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端午節憶往
眷村文化是大陸文化的縮影,民國三十八年政府播遷來台,百萬軍民來到寶島台灣,帶來了各省風俗及家鄉口味。除了春節是大家最重視的傳統節日外,另外端午及中秋,也是眷村住民將家鄉風俗展示的場所。 入夏之後,天氣炙熱,動輒37、8度高溫。這個季候也告示端午節即將到來,老一輩人稱之為「五月節」。眷村生活所以多采多姿,就是在這些傳統節日中,能看到由各省鄉親所展現的過節方式,大家僅守老家傳統習慣,過節絕不馬虎,因為這是身為中國人不能忘本的基本道理。 端午節,隔鄰廣東伯伯做的長型碩大粽子,是粽中之霸。北京老太太做的小巧粽子味道特殊清涼可口。而被政壇耆宿陳立夫稱為「粽子狀元」的湖州粽,由江蘇籍媽媽做出後名享四鄰;村對面閩南媽媽炒米肉粽,味道不同於眷村粽,其包裹內餡的是棕色竹葉,又是另一種型式。 爸爸上海、媽媽河南籍,因此我家菜系是南北合,米麵交互在三餐中。但是在端午應景食物中,家裡是如何過節呢?回憶起來有下列幾項: 一、醃鹹鴨蛋:爸媽在眷村旁埤塘邊挖回紅土,和粗鹽混合調成糊稠狀,裹在生鴨蛋外面,置放二個月後洗去紅泥,再將蛋煮或蒸熟,就是味美道地的醃鹹鴨蛋。講究的是,媽媽會用毛線編織成網兜,把鴨蛋放進去給孩子每人一個,既好看又好吃。 另外一種做法,就是將過年醃臘肉剩下的汁,把鴨蛋放進去浸泡幾個月,取出蒸煮熟,這種鹹蛋有花椒味,蛋黃特別油且香,味道特別又好吃。 二、.做香包:早年家人穿的衣服都是媽媽自己做,剪下的碎布留下來。在接近端節時做成香包,計有水果、蔬菜或小猴子等造型,掛在孩子身上,散發出一股香味,好聞又避邪,這種手工香包是一種民俗藝品展示。 三、擦雄黃酒:中國人認為炎夏是五毒肆烈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染病生膿生瘡,所以端節接近正午時候,大人會在孩子額頭塗抹雄黃酒,寫上「王」字以取剋五毒之意。 四、立雞蛋:正午十二點,與鄰家小孩在村子水泥地上立雞蛋;跪在地上,雙手扶蛋小心調整位置,耐心擺上幾分鐘,蛋一個個立在地上,煞是好玩,也不管頭頂的大太陽。在端節當日立蛋像是一種儀式,雞蛋立好,才算真正過了節。 五、包粽子:在端前幾天,等到晚上兒女們睡著,媽媽和鄰居開始包粽子。天亮前,把煮好粽子撈起,懸空掛著晾乾,當年還沒有冰箱時代,這是儲放食物的方式與智慧。媽媽包的粽子形狀像三角錐,樣式小巧又味美,至今仍能記得粽子出鍋時香氣四溢的感覺。 但是包煮粽子,最怕的是沒有綁緊,在大鍋中鬆開,鍋內就成了稀飯水,以致前功盡棄,既浪費錢也糟蹋食物,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互相照看。 桃園蘆竹大華十多個空軍眷村,在民國95年遷入眷改社區,一生歷經戰爭歲月長輩們都已老邁。他們精湛的家鄉手藝,只有少數子女承襲下來,由於工商社會貨品的方便,這些手工食物是無可奈何失傳了。而眷村原本平房改成了高樓,也限制了傳統食物的製作,撫今追昔,不能不懷念以往物質貧乏,但精神生活卻富裕的年代。 又屆端午節,除了吃買來的粽子應景外,眷村往日的鹹鴨蛋、香包、立雞蛋、雄黃酒劃額頭的民俗,真的離我們遠去了。
-
陰曆五月五
