 回想那幾年意外頻傳的日子,電梯故障我碰過一次,硬是用手機call了119才在消防隊的協助下脫困,差點成為當日金門日報社會版頭條。此外,印象最深的則是發生於2007年1月的「宵小光顧」事件。那時我和家人都準備迎接開心愉快的金豬年,卻不料開春第一炮,竟是家中意外來了個「不速之客」!這名訪客總是不請自來,還把我家當成他自己的窩,隨心所欲;為此前後折騰近一個月,害得我心驚膽戰、勞民傷財不說,還充滿了戲劇化的情節,實在叫人難以忘懷。 那天是2007年1月9日。我和往常一樣約莫七點回到家,進門時並無察覺令人驚訝的景象,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不太對勁了,一股疑惑盤據心頭。安頓好女兒,我開始裡裡外外檢查一遍,果然發現許多抽屜都被打開翻動過,但卻無任何財產損失,打電話給外子,確定並不是老公所為後,我知道家裡被人闖入了!奇怪的是,存摺、印章、首飾安然無恙地躺在原來的地方,小偷光顧卻什麼也沒帶走,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說不出心中是害怕、疑惑或憤怒,轉而研究起小偷入侵的管道。進門時門鎖是鎖著的,可見他並不是從大門進來,除此之外,家中唯一對外的通道,就是平日外子蒔花種草的陽台了。然而,我住的可是公寓大廈中的10樓,陽台外為求好視野,一直沒有安裝鐵窗,歹徒可能從公用陽台冒著失足落下的危險翻進我家陽台嗎?難怪晾在陽台上幾件貼身衣物掉落地上,而當天卻是晴朗無風的好天氣。但,十層樓高,一不小心可是會粉身碎骨地耶!想他若不是學過李棠華特技雜耍,肯定就是蜘蛛人的後代!我一面「驚嘆」,一面暗自慶幸還好沒有財物損失,正要回歸正常作息,忽然靈光一閃!糟了!趕緊奔到玄關鞋櫃前翻箱倒櫃,果然,小偷畢竟不是省油的燈,藏在鞋櫃中一把大門備用鑰匙已經不翼而飛!小偷此番有備而來,難怪什麼也沒拿,也許他計畫挑個良辰吉日,等我們都上班去了,再好整以暇地慢慢「搬家」?! 當下我趕緊翻閱電話簿,好說歹說請動鎖匠在寒流來襲的夜裡到家裡來換鎖,花500元換了一副新鎖,心想你再厲害,也不至於能用舊鑰匙打開新門鎖吧?!這才安心地恢復正常作息。接連幾日平安無事。我和外子出入比平時更謹慎,路上有人多看自己幾眼,還神經質地猜想「他」是否就是那個賊?幾戶相熟的鄰居也耳聞竊賊入侵一事,約定彼此守望相助。 不料1月17日下午,外子出差赴台,我送他至機場後,回到公司上班,四點多轉回家,一進門,天哪!小偷又來了!我檢查陽台內的窗戶,果然因中午匆忙離開,忘了上鎖,不怕死的小偷又翻過圍牆登堂入室了。再查查家中財物,竟然依舊一樣也沒有短少,這不是很奇怪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裡裡外外再檢視一次,赫然發現床上躺著一枚保險套,還是開了口的!再一看,原收在閨房私密角落的保險套都被他倒了出來,散落一地,我和外子度蜜月時從義大利小鎮上帶回來的磁磚火柴盒,也被他一個個分屍解體,狼籍地躺在餐桌上奄奄一息!更誇張的是,前一天煮好的一鍋酸菜白肉火鍋,硬生生讓他給加入了不知幾瓢的辣椒醬,白肉火鍋當場變成紅通通的麻辣口味!我心中一驚,想這下不報警真的不行了,來者明顯對家中財物不感興趣,而是心裡有些變態的行為人,他既有膽不懼高樓翻牆入屋,又盡作些狗皮倒灶的事,誰知下回還會有什麼更驚人的舉動?還是先向人民保母備案再說! 等待警察的過程中,真是坐立難安,一面再仔細檢查有無重要物品遺失,一面揣想著「會是誰呢?他到底想幹嘛?」檢視的過程有如驚悚片一般精彩,因為我隨後又發現塞在衣櫃中被人使用過仍沾有穢物的我的內衣褲(天哪!豈是一個噁字了得?),以及再度不翼而飛的鑰匙!那時的心情真是既害怕又憤怒,想我才換了門鎖,你竟又將新鑰匙拿走,還在別人的私密空間中幹些無聊噁心之事,這不是變態是什麼?警察來後做了一些例行的拍照、採證與筆錄,還言之鑿鑿地提醒我:會不會是學校同仁或學生愛慕你?這個人可能是你認識的喔,你看他那麼清楚你的作息時間………。我被小偷嚇還不打緊,竟連警察也嚇起我來了?!可我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有哪個愛慕者「哈」我哈到如此嚴重的程度,更何況,這種仰慕者不要也罷吧?既無「嫌疑人」,就只好等待警方採證的資料(指紋、腳印、分泌物)比對結果囉! 報警後那幾日因外子不在家,只好請弟弟來陪自己住,同時再度請鎖匠將裡外門鎖更換一次(又是1000元飛走),並請鐵窗工人來測量寬度,打算做一片六十公分寬的不銹鋼板擋住公用陽台與自家陽台,希望杜絕歹徒再度翻牆入侵。 1月21日星期天。我帶著女兒到姊姊家玩,傍晚獨自返回住所,準備拿些換洗衣物,當晚住在姊姊家。彷彿是一種直覺,一回家我首先奔到餐廳,打開窗簾,想看看窗外(即陽台)有沒有被破壞的跡象(當時鐵窗尚未完工)。一看,哈哈,小偷果然「又」來了!因為玻璃窗外的紗窗被他開了一半,但因為玻璃窗上了鎖,他推不開才沒有入侵成功。在微弱的夕陽斜照中,隱約可以看見一隻手的掌印。