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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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除了每天洗衣的時間之外,其他時間淑女大都在家裡做各式各樣的「家庭代工」,從五十歲做到六十多歲,洗衣和家庭代工不但使她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在永和鎮許多外省籍家眷中,「金門洗衣阿婆」更得到許多人口中的稱讚,直到民國六十年台灣推動十大建設之後,原本的工業發展結構改變了,「家庭代工」已經沒落,台灣的工業也逐漸轉型,開始走向電子工業時期,各種家電產品普遍化之後,用人工洗衣的時代也結束了,做了十多年洗衣工作的淑女,兒子成年了,也娶了媳婦,年齡也不允許自己繼續擔任這項吃力的工作了。 這十多年來的台灣社會變化太大了,第二代領導人的接班,促成威權政治體制的衰微沒落,民主化的各種選舉,直接或間接把台灣帶進了一個多元化的社會。各種家電用品逐漸普遍,洗衣機是其中之一,接著是電視機在每個家庭的佔有率不斷提高之外,並從黑白進入彩色電視的時代,尤其電視機的普遍化,新聞廣播媒體的不斷報導,更有助於民主選舉的迅速發展。 那年的十一月,當三年一次的立法委員選舉進入了緊鑼密鼓的最後衝刺期,當所有電視新聞全都瞪著每一個區域進行競選拉鋸戰的時期,晚間新聞上忽然出現了一則如晴天霹靂的標題:「美國總統卡特片面宣布 與大陸建交外交關係」。當晚電視新聞上隨即報導:「總統宣布臨時戒嚴 停止立委競選活動」。 當天開始,民間自發性發起的一連串示威遊行,在各個不同場合相繼出現,在美國國務卿克里斯多福來台時達到最高潮,延續幾個月之後才逐漸落幕。 就在中(共)美宣布建交那天,大陸對金、馬外島持續了二十年的砲擊也宣告結束。金門阿婆二十年來日夜企盼的「和平」日子終於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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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一張平假名
涼爽清晨,鳥兒鳴鳴聲,悄悄地將我喚醒。睜開眼映入眼簾是─佝僂的背影坐在床邊,粗糙褪黃色的雙手,反覆地將長壽菸盒拆成一張張皺褶不平整的銀紙。外婆和藹可親的表情,是世上我見過最漂亮的美景。 緩慢地滾到外婆的大腿上,「阿嬤,早安,今天一樣很早起喔。您在做什麼?」 「乖孫,我正在準備紙等等要教妳日文啊!趕緊刷牙洗臉吃粥哦。」菸草味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雖然難聞,但我的心情卻很雀躍,因為能跟外婆學習,是我最快樂的事。 由於母親要工作又要照顧姊姊,沒有餘力再照顧五歲調皮搗蛋的我,因此將我託付於外公外婆教導、看顧。是外公外婆扶養我、陪伴著我編織著純樸可愛的童年,一直到國中,家裡出了狀況,才搬出外公外婆家。 每日清晨都在外婆的天籟聲中起床,是鬧鐘,也是一天當中我最重要的能源。那旋律是濃厚的日本調子味,輕快的活潑的,是做早操的時候,最常聽到外婆唱的。若是外婆不用閩南語和別人說話,她那標準的口音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日本人哪。 我是外婆的小跟班,是一隻愛跟路的跟屁蟲。外婆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當然,我同時也是外婆的最佳忠實粉絲。時常和外婆到公園去散步聊天,偶爾其他的阿公阿嬤會用日語對談聊天,外婆的好朋友叫外婆也要教我一些日語,以後比較吃香,也才可以跟大家聊天。 是的,曾經我有那麼一段很愛讀平假名,也很會寫平假名。說來也奇怪,因為外公外婆早期是受日本教育,但外公對於外婆說要教我日文卻極度反感。某方面來說,其實外公也蠻崇尚、熱愛日本的,比如說治安、守時和信用這方面等等。 就在某一天下午,外婆拿著剛拆好的菸紙正要教我如何寫五十音的時候,一隻發青筋的粗厚手掌,就甩在外婆小巧的臉蛋兒上。明顯的,有一顆白色不明物體,飛了約一公尺遠,血絲從嘴角邊極速滑落。外婆嬌小的身軀、年過七十的身體,哪承受得了這沉沉的重擊,倒地不起。 在臉上的那掌,甩得可真重哪!當下外婆覺得耳朵內部疼,聽覺似乎也出了些問題。幸好事後幾天,有好轉的現象,不然年幼的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一顆白色的物體,飛出外婆的嘴裡後,造成生活上的,比如咀嚼食物、講話變得不清楚,這是多麼令人心疼啊。但對外婆來說,那不只是身體上的疼痛,那更是內心中的傷痛。陪外婆前往牙醫診所,想詢問補牙價格,那接近兩萬塊才補一顆牙的價錢,對我們家境清貧來說,那簡直是天價啊! 當時的我只有七歲,我不能懂,到底是什麼原因,外公有必要這麼憤怒地對待外婆嗎?外婆辛勤地拆菸盒弄成平坦的紙,拆掉包裝菸的銀紙,雖然紙張不大,還有濃厚的菸草味,或許在他人眼裡,看起來寒酸、破舊,但對我來說,這菸盒紙意義非凡,外婆所做的一切為的只是讓外孫女也可以習得日文這項能力啊。難道外婆做錯了嗎? 那陣子,外婆並沒有再教我書寫日文,或是有關於日語的事情。那晚,外婆雖說她沒事,但那眼淚卻不自覺地形成兩條滑水道。