陰曆五月五 競相慶端午 龍舟奮呼呼 粽香飄處處 詩節誰人問? 稚儒無人撫【註一】 稚儒逕自問: 看! 家家肉粽飄香,千百年來 江魚何曾下肚? 聽! 灘灘急擂戰鼓,聲震江南 龍舟豈為你渡? 嘆! 讒諛仍在飆舞,世風未改 離騷還否再賦? 風蕭蕭兮影渺渺 太詩祖曰:【註二】 國之不國吾心痛 臣之不臣義難容 吾答漁父以明志 投江腹魚乃全節 豈爭逐於當世,博後人之景仰? 鷙鳥不群,今生來世 離騷再賦,龍舟 管他究為誰渡? 江魚且莫餵 願,葬身魚腹 風蕭蕭呀!影渺渺 影渺渺 渺渺 稚儒自言語: 志不移呀!二千載 影渺渺呀!留傲骨 氣節不朽啊!傳後代 精神萬古啊!太詩祖 註一:「稚儒」一詞,引用自張漢卿《謁延平郡王祠》詩句:「孽子孤臣一稚儒」。 註二:「太詩祖」為筆者對屈原之尊稱。
-
伴我成長的搖籃─榜林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這是大家小時琅琅上口的兒歌,也是我出生、成長的村莊~榜林的類似寫照。 榜林位於金門浯江溪上游,後有石墓山、五丘山、燈火山是堪輿家口中的三山拱護,「雞母穴」的好住處、好風水,村民居家以坐東向西為多,次為坐北朝南,向東僅有一間,依縣誌記載榜林村村名前名為董林,唯鄉老傳又稱東林或珠林,云某年東邊之林火燒埔後,發現地平背風是住民良好埸所,而有居民移墾,於是落戶成村,而榜林是國民政府進駐後所更改。 董林據鄉老傳言是汪姓開基,繼因後洲村廢村大量住民遷徙墾植分居於此,後加上外來人口的久客定居,遂化荒墟為樂土。 本村於1068年屬同安縣,緩德鄉翔風里與半山、古龍頭、後岐均屬十九都管轄。至1821年屬馬巷翔風里與後埔、埔下、埔邊、東洲、後岐、後湖、菽高山屬後埔保,仍歸十九都管,至1915年金門立縣,本村仍屬後埔保,十九都則改稱第一區,1935年本縣試行地方自治,劃就後埔、古賢、古湖三保為第一區,1945年光復初期設二鎮四鄉,本村分屬古湖鄉、1949年民政處時期,屬第二民政處金寧區、1952年本縣設五區,本村為金寧區。1953年本縣恢復縣制,各區改為鄉鎮,本村屬金寧鄉,民國五十四年榜林村行政村包括榜林、昔果山、東洲。民國八十三則有榜林、昔果山、東洲、后湖、頂后垵、下后垵。 榜林村其北為伯玉路,西可達金城,南可至后湖,東可到機場,南來北往,交通五線道十分便利,不僅地理位置優渥,村莊也流傳許久著一句俗語:「榜林水楂某、東州好車鼓、后垵好菜脯。」之美稱。 榜林村不僅出生美女,也培育了不少人才,地靈人傑,榜林村後有尊文官風獅爺右手握筆、左手拿書,保佑村莊學子金榜題名,考試順利!從東洲進入村莊交叉路口前也有一尊風獅爺專門鎮煞用,也保護著準備歸家的村民們。 榜林以許姓、楊姓、陳姓、蔡姓等姓氏組成,其中以許姓居多。在早年,村後曾佈設一大軍營,村莊常見阿兵哥的身影,村民平時生計也常伴隨著阿兵哥的作息,不僅使村莊的安全性更加穩固也變得相當熱鬧!隨著時間遞移,兩岸關係逐漸穩定,約略二十年前,軍營也慢慢遷移,而今,榜林村現有近二百戶居民、也居住著不少來金門就學金大遊子們,小而美的榜林村既純樸又憩靜,總是充斥著濃濃的人情味,不僅家家戶戶互相寒暄送暖,也時常舉辦社區活動增進村民間的情意,拉近彼此間的距離,打破既往傳統生活模式,活化了村莊生活型態,而現今的村辦公室,也就是昔日的國礎國小,如今為高雄大學金門分部,村民活動交流的聚集地,不僅是村莊長輩們所敬畏的母校外,現在更是牽繫著村民們的心。 榜林,不僅是金門四面交通所交會的地點,更是不少旅居在外遊子心中所依戀著的故鄉。榜林,它更是陪著我成長的搖籃,不論過去、現在、未來,我都會繼續在榜林這溫暖的村莊中貢獻、回饋,並將這份榮耀繼續傳承至下一代! (本文作者為金門大學學生/稿費轉贈金門家扶中心)