當下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確認小偷這次「侵入未遂」,自己暫時仍是安全地,但仍趕緊再通知警察來現場採證。短短4天的時間,小偷二度光臨,連警方都覺不可思議。警察在玻璃窗及陽台地板上各採得一枚清晰的指紋與腳印,初步判斷應是青少年,因為手掌明顯比成人的小,而腳印也只有23公分長。 事情發展至此,來者似乎食髓知味,而樂此不疲呢!我實在無法忍受在提心吊膽地情況下生活;看警察每日要處理的案件那麼多,恐怕一時片刻也無法替我抓到人;若選擇坐鎮家中等他再來,萬一歹徒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與家人討論後,終於決定再花一筆錢裝監視系統,二個鏡頭分別鎖定大門與陽台,照小偷光顧的頻率來看,肯定他會再次出現。 守株待兔的感覺讓人異常興奮。接下來幾日,每天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調出當天的監視錄影帶,過濾可疑人物,接連幾天一無所獲。直到1月22日。下午四點半,我因為休假而在家,忽聽見門外鑰匙孔發出唏唏窣窣的聲響。我輕移腳步,從內門貓眼孔中往外一看,果然見一人影埋首苦幹,正想破門而入,但門鎖打不開,他又企圖挖破紗門將手伸入,也許他見到了屋內燈光,或聽到聲響,意識到屋內有人,匆忙間落荒而逃!我本想追出去,當下想起:忙什麼?我們有錄影。定定心神,調出監視系統來看,乖乖!拜科技之賜,小偷的影像與行為,果然已被清晰地拍下,這下他插翅也難飛了! 長達5分鐘的畫面中,清晰地看到這個人從9樓安全梯上來,先觀望一下他從前使用的「路徑」(圍牆),發現已被鐵窗阻隔,不得其「牆」而入了,遂轉而來到門前。先附耳聽聽門內聲響,轉動門把,打不開,不死心,再翻翻門外鞋櫃,企圖找到鑰匙之類的物件,不成,索幸隨便拿個尖銳物品破壞紗門,準備將手伸入…。動作看來十分熟練,想當然不是第一次。當警察接獲通知後,藉由影帶很快地鎖定對象,確定是同住大樓內7樓的住戶,而誇張的是他竟然只是一個國中一年級學生,那年只有13歲!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我心情激動地一面向警方說明一面播放錄影畫面時,警方也同時通知小孩的家長到場。我一見,天哪!來者竟是我稱為「堂叔堂嬸」的那家人?!也就是說,「犯案」的人竟是我的「堂弟」!(因為我們二家平時甚少往來,年齡也有差距,所以我之前壓根兒也沒認出來。)明明不是我做錯事,怎麼我卻覺得臉部熱熱辣辣、激動得不得了?那個我叫堂嬸的女子只是一面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面忙著打電話求救兵,希望動用長輩的關係,讓我們撤銷告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我一顆心跳得好快,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果然很快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如果可以的話,不妨給對方一個面子,畢竟年老的爺爺與四嬸婆(孩子的奶奶)已親自打電話說項……。我與外子對看一眼,商量之後無奈地決定不提出告訴,主要是考量老人家的心情,再看那個13歲的孩子不知是害怕或懊悔,躲在警局角落哭了起來,我竟也感到些些地不忍。 折騰了一整天,做完筆錄回到家,胃部因緊張而隱隱作痛。想不到花了三萬元「抓賊」,卻抓到自家人,買樂透也不會有這麼高的中獎率吧?想想他在別人家中做了那些噁心的事,怎麼還天真的以為不會被發現呢?!事件結束後,原以為堂叔堂嬸至少會帶著堂弟登門致歉,但一個禮拜過去了,毫無動靜,我忍不住怒火中燒,差一點就衝到7樓興師問罪,更後悔當初沒有要求對方寫悔過書或賠償我精神損失!賊抓到了,事件應該落幕,我卻因一口氣而連續失眠好幾夜─真的要這樣放過他們嗎?這樣的父母會不會太誇張了?!是我心胸太狹隘嗎?如果早知道他們那麼惡劣,當初應該要告吧?!……種種念頭不斷在我腦海中盤旋,嚴重影響我的情緒,家人知道我心裡不好受,頻頻安慰我,終於經過父親開導後,我才慢慢釋懷、不再計較。外子則說:這下你又多了個寫作題材,而且是活生生、血淋淋(是那鍋加了辣椒醬的火鍋意象)的體驗呢!我心想這種經驗不要也罷,但既然碰到了,就算是金豬年最特別的際遇吧,峰迴路轉,真的是想遇也不見得遇得到的人生滋味呢! 後來這名訪客與他的家人都搬走了。事隔數年,我問女兒還記不記得這事,她說沒有印象了;再問她搬家好不好,她一面興奮的想像著新家可以有自己的房間,一面又捨不得現在這溫暖便利的小窩…。而我呢,每次在陽台晾曬衣物,一邊欣賞著對岸廈門的建築,一邊仍不禁「讚嘆」著13歲少年當年的「憨膽」與俐落身手─他怎能翻過圍牆而毫不害怕呢?這兒可是10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