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瞧見外婆的淚水。我抱著她痛哭,因為外婆內心明明就很難受、很痛,卻還要笑笑的裝堅強說沒事? 外婆從不輕易落淚,是位堅強的女性。她天性熱情、樂觀也是一位很好客的人,是我的超級偶像,也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效仿對象。我這粉絲很心疼自己最心愛的偶像所遭受的一切,若不是因為要教我日文,她就可以不必承受這些皮肉痛、精神上的苦了。那麼我寧可不習得這項技能,不會說也沒關係,只要外婆能夠身體健康、每天快樂的過日子,那麼一切就足夠了。 自古以來,秋季被認為是悲傷的代表時節。這一年的秋天,我感覺甚深。 只要有外婆在的地方,我就不怕北風的凜冽,寒風刺骨的感覺。因為她就像是顆暖暖的太陽,總是能夠暖和我的心窩。蹲坐在客廳撕著地瓜葉絲的外婆,嘴裡唱著優美旋律的日本歌─冬戀。有時認為外婆就像一台點歌機,在任何季節任何時刻,都能唱出一首首對味的歌曲。外婆是位天生麗質的美女,那明眸皓齒多麼令人羨慕,膚質一點也不乾癟,反倒是那種光華水嫩感。然而,每當她認真做事、深情唱歌時,都深深令人著迷動心,有時我還心想,外公怎麼這麼有福氣可以娶到如仙子般的美女,偶爾我也覺得可惜,為何外婆沒有去當歌星呢? 事隔已久,過了七年,我還記得國中二年級的那年暮春,外婆是這樣的問我─「乖乖,還記不記得阿嬤教妳的五十拼音啊?還會念嗎?還會寫嗎?我再教妳一次,好不好?」那雀躍的表情掛在外婆的臉上,彷彿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似乎這件事情能讓她開心很久很久。當然,我瞧見那一張張最熟悉的銀色紙張出現在褪黃色的手中,上面仍有著濃厚的菸草味,這會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切! 膽小的我,不敢面對、回想,深怕被外公發現外婆又再教我日文,我很難想像到時候我們嬤孫倆人會怎麼樣,縱使害怕,也無法否定我有多喜歡和外婆一起學習的事實。 這一天下午,沏一壺普洱茶,一盤一起親手做的餅乾,我們書寫了好幾回的平假名,不斷書寫想要有張好看的字,反覆練習想要一起將文字記在腦海中。這是我們之間歡樂的時光。 某天下午,我人在學校,聽到學校廣播要到輔導室,當下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何要到輔導室?我看見導師和輔導老師站在一塊,一股不安的情緒油然而升。導師說已經幫我請好假,要我趕緊拿書包,她要載我去醫院一趟。我就像劇本被改掉卻未被告知的演員,呆愣在鏡頭前,不知所措。 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挑在五月二十號這天,告知我,我最親愛的外婆回到天上了。我趕到了急診室,外婆安詳的熟睡在病床上。因為急救,嘴角卻略帶有血絲。我曾聽過有這麼一個說法,人在臨走前,最後一個還會有感覺的是聽覺。我大喊著外婆的名,牽著我外婆的手,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不敢大哭,因為我也聽過一個說法,假設我們大哭,那麼亡者的大體便會全身刺痛不得好走。我忍住淚水,不敢大哭,只是不斷的呼喊著名,希望有奇蹟發生。 我哭得無法自拔,姐姐、外公牽著我帶離開外婆躺的那一間。「乖乖啊,阿嬤變成這樣之前,還一直吵著說要找妳啊!我跟她說妳要上課,晚點就會回來啦。阿嬤跟我說她肚子餓,可是又吃不下、想睡覺,我就叫她去睡覺。想說晚餐時間到了,妳阿嬤怎麼還沒起來煮,我去叫她,全身身體冰冷,我也嚇一跳啊。」我很難過,當下我甚至還責怪阿公,為何不叫我從學校趕回來?但說真的,誰會知道睡一覺後,人就這樣走了呢? 自從外婆回天上後,我強烈拒絕學習日文。我覺得那會讓我想起外公甩外婆耳光,也是會讓我觸景傷情的事。但現在,我已釋懷,甚至認為我應該要好好學日文,來完成我外婆當時對我的心願。 對我來說,國二那年的暮春,那一個閒情逸致的午後,那一張平假名背後的意義重大。 那張皺褶不平整、滿是菸草味的銀色紙張,也祥和地躺在我最珍貴的收納盒。 (作者為金大長照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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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的錯﹖
在這個追求利潤報酬,「卡」來「卡」去的功利社會,頭腦精明的人,每天精打細算,連發卡扣帳日期都錙銖必較,唯恐吃了小虧,耗損了財源。雖然月底已近,仍交代孩子下個月的早餐錢,能拗到最後時刻,就最後一天繳吧!日子飛也似的,才身染「週一症候群」,期待的週休二日已悄然來到,讓人錯愕得不敢置信,世上真有「時間」這玩意兒? 一眨眼就到最後期限,還是有兩位小朋友忘記繳錢這檔事,這兩個孩子都不是上課人在心不在的教室「客人」,頭腦精靈得很,專注聽課中,總能挑出老師話中的漏洞,成績名列前茅。其中一個,更是品學兼優,儀表堂堂,是班上小女生喜歡的對象。他一臉苦哀哀的來到我跟前,吞吞吐吐的說:「老師,……因為媽媽忘記了……。」話尚未說完,兩個紅了的眼眶,已噙了滿滿的淚水,一副委曲楚楚可憐相。 「媽媽忘記了……。」