-
【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對、對、對,班長的名字就叫劉志林。」罔腰仔如獲至寶,急促地問:「劉班長可能也退伍了吧,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老劉失蹤了。」老班長收起臉上的笑容,神情黯然地說。 「失蹤?」罔腰仔重複他的語氣,不解地問:「他身體強壯又識字,怎麼會失蹤呢?」 「一言難盡啊!」老班長感嘆地說:「那年我們從金門準備輪調回台灣,老劉就是在登陸艇上失蹤的,甲板上只留下他的裝備和一隻空酒瓶,人卻不知去向。儘管部隊在船上海軍官兵的協助下,做地毯式的搜索,則依然不見他的身影。事後保防官檢查他的背包,也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但卻有人說在黑夜裡聽到噗通的一聲,但不知道是不是老劉失足墜海,還是另有他故想不開跳海自殺?雖然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不能斷定他已死亡,部隊也只能以失蹤向上級呈報,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絕對是想不開而跳海自殺。說不定屍首早已被沙魚吃掉了。說來可憐啊!」 「怎麼會這樣?真叫人想不透啊!」罔腰仔傷心地說。 「可能是感到反攻大陸遙遙無期,回老家已無望,藉酒澆愁而想不開吧!」老班長說後加強語氣強調著說:「他老家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還有一個漂亮的童養媳在等他,而且又讀過書,可是在軍中則有志難伸,當一輩子伙伕,說來窩囊啊!難怪他會想不開。(一七一)
-
我們的十七歲
琬: 雖然一個月前遇到妳,直覺妳怎麼變得如此羸弱,卻萬萬沒想到會走這麼早。要和妳講話不知從何說起,鼻子心頭揪成一團的酸。 想我們最璀燦的年歲,何等有幸,有若姐妹般相濡以沫,數十載人生本來就像一列車,車上乘客有的早下車,有的晚下車,上上下下原本正常。 妳不一樣,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雲煙是過了,影像揮之不去。眼眶泛紅淚水沿著臉頰滴落,旁邊哭點低的阿玉已經開始啜泣,我和惠雯、寶珠滿腹哀傷,只能先吸一口氣,回想我們共同的十七歲。 某個月亮高掛的晚上,我們倆個小女生擠在料羅灣沙灘的人群中,踏著清明月色隨著一群軍人、百姓上了開口笑的登陸艇,搖搖晃晃,甲舨上放眼所及一片汪洋,無邊無際。船艙空氣充滿汽油味,以為將要窒息,我倆面面相覷,內心些許恐懼些許新奇。此行離家幾百公里,尤其隔著臺灣海峽,不敢想像未來,渺渺茫茫,家這般遙遠,除了哭,不會有其他表達方式。 渾渾噩噩到了高雄十三號碼頭,跟著人群莫名奇妙的到了高雄火車站上了往台北的柴油慢車,我們已然忘了故鄉,起碼暫時被好奇取代:十七年來年第一次看到火車,且搭上了火車,心裡蹦蹦跳,傳說中的火車長這樣啊?一節一節車箱轟隆隆作響,彷彿看不到盡頭,車外一片漆黑,稀疏燈光急速後移,睡不著,琬,我們比肩而坐竟也無言。 到了臺北,當年如何覓居竟也記不清楚。 第一次看到紅綠燈、霓虹燈、百貨公司。臺北尤其多漂亮女生,裙子穿得短短,咱倆土包子,眼花撩亂。第一次當作業員、第一次賃屋而居……太多第一次,第一次到妳信義路伯母家,一杯冰開水,冷冷的一張臉,沒有溫度的那種,水與伯母的臉相配,我卻心跳加快,一顆心臟幾乎要停止,不敢正視伯母的臉,而後我們倆低頭看自己的穿著,再看妳伯母家晶亮的木質地板,非常慚愧的迅速告辭,從此我們誰的親戚家都不去,外島來的孩子,走過砲聲,歷經風險,骨氣是我們未來立足社會的不滅定律。 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鮮感總有消失的一天,面對現實世界,在五光十色的臺北,兩位小女生經常晴雨不分穿錯鞋,也經常買個便當只配些花生米和酸菜將就著,日子比不上老家,妳是獨生女,我是么女,被寵慣了,但我們約定要咬著牙渡過每一個難關,事實上我覺得妳比我勇敢,很多緊要關頭是妳先鎮住,一付熟門熟路樣兒。 回首當年,難得成熟啊。 妳決定工作幫忙家計,所以直接進入職場,在一所私立高中當職員,由於妳清麗的外貌,冬日經常一件高領湖綠色毛衣,一襲海藍色風衣,飄逸長髮,似一抹藍色精靈,很快的成為學校一道美麗的風景,也是眾人追求的目標。看妳日子過得精彩,眾姐妹淘異常放心,咱們幾位也喜歡穿妳那海藍風衣,我愛妳那件湖綠高領毛,到妳那總要借來穿個二天。假日齊聚妳那二坪大的小小宿舍,更是人在異鄉最佳落腳所在。 青春正盛,做任何事情都理所當然,幾位女生順理成章躲在妳的宿舍用唯一的炊具,一只紅色電鍋,用外鍋煮火鍋,買了豆腐、魚丸、肉丸、大白菜、粉絲,今憶起,極簡。熱氣氤氳繚繞,加上嘻鬧聲,比起市場叫賣似乎毫不遜色,滿屋子青春飛揚,像一群麻雀吱喳不停,雀悅聲讓隔壁宿舍的人忍禁不住探頭;飽滿友誼溶解些許鄉愁。 大夥幾乎忘了離家數百里的辛酸。想想不容易,每一個都是家裡寶貝,孤單到異鄉求學奮鬥,不敢向浯島親人訴苦,也懂得掩飾窘境,如若沒有友誼的支撐,很難講如何渡過那段蒼白的青春。 後來,各個陷入愛情的漩渦,都談起戀愛來了。我們的感情不曾疏遠,只是每人身邊多了個他,顯得有些兒急促與不自在。 好長一段日子,互相交流甜蜜的他、互相抱怨不甚理想的他,青澀的經驗互相勸勉,卻也有一個不輕不重的結論:結婚像賭博,不知結局如何?可勇敢的女孩們相繼往婚姻長河裡跳。 之後婚姻生活牽絆些許情誼,可我賃居妳學校旁,在做月子期間妳幫我許多忙,和我一起分享寶兒成長的喜悅,兩個生澀女生手忙腳亂幫娃兒洗澡,連袂抱著寶兒到處炫,及至妳談戀愛孩子都是妳的小小電燈泡。 琬,想到妳熱心好義,是一條溫熱的友誼的溪,自己阮囊羞澀仍盡可能幫助向妳訴苦的人,且同事同學需要妳,妳從不知拒絕,他人有困難第一位跳出來必定是妳,照顧家裡不遺餘力,是有目共睹的孝女。 爾後,白手起家的我倆從南區到西區總是毗鄰而居,直到寶兒要到台大就讀,我搬到公館下一個站,這才結束鄰居關係。 此後,聯繫較少,妳也忙著先生生病,照顧母親等等,直到後來他們往生,那段日子妳肩負責任何等沉重?內心煎熬可想而知,卻不見妳訴苦過。 可我們這夥情同姐妹的同學有個默契: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此太平時期聯繫變得不太頻繁,直到兒女們喜事才是我們重逢敘舊的最佳連結。或許生活壓力等造就台北人的冷漠,直接間接似一隻飛遠了的風箏。 一○五年十一月初某個上午十點左右阿玉來電,說妳昏迷被送往臺大醫院正裝上葉克膜,她邊說邊哭。一時之間無法回答,摸不著頭緒。十月某日下午我們不是才在公園路巧遇?當下妳也讓我嚇一大跳,怎麼整個人完全變了樣?我劈頭罵妳:怎麼把自己弄得又黑又瘦?不是我心中人群裡出色的琬,我的心又痛又氣,妳說剛從醫院回來,心臟和肝出了問題,我心頭一顫。