理由冠冕堂皇得似乎足以摃掉他所有的錯,我看著這樣樣表現都出類拔萃的孩子,除了搖頭外,不覺感慨萬千。一片教改聲浪中,搖天撼地得好像足以再造教育的新氣象。想到不少家長,對教養孩子的錯誤觀念,還有從孩子身上,尋不到「負責」這兩個字的蛛絲馬跡,心中不覺憂心忡忡起來。如何才能一掃家長對教育的迷思,在孩子身上栽植「責任心」的根苗,還其教育的真實面?這真是一個值得大人深思的課題。 少子化的社會,家庭結構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單純。家庭功能呈兩極化,過與不及的家庭照護,讓孩子的人格也呈現兩極化,獨立自主和懦弱無能性格的孩子越來越多。很多孩子是父母鎖在眼皮下,捧在手心上的心肝寶貝。清早,幫孩子提包擒袋來學校,宛如隨侍奴僕,添粥吹氣餵食,侍奉孩子吃早餐,最後順手幫他洗完碗,才依依不捨回家的不乏其人。缺娘少爹疼愛的孩子也不少,課業、生活乏人指導照顧,遇到不忍心的好老師,每天課後陪寫功課,還開車護送他回家,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老師能陪多久? 值得慶幸的,正常功能的家庭仍居多數,睿智明理的家長,教養孩子的知能與經驗絕不遜於老師,總能利用各種機會,與老師協調溝通,在親師默契下,孩子的學習與成長,有相得益彰的加倍效果。保護過度的寵兒也不少,孩子受了一點學習的壓力,或與同儕發生糾紛爭吵,怒氣沖沖就直撲校長室的大有人在。面對家長如此愚昧短視行徑,除了讓人大搖其頭外,對孩子又有什麼好處? 瞬息萬變又多元的社會,不同的家庭環境,有著不同的家長素質。面對一班來自二、三十個不同家庭的孩子,老師憑靠著那單薄、隨時在更新的教學專業,就要端出適合各種學生需求的「牛肉」,迎合各種家長挑剔的口味,教學不能盡如家長意,是意料之中的事。 「孩子好教,家長難搞」,這是多年教學後的深深感觸。發源於日本,近年來開始在臺灣植根發芽的「學習共同體」教學,明白揭示教育已不是服務業,教育應是老師、家長共同負起的責任,要營造教室裡的春天,已不能只靠老師的兢兢業業。親師沒有共同學習成長,找到教育孩子的共識,猶如同床異夢的夫妻,各人打自己的鼓、敲自己的鑼,曲調如何和諧?雙頭馬車的教育,犧牲的勢必是孩子的未來。 把學習的發球權還給孩子,才能培養孩子的自學力。把孩子的學習責任全攬在身上的大人,勢必培養出為了外在獎賞或怕被責罰而學習的孩子,猶如想吃紅蘿蔔的騾子和被抽鞭的馬兒,學習是被動與無趣的。當孩子犯錯時,把責任推卸給他人,「因為媽媽忘記了……」順當的成了脫口溜出的避過理由。 或許這條改變教育觀念的路,仍有一段頗長的時日要走。但「不怕慢,只怕站」,只要肯努力播種,收成之日必可拭目以待;冬天過了,春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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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客看金門》金門遊感
春風兩岸三人行,跨海穿雲入金門, 林厝北山彈痕在,雷區炮堡雜草深; 暖風陣陣硝煙散,汽笛聲聲鄉夢真, 海上公園風日麗,庶民萬世祈和平。 作者倪羅蘭,現年八十三,寓居安徽馬鞍山市,三月中偕八八高齡在台定居的兄長,及住在浙江杭州市的八十歲小妹來金門作三天二夜遊,心有所感,特賦詩一首記其盛。 (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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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按照主人所排定的時間,星期一上午幾點到幾點前往甲家洗衣服,接著轉往乙家,洗好後再到丙家,每家的衣服洗好後,就照主人的吩咐晾曬在自家的曬衣架上,待晚上主人下班回家後再自行收衣服。星期二則換另外幾家的洗衣時間,也是照主人排定的時間前往他家洗好衣服、晾曬,星期三再換另一組人家。有些家裡人多的,就每週排三至四天的,家裡成員少的,就每週排兩天的也有,不同日數的人家,有不同的收費,應徵前都談好了每月的價錢,按月收費。 一般人家在雇請洗衣婆時最重視的,就是雇請一個遵守時間到家裡來洗衣,而且又是勤快、衣服洗得乾淨、本身注重整潔的人,由於淑女從年輕時期,一向就是做事拘謹,有條不紊又勤快、重視整潔的人,自然成了許多家庭雇請的好幫手,經由這些雇請她的人家相互走告推介,淑女的名聲很受到這些當時在永和被稱為「外省婆仔」的稱贊,許多人家都會把家裡的洗衣工作交付給她做,所以她幾乎每天清早就開始奔走於不同的家庭之間,到中午吃飯前才回到家裡,一週內少有空檔。 她每天清早沒有吃早飯就出門,快到正午才回到家裡,每天從家裡走路到甲家,再轉乙家到丙家,有時因為配合客戶的時間,得從甲地走到乙地洗好後,再從乙地走回甲地的丙家繼續洗,時間和路程都多了很多,好在淑女從小就是靠挑擔走路鍛鍊出來的身體,步子快、手腳伶俐,這些工作都難不倒她,也為她在永和附近這些軍眷家屬口中,博得「洗衣的金門阿婆」稱號。 中午吃過午飯後稍事休息,下午的時間閒在家裡,淑女則接了另一項工作在家裡做。台灣的輕工業已經開始了,永和的隔壁中和鄉是個工業區,許多半自動化的輕工業都在中和設廠,這種輕工業做的是小型零件,需要大量的人工,尤其以老人、小孩及女工最理想,而且不必到廠上班,一般工廠都把工作包給外面的人承接,這些承接的人再委外送到每一住戶,由一些賦閒在家的婦女或小孩做,做好再由承接者來點收後送回工廠,按重量或按件數計價,因不同的物品而有不同的計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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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的潮流─落番客
「熱烈歡迎海內外歸國僑團參與世界金門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縈繞四周,精神為之一振,內心澎湃不已,過去都已成過去,換來的是踏實的微笑和滿滿的欣慰!遙想當年,大時代的變遷,物力維艱,生活困頓,若能對外拓展,另謀出路,必有無限生機。於是移民潮,落番客,因應而生,像大海中的浪潮,後浪推前浪,一波接一波,顛沛流離,遠渡重洋。 苦盡甘來的掌聲隱藏多少先民的備極艱辛和痛苦抉擇。幸好,我的生辰八字沒飄落那時代的泥淖中,否則「堅忍不拔,堅苦卓絕,咬緊牙關,奮鬥到底」這些偉大標語能否與我情義相挺,共體時艱。還是像鮮紅欲滴的嫩草莓,抵擋不住狂風,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世事難料,無所不有。 我家廳堂牆面掛了3幀大框的照片,一面是掛著愁容滿面,眉頭深鎖的阿公(沈老賢)和默默無言,無語問蒼天的阿嬤(孫主宅);他們哀戚的面容老是注視著對面牆上掛著→搭上落番潮,一去不復返的大兒子,我的伯父─沈德源。 我家,世代務農,遵循天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團聚,和樂融融,家境不是很富裕但很安穩。已經娶妻生女的伯父,為躲避日本軍伕的徵召,匆匆忙忙跟著落番潮,遠離家鄉,避居海外,等候局勢稍穩,再重返家園,月圓人團圓。誰知,踏上陌生國度,水土不服,加上瘟疫、風寒肆意亂竄,勇壯的身軀,抵擋不住病菌的侵襲,跟著的健康一落千丈,形容枯槁,無以為靠,再勇猛的八字也跳脫不了神差的枷鎖,終於回天乏術,魂泊異鄉為異客。 突如其來的噩耗,全家都嚇垮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令人無法承受。這日夜深盼的支柱,揹負重責大任與厚望,就這樣雲消霧散,分崩離析。遙望冷峻的藍天,柔腸寸斷,淚如雨下。唉!時也,運也,命也!白髮人送黑髮人,無言以對,情何以堪!無法抵擋的惡夢就這樣把一個幸福的家摔出、揉碎,應聲瓦解,淒淒慘慘,慘慘淒淒,悲痛逾恆的雙親終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可憐的妻女,生活與情感頓失依靠,選擇離去,另覓新枝,唉!愁雲慘霧,雪上加霜,呈現眼前的悲痛,無法想像。 小時候,喜歡站在年輕俊俏,白上衣,黑領結,鍋蓋頭的伯父照片前凝視,白皙的皮膚,圓圓的臉頰,微微的笑意,看起來很像女生,感覺自己有一點像伯父。一年中的某一天,是伯父的忌日,母親會準備好飯菜,像農曆七月一樣擺桌椅在門口,對外朝拜,祭祀海外漂泊的伯父。民國62年5月20日,我的母親往生後,父親花費許多心力延請高僧到家中誦經祈福做功德,一併把神遊在外,不得安寧的伯父靈位安奉堂上,讓列祖列宗團聚在祖龕內,父慈子孝,晨昏定省,全在另一世外桃源,共享天倫!如此的天倫,令人不捨,悲從中來,不勝噓唏!懇請佛陀牽引我列祖列宗坦然釋懷,安息自在,重整枝苗,重新出發。護佑子子孫孫枝葉繁茂,生生不息,出人頭地,平安健康! 小時候,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家裡像個驛站,出出入入親朋好友如過江之鯽,川流不息。古寧頭大戰,國共對峙,槍林彈雨,直逼安岐大舅二舅家園,時事緊迫,事態嚴重,五等親內避居金城我家。大舅賣菜,二舅開雜貨店,舅舅們的內親外戚人多勢眾,熱鬧滾滾,這群親友團有的經商,有的落番,回到家鄉都會找二舅泡茶聊天,了解當今現況或未來局勢,人聲鼎沸。 二舅媽那條從不離身純銀腰帶和手環、戒指,都是親戚口中的落番客經商有成,從僑居地帶回來。不管他們在海外是單打獨鬥,千辛萬苦;還是貴人相助,一帆風順。但爽朗的笑聲、光鮮亮麗的外表帶給大家很大的信心和安心。 外婆去世時,子孫跪地,祭拜如儀,眼角瞥見一年輕女子,留著兩條長長辮子,身穿長長的旗袍,一踏進廳堂即跪地痛哭,正在納悶中,母親告訴我那是小阿姨,新婚不久跟著夫婿到南洋定居,這次外婆往生,特地千里迢迢,從吉隆坡趕了回來。 小阿姨還帶一些首飾銀鐲,中西藥材,如驅風油、萬花油、五塔散之類分送兄弟姊妹,至親好友。別後,很少回來。心中謹記小阿姨那兩條長長的辮子,和合身的旗袍。一天,家人給我小阿姨吉隆坡家的住址,隨身攜帶好多年,終於機會來了,一趟南卡威之旅,順道前往吉隆坡看看小阿姨,感恩當地計程車司機的熱心,雖地處偏遠,視線昏暗,但還是勇往直前幫我找到小阿姨。數十年一覺黃粱夢,夢中的兩條長辮子,換來白髮蒼蒼,視眼茫茫,激動的小阿姨,緊握我的雙手,感嘆時光飛逝,歲月不饒人,得來不易的瞬間,像兩朵被風吹聚的白雲,風一轉向又被吹散了。如今八十好幾的小阿姨是否平安健康,一如往昔。 小時候的生長環境,平凡踏實,無憂無慮,另一趟異國之旅,驚醒夢中人,從車窗望過去,橫衝直撞的大車小車,無視於紅綠燈的閃爍,塞車、搶道、爭先恐後,刺耳的喇叭劈哩啪啦,齊聲亂響,黑煙和塵土群起飛揚,非常混亂。