琬,妳竟然不讓我們知道,就怕麻煩大家。原來妳遵守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太過分了。 我們幾位一起走過青春歲月,走過風雨陰晴,一起哭一起笑,無數晨昏:金城、山外、慈湖路、台北木柵、青年公園……一路散落多少歡樂跫音。 如今妳最放不下應是唐寶寶兒子,告別式那天,他認出我很是高興,高舉雙手招呼,顯然不太明白今後沒有媽媽庇護,日子將會不同,幸好他的弟弟懂事又貼心,照顧哥哥應會盡其所能。 阿玉、惠雯、寶珠涕淚縱橫,不忍妳這麼早離席。所有空氣凝結在我們的十七歲。我們幾個因為妳的離去,聚在一起哭了好幾回。 朋友常問,你們離島來的鄉為何可以如此熱情團結?他們那裡知道,各個十七歲即離鄉背井,背負父母的耽心與期望,在他鄉過著有這餐沒下餐,口袋永遠空虛貧乏,除了鄉情與友情,相互支援體貼,否則那有未來。 因此,琬,我們的十七歲,讓我們各自珍藏著。
-
古寧頭牌樓
這裡原本只是村庄的出入口。兩岸在敵對狀態時,為了加強管制,建設道路並在兩旁設置挖入地面的坑,在高出地面一點用水泥蓋成一個人可容身並有射擊口的小崗哨,隱藏在立柱的底下,遠望像是柱子的底座。在崗哨上立了兩根正方形柱子,柱頂有漸小的三階,最上頭有一個像桃子形狀尖頂,像正燃燒得旺的火焰。柱子上寫了對聯,「古蹟猶新立志殲匪,寧謐懷舊秣馬弘圖,」用鐵條編成拱形長條狀,連接兩根柱子,用圓形的鐵片寫了古寧頭三個字。衛兵平時就站在柱子的內側的道路上,有狀況就迅速躲入崗哨防禦。 待我有印象時,這裡已經改建成牌樓的樣子了。崗哨變大,牌樓有內縮的小門,小門裡地上用一塊大鋼片封住入口,衛兵就以站在鋼片上方。把鋼片往上拉沿著牆有階梯可以進入設在地底下崗哨的內部,裡頭沿著牆面用ㄇ字形的鐵條設了階梯可以爬上樓頂。牌樓頂端有城垛,有狀況時,士兵可以登上牌樓,像個制高點,從上而下進行射擊。牌樓外牆是用水洗的小石子舖面,城門口中間浮雕了三個紅色的古寧頭大字。牌樓頂中間立有旗桿,桿上有國旗,在起風的日子,揚起的旗子總給我一種驕傲的力量。早晨,阿兵哥會上到牌樓頂升上國旗,傍晚日落前降下國旗。阿爸常常抬頭看看國旗飄揚的方向,得知今天的風向。進城門右側蓋了間小房子,內設有小床,起先有官長駐守,晚上有更多的人以加強兵力。城門前方有一塊用白色、圓的鐵管立起的長方形框,中間編織鐵網,上面掛著用圓形、紅底白字的鐵片,寫了「建設金門,反攻大陸,」的口號。宣傳架子底下挖了一個射擊坑,土就堆在架子的底下,高高隆起。每次經過那裡時,就會有一種想跳下坑或攀爬上網的衝動。 不知多少回,我從牌樓底下穿過。 有年幼無知時,有血氣方剛時。 有懵懵懂懂時,有漸懂世故時。 有時走路,有時跑步,有時推車,有時騎車,有時坐車。 有時赤腳,有時拖鞋,有時雨鞋,有時球鞋,有時皮鞋。 有時快步,有時慢走,有時拖拖拉拉。 有時高興,有時黯淡,有時無知無覺。 有時獨自一人,有時三五成群,有時長長的隊伍。 有時田裡工作,有時學校學習,有時偷溜去玩耍。 有時去割給牛吃的草,有時去把牛牽回家。 有時回家。 再後來,離家去遠方找工作、討生活。 日升月落,只有一天廿四小時是堅持著不肯改變的,世事如棋局局新,恩怨如潮水,隨著人事漲退。原本用來管制和防禦的牌樓,如今已不再需要了。隨著時機改換樣貌,一如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時節,不同的氣候,不同的心情,看著牌樓會有不同的感受一樣。 