當地居民使用的交通工具極其簡陋,只有門框和窗框,中間走道,個個擠得面紅耳赤,呼吸困難,沒有到站停車,只有減速慢行,需要上下車的,一定要(精、穩、準),抓緊門框跳上跳下,令人瞠目結舌,嘆為觀止。而他們卻是稀鬆平常,安之若素。繼而一想,我們的落番客若是來到這樣的國度,如果沒有強而有力的貴人,親戚朋友大力支持或指引,是否也要在這五光十色,熱鬧非凡的大都會,一起擔當這種跳上跳下,緊張忙亂,努力工作,奮勇掙錢,養家活口。原來許許多多的求生本能,生存之道,若沒親身經歷,很難了解其中的甘苦。 落番,像撒滿田間的小麥,幸運者,佔地優良,土地肥沃,頭好壯壯,結實纍纍,人間順境,踔厲風發。不幸的,撒在疆邊田角,先天不良,後天失調,放任牛羊咀嚼踐踏,尚未吸取天地精華,聽懂蟲鳴鳥叫,卻已在人間豎起白旗,自動蒸發。(稿費轉贈金門縣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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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
青色的他輕輕的踩著步伐從家門前草木還不夠繁盛的花圃繞過,自從假期開始後便久未踏出家門,而今天卻願意離開房間這個安逸的牢籠,大概是因為天氣很好吧,即使冬末春初的空氣仍帶著可以呼出白色霧氣的寒冷。 在沒有人的道路上,陽光自嫩綠樹葉的縫隙間灑落而下,不遠處傳來電車即將通行的警示聲。皮製休閒鞋的鞋底在混凝土地上摩擦出了沙沙聲,青色的他就像是受到指引一般的往平交道的方向前行。 黑黃交錯的柵欄在眼前放下,午後的日光照映在電車鐵軌的鋼材上閃閃發亮,呼嘯而過的車聲和警示燈的紅光讓青色的他閉上雙眼,不知是日光或是燈光造成眼皮下的紅色使青色的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的他,身邊有一個橙色的她。在每個暑假都會相遇的循序漸進下,兩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玩伴,總是在小巷中奔跑、在電車尚未行經的鐵道上將雙眼閉起,展開雙手邁出步伐。「如果走出白線就算輸了喔!」像這樣在心中打賭著。曾經做過這樣令人懷念的事啊。 不過最引人想念的大概還是他和她牽著手以不熟悉的路線穿越林蔭,沿著海岸線的護欄追逐著蒼穹中那道飛機雲前進的柏油路吧。當時天真的相信著總有一天能夠搆到的,但天空畢竟還是過於遙遠了。青色的他有點難過地想到自身的渺小,想起了自己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人類之於這個世界來說有多麼無力呢,即使現在隕石從天而降,我也一定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到了天國去吧?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吧。 但是在那一天小小的冒險中似乎稍稍的感到變得堅強了。那天跳著想搆到雲朵卻徒勞無功,最後跑累了坐在礁石上,青色的他唱起歌,橙色的她拿出口琴伴奏,於星光伴隨下照耀著燈塔規律掃來的亮光大聲的說出夢想,這樣重要的回憶。 就像橙色的她被海風吹走的白色淑女帽,追逐著的那道飛機雲也一定能夠搆到的。雖然沒有人這樣相信著,但是其實自己是知道的,因為絕對會抓到,所以不管要到哪裡去在那之前都不要停下飛奔的腳步。 那個女孩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呢?還在管樂社光線充足的社團教室裡大片窗玻璃下熟練的插上吹嘴,悠揚的演奏著薩克斯風嗎?雖然相繼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在某個下著冬雪的夜裡,把社團裡發生的不愉快用言語包裹傷了她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面了。 不知不覺信步走上靠海搭建的人行大橋,漫無目的環視四周染上暮色風景的目光和還穿著學校制服、手上拿著紙製咖啡杯橙色的她觸碰個正著。這樣的巧遇實在是太過突如其來,驚愕如橙色的她,手中的紙杯早已掉落在地,棕色的液體汩汩而出。青色的他望著橙色的她,片刻後扯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這裡的景色都沒有變呢。」就連你也是。女孩手中的樂器箱正說明著主人至今也依然努力的朝夢想邁進。那麼自己是不是也還可以再堅持一會兒呢? 如果停下腳步看著天空像那一天一樣有白雲在蒼色的畫布上畫出一道的話,就在現在再一次伸出雙手吧。(作者就讀金大長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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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中的柑仔店