村庄的環境被整理得有秩有序,綠化、種植花草顯得更美麗,但時間也摧枯拉朽,把隨著老去而人去樓空的厝漸次壓得頂禿且挺不起腰來。這路上立著的牌樓卻是個例外。「古寧頭」用三個比以前更大的字鐫刻在城門的大理石上,描上金色,陽光照耀時更加閃閃發光。古寧頭,因為某個時機的特殊戰役而聞名中外,牌樓也因為名氣,在結束了戰地政務後沒被拆掉,反而用大片的大理石裝修得更有氣派,還在樓頂立了端槍立姿的無名阿兵哥英武塑像。遊客慕名而來,興奮地在牌樓前找好角度,拍攝一張到此一遊的紀念,揚長而去。村庄裡的人口,早已像阿爸頭上日疏的白髮,漸漸稀少。有時,阿爸望著牌樓,用帶著嘲謔的口吻苦笑著說「古寧頭,苦憐頭。」(下)
-
母親
日夜打拚的太陽月亮 偶爾倦勤 雨,天生愛哭 風,總愛牢騷 河流喜歡大海寬闊的懷抱 用溫暖和愛,把夢點亮 母親導演孩子的一生 每個都是奧斯卡
-
晨露
透 光影間的視線 濕 指處間的溫存 清 現實間的潮湧 亮 灰暗間的確幸
-
【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雖然班長的身材魁梧,若依常理來說或許會長命百歲,但如果壽命該終,卻也由不得人不接受;因為「一樣生,百樣死」,人生在世、難免一死,可說各種死法都有。然而事有湊巧,某天,一位退伍老兵在他們村莊東張西望地閒逛,罔腰仔不禁好奇地問:「班長,你找人啊?」 「我十幾年前曾經在這裡當兵,就住在妳們村郊的營房,退伍後輔導會安排我在金門農場工作。今天正好沒事順便來這裡逛逛,看看這個村莊的老房子,也回味一下當年在這裡當兵的情景。」老班長說。 「當年你們部隊的廚房,不就在哪裡嗎?」罔腰仔指著村郊東邊一間廢棄的房子說。 「不錯,就是那棟。」老班長指著說:「裡面是廚房,我們就擺著桌子在外頭開飯。」 「有一次我和福生哥正好路過廚房,那個高個子伙伕班長,還各送我們兩個熱騰騰的饅頭,真好吃。」罔腰仔興奮地說。 「高個子伙伕班長?」老班長重複她的話,而後想了一下說:「那一定是劉志林,我們不但是同一個連,也是同鄉。以前你們村莊還有一個漂亮的小瘋婆,除了罵他惡魔,而且還拿柴刀要殺他,搞得他無所適從。」(一七○)
-
古寧頭牌樓
夜色像洗毛筆的水逐漸墨黑,馬路上古寧頭牌樓底下崗哨的左側衛兵剛交接了任務,再加上晚上增加的一人,負責崗哨的三位阿兵哥趕忙把兩側的拒馬拉到路中間的定位,迅速的又回到崗哨上站立,把全人的靈敏度調高,耳聽八方,眼觀四面,雷達般不停的掃瞄,努力捕捉在烏暗暝中的一切活動,過濾出一切可能的疑點。 此時,家裡的時鐘,噹噹噹地敲響了八次。厝的大門早已上閂,屋外籠罩在一片漆黑中,屋內,在昏暗的廿燭光日光燈照耀下,我們早已完成了今天老師安排的作業以及飯後該有的收拾工作。阿母在「灶腳」裡,把大灶小灶的灰燼清理乾淨,「鼎」裡的水清理掉,把鼎清洗好以備明天使用,蓋上大的鼎蓋。我把飯桌上的盤子、碗和筷,全清到大水缸旁的水盆裡,今晚由小妹負責清洗。最後把餐桌收拾妥當,把剩下沒吃掉的魚放到吊籃裡,吊到大廳右側的吊勾上。「小黑」還繼續在桌子底下啃著阿爸丟給牠的骨頭。濃郁的黑和一天的勞累,限制了夜晚的活動,讓人只想早早上床休息。只有大姊看著未整理完的軍服,就著昏燈繼續專心地努力著。 天再亮時,拒馬已經拉到路旁的兩側了。一位阿兵哥從牌樓裡的梯子爬到上面,升上了國旗,衛兵在崗哨裡有精神的站立著,盯著趕往田裡工作的人群。我們姊妹兄弟們,手裡拿著斗笠,打著赤腳,隨著阿爸和阿母的腳步通過牌樓。阿爸趕著牛,大姊推著車,車上堆放了鐮刀、麻袋和草繩,往田裡去收割高粱。