五十年代 ,孩提時的農業社會,榕樹是重要地標之一;再過個十年,柑仔店取代榕樹,成了路上醒目的焦點;幾十年後,工商發達的便利社會,各家的超商快速在街上飽和的林立著,成了台灣特殊的街景之一。 方圓百里,放眼望去,已難看到傳統的「柑仔店」,偶在小小的街弄巷道出現一家,生意也是平淡冷清。只是幾十年來仍屹立不搖,想必有其特殊謀生之道與堅持。 小學旁邊巷子有一家古老的柑仔店,七十幾歲的在地老闆娘獨力經營著這小小的店面,只一台放飲料的大冰箱,和小小玻璃櫃擺些電視廣告的零嘴,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有米粉、麵食等南北貨及傳統分裝餅乾的擺設。 店裡沒有招牌,更沒有冷氣,設備簡單也環保。 儘管老闆娘臉上靜默,缺少親切的歡迎,更沒見過她一絲的笑容,但因為這裡的貨品價格都比一般超商便宜,加上地利之便,常見放學路隊解散後的學生、運動場上打球或騎腳踏車累了的學生,進來買瓶飲料和小包餅乾充飢。 幾公里外的街巷裡也有一家柑仔店,正在公車站牌旁邊,小小一個招牌,褪色到顏色畫一的字跡。看著老闆由中年的氣燄到現在的老態龍鍾,三十多年來,他永保持著不茍言笑,撲克牌似的臉龐,唯一聽過他的聲音只在說著結帳的數字。 我常仔細觀察這些柑仔店的客源,除了偶然路過的遊客,最捧場的是放學後和假日來學校運動的小學生;還有附近社區的七、八十歲老人家,因為熟識有交情,除了便宜幾塊錢,又可以省上走一段路。 合宜住家的店面不夠寬廣深邃,也不是人潮聚集地,無法獲得超商加盟的青睞,加上子孫無法克紹箕裘的來創新發揮,只好老人家以簡約、環保又信用的理念守本經營。 沒有冷氣,沒有眾多的新潮食品,沒有現代設備與多元服務,沒有親切問候與笑容,唯一保持著的就是偏僻中的地利之便與幾十年來的個人的信用。 不去看超商人潮多利潤好,只珍惜每天所賺的每一毛錢,撙節度日,知足踏實。守著柑仔店,一如老人家在當年創業維艱之後的守成使命;也像那曾風光過的人生不想被冷落、遺忘,人與店,餘生互伴。自家的店面,不用租金,毛頭蠅利,卻是一生的事業、畢生成就與老來的依靠;即使黯淡與蕭條,他們仍認真堅守著。 常是夕陽西晒時,可以窺見冷清的柑仔店裡,老闆獨自坐在結帳處打起盹來的畫面。是老闆用僅剩的餘生,堅持守住這薄利但還能餬口的生意,才能讓古老柑仔店長久生存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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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在女兒和女婿結婚後準備回金門之前,淑女一再叮嚀女兒:「今後每年你的祖父母、父親和叔叔的忌日,都不要忘了要回西園祭拜,算是為我、也為你自己盡一份孝心。」她相信自己的這一個交代,女兒一定會做到的,而遠在蓮河的那一切,如今依然音訊全無,不知情況如何,只能在此默默的為女兒祈福:但願上天保佑,讓大女兒和二女兒一樣,有一段美滿的婚姻,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兒女。 女兒返回金門定居了,兒子也在朋友介紹下到一個並普通公務機構當工友,雖然那不是一分收入高的工作,但畢竟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如此一來,淑女沒有什麼工作可做,自己一人在家不但覺得無聊,而且人一閒著煩惱也就多了,所以淑女暗下決定:出去找一份工作,既可排遣時間,還能增加一份收入,這對將來兒子的成家立業或為自己籌一筆養老金,都是一件好事。 做些什麼好呢?透過幾位朋友的幫忙尋找,淑女覺得有件工作比較適合自己的能力,那就是:幫人家洗衣服。 在永和這個地方住了許多軍政人員的眷屬,中低階的軍政眷屬一般是夫妻兩人都在上班,沒有空餘時間料理每天換洗的衣物和家裡的清潔工作,至於較高階的家庭,雖有雇請管家,但也僅是負責打掃和三餐的烹煮,洗衣的工作須另外請人,基於這種需要,所以雇請洗衣工也是許多家庭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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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酒
已經是許多年前的往事了,可是,每當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參加小楊婚禮,敬酒時小楊意氣風發的得意表情,他的心就彷彿被針砭般的刺痛;他無法忘記在那個場面上,自己是多麼的尷尬! 記得那天晚上,他從小楊家裡喝完喜酒回家後,躺在床上思潮一直起伏不定,無法平靜下來;雖然他想停止一切思維,把腦子變成真空,可是,腦海裡翻騰的儘是小楊輕輕挽著新娘的手臂,走向酒席間敬酒時唇角那抹驕傲的、勝利的微笑;但是這些他都不覺得難過,最使他感到難堪的是那充滿戲劇性的一幕……剎那間,他又跌入回憶的深淵裡…… 當時,他和小楊同時從軍中退伍下來,半年後,他考入一家公營事業機關當一名技工,小楊則進入地方政府機關當雇員。由於他們同住在一個村子裡,相距不遠,晚上沒事,常常聚在一起聊天。小楊的口才要比他好得多,說話時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每次談話他都成了小楊的忠實聽眾。閒聊中,得知他們的父母均年事已高,都希望他們在有了穩定的工作後,能儘快娶個媳婦,因此,他們有個相同的人生規劃,就是,第一個要完成的願望,早日完成終身大事。小楊最後提議說: 「我們私下裡做個比賽,看看誰先請喝喜酒吧!」 