旭日由左前方的炮兵連堡壘上探出頭來,用一束束的光芒向我們道早安,拉開這一天將要忙碌奔走的序幕。高粱穗收割後裝成袋,一車又一車的從田裡拉回來,舖平在牌樓前後的馬路上,像替馬路舖上一塊又一塊的毯子,太陽曬,車子輾過,把高粱從穗裡面擠壓出來。隨著高昇的太陽,牌樓前後的馬路舖上的高粱穗越來越多,路旁忙著舖平,翻動高粱穗的人也越來越多。一段又一段相接的高粱穗,接起來像條穿過牌樓底下的龍身,不時翻動著身子,高唱著豐收。 也是在另一個炎熱的暑假,大姊決定要結婚了。照著程序談妥所有的細節後,在婚禮的前五天,阿爸和村裡的人在厝前的小曬穀場搭起了棚子,搬來了幾個八仙桌。前四天,阿爸照著「管饌」所給的清單,進城到后浦的菜市場採辦了所需要的食材。前三天,管饌的和幫手進場了,一大早,火力強大的快爐,大的蒸籠,清洗用的大水盆,切洗用的桌子、砧板一一地從公用的儲藏室裡搬了出來。貨車運來了訂購的食材,一整隻毛拔乾淨的肥豬,一籮筐又一籮筐的魚,一袋袋的蝦,一筐筐的青菜蘿蔔,數不清的罐頭食品搬了進來。路過的村民不時停下來與阿爸和阿母交談,阿爸總會熱情的邀約,「一定要來乎阮請!」 棚子裡好戲開鑼,熱鬧了起來。阿母約了村裡的幾位婆婆媽媽來幫忙切洗的工作,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東家長西家短也不時搬弄上場。管饌在爐灶前忙碌了起來,快爐的大火呼呼呼地響,大鼎裡的油興奮地翻滾,魚、蝦、雞捲等炸物不斷地出爐,佔據棚子的的一個角落,香味瀰漫,家裡的「小黃」不斷地搖著尾巴跟著我進進出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我則伺機想嚐嚐那誘人的味道。前二天,蒸籠高高疊起,豬肉,雞肉、鴨肉,魚頭,芋頭,還有不知名的食材。蒸氣不停地流竄,喜悅漫向棚頂。在等待蒸熟的同時,管饌拿著一大桶的魚漿,在另一個盛滿水的大鼎前,左手不停地把魚漿捏擠成丸,右手用湯匙把它撥入鼎裡。婚禮前一天,準備「宴菜」的材料,筍子切絲、蒸熟的瘦肉切絲,香茹切絲,紅蘿蔔切絲,咚咚咚的菜刀與砧板的敲擊聲快速又規律地響著,五顏六色的喜事準備好了要與大家分享。所有的菜色材料準備妥當,午后,早先預備好的麵團出現在工作檯上,分成小塊,加上餡料,不斷地揉搓成圓圓的一團,最後再壓成扁平的圓餅。 大姊一直都是阿爸和阿母最重要、得力的幫手。村子的後面有步兵連,牌樓的左前方有炮兵連,兩個連隊加起來有百來人的阿兵哥。阿爸想到的是阿兵哥的娛樂活動,就把客廳擺進了一台撞球桌,大姊就照顧起了球桌的生意。累積了顧客的意見後,把球桌改成雜貨店,專賣阿兵哥需要的生活用品,大姊當然繼續當店長,同時,擴大營業,加上軍服的洗整燙。阿兵哥出操後,家裡就會有堆積如山的軍服,我們小孩全部動員,手工一件一件的搓揉刷洗,手腳並用擰乾脫水,用臉盆把洗好的衣服拿到屋頂披掛在拉好的繩子上晾曬,隨風飄揚的綠色衣褲,就是我們讀書和生活用度的來源。曬乾後的衣服,有破洞或裂縫的,要先縫補,再一件一件的燙平,折疊,收到房間裡的架上等待領回。 婚禮當天,迎娶的禮車照著吉時來到,大姊的手在姊夫的牽手裡走出家門,把對這個家的擔子移交給二姊。禮車開動後,大姊從車窗丟出一把繫緊紅紙帶的扇子,我照阿爸的吩咐去拾了回來,在禮車駛出牌樓時,阿爸把端在手中臉盆裡的水往外潑了出去,眼角裡的淚水也同時落了下來。 生活因著結婚,生子,買房,養家活口也會進入一段燠熱難當的時節。我正忙著趕一個專案而焦頭爛額,阿爸來電說阿嬤走了。阿嬤生于民國前,還活在裹著小腳的最後陰影裡,生活就固定在幾件事裡穿梭來回,小腳無法邁出裹住的傳統框框。 我帶著一家四口,趕了回來。穿過牌樓回到家裡,牌樓底下的衛兵崗哨撤走了,拒馬也消失了,家裡生意興隆的小雜貨店因為二姊出嫁,阿兵哥撤走也跟著收攤。家門前的曬穀場再度搭起棚子,管饌和幫手依然忙碌不停,只是因為下雨和不時的啼哭聲,天空顯得陰霾。 出殯的那天,一早先舉行家祭,時辰一到,隊伍就繞著村庄的主要幹道送行,在主要的廣場舉行公祭。最後起行穿過牌樓底下前往停在牌樓外的車子,走出牌樓約五十米,阿爸停了一下,回過身子,在馬路的中央跪下,我們也趕緊隨著硊下,磕了三個頭,再起身低頭走向等待出發的貨車。(上)
-
滿足在為母洗腳的親子情懷
母愛高天頂, 懷恩奉腳盆。 承歡揩趾掌, 滿足孝慈心。 (106.05.14) 人子為母親浴足,母親或害羞,或滿足! 母愛如天高地厚,何以為報?為媽媽搓洗擦拭腳丫子,倒也成子女得以略盡孝道的一種自我滿足! 這首打油詩是以五言絕句「仄起格」的形式寫成,押平聲「痕」韻:「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痕韻--盆/平聲--陽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痕韻--心/平聲--陰平)。」詩中第四句的「足」字在現今口語是第二聲,在古代詩韻則屬仄聲。 今年(二零一七年)的母親節是在五月十四日;金沙鎮忠孝社區自創建以來,當天第一次舉辦為媽媽洗腳的活動。社區準備的禮物包括康乃馨花、洗腳盆、擦腳巾、蛋糕、香皂;還提供溫水和熱水任人調配,另有熱茶可以奉母。 母親一生,為孩子們奔波勞碌,證據表現在一雙雙靜脈曲張、斑痕累累,甚或病腫的腿腳或足弓上。年輕的母親,帶著娃兒參加活動,是一幅美麗的親子遊戲圖,小朋友的小手不難與媽媽的玉趾玩在一起;不過,小朋友的手掌與阿嬤的腳掌擱在一起就難說了,有的像小天使般,表現得很襯職,有的要稍微克服一下心理障礙,然後才展露天真無邪的童顏,開開心心地服侍阿嬤。(如圖/左上角一圖翻攝自社區志工的相機螢幕) 年長的母親面對跟前的大孩子或老孩子,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景--有人施展全副精神,捏拿按摩,甚至是兄弟合力,一壓肩,一揉腳,真的讓母親有了片刻的享受。 溫馨的活動意外出現了對比畫面,沒有孩子陪伴的媽媽,剛開始只能欣賞別人家的幸福,所幸貼心的社區有人發揮「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精神,替身「片刻孝子」。 為母親洗腳,這一微小孝行,相較於母恩,可以說是「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不過,卻也夠讓母親心滿意足了;因為,為人母者,總是不奢望回報。自古及今,世間總是母愛泛溢而孝行罕見。 母親就像是子女的佛菩薩,慈恩無量無邊,卻不貪著於所作福德!
-
詠后沙
狗嶼灣不聞狗吠聲 銀色之斧劈開了山影 不絕如縷的萬字磚碉寫著謎語 那份美麗是另一道謎題 昨夜我又回到 那有藍色之霧的地方 和妳展開又一次的辯證 我離開妳 因為我就是妳 如同風信子離開自已 才能播散他方 故鄉,竟是用來拔地而起的 忍住甜蜜的哀愁 忍住被撕開一份感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