「得了,我承認不是你的對手,行吧?」他答。 「看你,怎麼還沒比賽,就先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有道是勝敗兵家常事;何況這只是互相勉勵而已,能早點兒結婚,也是為老人家著想!」小楊振振有詞地說。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只有接受挑戰了!」 之後,他們開始尋找目標,發動攻勢。行動之前,他們並且有個君子協定,就是先小人後君子,事成之前,各自保密,雙方均不說出結交對象,免得懷疑對方破壞,傷了彼此之間和氣。 在那個年代裡,交「筆友」的風氣非常盛行。三天後,他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這樣一則「徵友啟事」,上面寫著: 林美莉,二十三歲,高中畢業……而住址寫的正是本鄉,見面也很方便,就應徵這一位吧,他想。 主意既定,於是,他便必恭必敬地寫了一紙應徵函: 「林小姐: 從XX雜誌上,看到妳的徵友啟事後,我懷著真情與摯誠,向妳伸出友誼之手,但願能獲得妳的垂青! 我是一個貌不出眾,言不驚人的平凡的人,現在一家公營事業機關服務。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家財萬貫,我有的只是向上的意志與進取的精神。本來,我曾想到一位哲學家的名言,他說:「朋友,好好的審查自己,也多多的估量對方,不要任意捧著赤誠的心,去奉獻給一位無意於你的人,付出了的感情,是永遠收不回來的!」可是,我又想到友誼是一朵生長在懸崖邊緣的花朵,要想採擷它必須要有勇氣,機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之後,我才寫了這封信給妳,表達我的心意。 最後,我要說明的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妳不願意接受我的友誼,我也要默默地祝福妳能找到一位比我更好的朋友。倘蒙不棄,尚祈早日賜覆為荷。祝妳快樂 江帆上」 信寫好後,自認為「文情並茂」,便寄出去了。然後,每天懷著一份緊張、期待的心情,等待回音。 一星期後,綠衣使者遞給他一張筆跡娟秀的信,拆開一看,果然是林小姐寫來的。信中表示,她願意試著和他做朋友,他有如服了「興奮劑」一般,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樂趣。 這以後,他們藉著魚雁往返,互訴心曲,感情像根插入沸水的水銀柱急速上升。終於,他提議和她見面了,她也回信表示同意。 那天中午他們約定在公園旁邊的一家冷飲店門口見面。當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會見她的時刻時,他的心情也越緊張。不,我不能這麼緊張,他告訴自己應該把精神放得輕鬆一點,表情自然,笑容可掬。為著平息內心的緊張,他閉起眼睛,想著她寄給他的相片,讓腦海中浮現起她美麗的臉龐…… 就在這時,一陣煞車聲把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定睛一看,一位穿著鵝黃色套裝的女孩出現在眼前,所穿的衣服正是他們約定見面的記號。好美,好可愛,他看呆了眼,許久,才想起該迎向前去。 進到店裡後,他們兩人都點了自己喜歡的冷飲。也許是她的美,使他的嘴巴發生恐慌,短暫寒暄後,真想告訴她對她的傾慕,以及相思之情;可是多麼笨拙呀,他的心老是跳個不止,也直覺地感到臉孔在發燒。最後,竟找不到適當的話題和她交談下去。漸漸地,他們沉默著,沉默著,空氣像是結了冰。不多時,她就提出要回家了。他站起身去櫃台買單後,便送她走出店門口,然後,向她揮手說再見。她看了他一眼,臉上有一絲微笑。 這天晚上,他回憶著她明亮的雙眸,微紅的臉頰,進入甜蜜的夢鄉。第二天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他的心充滿了她窈窕的身影。 奇怪的是,自從見面後,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如他所料的直線上升,相反地,她回信變成寥寥數語,像電報一般。以前,不僅他有去語,她必有來言;遇到他比較忙沒寫信給她,她也會主動來信。可是,之後,她不再勤於寫信了,約她見面,她都以事情多分不開身為理由婉拒。於是,他的心也開始下沉,像從喜瑪拉雅山頂,下沉到馬里亞納海溝! 不久之後,接到小楊來電說他要結婚了,接著,又收到小楊寄來的喜帖,上面新娘的名字印著「林秀娟」,沒想到前往吃喜酒時,看到小楊的新娘,正是之前疏遠他的筆友──林美莉,原來她後來改名字了! 真是造化弄人,彷彿晴天霹靂一般,當下,他被震得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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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曾祖父的老屋
外曾祖父的老屋坐落於村中76號。 老屋的歷史已經100多年,究竟是幾年並不可考。我原以為它是像金門洋樓的緣由一樣,是祖先下南洋「落番」後,賺到錢回鄉蓋的,但後來經新加坡舅舅口中才知道,它是由外曾祖父楊(允)瓜(1875~1935)在金城經營雜貨店所賺來的錢興建的,而且他一生中恐怕也從未離開過金門。 老屋在過往的生命中,曾有多次因緣、多人借住使用過,直至這次的翻修後,有了新生。 老屋是一落四櫸頭,院子裏有棵大龍眼樹,與前後棟親人共用同一面牆,所建造的典型閩南式房厝;內院有左右兩個花台,兩個大房都有閣樓。 然而,老屋對我而言,是這兩、三年才有的事。 2010年甫退休的三舅由新加坡回來祭祖,及評估如何翻修祖屋?以完成外祖母的遺願及華人社會中對後嗣子孫的期待。由於三舅國籍為新加坡,不能長期持有本國土地,故將土地及古厝就辦理過戶給了我母親─這當年唯一被遺留下來,無法隨同外祖父、外祖母去南洋的女兒;唯附帶條件是不得轉讓他人,且他及子女擁有使用權。 在民國28年,還是日據時代時,母親當時是個幾個月大的女嬰,為走避日本統治下的生活,全家人經由金門到廈門,要再轉船隻前往南洋,但怕哇哇的哭聲,驚嚇了必須低調的行程,為了保全全家,去南洋那邊討生活,且未來生計還渺茫難以預料,於是,又託瓊林婦人將母親由廈門抱回金門,交給我瓊林的三妗婆照顧。母親自幼被送到祖父家當養女,後來則成了父親的童養媳,而後我們家又在民國69年舉家遷到台灣,30年後我為照顧爸爸返金以來,母親才較常回到金門。 如今,三舅為了完成心願,出資150萬元台幣修建老屋,母親及我大姐、二姐也出資80多萬元,再藉由「金門縣維護傳統建築風貌」這一類獎助條例所申請通過的141萬元補助款,歷時近一年翻新,終於有了新模樣;也一半出租,自留一半,供家人、子孫返鄉居住,體驗這「古厝民宿」般的舊風情與新況味。 今日,我終於掐出時間,尋訪老屋的歷史: ◎族人居住 村中80多歲耆老,住在老屋隔壁的舅舅和表哥都說,他們印象中,在他們年幼時,老屋有很長一段時間皆無人居住,外曾祖父的嫂嫂是最早進入居住過的。 次由鄰居族人一名婦人借住(似為作裁縫者),不久,因為兒子死亡而搬回家。 就這樣老屋空了若干年,無人理會。 ◎營區指揮部及小學學校 38年,國軍來,將之佔為營區指揮部1年多,軍人則駐紮、分佈在村中各戶人家客廳或空房中。 民國50幾年,關心教育的地方仕紳,要求將房厝自國軍手中拿回,作為小學教室,因為村中缺乏孩童受教育的校舍處所;時值陳水在先生擔任縣長,現在村中還有多人小時候在那裏上過學、讀過書。 ◎村公所 在實施國民教育後,國民小學成立,老屋又變成村公所辦事處,歷時數年;當時由官派的副村長(人稱老春山的外省人)和幹事執事,村長為楊誠平。 副村長娶了啞女當太太,就在屋中「住辦」兩兼,生活了起來,然而副村長的啞妻不小心鬧了火災,燒掉前櫸頭那房間,於是只得搬出老屋;而不多久,金門縣政府規劃興建的村公所也正式完工,老屋交由表哥接管。 表哥家祖厝是由我外曾祖父的上一代祖先所建,屋齡亦100多年,與我家古厝相鄰,對於我祖父家這多出的老房子,表哥只是將之堆堆花生藤等,充當雜物間及牛舍;後來表嫂索性也在內養起了雞鴨,改建的前些年,在空氣不留通的霧季裡,常臭氣沖天! 表哥表示,因為屋子主人都在南洋,也幾乎未曾有再返鄉,他費了許多力氣託人尋訪主人的下落也未果,只好繼續代為祭祀及管理;至於其所有權也曾由鄰地的舅舅登記在其名下而發生爭執,到法院走了好幾回,於聯繫上在台灣的我母親後,才暫時以新加坡舅舅之名登記。掂手指算了算,表哥自7歲代為祭祀到現在87歲,共代管、祭拜了八十個年頭了。 今日的最新消息是:由於我家老屋翻修,隔壁表哥他們的老屋也決定要翻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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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沒關係的,再過兩年意祥大了,我也要早點把媳婦娶了,等到時勢轉變,我要和兒子住台灣或者回金門找女婿,甚至將來回蓮河找大女兒都可以,我又不打算長久住在台灣,你說是不是啊?水清嫂!」 「是是是,淑女你想得遠,想得透。」 這年新曆年,水清伯把大兒子順宏和秀玉的婚事在台北辦好了,過了舊曆年後,就帶著全家人回金門定居了。 其實水清伯也不是金門本地人,他和淑女一樣都是祖籍南安,出生在蓮河旁邊一個相距不到一里路的村莊:下吳。下吳是一個居民半數以上都姓吳的小漁村,而且水清伯也是以挑布下鄉販賣做生意,他們三人:淑女、水清和後來嫁到沙美街開布店的布姆一樣,不但都是同行而不相忌,反而都成了同行好朋友,三人早年都是常在蓮河渡口進進出出挑布販賣的人,大家同行相知相惜,所以才有後來幾乎是為子女「指腹為婚」的這件事,沒想到當時僅是淑女的一句話,就是一項決定性的承諾,也是中國傳統社會中對這於「人言謂之信」的重視,甚至讓大大小小的商人們奉為圭臬。 為兒子順宏和秀玉辦好婚事後,水清伯就帶著家人回到金門了,他們繼續在新市街上開起了布店做生意。而淑女把女兒的終身大事完成了,總算放下了心上的第一塊石頭,另一塊更大的石頭雖然還是牽絆著她,但這卻是她只可牽絆而無法置辦的事,遠在福建蓮河家鄉的大女兒秀金,今年也二十五歲了,是不能再拖的結婚年齡,自己就是在二十五歲那年結婚的,她相信只要父母健在,秀金的終身大事兩位老人家自然會為她操辦,不會委屈了秀金才是。 想起女兒,想起父母,又讓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和小叔,那些雖然都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往事有些是可以隨著歲月的推移而逐漸沖淡,有些卻只能隨著時間的累積而更加深厚。